17
「那他們得開除所有員工,把整個戒毒中心拆掉,所以,不可能。另一個戒毒中心明明……」
「那就找他聊啊。」
「搬重物的人又不是我,我有尼克讓我使喚。我是說……」她伸手拿另一疊盤子,對我露出曖昧的笑容。「如果妳今晚沒把這可憐的小子榨乾的話。」
我在廚房幾乎和尼克撞個正著,他正用手推車推著一箱東西,裡頭是他在小屋發現的顏料和畫筆。「外面的都處理好了,想說進來這裡看一看。」他說。
「妳認為我不能一天沒有妳啊?妳以為全世界只有妳可以把這些東西打包裝箱啊?妳太看重自己啦。」
唉~~~
到底好怎樣啦?我在心中搜尋合適的字眼……
我對櫃臺人員出示信用卡,拿了鑰匙,幾分鐘後來到艾胥的房間,將鑰匙卡插|進去,打開門。
「不完全是喔,妳忘了我喜歡的外皮是義大利麵包,不是白吐司。上面有好的那……」
「我兒子打電話來。」
「尼克……等等。」
喔,對,按摩正是我需要的。世上有什麼比得上肩膀按摩更討人歡心呢?不是那種敷衍的廉價按摩——尼克提供的,絕對是貨真價實的按摩。幾秒鐘內,我就感覺到身體的緊繃大大釋放,全身酥軟。他的雙手扎實地在我的脖子上游移,用力按入我的肩胛骨。我全身舒暢鬆弛,所以當他拉高我的雙手,把我的衣服拉過我的頭,直接脫掉,我二話不說——除了舒服地發出一聲嗯——直接轉身面向他,把他的嘴湊近我的唇。
我確定,我覺得好無聊。
「想找腥羶色去別處找,我這裡沒什麼精彩的性|愛韻事。」
「我真希望能跟他好好聊一聊。」
「呃……情況有點緊急嘛。那,妳會把錢匯進我的戶頭吧?匯個幾百美元?這裡冷死了,我又餓又累。」
「是很重要。他——」我不想再繼續撒謊,但也想起上次告訴某人,艾胥從戒毒中心不告而別,沒通知我一聲,結果兩人不歡而散。不知怎地,我覺得尼克應該不會跟丹尼爾一樣,對我說我兒子很可惡,不過,若可以不必面對這種回應,我何必自找麻煩呢?「沒辦法,他沒手機啊。」
我悶悶不樂地搬起箱子,準備將要拿到跳蚤市場賣的物品裝進去。既然瑪爾娃沒在這裡藏東西,那我也不再需要偷偷摸摸行動。就在我把一疊過期的《生活》雜誌放入箱——時,看見那本《格林童話》。就放在書桌上。
正當我享受著愉快的約會,尼克忽然沒來由地問:「那天妳接的付費電話是誰打來的?」
艾胥真以為我有那麼蠢,或者,以前我就是那麼蠢,會相信這種鬼話?可是……萬一他真的需要地方住,而我拒絕他,豈不是逼他淪落街頭?
他沒回答,只是把衣服從頭上套進去穿好,然後伸手拿遙控器,說:「喂,這裡有吃的嗎?」
「說真的,納爾森,你幹嘛來這裡?」
「去醫院門診?跟你住?這比回柳樹園還糟!」
「是喔?我舅舅打過付費電話,天哪,貴死了,一分鐘好像十五美元,而且這還只是跨鎮欸,不是跨州喔。妳收到帳單時,肯定會很不爽。最好那通電話很重要。」
「對,這招是跟大師學的。」瑪爾娃,謝謝妳。我彎腰撿起他丟在地上的衣服,遞給他。「上路前你是不是應該先洗個澡?」
「沒有。是典型的浪漫喜劇片。裡頭只有喋喋不休和吻來吻去。」我揶揄道。
就是沒辦法。我放電那麼久,對他垂涎了好幾個禮拜,可是我真的騙不了自己。雖然他俊俏性感,人又好,還迫不及待想討我歡心,但我跟他就是不行。我甚至心不在焉,胡思亂想,一會兒擔心艾胥,一會兒想著工作能不能完成,但尼克完全沒發現。而且我不希望他發現,我希望他離我一臂之距,不會看到真正的我……偏偏,對我原本盤算的這個「夜間活動」來說,一臂之距代表天地之遙。
