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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廚房的神秘香料

作者:艾麗莎.貝賽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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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潔兒

6

潔兒

「各位先生女士!」法蘭絲高喊,語調狀似賓果遊戲主持人。她擺出豎起大拇指的手勢。「我們有個贏家出線囉!」
他說:「潔兒嗎?」
「留著吧。我囤了一百萬支,到處都放。噢。」他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尼克的鑰匙,「我想這個我該歸還了。」
亞伯會回到我身邊的。亞伯會回來的。
「妳可以把那個關掉嗎?」他對電視點點頭;《一撮愛》已經開播了。波麗正在討論,當她料理「超級簡單」南方風格的皇家奶油雞時,她的寵物貓咪會如何為之瘋狂。波麗說,貓咪喵鳴不停、在她的腿脛上磨蹭臉頰,試圖躍上流理檯。她緩緩眨一次眼,雙唇微啟地綻放微笑。「我猜啊,我的貓咪就是有那麼喜歡我的皇家奶油雞。」
我把電視關掉。
「我會夢到彼此之間好像沒有邏輯關係的食材。像是……我不知道,像是腰果跟——檸檬皮什麼的。到了早上我就會把那兩種東西寫下來。接下來的幾天跟幾個星期,我就會突然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夢見它們。我會了解它們適合用在哪裡、該怎麼融合。不見得每次都能搭得起來,但是有時候就可以。所以也許妳只是需要留意一下自己做的夢。」
「還有別的問題嗎?」
「英格麗晚上不能來了,」葛瑞特說,「潔兒,我把妳捲進我們的問題裡了,我當初不該這樣的。對不起。」
「我希望妳能跟伊傑好好談一談。我真的很高興妳要跟他聊聊,妳知道嗎?」
我把葛蕾蒂絲與小伙子們的音量轉小。我們聽到英格麗咚咚敲著牆壁。
「好。」
他沿著主街來回緩緩溜達幾次,這個時段這種開法還不成問題,因為目前還沒有任何車輛。他轉入一條岔路時,置物櫃忽地彈開,幾乎全空的古龍水瓶滾落在地。那是幾年前我跟尼克合送他的耶誕禮物;伊傑那時老是抱怨自己永遠渾身瑪芬味。我把瓶子塞回置物櫃,然後用力關起。
「嘿,」我說,「有什麼事?」
我說:「你可以停一下嗎?」葛瑞特把警示燈打開並停靠路邊。我踏上積雪鏟清的人行道、踱向一根電線桿。齊眼高度之處貼著印有亞伯畫像的紙張。我馬上認出那張照片:亞伯倚在丹尼斯破車的凹陷後保險桿上,是尼克幾年前拍攝的,某個燦亮的九月天,當時我帶著亞伯一路散步到威帕芒克大樓,跟尼克一起吃午飯。
一時半晌,他動也不動,只是站在那兒睇著亞伯。最後他越過地板,從一張桌上抬下兩把椅子,把它們放正。「坐吧。」
附註:這裡還有迷你課程喔,目前我最愛的就是烹飪課。比「認識糞便課」好,因為我們可以做杯子蛋糕。可是在「認識糞便課」裡,我們只是一直在看不同動物的便便,沒有杯子蛋糕可以吃。
瑪芬店廂型車在我身旁悄悄行駛。乘客座的車門突然打開。「上車吧,潔兒。」伊傑拍拍座椅,「妳會找到他的,只是不是現在。來吧。我載妳回家。」
我遲疑不決,感覺很沒安全感又可悲。「噢,別擔心啦,我自己開車繞繞就行了。」
