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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麻煩

作者:安東妮亞.奈爾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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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傢伙Goodfellows

好傢伙
Goodfellows

她大笑,然後用家族幽默來轉移話題:「是啊,但它吃得多不多啊?」在我的臥房裡,我將躺椅放在窗戶下方,然後在每天下班以後,每個人都睡了,我會坐在上面稍微打個瞌睡,聞著滲透在躺椅裡那未知過去的氣味。我看著自己從小到大所生活的街坊,視線從樹葉穿過,那些樹葉總是在我和街坊之間震動著,醞釀著我在未來對這個場景的懷舊情懷。在這些時候,我的孤獨感會向我襲來,就像悲傷的音樂,就像心碎,就像對死亡的模糊知識,而我會歡迎自己蒼白的絕望方式。
「買這個?你不花個三百五是碰不到這種東西的.但我用三百元買到了。」安奈特總是忙著人要占她便宜。幾乎每一個人都被她歸於這一類,雜貨店收銀員、保險公司,以及美容中心的老闆(她在這個美容中心裡租了一個位子),太空剪刀就是跟那個老闆買的。當史帝夫二號在跟我們說撞車事件的時候,安奈特清算著海克特(她的另一個老闆)在那個禮拜裡對她做了哪些冒犯。
我十八歲,我告訴史帝夫一號(一個面臨孩子即將死亡的父親):「可能是因為她抽煙的關係。」我指的是他的太太。她在懷孕期間仍沒有戒煙。也許這是孩子活不成的原因,這是可以想像的,但是又怎樣呢?我只有十八歲,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電話兩頭都安靜下來,兩個男人都在等我掛上電話。我掛了,然後臉紅,因為羞恥,因為生氣,我很開心自己就快將這樣的生活拋在身後。
馬文瞇著眼,然後閉起來,把頭從一邊甩到另一邊,讓僵硬的頸關節發出爆裂聲。接著,他伸展肩膀。當他睜開眼睛時,已不再生氣。「接電話,」他對華德曼叫著:「狂人,接電話。」我繞到後面,發現華德曼不見了,鍋子仍放在水槽邊滴水。我拿起分機。「他跑掉了。」我對護士說。她在電話那頭嘆氣,似乎已經心碎。我很驚訝,華德曼竟能讓人有這種哀戚。我的意思是,他從來沒洗過頭髮。然後她問我,能否留個言給他。
所以,我留在裡面收到消息。史帝夫一號的聲音在我耳邊說著驚人的消息:他太太三十二小時的分娩、嬰兒無法進入產道、結果是剖腹產,「亞培格評分!」他一直說他的小孩沒通過某些測試。我試著在適當的時機發出一些鼓勵的聲音,我正坐在地板上把電話線拉長到前櫃檯底下,這樣,我的臉就不會在我們的大窗戶爆裂時被玻璃碎片噴到。
重點是,我們提供很棒的披薩。那年夏天,我每個禮拜吃披薩的次數都不少於五次,但從未吃膩過。路克每天早上都會過來做一捲小披薩餅皮,當作早餐;中午,他吃沙拉和一客「我的派」(一人份披薩)。他和我在八點左右是休息時間,剛過晚餐的高峰時段,我們兩個會在後面的房間裡切幾片小披薩,而Hobart廚餘垃圾處理機在角落囊隆隆響。和他一起吃東西可以讓我感到快樂。我偶爾會想模仿「好傢伙」的口味,但就是辦不到,某種祕密的成分——少了什麼香料,或缺了什麼烘焙訣竅——讓我無法重現相同的風味。