但我沒生氣,而是害怕。
「我只是用了一點點,想緩和情緖嘛,只有一次——我怕沒地方住,壓力超大。」他打開餐館的外帶紙袋,拿出三明治,端詳一番後,咧嘴一笑說:「妳還記得——火腿起司三明治,要美乃滋,不要芥末醬,只要生菜,不要番茄。」
「不然你跟我回家。」我說,趁著這個機會搞定他,雖然嚴格說來,我們母子根本沒家可以回,但我會想出辦法的。「你可以跟我住。到醫院以門診的方式戒毒,這樣我就負擔得起。」
「如果當晚的情況如我所預期。」我告訴海瑟:「到時不會有太多時間展示ㄋㄟ,四聲內,ㄎㄨ,四聲褲。」我拿起藍色蠟筆,開始塗公主的臉,想看看這不會惹惱艾碧嘉兒,果然,她皺起眉頭,很不高興。
大家都說,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所以,我把所有東西留下來,孑然一身前往女詩人艾蜜莉,狄更生所說的「荒夜和新路」探險。這輩子,我想要的都擁有了,現在,要全心全意去面對我不想要的——而且我發誓,其實我永遠都不想這樣。兒子——威爾——對不起——你要知道這跟你無關,這世上唯一會讓我懷念的人就是你,威爾,在這個節骨眼上,我不想說些令人感傷的話,因為這是侮辱你,我只想對你說,我很敬佩你有勇氣順應自己的天性,成為你該成為的人。至於你,斐,希望你在地獄幫我占一張躺椅。
回到家時已深夜,不過,瑪爾娃照例醒著。我走入屋內,想告訴她,艾胥沒回戒毒中心,不過一見到她,我就神經兮兮地開始尋找可以放到跳蚤市場拍賣的物品,所以幾分鐘後她就把我趕出去:「妳快把我搞瘋了!妳這樣簡直就像一隻莫名其妙飛進屋裡的小鳥,像無頭蒼蠅一樣亂飛亂聞,還拚命往www.hetubook.com.com窗戶撞過去。」
「艾胥,我不會再繳錢給另一個戒毒中心。」
「妳這樣食言,很不公平喔。」
是啊,明天肯定會有一群白癡在那裡笑個不停。我回小屋後,連床塾都懶得充氣,直接倒在貴妃椅上。明天跳蚤市場得和丹尼爾碰面,現在瑪爾娃又可能以貴賓的身分出現,跟這兩件事相比,明天的銷售狀況根本是小巫見大巫。我閉上眼,設法睡一下,可是沒工作纏身的我,滿腦子盡是艾胥:我的兒子在遠方的旅館房間,在毒品懸崖邊搖搖欲墜,甚至可能已經墮落下去,而他的母親卻一籌莫展,無能為力。
「現在呢?」尼克說,扭開我遞給他的啤酒後遞還給我。「看影片?或者直接做側手翻。」
「唉呀。我累死了,你來之前我就把該做的側手翻都做完了。」我說,故意往貴妃椅撲通坐下去,裝出累斃的表情。
「還沒想到。現在我只希望妳能給我一點現金。」
深有同感。當我看著尼克使勁地將箱子搬出門——這時他因使力而線條分明的肌肉真讓人垂涎三尺——不敢相信一個禮拜已經飛逝而過,我竟沒讓那天在瑪爾娃床上的精彩前戲展開後續。我一定是一時失心瘋,才會跟丹尼爾接吻。這一吻擾亂了我的判斷力。讓我錯過眼前的好東西。尼克不只嘴甜心細,更重要的是:他願意接納我本來的樣子。或者,更難得的:願意接納我刻意表現出來的樣子。為什麼我不接受一個認為我能幹聰明,不會懷疑我可能沒能力當母親,而且外表賞心悅目的男人呢?為什麼我不好好享受跟他在一起的快樂時光?