「嗯?」
我下了床,走到唱機旁,端詳手裡的唱片。有個幾乎看不出來的刮痕。
「對不起。我不應該把那些事告訴妳的。害妳滿腦子都是都種影像。」
「我想,你可以把那種做法叫做……因應機制吧。」
「我是說,我們有好一陣子都沒一起閒晃了。我們應該找時間去喝個啤酒什麼的。到藍碟交誼廳。閒聊一下。妳知道的。女生之夜。」
他走三三一號公路,經過楚蒂的房子。到了山邊,他轉了向並開上老拉特蘭路,我們順著迂迴蜿蜒的道路,以之字型緩緩前行。尼克在威帕芒克最末一晚的拍攝地點,有人臨時搭起一處祭壇:白色木頭十字架,上面寫著迪倫.米德的名字,還有他的過世日期,字母與數字是用黑色絕緣膠帶貼成的。有個塑膠小花圈倚在十字架上。
我回到廚房,法蘭絲把睡眼惺忪、呼嚕不停的柏吉遞給我。我用雙臂捧起他。他舔舔並輕啃我的脖子,然後閉上雙眼。
她扭起臉龐。「啊?」
他清清喉嚨。
旭日升起時,我們開著車在鎮裡四處遊蕩。伊傑敞開車窗、呼叫船長。即使沒把多肉的手圈在嘴邊,他的聲音也挺宏亮的。
失蹤的靈緹犬。黑白公犬,叫他亞伯船長與亞伯都會回應。是《威帕芒克人報》資深攝影記者尼克.洛伊摯愛的寵物,他去年在跨宗教任務之旅過世;在那趟旅程,來自本地的教徒們在紐奧良協助重建住家與教會。知道亞伯船長下落的人,應當聯繫住在威帕芒克鎮高街一百一十一號的蘿絲艾倫.洛伊小姐,或是警局的法蘭絲.霍根警官。
我想說我相信這番話,說我相信再過幾個鐘頭,亞伯就會厭倦狩獵、開始想辦法回到這邊。可是老實說我不確定,我就是沒把握。
「抱歉喔,沒有。」他說,睡意未散的聲音粗糙刺耳。他走進屋裡。
吸進塵粉的我咳了起來。
我想起尼克告訴我的事,以及當時的血腥場面與灑散滿地的汽車碎片。法蘭絲自己都看到了。她怎能那麼說?
伊傑再次坐下,我嚥下更多咖啡。我說:「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真恐怖。」尼克說。他先把枕頭拍鬆,繼而發出一聲嘆息,頭袋深深陷進枕頭裡。他輕撫我蓋在毯子下的臀部。「恐怖又悲傷。法蘭絲說駕駛只是個小伙子。他沿著老拉特蘭路衝刺。那段路彎彎曲曲,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因為濕掉的落葉子而滑不溜丟。小伙子沒繫安全帶,迎面撞上一棵樹。急救員搜尋他的屍體時,前前後後找了二十分鐘,原來屍體竟然朝林子裡飛了五十碼遠,最後落在樹上,離地十呎。潔兒?」
「是尼克替妳拍的照片嗎?」我問,「妳從警察學院畢業的時候?」
法蘭絲把相框遞給我。我細看她的臉部特寫——微斜的笑容、帶著痘疤的皮膚。硬挺的警帽帽緣斜靠在不對稱也未修過的眉毛上方。
「妳檢查過嗎?」
「現在散步有點太晚了吧,潔兒。」
「給尼克?」
我說:「沒關係。」他往我身上挨擠過來。不知為何我卻睡著了,幾乎為了自己的舒適感到愧疚:窩在溫暖的床上、老公的手臂環抱著我,還有亞伯橫躺在我腳邊。
他舉起一隻手,要我別再說。「我不知道。在這個階段,我不想加重她認為自己是怪人的感受。她需要正常的東西。她需要——我不知道。誰曉得是什麼。」
「嘿,」我說,「我這邊還有自動注射器。」
法蘭絲繞著車子走動,用手電筒四處照著。丹尼斯跟著肯特隊長在現場勘查並做筆記。尼克拍了拖車的操作員,他掙扎著要把汽車殘骸勾在大鐵鍊上。
「潔兒,我真替妳開心。我好替妳跟尼克高興喔。」
「你有她的消息嗎?」
「亞伯怎麼辦?」我說,「他喜歡追貓跟吃貓喔。」
二〇〇八年二月
「我知道。」我啜飲咖啡。「我不希望你真的出手幫我。我只是需要一點靈感。」