學期快開始了。「好傢伙」很明顯是要結束了。我在那裡的樂趣也幾乎沒了;位於勞倫斯(三小時車程)的堪薩斯大學宿舍房間在等著我。我上班的最後一晚,馬文和安奈特一起走進來,手牽著手,馬文不但不感到難堪,反而因為開心而顯得傻傻的。我目瞪口呆。安奈特告訴我,他們一整天都一起待在床上。她自顧自地跑去工作,好像那沒什麼大不了,裝啤酒壺、把點菜單甩進窗子、用牙籤收集牙縫裡的灰色汙垢,然後威脅要放到誰誰誰的披薩上面。我一邊承受巨大的幻滅、一邊聽馬文和路克說話,同時也納悶安奈特的勝利到底代表了什麼。馬文在利用她嗎?這個可能性會比另一個糟糕嗎?也就是,他真的喜歡她?因此,我在那天晚上變得異常健忘和無能。某種程度來說,餐廳看起來比以前髒、比以前更不像家,反而比較像是商業區裡的一門失敗生意。
史帝夫一號的太太生了,時間是發生在八月分的一次龍捲風警報前後。除了我之外,店裡的所有人都跑去外面看漏斗雲。我對我真實世界的父母有責任,所以較為冷靜地看待,並且離窗戶遠遠地。上帝的作為並非閒混的調戲行為。
某一天晚上,有一個和我年紀差不多的女生出現在已上鎖的前門前,槌著門想要進來。她用手腕不斷地敲打。
我們很常在談自己用錢的方向為何。這在任何地方都不是個特別的話題,就像是如果中了樂透你會怎麼辦之類的問題。馬文要存錢去學校念書,路克也是。安奈特想擁有自己的美容沙龍,但我不認為她真的相信自己辦得到。史帝夫二號想像自己總有一天會開始管理自己的「好傢伙」,但當然不會是在威奇塔市,而他會淘汰一些事物,例如自助式的風格以及點唱機那種東西。「但是說真的,」他開始有所保留:「我愛巴布.狄倫。」
「你有一個留言,說你的測試結果是陰性的。」我對他說,同時在保持穩重,我是在他走進廚房時把他拉住。HIV,我判斷,雖然也有可能是別的。
「打烊了!」我對著她大叫,聲音在嘈雜的音樂以及安奈待發狂的吸塵器噪音中傳遞著。那女生在玻璃門另一邊的哭泣聲讓人擔心,她的裙子被風吹起,在大腿四周擺盪;在透明的材質之下,大腿的樣子很潔淨和美麗。我盯著她的腿,被它們的完美給迷惑住,但我卻沒注意到玻璃上的血,又黏又暗的血。
馬文示範。「啪!啪!」他邊說邊輕甩巴掌。
雖然「好傢伙」只維持了一個夏天,但我們確實吸引了一些常客,雖然不多。有從街角的7-Eleven過來的、也有隔壁第二家自助洗衣店的女人,還有街坊的幾個家庭每個禮拜會來吃一次或兩次沙拉吧。最忠實的常客是一個拾荒女人,她每天下午五點左右都會來喝一和*圖*書杯咖啡。她的眼鏡很厚,很像放大鏡,鏡片後的眼睛又大、水分又多,像兩顆生雞蛋。可洛太太。某些晚上,她會帶孫子唐尼過來,而他也是常客。和奶奶一起來的時候,他總是表現良好、極盡謙卑,但是之後,當他和朋友一起來的時候,就搖身一變為十歲的流氓。購物中心牆上的塗鴉,不用懷疑就是他和朋友的傑作,而馬文主張蘇打水免費續杯的慷慨政策,替我們換來了乾淨的店面。
「舉起你的右手。」馬文說。我照做,他便笑開了。「沒事,我只是隨便開個玩笑而已,你沒有必要這麼忠心啦。」然而,他的副經理,在獲得這份工作的那一分鐘起就全心奉獻給披薩了。那就是史帝夫一號。史帝夫二號是個胖子,只大我一兩歲,他進入「好傢伙」服務的方式就像某些男生加入軍隊那樣:懷抱正當的熱情要去給敵人好看。唯一可以讓他對披薩稍微分心的是,改裝賽車。他會組裝模型然後帶來餐廳廚房做裝飾。那些是精緻的複製品,經過費心膠黏與著色,荒謬但引人注目,縮小的東西都是這樣。很難想像史蒂夫二號又短又寬的手指頭可以做這麼精密的事,但那些模型就擺在眼前,完完整整,有方向盤和輪軸蓋,有時候還有個戴著黃色安全帽的小駕駛員。星期五晚上是史帝夫二號每週一次的休假,他會在奧古斯塔或查紐特的比賽結束後回到「好傢伙」跟大家說比賽的結果,他的熱情讓口水飛來飛去,而我們就一邊在他的周圍躲來躲去、一邊關店打烊。每個星期五晚上他都會穿賽車裝,那是已弄得很髒的白色連身衣褲(上面還有很多口袋),而他的大頭顱用橡皮帶繞著一副黑色護目鏡,這身裝扮就像三歲小孩。