「可能忙著畫畫吧。」她隔著上鎖的門,吼著要我滾開後,我就一直期待她是在裡頭畫畫。「如果是畫畫,那就比休息重要,你進去後可別教訓她。」
「我沒辦法。」
快接近中午前,我把在機場租的汽車驶入汽車旅館。這地方看起來差不多只值我付的每晚三十美元,多一毛都不值。雖然這間旅館離機場很近,我大可搭計程車,可是我的目標是把艾胥帶走,直接送到距離不到一小時車程的戒毒中心。為了討他歡心,第一步就是中途停車去買三明治,怕他真的像他說的正餓著肚子。整趟飛行途中,我都在練習該怎麼捍衛我的論點。我會立場堅定,無所畏懼,但,更重要的,是隨機應變。
考慮了幾種作法後——每一種都不好——我決定採取一種起碼可以讓我有時間想出更好辦法的作法。「跟我說一下你的大概位置,如果你真的需要地方住,我來幫你訂汽車旅館。」我邊說邊到電腦前,打開登入。
「我哪裡都不去,除了撒尿。」
「這樣可以讓他知道誰是老大。」見我一臉挫敗地重重坐在椅子上,她說:「我開玩笑的,別這麼嚴肅。」
「大家都這麼說。」艾胥興奮地回答。看他興沖沖地給我看貝蒂福特中心的傳單,還詳細解釋為何那裡比較適合他這種毒蟲,我揪著心,對他深感疼惜,可是,我不可能送他去那裡。我連自己拿不拿得到獎金都不知道,就算拿到——我默默祈求,這時候瑪爾娃家千萬別出亂子才好——恐怕得全數貢獻給那個中心,這樣一來,我就沒希望見到我這陣子從無到有,努力打拚的未來了。我辦不到,我這麼告訴艾胥。
我瞥向貼在牆上的日曆,期限之前的日子幾乎都打上X了,剩下沒幾天:「別提醒我只剩一個禮拜。說真的,後天就要辦那個白癡跳蚤市場,我們現在似乎不應該窩在這張貴妃椅上,而是應該忙著打包,可是……」我往後一靠,對他微笑,表示我並非暗示他應該去幹活。「這幾天我從早忙到晚,現在全身痠痛,連枝筆都拿不起來,就別說箱子了。」
現在,該是我掌權的時候。「除了回柳樹園,門診戒毒是你唯一的選擇。」我說,終於感覺到我的脊椎把整個人撐挺。「我建議你回柳樹園。」
「沒有,他沒回去。他打來說他需要地方住,所以我上網幫他訂汽車旅館。」
「這就是我現在的問題啊,我那個朋友最近用燻煙消毒房子,所以我得去旅館住一陣子,直到,呃,我們可以再回那裡。」
「現在妳會這樣說,等到哪天妳自己的膝蓋報銷,妳就知道膝蓋有多重要。如果真要唸她,我會告訴她,起碼該躺下來休息一下,而且很不巧,我就是會這麼做。」
「妳這種口氣好像我對自己沒打算。」他趴在床上,開始翻找他的行囊。「我有打算。拿著。」他遞給我一張紙面光滑的傳單,是加州的貝蒂福特中心(Betty Ford Center)的資料。「這是『匿名戒毒會』的人給我的。我敢說,妳一定認為我說要參加戒毒聚會,是說著好玩的,對吧?那個人說,這個中心的戒毒班超讚,大家都這麼說,這可是老總統福特的老婆創立的欸。」
「酷。」接著,他把全副注意力放在我的胸罩肩帶,煞有其事地將它們往下滑——這張窄促的貴妃椅只夠他的功力施展到這種程度。其實,我有好一陣子沒想到自己可悲到連張像樣的床都沒有。偏偏這會兒,一個性感猛|男的嘴唇正游移在我的乳|房曲線上,一隻手還忙著解開我的牛仔褲釘子,我卻連一張床都沒辦法提供給人家施展床上功夫?尼克或許以為我是那種自由靈魂派,主動選擇這種簡約不羈的生活方式,不會想到我是因為一無所有才被迫過這種生活。不,我不是真的一無所有,我只是處於過渡期。我會讓生活步入正軌的,很快,我就不必因為這種卑屈的生活環境而感到尷尬,也不會丟臉自己把人生搞砸。只要我拿到獎金,如果我拿到獎金——訂正:我一定會拿到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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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會在我那裡看影片,所以穿毛衣應該就可以。」