「離馬路才一個半街。不過還是謝謝妳的提議。」
亞伯起身。他發出哀鳴,喘著氣把頭靠在我的懷裡;他是要告訴我,我忘了脫掉他的外套跟靴子。我把它們脫掉並擺在桌下,他又回到角落蜷起身子。他的尾巴停在口鼻部位、掩住眼睛。
「也許她只是需要你。」
他把牽繩解開,我們看著亞伯閃身進屋。他嗅著莫托能瑪芬店裡的二十四條桌腳,然後在收銀機後方的角落裡蜷起身子。
波士頓熊人隊的頭巾蓋住他的頭皮。沾有油脂的圍裙緊緊撐在他的肚皮上。他的懶人鞋跟黑白格紋長褲上灑了點點麵粉;他的山羊鬍看起來好像放進麵粉過。
我什麼也沒說。我想像獨自烘焙的模樣,努力要抵擋一股自憐的衝動。事實是,我不想孤伶伶地烘焙。我再也不想形單影隻了,就這樣。
我問:「他有沒有提過禮物的事?」我沒說尼克的名字,因為面對伊傑不用多此一舉。
「沒有。」
我對著黑膠唱片吹氣時,一小縷棉絮飛起。他X的的棉絮。有時讓我崩潰、毀掉我的,並不是大事件。有時候(或許甚至是大多時候),最具爆炸性的是微小的事物。在檯燈光暈底下飛旋的棉絮,讓我覺得寂寞又脆弱,無助、困窘又渺小。我的雙手顫抖、嘴唇刺癢震顫。我差點大哭出來,可是顫巍巍地勉強深呼吸幾次,好把淚水擋住。

「嗯。我想也是。」
法蘭絲坐在職務調度桌前,高高翹起穿著黑靴的雙腳,用互搭的雙手撐住後腦勺。一杯優酪乳就放在一片橄欖綠大控制板旁邊和_圖_書,控制板上面有各式旋紐與轉盤。我走進去的時候,她露出憂傷的笑容。「妳喜歡嗎?」她透過隔開職務調度桌與大廳的防彈玻璃窗高喊,「妳看到了嗎?」
我環顧四周。除了廚房以外,只有三間房間:衣櫥大小的浴室;小小的客廳,裡面有沾了污漬的鬆垮沙發、充當書櫃的牛奶箱;窄小的臥室。透過臥室門,我看得到雪松老五斗櫃的一角、床柱(柏吉顯然把床柱當成磨爪柱了)。
「可是我是專業人士,」伊傑說,「如果我幫妳,就等於違反規則。」
附註:妳的姓為什麼跟我還有爸爸的姓不一樣?是因為名人有時候會改掉名字,讓自己更出名嗎?
「在哪?在廚房啊。為什麼問?」
親愛的媽媽:
我與亞伯共用一個枕頭,我會對著他的脖子呼吸。當我正要墜入夢鄉、但仍在寢寐之間擺盪的時候,有時會傳來尼克的聲音,距離如此接近,我發誓就像他還在我身邊的床上。
我走出車外,反向走去,一面呼喚:「亞伯!亞伯!」我的鼻子凍得麻木無感,聲音粗啞。我快步走下一條岔路,鱈魚角風格的幾棟樸素小屋緊緊挨在一起。我慢跑經過幾條車道,四下張望,沾滿淚水的臉龐在寒冷中刺痛著。
我們默默吃著炸麵糰。我明白自己嚐的正是尼克描述過的可口的卡郡式甜甜圈,就是那位咖啡店主(夏琳)教伊傑做的。
伊傑沾滿麵粉的手緊抓我的前臂。「潔兒?」
他清清喉嚨,叉起手臂。「潔兒,我就直說好了:妳絕對不可能用銀河巧克力棒、布朗尼粉跟速食燕麥打贏波麗.品屈的比賽,妳有沒有看過她的節目?」
他點點頭。「妳離截止日期還剩多少時間?」
我到前廊迎接他。他踩著人造羔羊皮拖鞋,身上的波士頓大學運動衫的帽兜拉起覆住腦袋。他問:「怎麼了?」
法蘭絲說:「我的榮幸。」
「當然。」
片刻之後,我跳進警車後座。亞伯以靈緹犬的風格搖了一次尾巴。他的鼻子抵著我的耳朵搐動幾次,是他特有的親吻方式。
葛瑞特說:「在那之後,我上課時會把她帶在身邊。」
他折折指關節,目光四處跳動。我知道他不希望我僵在那裡,一時之間我考慮一走了之、乾脆起身踏出門外。
我用亞伯船長低沉沙啞的嗓音替他回答。「蘿絲艾倫,我知道才有鬼。」
法蘭絲振筆疾書,將細節寫在拍紙簿上。「有翅膀的銀色玻璃小精靈仙子。懂了。」她又往嘴巴舀了一匙紫色優酪乳。「他身上有晶片嗎?」