雖然安奈特宣稱自己必須拒絕馬文對她的好感,但事實正好相反。她在工作上博取他注意力的策略,剛好和我對路克的方式相反。她利用所有機會來碰觸他,掃地經過然後打到他,或者,當他拿著一把和他手臂一樣長的菜刀在切派時,她會趴到窗子上(雙腳離地),菜刀就在她的臉下面切著。這種公然示好讓我感到不舒服。我覺得自己較精緻的必勝策略是比較高明的。餐廳員工類型有兩種,她是屬於有野心的那一型:她會留在服務業裡。而如同我先前說的,馬文只是個觀光客,和路克一樣,和我一樣。我不相信浪漫可以越過那條界線。
唐尼對我的興趣,和我的乳|房有關。對於這份著迷,他完全不保密,一直用眼神渙散的方式在盯著我的胸部。
是馬文放她進來的,史帝夫二號打電話報警,路克抓著她的手肘帶她坐下,同時,我站在那裡發抖,不可置信。她男朋友離開她;她使用了破碎的啤酒瓶。「割腕之後就會是一場嚴重的自殺。」安奈特在那女生被帶走時對我說。她的手指從手腕處一路滑向肘部的柔軟內側。「那小妞需要人密切注意。」
「恭喜。」我重複。
我懷疑唐尼偷我們的東西,但那可能只是因為我自己也會拿一些東西。例如,我很喜歡那些老式的調酒器,我們會在那裡面放巴馬乾酪和看起來很像蠟筆薄片的東西,紅色辣椒片。把這些薄片補到罐子裡時,我常會打噴嚏,而受這樣的苦讓我有理由把一個調酒器放進包包裡帶回家。有時候,其實有好幾次,我把一張二十元鈔票揉在手心裡,然後塞進牛仔褲的口袋。中型披薩的價格為十九元九十八分,所以我就把它當成「恕不折扣」,湊齊整數二十元,就這樣賺了兩分錢。我覺得有時候應得一些小小的紅利。
我在「好傢伙」家庭裡的角色意味著我不確定地徘徊,目睹它的分崩離析,在我把車子駛離停車場的那一刻,我什麼也不能做,只能遺棄。路克寫信給我,但我只大略看了一下,沒有回信,我的羞恥感(對他,對我自己)從此困在一個已被我拋棄的時間和空間裡。我後來沒再見到那些人,連偶遇也沒有,即使,「好傢伙」是我下一份工作的試驗場,下一個小家庭,下一個人,下一個所有即將到來的一切。
過了幾個禮拜,當我上班時,有一輛警車停在店前。我的心開始撲通跳:他們發現我偷東西了。裡面,廚房樓上那間馬文的辦公室裡,我可以從拉上窗簾的窗戶看到一個穿著黑色制服的警察,很有威脅感。路克在前面的櫃檯邊,在我進來時盯著我的腳看。
馬文用他那很大的期戒敲擊窗子上的不銹鋼架子,我嚇了一大跳。「嘿,」他對安奈特說:「注意一下措辭好不好。」馬文的脾氣是屬於火山型的,他會沉著安靜地領導我們,然後幾乎毫無理由地爆發,讓我們都嚇一跳。在我爸的身上,我學會處理這種怒氣:躲到一邊去,再提供一點安慰。
唐尼的眼睛不好,和他奶奶的一樣,但他用折衷方式克服了殘疾,而不用戴眼鏡。並不是說他很愛讀什麼東西,雖然他在玩Asteroids遊戲機時都很綁手綁腳,因為他得把鼻子湊到螢幕上。
「只要跟他說測試結果是陰性的,好嗎?他會瞭解意思。」
「恭喜。」我毫不思考地說。我坐在黏黏的地板上,注意到蘇打水容器後面已經積了一堆油膩的髒汙,還有一些會永遠黏在地毯上的一分錢硬幣。
史帝夫一號在後面計算我們的利潤,他不以為然地搖頭。「說話留點口德。」他對史帝夫二號說。
「內用還是外帶?」
「木屐。」他沉思地說完就離開了,把我留在前面。後來,雪莉和警察離開了,她男友不在場,頗令人可疑。對於必須讓她遭到逮捕,馬文感覺很遺憾。「如果可以讓我決定,」他說。我們在櫃檯一起喝著一杯雪碧。「我可能會直接放她走,但只要兩個史帝夫也扯了進來……」
除了安奈特以外,沒有人真的把史帝夫二號當一回事,當他說的話從點餐窗子傳過來時(這個窗子將餐廳分隔為前與後),她困惑地皺起眉頭。她拒絕像我們一樣,她不想和圖書聽他說那些當晚發生雖荒謬但有趣的事件——喔,那些堪薩斯男孩和他們發熱的爛引擎,他們的妓|女寶貝和皮製的比基尼,撞車和痛——安奈特試著與他競爭。她是那種沒用的二十五歲美容學校畢業生,態度總讓人覺得掃興。她幫人剪頭髮,收費一百五十元,但她不喜歡我,即使我為了表示討好而讓她修了瀏海,她還是不喜歡我。她的頭髮是引人注目、閃閃動人的黑,呈現一股大大的S形波浪,中間染了一道亮白條紋,好像臭鼬的尾巴。「恐怖。」馬文給她這樣的評論。她的牛仔褲是已經黯淡的白色,整條褲子都已經很破爛。她把髮型剪刀掛在她「好傢伙」的綠色馬球衫上,衣服的下擺綁到肚臍的高度。「你猜,這剪刀要賣多少錢?」她對我提出挑戰。