他依照我的吩咐把那箱畫具放進書房後,牽起我的手,帶我穿越院子,回到小屋。這簡單的動作正好撫慰當下的我。我在想,如果我整個人縮起來,叫他把我抱著走,不知道會不會很怪。
一聽到我的話,他立刻恢復憤怒青少年的本性,質問我:「是不能,還是不願意?」
「那裡是戒毒中心!不是讓你找樂子的地方一去那裡就像去工作。」
「這就是愛給人帶來的麻煩——讓人怕東怕西。妳不能怕自己兒子,這樣幫不了他。妳自己應該也發現,他會利用妳的愛和恐懼來跟妳作對。」
喂,露西,專心一點!看一下尼克,可以嗎?妳不覺得這滋味很美妙嗎!我的雙手抱著他的背,貼住他結實起伏的肌肉,讓自己沉醉在他的性感呻|吟中,讓他貼緊我。這種感覺好……
「我猜妳很想殺了他?」
他坐在沙發邊緣,說:「那,我們什麼時候去喝之前說的那一杯?我可沒忘喔。妳明晚會很忙嗎?」
我沒覺得害臊,也懶得瞎掰藉口,解釋尼克的夜訪,因為我忙著考慮瑪爾娃的建議。想也知道,這樣做很扯。我怎麼可能在跳蚤市場的前一天開溜,還有一堆事沒做欸,而瑪爾娃又不值得信賴。我可以想像,我前腳一走,她就派尼克去把已經放進倉儲中心的物品拿回來,這樣一來,威爾就會拒絕給我獎金。可是……我之所以接下這個工作,全是為了艾胥,如果我賺到獎金,但艾胥繼續墮落吸毒,那就沒有任何意義。
「喔,這樣看來,妳沒能叫他回戒毒中心。」
「啊,這怎麼行呢,來我這裡。」他自然地把我拉近他,讓我背對著他。「我敢說現在妳最需要的就是肩膀按摩。」
「妳本來就打算叫我們移走那麼多東西嗎?現在看起來好空啊。」我們走進小屋時,他說。
這就是問題所在。表現強硬或許讓人佩服,但這招對艾胥不管用。不曾有效過。誘騙、哄騙、哀求……都會比來硬的更有效。如果硬逼這個頑固小子聽話,只會讓他坐在原地,氣呼呼地咬著妳好心幫他外帶的三明治,咀嚼的速度慢到一整天才吃得完,完全不管他老媽六點鐘得搭機回芝加哥,沒搭上的話機票不能退費。所以。我專注在目標上:帶他回戒毒中心。我告訴自己別怕,反正已經冒了這麼多風險來到這裡,絕不能半途而廢。
「啊,青春肉體啊。」納爾森說,然後在他的囊袋裡摸索:「好啦,病人在哪兒?」
瑪爾娃拿起流理臺上的一包菸說:「我抽根菸,等一下也會去睡——我明早想去妳那個小拍賣會走一走。」
我知道,我應該想一想,明天見到他時該說些什麼,但我不願想這些,而是想著再過幾個小時,我就能見到我的寶貝了。終於,我沉沉睡去。
「我不想回去吸毒。當初是妳自己說的,妳說我不能靠自己戒毒,我需要妳,媽,拜託。」他這種哀求語氣是我招架不住的克力普錄(超人會怕的礦石)。我明白這一點,不幸的,艾胥也知道。
「經歷過那麼多事,我還是讓他牽著鼻子走。可是我又怕如果不幫他,會有不好的後果。」
「穿衣服。你可以在車上吃。」
「妳好辣喔。」他的低喃聲打斷我的思緒。他先暫時放過那顆鈕扣,轉攻胸罩,以精湛的技巧解開它,然後猴急地享受被他釋放出來的好東西。感覺真是美妙。可是我在幹嘛?想這個想那個的?這會兒我的乳|房上正貼著一個帥哥的嘴,臀部還被他的手握住,但我竟然不專心享受?我不需要等獎金到手才能展開新人生,現在就可以擁有。就在這一刻。尼克正在施展舌功,我的感覺只有四個字,飄飄欲仙,不過,我還是提醒自己,明天必須專心準備後天那場跳蚤拍賣。期限在即,本來以為沒希望了,可是——
「寶貝,雖然我願意讓你去那裡,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我很高興,可是我得面對現實。柳樹園名聲不錯,所以收費不便宜。誰能保證貝蒂福特中心比較好?」
「妳每天睡在這貴妃椅上?」
跟瑪爾娃交代完明天要打包的物品——不過我猜她會把我的話當耳邊風——我回小屋,訂了明早七點的班機。然後,蜷縮在貴妃椅上,壓力卻大到睡不著。要把艾胥勸回戒毒中心幾乎不可能,第一次叫他去就已經很難了,何況那時還有懂得談判的專業治療師幫忙。
「很棒啊,謝謝你。」
不可能,我只是疏於練習。尼克的功夫很到位,真的,他奮力對抗那顆釦子的精神讓我無話可說,可是……
他搖搖頭。
「你必須去。」