「有。認養中心的靈緹犬進入家庭以前,都會先植入晶片。」
「我是說,如果她對自己的母親真的有妄想,」我補充,「這對任何父親來說都是太大的負擔,尤其是必須獨自面對的時候。」
清晨三點四十。只有我與亞伯在山丘頂端的球場,探照燈的光源如此熾烈,把球場照得恍如白天。這裡的積雪看來坑坑巴巴,冷空氣讓我頻頻吞吐小小白氣團。我望著氣團在夜色裡飄忽消散。
「潔兒?」葛瑞特隔牆說道,「一切都好嗎?」
他靜靜說:「尼克真的很愛那隻狗。」
在老拉特蘭路上,他的車頭燈照亮糾纏不分的壓扁金屬、橡膠、玻璃與樹皮。原本的黑車上下顛倒。人行道與倚在樹基的擋風板上鮮血遍布。人行道上遍灑內臟、腦髓、顱骨的碎片。
我把相框放回電熱器上,讓尼克的字跡面牆。「因為他是個好人,是個好朋友。」
「我是說替英格麗找。」
我沒回答。
我打個哆嗦,回想葛瑞特貼在我嘴上的唇,回想他將我拉近並裹入毛毯時,雙臂環抱我的感覺。吻他是個錯誤。進展太快。仍然太快。
「還是有可能啊。再多等個幾分鐘吧。」
「很多奶精,不要糖。」
葛瑞特開車載我回家。我一路對他頻頻致謝,請他讓我支付油錢,但他婉拒了。他說:「這是為了船長做的。」
「抓到你了!」伊傑跳向亞伯,但腳下打滑。他哀號一聲、重重摔在地上。「可惡。」
「其實不是啦。只是隨口問問而已。」
我跟著她繞過花店後方,緊抓扶手、登上滑不溜丟的鐵梯。她伸進鑰匙,轉開昏暗的檯燈,發出幾次啾啾親吻聲。小貓越過廚房地板滑行而來,一路喵喵不停。貓咪渾身灰毛,黑鼻綠眸,左耳有個結疤的缺口。
我在幾個鐘頭之後醒來,尼克向我吻別。「不用起床,」他說,「繼續睡吧。」
「沒關係。只是想問問看。」
我點點頭。「我只是希望他最後在威帕芒克的經驗很正面光明,而不是很恐怖的。」
「對不起,」我跟著伊傑走到瑪芬店廂型車時,崔佛斯說,「我根本不知道那傢伙在店裡。」
「我們馬上回來喔,船長。」法蘭絲說,一面把門關上。「乖男孩。」
「那就是妳來這裡要問我的事?」
「不行。這樣妳就解套了,也不用再當保母了。」
伊傑檢查烤箱之後,帶著一壺咖啡回來。他重新添滿我們的杯子。
「哇。」她知道我跟伊傑從那趟旅程以後就沒說過話。我知道她曾經想安排大家聚一聚(當作某種介入的手段),但她無權插手。
我把臂章塞進睡褲的臀袋,即使我並不想要。「謝了。」
畢達德的貓咪低嘶嗥叫。魚貂朝貓咪出掌猛揮,但沒擊中。
葛瑞特說:「老天。」
回憶猛襲讓我差點站不住腳。我用廚房椅背穩住自己。我在凌晨十二點零二分醒來,發現尼克留在枕上的紙條。
我們沿著高街滑滑走走,經過殖民風格的組合式房屋、畢達德的果園以及警局。我們左轉走上主街,朝著三三一號公路的十字路口走去。
「我剛說,妳想不想來看看我的小貓?」法蘭絲說。她朝著附近一間磚造小屋「威帕芒克之花」偏偏頭。她的公寓就在花店上方。「來見見他嘛。他好可愛呢。」
我正在自然教室這邊。老爸交代我,要我向妳道歉。我沒好好做作業,真是對不起。我不應該跟妳說謊,說自己寫了功課。我希望妳自己能繼續學習怎麼烘焙,然後打贏競賽。如果妳贏了,搞不好我爸還會讓我當妳的貴賓、讓我跟妳一起去上節目喔。那是我的夢想,也是妳的夢想。
「你的意思是……」
我的手指在外套口袋裡摸到一個金屬小物。是幸運符,就是楚蒂的精靈仙子,原本穿過她送給我帶回家的羊乳酪紙袋,就在我頭一回上她家的時候。
亞伯終於喘著氣、朝我大步慢跑而來。他心情開朗、筋疲力盡,就像吉兒他X的的客房浴室壁畫裡的人們該有的模樣。我把精靈仙子扣上他的頸圈,伴著他刮痕累累、消防栓形狀的狗牌,上面證明他是個威帕芒克人——難為情卻又得意洋洋,就像我們所有人一樣。