「不知道。我一直想要一張躺椅。」
「大約五百,」他說。「雪莉在午餐的高峰時間偷的,就是這樣。」
「陰性測試。」我說,表現得好像在把那些字寫下來。「好。」我說,然後掛上電話。「陰性測試。」我對路克說,然後回到他身邊的工作崗位上,兩個人的手都伸近眼前冰冷、彩色的披薩材料。當我想再說一次好讓所有人都聽到時,路克用右手抓住我的左手,然後把點綴著洋蔥的手指頭擱在我的嘴唇上,他用長著鬍鬚的下巴湊近我的耳邊,警告這種資訊還是留著我們自己知道最好。
史帝夫一號從十六歲起就進入「好傢伙」的生意。在威奇塔開分店原本就是他的主意,他太太是威奇塔人。他對史帝夫二號的譴責讓我想起史帝夫一號太太的樣子,完完全全的胖女人,胖得讓你搞不清楚她的上半身已經有八個月的身孕了。她來店裡的時候從不說話,翹著大腳坐在桌邊,邊抽香菸邊喝充滿甜味且含咖啡因的健怡可樂,完全不顧自己的身孕。肥胖的夫妻常會讓我想像起滑稽的做|愛。
我嘆氣,像華德曼當初聽說自己生命安全時那樣地顫抖。「五百?」路克點頭,同時扭動著他的眉毛。
「我很快就回去看你們。」
「直接甩他幾個巴掌就好了。」路克建議。
每個曾長期在小公司領低薪的人,都知道搞家庭溫馨那種氣氛是怎麼一回事:每個人都扮演某個角色。有的人就像媽媽,注意你的工作緩慢、對你的黑眼圈表示意見,嘖、嘖、嘖。一定有爸爸這種角色,是那種可以解雇你的人,而對於他那令人厭煩、充滿男性雄風的辦公室,你是不得不進去,進去被罵一頓或是進去領薪資單。你周遭有一大群同事——較年輕的、較老的、較笨的、較漂亮的——你會和他們競爭、會唾棄他們、也會和他們聯合起來,像兄弟姊妹,像一群小鵝。在最遠的外圍上,在背景之中,在奇特的時刻,有那些奇怪的親戚,叔叔舅舅,以及一些隨機的害群之馬。
打烊時間讓我的心臟撲通跳:黑暗空曠的停車場,垃圾在發出煙霧的燈光下吹動著;裡面,吵雜的點唱機,被用彎曲的一角硬幣把音量調到連「中西音響大賣場」也不能忍受的程度;還有我那些新朋友在整理餐廳時,臉上所顯現的堅定表情。關於這空洞的生意,存在著某種地獄般的、不真實的東西。我的工作是清理沙拉的吧檯、用濕布擦起凝固的調料、把一袋袋骯髒半融化的冰塊拿去後面的水槽丟棄。
打烊時,史帝夫一號出現在玻璃門前,他低頭在沉重的鑰匙圈裡尋找正確的鑰匙。我手裡拿著濕抹布,和平常一樣地回想起年輕女人在初夏的時候站在那裡流血。當史帝夫一號進門時,所有人都圍到他旁邊。他女兒在兩個小時以前死了。他太太已經麻醉。他沒有地方可以去,於是跑來「好傢伙」,身上穿著公司的衣服和鬆垮的褲子。當我想為之前的缺乏同情心向他道歉時,他只是搖頭,用他一貫的簡單風格原諒了我。他沒有理由在乎我到底想什麼或做什麼,未來將會有好幾百名女服務生走上這條路;我將會被取代,被接替,被忘記。
然後電話響起,我們接到消息,史帝夫一號的小孩活不成了。很多事情都不太順利,但我們都以為那只是正常的小孩問題,黃疸和腹部絞痛。我們這些人都沒有小孩,我知道我對這小孩的疾病只偶爾稍微擔心一下,而現在已經是「生長極度遲緩」。電話裡(馬文在後面說、我在前面聽),史帝夫一號正在醫院,他說今晚沒辦法來店裡計算利潤了。
「木屐?」我說。
「怎麼抓到她的?」我問,很怕突然會有更多人被逮捕。
我點頭,雖然我不好,而且發現要隱藏自己的昏亂是一件很困難(但也有點必要)的事。史帝夫二號抱怨自己被派去擦玻璃;擦的過程中,他讓一瓶穩潔清潔劑掉到地上然後破掉,地上那些尖銳的碎片看起來像是某種邀請。此後,我每次來到「好傢伙」的門前,都一定會稍微想到她穿著裙子站在那裡,美麗,受傷,一場災難。
「嘿!」我叫:「快來幫忙!」她的兩隻手腕靠緊玻璃,手腕因而變得平坦發白,血也暫時停住,那時,我倒退一步——我想到一隻魟怪異地湊到水族館的牆上。然後她的雙手繼續槌打,將血液塗抹在我們之間。我無意識地把油膩的抹布放在嘴邊,千島醬的甜辣氣味飄到臉上。