他說這種話,等於舉槍頂著自己的腦袋,看我敢不敢叫他扣下扳機。
艾碧嘉兒終於受不了了,一把搶走我手中的藍蠟筆:「公主不是藍色的。」她氣呼呼地說。
「我真不敢相信丹尼爾會這麼魯莽。看來你們回不去了。」
我伸手把胸罩的肩帶往上拉,想著該怎麼告訴尼克,我很抱歉,不該誘導他,可是我需要的不止是一張俊俏的臉蛋和一身黝亮結實的肌肉。我需要有人了解我,而我當初之所以被尼克吸引,其實是因為他不了解我。
尼克一定察覺到我盯著他看,因為他抬起頭,眨眼對我打招呼。我揮手回應他。
「那只能算你倒楣。要離開柳樹園前,你早該想到會有這時候。聽說那裡供應的餐點很不錯。」
「妳想,有辦法在期限之前完成嗎?未來一週好像還有好多東西要處理。」
趁著他在廁所,我把空拉鍊袋和瓶子扔掉,不讓它們繼續嘲笑我。它們贏了,我輸得慘兮兮。現在,除了往艾胥的頭一棒打下去,硬將他拖回戒和-圖-書毒中心——可是他一定又會逃走——我實在無計可施了。
「不一定……幹嘛問?」
「我們可愛的瑪爾娃小姐膝蓋痛啊,我來看看能不能減輕她的疼痛。如果我記得沒錯,我們說好了,現在該妳提供一、兩個精彩的性|愛韻事來交換我手上的情報。儘管說,別怕太露骨,我承受得住。」
「我以為我準備好了,但我還沒有。希望我們還是朋友。」
「可是還有好多事情沒做。」
他是認真的嗎?我看著他驕傲的神情,對,他很認真,他真的認為我會再付一筆錢給另一家戒毒中心:「艾胥,我負擔不起。我的錢都付給柳樹園了。」
「然後呢?」
艾胥把剩下的三明治吃完(我得強迫自己別去想剛剛三明治放在床單時沾上了細菌,因為我沒其他食物可以給他吃了),我又嘗試一招:「那,起碼讓我見見你那個朋友吧?」在飛機起飛前這幾個小時,我還有時間找人結盟。如果那個人真如艾胥說的,沒再碰毒品,那我們兩個就可以齊心說服我的頑固兒子。
我深呼吸,冷靜下來——別怕兒子:「沒人要你回去吸毒。要是你真的這麼做,那也是你自己的選擇。」
我把房門再開一些,走進裡面,這時才看見床邊桌上有空的透明袋和幾瓶打開的處方藥。不是說不碰了嗎?王八蛋!我怒火中燒,既氣他,也氣我自己這麼容易受騙,我走進去,用力關上門,打開燈:「艾胥,起來。你媽來了。」
「是蠢啊!不過有時候就是要蠢才能應付這種事。妳明天一早就搭飛機去找他吧。」
「或者一點什麼樂子。」
「你怎麼會來這裡?」我狐疑地打量納爾森,無法理解為什麼一個打算不久就要自殺的女人要把護理師找來,除非她要他在某方面提供幫助。
「不行!這是約會欸!」
「唉,明天忙死了!」我說,開始劈里啪啦列出加班得做的事,說完後才想起,我這不是在拒絕邀約嗎?而且是有明確日期的邀約!開口的人還是個又帥又辣的適婚男人!尼克一聽我這麼說,起身走到門口,或許氣餒到連被我削到地上的自尊都懶得收拾起來。現在不行動,就永遠莎喲娜拉了。「我要說的是。」我趕緊挽回局勢:「忙了那麼久,終於把這裡清空,所以,我們就在這裡聚吧,如何?我會下載影片,或者,現在屋子很空盪,就算要側手翻也行,開合跳更沒問題,也可以練習跳遠。」
「可是我也好餓。」
「沒有了。」
「艾胥,你跟我說,你不會碰毒了,可是你還在碰。顯然靠你自己是行不通的。你需要幫助。求助並不可恥,可恥的是你不接受別人提供的幫助。」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竟有辦法說出這麼具哲理的話,但隨後發現這是「幫我斷捨離!」的歡迎函,我找他們來辦跳蚤市場後拿到的。
劇情發展愈來愈精彩了:「那,你打算住哪裡?」
「現在我只想往前看。」我說:「從現在開始,我不在乎會走到哪裡,只要不走回頭路。哪裡都好。」
「我們沒來往了。」
尼克抓了一瓶啤酒,坐在我旁邊:「好吧,這次先放過妳。妳挑了哪部影片?希望裡頭有殺人的情節。」
「我上次說過了,我願意寄匯票給你,把你的地址給我。」