「這樣是會讓我覺得好過一點,」我說,「可是英格麗怎麼辦?」
愛妳的英格麗.納克斯
「下星期不會有問題,因為她要去參加自然教室。」
「他真討人喜歡,」我說,「那個名字挺適合他的。」
淚眼朦矓的我險些笑出來——差一點。伊傑含笑對著咖啡杯點點頭。他一口還沒嚥下以前,舉起一根手指。「趁我還沒忘記,我想把這個給妳。」他從口袋拉出兩塊藍綠黃夾雜的布片。
「我想那種方法對我來說沒用。」我把頭靠在桌上,一滴眼淚滑過鼻樑。
我的鄰居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潔兒說,彼此相愛的人會寫信給對方,即使其中一個人已經過世。我同意這個說法,也覺得相愛的人應該花時間相處。這裡有些錢可以買公車票,這樣妳就能來看看我。如果妳來伍斯特車站,爸爸或潔兒會去接妳。我想親自去接妳,可是我還太小,不能開車。也許妳知道。可是搞不好妳已經忘記我現在幾歲了。如果妳把我這一輩子存起來的錢寄還給我,我會好好存起來,哪天到波士頓去看妳。也許我可以在妳電視節目的幕後幫忙做事情。那是我最愛的節目喔。我很會量東西呢。也許我可以幫妳量量像是麵粉和糖那些東西。我也很會用胡椒研磨器耶。我很愛胡椒研磨器。妳呢?我想妳一定很喜歡。
我露出微笑。「好吧。」
我試著別正眼看他。
畢達德的貓咪伏低身子,喵叫噴氣、甩揮腳掌,接著也跳進林子,沿著斜坡隱去身影。
葛瑞特說:「我來吧。」他踏入梳妝室後和-圖-書,兩人隔牆談了一分鐘左右,我沒去聽內容。他回到客廳來。「謝謝妳,潔兒。她要我回去檢查她的功課。所以我現在要回家了。」
法蘭絲的雙眼在後視鏡裡流露笑意。「他很討人疼吧?」
「我在大學的時候跟一個艾妮塔的女生約會,」他說,「艾妮塔跟波麗.品屈長得很像。相似到可以贏得『酷似艾妮塔競賽』的程度。英格麗找到我跟艾妮塔合照的一張老相片,從此以後就一直認為我跟波麗.品屈曾經是情侶,也一直以為波麗.品屈是她媽媽。」
「他身上別著精靈仙子的幸運符。」
「什麼都行。」
「尼克的老爸做的。這些都是他做的。」我說,一面指著書架上的陶器。
「就是放在妳烤箱的那個嗎?」
「哪個領域?」

「噢。哇。」
「波麗.品屈是英格麗的媽媽嗎?」
猛烈跳動。
我走進梳妝室,敲敲繪有亞伯的那面牆:敲——敲——敲,暫停。敲——敲——敲,暫停。片刻之後,我隔牆聽到英格麗跑進浴室的聲音。她敲牆時,葛瑞特與我會合。他滿臉不解。我問英格麗:「妳在寫功課嗎?」
柏吉毫無預警地跳到地上、衝進桌下。返回當下與此地。法蘭絲起身站在我身旁,我們的肩膀互觸。她叉起手臂。「就某方面來說,尼克在威帕芒克的最後一夜,其實滿美的。」
他點點頭。
「因為那是個重要的日子啊,」我補充,「妳實現了人生的目標,尼克想要好好紀念。」
「可是她明明寫了作業啊,」我說,「至少我問的時候,她都跟我說寫完了。」
我聽到打嗝聲。我說:「法蘭絲嗎?」
「潔兒?還有一件事。」葛瑞特從口袋裡拉出一只信封。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孩童字跡寫著:給我媽媽,波麗.品屈,波士頓,麻州。「今天早上我要把一些帳單放進信箱的時候,發現這個。瞧瞧吧。」
我把臉貼在窗上,但是透過蒸汽望去,視線模糊不明。室內的音樂流轉;超脫樂團的歌曲結束以後,槍與玫瑰的歌曲隨之開始。大家在高中時代都聽那些東西。尼克以前會在我們的閣樓裡連續放好幾個小時來聽。有好幾年都是如此。伊傑還在放。