「她講的還真是沒錯。」史帝夫一號說,同時用手帕擦額頭。「珍,你還好吧?」
當天晚上,當打來的電話不是要訂外帶,安奈特(電話是她接的)大聲喊叫,讓所有人都聽到:「狂人,我不想再和那個女人講話了!你他媽的以為我是你媽呀?」
而我的視線會穿過他的手指,看看自己的潦草字跡。「黑橄攬。」
一整個夏天,馬文和路克試著當唐尼的家教,但他完全沒跟上進度。上課內容包含一些關於太陽系的課程,內容相當直接清楚,太陽系的組成,是把蕃茄醬當成天空,然後在上面放義大利臘味香https://m.hetubook.com.com腸和加拿大培根,或者,是一種更複雜的立體結構,使用了牙籤和鳳梨果肉來說明分子結構或漂浮的吊橋結構。唐尼喜歡路克和馬文,他夠聰明,也夠年輕,可以接受他們的愚蠢。他奶奶沒辦法讓他離開朋友,而他的朋友沒辦法讓他那麼安靜,因為他是他們的首領。馬文和路克的課程裡最聰明的部分,其實也是最簡單的:他們讓他待在附近。史帝夫二號在其他情況下也可能是這個男生的偶像,但因為唐尼很快就發現路克和馬文並不完全認可史帝夫,所以他收斂自己的那份尊敬。
我們把電話掛上,而所有人正走進來,他們都很失望,什麼都沒看到。我跟他們說史帝夫的消息。我們做了一片歡慶披薩,在上面用綠色辣椒片拼出了嬰兒的名。當天晚上,每個人的心情都不在「好傢伙」上——壞天氣,加上本店的新鮮度已經降低,我們的價格依然很高,而購物中心的牆壁也被噴了骷髏頭、兩根交叉的骨頭,還有陰|莖。這些對生意都會有不良的影響。
「她的名字是愛希莉.克里思托琳.大馬士革。」他驕傲地說。
「她是一個護士。」現在,史帝夫一號告訴我。他站在我旁邊,把披薩皮塞進Hobart廚餘垃圾處理機裡壓平。「我真是不瞭解他為什麼不回撥。嘿,如果有個寶貝愛我愛到這樣……」他用雙唇發出爆裂聲,沒有繼續完成剛剛的想像,而是感到困惑。
「我可以學著喜歡巴布.狄倫。」我說。在家裡,我們總是不被允許去恨我們的食物;我們只能宣稱,會學著去喜歡。
雪莉坐上去,然後說:「還挺舒服的。」
這個小宇宙工作場所存在著一件有趣的事實,就是:你難免會選一個人來愛,即使當你在外面的世界可能根本不會看那人第二眼。以我的例子來說,這個對象就是路克。他和馬文是在二手唱片行買爵士樂時碰到的。馬文在這個中西部的膽小鬼身上發現了親切的靈魂,他感到狂喜,所以請他來店裡工作。路克在每個學期之間都是在浪費時間,秋天就要開始念研究所,他瞭解來「好傢伙」領薪水再加上每日三餐,可以讓他存很多錢。我比他小八歲,在他面前總是沒救地張口結舌,說不出任何能表示我已經成熟的字眼。他長得不好看(駝背,瘦得像一隻鶴,他也因此顯得難堪),而他的幽默感,你得像發瘋一樣地引誘,才能獲得一絲絲。和史帝夫二號不一樣的是,路克並未積極尋找女朋友。他比較感興趣的是鋼琴、科幻小說,以及不斷地和馬文在越來越廣的主題裡開玩笑,包括《星鑑迷航記》、史賓諾沙、混沌、微量型啤酒廠、大蒜療法、曲棍球、威廉.凱西、多瑪斯.牟頓、巴布.狄倫等等。安奈特較不以為意,總是沒仔細考慮就說出一些軼事,好像所有的對話都是平等、每個字本身都是一塊寶玉,但是在不瞭解他們的情況下,我不會探詢遊戲的真正規則,也不會想跟著一起玩。路克偶爾會注意到我,靠在那分隔餐廳前後的窗子上詢問我剛剛接到的點菜。
「謝謝你,珍。」他說。我可以想像他正在用手帕擦拭那些不斷從眉毛流出的汗水,然後將手帕對折兩次再放回後口袋,而手帕的白色一角會從袋口露出來,像個標籤懸在那裡。我聽到外面傳來警報解除的聲音。「天啊,我累了。」史帝夫一號的聲音從聖喬醫院的產房傳來。
「世界這麼大,他什麼事情都不用做,就只是在這邊等那個醜女。」史帝夫二號感到驚奇.同時用腳後跟在跳著舞。