「艾胥,是我,你媽。」門打開一小條縫,我立刻朝裡頭說道。這間汽車旅館看起來很危險!說不定睡覺時床邊得放著刀子自衛,所以還是先出聲打個招呼比較妥當。隔光窗簾讓房內一片漆黑,唯一的亮光來自門縫洩入的光線,兒子熟睡的身影出現在這道光線中。他側躺著,抱著一個枕頭,像在抱泰迪熊。頭髮東翹西捲,鬍子好幾天沒刮,金桃色的細絨唇鬚看起來不是沒男人味,而是髒兮兮的。他一動也不動,只有輕輕的鼾聲。見到他纏繞的手腳和踢開的被子,我忽然懷念起從前,霎時莫名感傷起來。當他還是個小寶寶,我會趁他睡覺時盡情感受我對他的愛,因為等他醒來,就會開始哭啼搞破壞。
「是啊,起碼現在有足夠的空間擺放妳的其他東西。」
沒想到他竟然說好。他用腳把貴妃椅往後挪,騰出空間,做了一個還滿像樣的側手翻。上下倒立時,衣服往下滑到胸膛兩側。露出緊繃平坦的小腹,而且還有人魚線!唷荷。約會是嗎?這主意真是讚。側手翻做完,直立後,他說:「換妳了。」
「好,我付費。」我再次提供信用卡號碼,然後——我開始好奇電話費累積到多少了——劈頭就對兒子說:「現在是半夜。」
「太快了嗎?」
「搞啥屁——」他倉皇地坐起來,一頭霧水,抓著枕頭和被單遮掩身體,難不成我沒見過他只穿內褲的樣子嗎?拜託,看到都不想看了。「妳跑來這裡幹嘛?」
「以妳會說這樣很蠢。」
我不會上當的:「我要親自帶你回柳樹園。你辦理報到時,我會跟他們談一談,請他們把課程調整得比較適合你。」
艾碧嘉兒猛然抬起頭。她正在學注音,不過幸好還沒學完四聲。這場聚會後來變成拼字比賽。我還說到,艾胥因為我拒絕把錢匯到他的提款卡戶頭,堅持要他給我地址,以便寄隔日匯票給他,結果他就掛我電話,真是個ㄨㄤ,二聲王,ㄅㄚ,一聲八,ㄉㄢ,四聲蛋。另外,我們還聊到丹尼爾和我ㄐㄧㄝ,一聲接,ㄨㄣ,三聲吻,可是後來吵架鬧翻。
「什麼?沒有,我哪有,我……」起碼他還有臉,沒睜眼說瞎話繼續否認下去,畢竟鐵證如山。
「所以你沒有『匿名戒毒會』的朋友了。」
「怎麼——啥?」他氣喘吁吁,視線穿越那雙長到沒天理的睫毛,欲|火攻心地看著我。「有什麼問題嗎?」
「妳看起來很美。」尼克說,踏入小屋時遞給我一手啤酒。「啤酒可以嗎?」
「我不
https://www.hetubook.com.com去。」
他似乎接受這個答案,睡眼惺忪地搔搔頭。我把包包往桌子一放,拉出一張髒兮兮的椅子,想坐又不敢坐,內心交戰了幾秒鐘,終於決定坐下,直接面對他,畢竟我們母子可能得耗上好一會兒:「你又吸毒了。」
頓時,我愣住了,沒想到尼克竟說出跟丹尼爾類似的話。雖然丹尼爾指的是艾胥沒打電話給我,而尼克指的是他打來要我付費。這會兒,我才不要想起丹尼爾呢,所以轉移話題是上策:「我真不敢相信這屋子的斷捨離快要完成了!」
「現在,我不是要問你,而是直接命令你,起來,穿上衣服,我要載你回柳樹園。」我的語氣變得堅決篤定——完全不像原本的我——我決定繼續用這種口氣跟他纏鬥下去。
「真替妳開心。」海瑟說:「經歷過這麼多風風雨雨,妳值得享受一點幸福。」
「不要,我不去。」
「不行,後天要辦跳蚤市場,明天我得留在這裡做最後準備。」
「是嗎?靠。對不起,可是妳得匯錢到我的提款卡戶頭。」
「他一直掛我電話。」
「我相信我還記得住我兒子最喜歡的三明治口味。」
我搖搖頭:「等工作做完,我就會搬走,所以沒這個必要。」
才一眨眼,我們已經躺倒在貴妃椅上,我三兩下扒掉尼克的衣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沿著我的頸部往下吻,我的雙手游移在他結實平滑的胸膛。他忽然起身,環視屋內說:「妳沒床啊?」
「酷。」他輕輕把我的一綹頭髮往後捋。「我喜歡喋喋不休和吻來吻去。」我等著他直接進入吻來吻去的劇情,不過,他說:「嗬,妳今天真該看看那個櫃子壞得有多嚴重。」就這樣,我們開始聊起別人聽來可能無聊得要死的話題,不過,一聽到瑪爾娃的大量雜物把櫃子壓垮,尼克得派人換掉多少板子,我整個人精神就來了。
「然後回家啊。」我說,但我連「家」所代表的意思都不知道。
海瑟心不在焉地拿走艾碧嘉兒手中的藍蠟筆,說:「我了解妳的感受,露西,不過,總有一天,妳會需要一個明確的目的地。」
他直接把三明治放在床單上,看得我毛骨悚然——這床單說不定好幾年沒換過。「我不怕工作,但那裡真的爛透了。才去兩天,他們就變不出新花樣來考驗我。怎麼,我主動說要進戒毒中心——我沒放棄戒毒,妳竟然不高興。」
這次,換納爾森狐疑地打量我,不過,我可以理解。他進入瑪爾娃的房間後,我偷偷摸摸溜進書房。我好奇地想知道我的救人計畫是否奏效,現在正有機會速速瞧一瞧。或許她還沒開始畫,但說不定已經調了顏色,或者隨意畫了幾筆……
「他沒事先通知,就這樣把你扔到街上?這算哪門子朋友?」
「好,那你有什麼打算?」我問。
都相處好幾個禮拜了,我竟然害羞起來。尼克一身平常打扮:牛仔褲和T恤,他身上散發出肥皂香味,肯定剛洗過澡。相較之下,我似乎太過精心梳妝——除毛、去角質、吹整頭髮、重新上妝,衣服還換了五套,雖然最後穿的是第一套。
唉。
致發現我的入
接下來兩個小時,我努力說服艾胥,柳樹園值得他回去,甚至打了電話給保羅醫生,但艾胥拒絕跟他說話。不過他一語驚醒夢中人,讓我知道我只會白忙一場,所以沒必要跟艾胥耗下去,錯過返程的班機。如果我兒子不配合,他們也沒辦法把他硬拖進去。
「沒有。」
「我想,我該回去好好睡個覺。明天是大日子。」
「我說的是實話。」
「整個早上都窩在書房裡,不知道在忙什麼最高機密。我敲門也不讓我進去。」納爾森皺起眉頭:「如果膝蓋痛,應該臥床休息。」
我在機場打電話給菲比,她是「幫我斷捨離!」公司的窗口。她告訴我:廣告、e-mail訊息發布和招牌都處理好了,所以明天應該會有好幾百人。比較貴重的物品都標好價格,其他的東西,顧客講價時會有工作人員在場處理。大家都準備就緖!我掛上電話,可以理解為什麼威爾一度威脅要用這些人來取代我。光是跟他們講電話,就有一種貼近媽媽溫暖乳|房的安全感,而且這對乳|房還整齊井然呢。
我把那袋三明治扔到床上:「給你送早餐。」
我嘆了一口氣,默默祈禱。儘管時機不對,我還是非去不可。
海瑟偷了一片艾碧嘉兒的花生果醬夾土司,說:「妳會穿美美的內衣褲吧?妳要知道,在家約會的意思,就是ㄒㄧㄥ,四聲性。」
「付費電話?喔,是我兒子打的。」我說,暗自希望他不會追問下去。
「我以為……」我驚愕得懶得把話說完。就這樣,我們又回到原點。
「你會進去多久?」
信上的簽名筆跡就跟瑪爾娃在畫作上的簽名一樣,粗粗短短的「MMR」彷彿這是她削作的一件作品,而不是可怕的遺書。現在,既然知道她想做什麼,我就更想把那本書好好瀏覽過,但我知道,要是她發現我在這裡,絕對會勃然大怒。我匆忙把信放回書桌上,壓在那本書底下,確定位置角度原封不動,然後疾步離開房間,彷彿剛剛撞見的,是瑪爾娃犯罪時被人當場拍到的照片,我好難過:她終於對威爾說了好話,但他得等到她死後才能看見這些話。
我被手機鈴聲吵醒。尼克走了,我躺在貴妃椅上,身上蓋著一條毯子。我在黑暗中摸索了幾秒鐘,才找到手機:又是艾胥。
大勢已定:這趟尋子之旅徹底失敗。我看,我乾脆鼻子摸摸,趕緊打道回府,免得把事情愈搞愈糟。不過,搭機前我還是幫艾胥買了日用品、巴士通行票,還在這家和-圖-書汽車旅館多訂了一個禮拜的房間。這樣做或許很窩囊,但至少我這個窩囊媽的兒子不會餓死,也不會流落到貧民窟。
「也沒沙發可以讓你睡。」
我改變一下位置,方便他的身體保持平衡——我褲子上那顆鈕釦還是死都不鬆開——我忽然想到:真有趣,原來要轉移尼克的注意力那麼容易。我只不過稍微轉移話題,他就沒再提起艾胥那通電話,不像有些人。尼克很願意「順應民情」我覺得他這個人最吸引我的就是這一點,真的,他整個人很輕鬆,很陽光,跟他在一起很自在,而且——
一秒鐘後我聽懂艾胥在說什麼,差點笑到窒息。他的憤怒實在太可笑,讓那道阻隔我們母子的恐懼簾幕瞬間升起,就在那一刻,我終於徹底看清楚他了。原來,我的孩子——我這個可愛但有麻煩的小帥哥——不過是個被寵壞的小壞蛋。
他乾脆賞我一巴掌算了,因為我已經扎扎實實地感受到摑在我臉頰上的掌痕。然而最痛的,是他的話徹底傷了我的心。我沒生氣,照理說我該生氣的——我放棄一切,送他到戒毒中心,結果他說我吝嗇?