「外帶。」我說,手指著自己在紙下方所畫的箭頭。我永遠無法對朋友解釋這些對話有多麼的緊張,還有每個字所承受的重量。當一切都解讀清楚以後,路克便睿智地點點頭。只有他那微微顫抖的手指算是在暗示,他在我面前會很緊張,而那給了我希望。
我每天都期待上班,每天下午出發前都會先泡澡,洗頭髮、吹頭髮,在臉上化妝。雖然在進入「好傢伙」的五分鐘之後我的身上就會有牛至(Oregan)和罐頭蕃茄的臭味,我每天都會洗熨我的馬球衫,希望能早點走過路克的身邊,讓他聞到我的潔淨,像是一陣純真的氣息。我最喜歡外送的緊張過程,就是那些我被叫到後面幫忙的時候,跟著馬文和路克進行著組合的程序;史帝夫二號就忙著進行他的低薪工作,邊叫邊抱怨;安奈特以她一貫粗魯且具侵略性的方式在前面包裝,她會只注意字面上的意思而毀了別人說的笑話,然後又臭又長地說一些她當天發生的事,這在在顯示,其他人會認為自己可能需要拉個什麼過來把她蓋上。她是我們的媽媽,是一條必要的濕毯子,是對話嘈雜聲的固定來源。
安奈特哼了一聲。「那男的是我看過最愛發牢騷的人了,總是在唉唉叫,好像汽車卡在二檔的聲音。『幾桶雨水,幾桶淚水』。」她模仿得很糟糕,然後繼續說:「需要個該死的桶子才能把音唱準。」馬文和路克塞住耳朵。而總是陰沉的史帝夫一號從不談論自己對金錢的處理方式——或當自己有很多錢的時候會和圖書做哪些事——但他是我們之中唯一有家庭的人,唯一快要有小孩的人。而我自己,將會在秋天時被父母送去大學念書,我那些薪水應該可以用來奢侈一番,但我已經在停車場對面的舊貨商店裡用預付的方式買了一些古董。在我付清第一件物品的價錢那天.我請商店老闆將我的黑檀絲絨躺椅送到「好傢伙」,當躺椅被放在香菸販賣機的旁邊時,雪莉、狂人和史帝夫一號都跑來看,一臉困惑。
而史帝夫一號只是邊用手帕擦額頭、邊轉身回悶熱的廚房裡工作。但是路克覺得我這筆買賣很古怪、很有趣。他和馬文都有相同的看法。稍後,休息時間時,路克和我坐在上面,看著我們的空停車場。再晚一些,他開著卡車跟我回家,幫我把躺椅送到我父母的客廳。我那十五歲的姪女莉迪雅(從聖地牙哥來拜訪我們)還沒睡,還在看電視。當我將她介紹給路克,他鞠躬了幾次,然後才退出前門。
「狂人,」某個六月底的星期五晚上,她對著廚房後面喊叫。「你有三個留言。」我們的日班廚師是華德曼。我從來都不知道他姓什麼,連他的名也幾乎不清楚。即使我覺得他看起來蠢蠢的,但大家都叫他「狂人」。他很少講話,臉上總掛著古怪的愉快笑容,就像個毫不掩飾愚蠢的笨蛋一樣。他有一頭長長的金髮,馬文(「好傢伙」自始至終都缺乏效率的經理)並不要求他修剪,所以狂人(或,大狂人,男性員工都這樣叫他)永遠都得把頭髮從他的眼睛旁邊甩開。他走路的姿勢很像我小時候玩的癩蛤蟆玩具,像打嗝而造成了踉蹌,感覺可能是音樂造成的,他的耳朵裡塞著兩個耳機,兩個黑色耳機掛著一條鬆弛的線,從他長粉刺的脖子後面繞過。那天晚上他留下來洗鍋子,身子往大水槽前傾,他猴子般的長手臂映著鋁的銀色,手臂上有數條紅色傷痕,是在拉披薩出爐時燒傷的。有個神祕女子一直打電話給他,留了許多緊急留言要他回撥。他沒有回應。
開幕的那天,當安奈特和我在裝一壺又一壺的健怡可樂和芬達時,她對我說她確定馬文會喜歡她。她說每次都會發生那種事,不管她到哪裡上班,老闆都會要求她施惠性|愛。她必須小心謹慎。施惠,我不停地想。「而且,」她邊補充邊把一捲捲的零錢塞進收銀機裡:「你知不知道外面那些刀叉上的細菌比這些錢的細菌還多?把錢想得很髒是一種普遍的錯誤。」她隨便舔了一個二十五分硬幣來加強語氣,然後將它放進口袋。當我跟她說把硬幣放錯地方時,她便開始恨我。
「好蠢,」她在他離開以後說。「而且,你為什麼要買那個?」躺椅擺在地毯中間,像一匹背部下凹的馬。
「多少錢?」我邊說邊繞進櫃檯,等著聽樓上傳來腳步聲,等著聽馬文呼喚我的別名,叫我進辦公室。
「但是要仁慈一點,」路克說。「溫和一點。至少,他是我們的吉祥物。」
「一百元。」我猜,說得高一點才能讓她吹噓她那聰明的殺價功力。
「你喜歡巴布.狄倫嗎?」他從點唱機的位置靠過來問我。「我這裡有六張狄倫的唱片,所以你最好要喜歡他。」
我們四個,再加上史帝夫二號,就是「好傢伙」在午後和晚上時段的工作人員。有一個名叫雪莉的高大陰沉女孩(雪莉.雅莫,大家都這麼叫她)是日班的服務生。我每天下午四點就是來接她的班,她的非裔男友每天都坐在櫃檯前吸著一根蘇打水吸管,等她下班。他的膚色是驚人的糖漿色,他的友善表情是不可動搖的穩重和自我滿足。雪莉一點也不漂亮,我把她男友那種不挑食的品味歸因於,他是外國人,從不認為雪莉和他的品味有任何關係。在他現身以前,她難得一笑;他們貼著屁股走出門,用一種大剌剌的性挑逗姿勢慢慢走出去。史帝夫二號會在後面抓起麥克風然後透過喇叭系統做著親吻的噪音。日班的廚師跟我們說,她男友在「好傢伙」十一點開門時就來等她了。
「怎麼了?」我問。
路克看著天花板。「寶貝。」他說。前一個星期六晚上,當史帝夫二號在奧古斯塔的賽道上時,路克煮了一輛模型車。那輛車子的擋泥板上有一隻Playboy小兔子,微小的裸|露乳|房湊在前輪上,那長長的象徵陰|莖的車蓋上冒出了火焰和煙霧。車子融化成一團發亮的原色,他們把頭上的抽氣扇打開,將煙霧都吸上去。路克把這團垃圾放進一個外帶盒子裡,在上面寫了史帝夫二號的名字,而史帝夫必須將它當成笑話欣然接受,因為路克和馬文是好朋友。
「珍,可不可以給我一杯水?」史帝夫一號問。他汗流浹背,背著好幾袋肉丸和蘑菇。除了兩個史帝夫以外,沒有人擔心「好傢伙」的營運。安奈特在生意很好的那一週會稍微興奮一下,但她大多時候都在關心假電話訂單,那是一些對我們不滿的人或厭世的人所設計的,想藉以侮辱我們。我們的位置是在某個沿公路商業區裡,位於某個半低級的鄰里中,所以有很多顧客都是她懷疑的對象。威奇塔對我們的概念不知所措:頂級披薩放在塑膠桌子上、電視遊樂器在角落發出各種尖銳的音樂、女服務生要你自己來拿餐點和調味料、價位比K-Bob還高。顧客需要給小費嗎?「好傢伙」的璜落並不是沒有它的理由。
他搖頭,像是在打寒顫,從臀部到頭髮。像是某個重獲生命的人。「謝謝。」他對我說。這是記憶中他唯一對我說過的話。我和他的好消息一點關係也沒有,但身為傳遞訊息的人,我感到一種愉快,持續了好幾天。
「錢莫名其妙少了。」他說,聳肩。他盯著我,但我要怎麼接招?
史帝夫二號和平時一hetubook.com.com樣地敬畏著女人的行事風格,他說:「護士們,和她們的白褲|襪!」
「就會變得複雜。」我說。雪莉一直在存錢買水床。我買家具的動作讓她想起自己的目標。她跟我說想買特大號的,此外還附有暧氣機,床頭板塗黑色亮漆,床頭板上還要有書架和內建的讀書燈。我騙她說那聽起來很酷。
「黑橄欖?」他會說:「還是乾胡椒?」
所以,我也許是愛搬弄是非的妹妹。或者,也許是家裡的小寶貝,因為我是最年輕的員工。在家裡,我的另一個家,我兩種都是。我比較晚出生,在我父母對小孩子的興趣越來越弱以後,在家裡的玩具都壞了、小狗也死了以後才出生。每個人都離開了——大學、婚姻、西岸。那裡,就和「好傢伙」這裡一樣,我常覺得自己是個醜小鴨,似乎不適合這個家,在該像喇叭那樣叫時我卻像鴨子一樣地在呱呱叫。我真的想打進這個團體。他們很迷人,我很喜歡他們所有人,想讓他們印象深刻。
「史帝夫二號。」路克說。這答案不令人意外,史帝夫二號對「好傢伙」擁有激烈的革命情感。每次我偷拿錢的時候,都會先確定他不在視線以內。
「幫我跟你太太說恭喜。」我說。
我小心翼翼地提出評估,大聲地懷疑那把剪刀為何是象牙的顏色,然後才瞭解,原來它用的是和NASA在太空梭上使用的那種無法毀壞的材質一樣。
路克的詩非常深奧,他的公寓很靜很悶。我們坐在一起很久,完全沒有碰對方,因而到了黎明時,我神經緊繃,我的臉因為一整晚假裝感興趣的樣子,所以變得很痛。當他明顯不打算做任何事、當天空在他骯髒的遮陽棚外因黎明而變為紫色時,我終於起身離開。他沒有給我一個吻,倒是給了我一疊影印的十四行詩,是他在懷俄明州的某個躁鬱症朋友寫的。我向他道謝然後離開,昏昏欲睡,狂躁焦慮,心懷不滿。