「唉,太可惜了。」
我提起精神,對瑪爾娃說,不用麻煩她了,一切都在我們掌控中,但她堅持跳蚤市場聽起來滿「好玩的」。
瑪爾娃的廚房燈亮著。反正都被艾胥的電話吵醒了,睡不著的我決定看看她願不願意跟我一起整理東西。我走進廚房,看見她正把盤子依照粉紅、藍色和黃色分類。「我終於決定把這些Lu-Ray的盤子全扔了。妳怎麼會起床閒晃?」
或者,什麼都沒有。畫布原封不動,蒙上淺淺一層灰。
「妳替他訂了旅館,就有地址,直接殺過去,做妳想做的事,把他的手扭到背後,乞求他,哀求他,或者一巴掌往他的後腦勺摑下去。」
這番頓悟讓我不敢置信,因為我向來很驕傲自己不會亂寵小孩。就算他為了買新玩具而亂發脾氣,整個人失控到像著了火,我也不會妥協。不過,現在看來,我不隨便買東西給他,不代表我沒亂寵他。我肯定寵溺他過頭,因為,他竟然要求我再次毀掉我辛苦建立的一切,只為了讓他開心。他完全不管我的感受,這樣的兒子,不只染上毒癥——關於毒癥,現在我已經不認為他可以完全克制自己——他還沉迷於掌控母親的感覺。
我把頭探出走廊,左右張望,確定瑪爾娃仍在臥房,然後抓起那本書,這時,發現書本底下壓著一封信,信紙上印有瑪爾娃名字的縮寫「MMR」而信上的字體正是我所熟悉的瑪爾娃筆跡。才讀第一行,我的血液瞬間凝結——
「隨口問一下。」
老天爺啊,幫幫我。我想要一個不計較一切,愛我原本真面目的男人——甚至,會因為發生在我身上的一切而疼愛我。我有過這樣的男人,而且我並沒真正忘了他。
「妳打算穿什麼?可別穿那件小圓點的洋裝啊——無意冒犯,不過那件真的會讓妳看起來太嬉皮。」海瑟說。她和我利用空檔約在紅莓雞麵包坊快速吃個午餐,因為她說她好懷念他們的紅莓雞三明治,不過我懷疑她比較渴望的是成人的陪伴。我們一邊聊,我一邊幫她女兒艾碧嘉兒在著色簿上塗顏色。跟瑪爾娃相處久了,我一定被她耳濡目染,有了藝術家的靈魂,因為我竟故意把顏色塗到輪廓線外。
「我有張充氣床墊。」
「當然是側手翻。你先。」
首先,應該是「人」不是「入」她寫錯字了,不過,這不是重點。
「喔,我很想妳欸,也懷念上次聊得那麼愉快。」他把一個囊袋往後玄關的地板用力一放,然後左右張望。「看來前兩天有人忙翻天喔!因為這裡終於像人住的地方了。說到忙翻天……」他把頭側向尼克,他正和阿炬在院子把瑪爾娃的東西清出小屋:「我們的辦公室戀情,進行得如何啊?」
結果……
好……
他哈哈大笑:「我相信我們會有事情做的。」
「開玩笑——我還會穿牛仔褲和妳給我的那件有金屬小圆片的T恤咧。」
「不去。」
他嘀咕些什麼,不過還是起床,撿起地上那國褲子,兩腳套進去。我不敢相信,他竟乖乖穿上衣服。我辦到了!我立場堅定,成功逼他回戒毒中心。我好想抓住他,往他的臉親下去,可是他怒目瞪著我說:「妳是怎樣——去上了什鬼課程嗎?」
他使出必殺絕技:「別拋下我一個人面對毒品。」
「柳樹園爛透了。無聊得要死。」
太好了!上帝關了一扇門,必定為你開一扇窗,我記得某位從修女變成歌唱家教的女智者曾說過這句話。現在,或許能知道瑪爾娃自殺計畫的更多細節,說不定還能發現更多關於斐列普的事。
喔,對,最好幾分鐘前才衝鋒陷陣卻不得其門而入的男人,超想從半裸的女人嘴裡聽到這種話。
「這樣很好啊。」
這封信是瑪爾娃的遺書,要不,也是遺書的草稿。書桌旁的垃圾桶裡有揉皺的紙張,所以這份遺書並不是一次就寫成。或許她一整天關在房裡,不准我進去,就是在做這件事。上面有些內容被她刪除,但拿起信細讀,仍可清楚看出她的意圖。她真的打算這麼做,而這封信就是寫給發現她屍體的倒楣鬼。這會兒,我才想到,發現她的人很可能就是我,雖然這絕不在我的職務範圍內。一想到那情景,害我拿起信閱讀時,手顫抖不停。
他瞇起眼睛怒視我。如果眼睛是靈魂之窗,那他擁有的,是布滿血絲、疲憊不堪的靈魂:「所以,妳打算坐視不管,讓我墮落回吸毒的日子。妳就是這麼吝嗇,還認為我不配花妳的錢。真是個好媽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