打烊之後,我和路克回家,整晚都待在他的公寓裡,坐在沙發上看他的水族箱,讓他對我朗誦押韻的偶句詩。他為什麼不碰我?我們為什麼沒有接吻?他的公寓沒什麼特別的,除了那是他的公寓這點以外。我在那凹凸不平的假皮沙發上聽著。支撐系統已經壞了,所以我們緊靠著對方。路克的身上有燒焦披薩餅皮以及香菸頭的味道,雖然,當初在打掃餐廳時,我們把這兩樣東西視為不同的垃圾來進行分類;我們每天晚上都把可以吃的東西放在「好傢伙」的盒子裡,放在垃圾車旁邊。這是路克和馬文所堅持的。對我來說,我所認識的每個人,每個人,都比我優秀。當史帝夫二號聽說嬰兒已經死了,他直接跑向史帝夫一號給他一個擁抱,他把自己那顆查理.布朗的大圓頭擱到史帝夫一號的懷裡。安奈特嚎啕大哭。我納悶,這樣的情緒是怎麼來的?存在我體內的哪裡呢?在「好傢伙」裡,我唯一會哭的時候,就是在切洋蔥的時候。
我們的另一個老闆是史帝夫一號,地區經理,是個身材像洋梨的傢伙,每隔幾天就會很不好意思地來計算我們的利潤。他咕噥著,在廚房附近憂心著,把寫字夾板卡在他的「史帝夫」大皮帶的釦環上,邊計算邊衡量邊加總,邊做著筆記,然後焦慮地在馬文的二樓辦公室裡待了一個小時。最後,他會艱難沉重地走下樓梯,讓我們看計算結果,顯示我們的營運仍然(感謝老天!)有盈餘。即使馬文不在乎我們每個禮拜的進展,他還是會禮貌性地表現苦惱,讓史帝夫一號在樓上低頭按著計算機。馬文似乎很尊敬史帝夫那有限的專業,和他那無限的穩定性。我媽媽那個愚蠢但可靠的弟弟也是這個樣子:他不渴望變成醫生,而甘心帶著一只裝滿藥物的皮箱開車到處走,代表某家製藥公司。
我幾乎要問:「大馬士革?」但隨即想起,除了史帝夫一號,他還有其他的名字。
「可以啊。」我說,希望能提起她的希望。她聽起來人不錯。
第二天晚上,當我告訴華德曼這個消息時,他把小耳機從頭上拿開,然後盯著我,嘴巴打開。
但是安奈特馬上反擊。「狗屎。」她噓聲說話,聲音傳過窗子。「他可以在後面接這個鬼電話啊!」
十八歲那年夏天,我在「好傢伙披薩店」工作。我們是由芝加哥總店派駐到大草原上的前哨,靠著玉米麵粉脆餅和四種起司的組合往西方開拓。我們的產品價格比競爭對手貴兩倍,但堪薩斯州的顧客從不相信我們「價格加倍,質量加倍、飽足感加倍」的邏輯。披薩,這一州的消費者要的,就只是個披薩。只一個夏天,「好傢伙」就因營運不佳而受難。
「那個叫什麼?」他指著我的腳。
但是在那個夏天,那是我第一份真正的工作。「好傢伙」的廣告說,「有興趣從基層進入刺|激新事業的人,歡迎加入!」他們搬進去的地方在前一陣子還是「四川宮殿」的:畫有龍及亞洲女人手握扇子的屏風被搬出這裡,然後Chianti酒瓶和紅白色的咖啡廳窗簾被搬了進來。是馬文面試我的,當時他站在椅子上邊剪燈具的流蘇、邊用左手收集中國文字。他之所以雇用我,是因為他不在乎這家店做不做得起來。他屬於一種既不情願又疏離的爸爸角色,在我的真實家庭生活裡也有一個。有時候你會覺得必須在他面前彈彈手指,才能集中他的注意力。他在非自願的情況下被送來堪薩斯州.所以他很想念芝加哥。大致上,馬文的志向並不是要成為一個披薩人員。他計畫在賺夠錢的時候馬上回學校攻讀數學碩士。他真正的職業,他一直以來的目標,是在別的地方。
「你說什麼?」他問。
「珍?」史帝夫一號說。「珍?珍?」最後我才發現他是在跟我說話。我真正的名字(羅貝塔)最近開始顯得愚蠢乏味,所以我要同事叫我的中間名。雖然我原本有還算聰明的名聲,但因為我常忘記對自己的名字做出回應,所以同事都很懷疑。路克認為我這樣很狡猾,這讓我更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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