「亞伯啊。在他的頸圈上。妳知道的。是銀色的、手工製作,用不同顏色的小珠子串成的,看起來像是小精靈仙子,有翅膀的那種。」
「洛伊先生跟妳問好,」伊傑說,「也許妳該給他打個電話。」
他說:「我是芬蘭裔美國人。」
「我今天接到英格麗老師打來的電話。她說英格麗一直沒寫作業,而且這個狀況持續好一陣子了。」
「他叫柏吉,」法蘭絲說,一把將他撈起,「就是香檸檬的簡稱。我原本要把他取名伯爵茶——懂嗎?就像茶的名字?可是我後來覺得那樣太明顯了。所以就取柏吉。」
我們用紙杯呼嚕喝著咖啡。咖啡濃烈、暖度適中、散發堅果香。他解釋,打從那趟旅程以來,他就這麼煮咖啡了。「裡面加了菊苣喔。」
「嗯,」她說,「剩下的路程要不要我載妳過去?」
她說:「如果讓我開車載妳過去,我會覺得好過些。」
「她喜歡平衡、滋味,不是濃重的東西。不是妳可以買來的盒裝或袋裝的現成東西。她喜歡食物。她是品味的代表。徹徹底底。」他把頭巾從腦袋一把抓開,露出逐漸稀薄的波浪金髮。「我不確定妳來找我要靈感,是不是找對人了。我的意思是……」他的語調輕柔起來,他在大腿上扭著頭巾。「我願意為妳做任何事情,妳知道吧?只是我在這個領域裡的技術相當有限。」
「我已經不讀那份報紙了。」
我把他拉進屋裡。「給我一點時間,讓我煮點咖啡吧?」
伊傑說:「小崔,你待在這裡看店,等我回來。」
「我知道。」亞伯走出車外,踏著停車場裡有稜有角的碎石,我尾隨著他。我們四周飄盪著溫熱奶油與糖的氣味。我們逐漸靠近橫紋遮篷,等我們站在遮篷下方的時候,法蘭絲才開上主街、左轉離去。
我重述無麵粉花生醬甜點、香蕉可可亞銀河餅乾、燕麥布朗尼翻轉蛋糕等等的東西。每場烘焙災難都讓我嘴唇噘起、舌頭刺痛或雙眼出水;要不是讓整個嘴巴濕答答,不然就是乾燥得有如灰塵;要不是讓胃部空空如也,不然就是過於飽脹,根本無法溫暖靈魂。
「噢,還好。謝謝。」
「亞伯走了。」
返回當下與此地。凌晨四點。威帕芒克的主街。
伊傑說:「應該是崔維斯,跟平常一樣準時。」
「喜歡啊,」我說,「謝謝。」
半睡半醒之間(以及在現實生活裡),葛蕾蒂絲與小伙子們唱著關於午夜火車的事。她唱著:她寧可活在他的世界中,也不要活在沒有他的自我世界裡。
「打攪一下,你有沒有看到一隻狗?」我問,「高高的,皮包骨,黑白兩色?」
他陪我登上前廊階梯。他在門口擁抱我,是真正的擁抱,良久又完滿,我任由自己陷入他的身軀、陷入他的暖度裡。
「我知道。可是我以為我們跳進廂型車,隨便到處晃一下,就會看到他沿路走來。然後他就會朝我們猛衝過來。」
「動作還真快,」葛瑞特說,「真的很快。」
我舉起戴了連指手套的手。「別提那個了。」
我點點頭,試著微笑,「對得冒泡。」
「我好久都沒檢查作業了,」葛瑞特說,「她跟我說寫完了,我就相信她的話。檢查作業是我的工作,不是妳的。」他用手拂過頭頂,「真是的,坐下來盯著她,確定她寫了作業,是我的責任。她才九歲。」
亞伯發出哀鳴。
我坐下來,往他身邊滑去,近得足以聞到他氣息裡的咖啡與森林香氛的古龍水。我擔心自己靠得太近、擔心自己發出欲拒還迎的複雜訊息。他拿信封裡的東西給我看:兩張五元紙鈔、八張一元紙鈔、九枚二十五分銅板、十七個十分銅板,還有幾個五分銅板、二十枚一分硬幣。英格麗顯然找到葛瑞特放在家裡的法律事務所信紙。她把那些信紙又轉又折,變成小小方塊,就像我跟尼克、伊傑、法蘭絲中學時傳來傳去的紙條。
伊傑問:「禮物?」
可是,話語從我的口中滾滾而出。一切。我一開口,伊傑整個人似乎如釋重負。我講話時,他直直望著我,一面搓著山羊鬍、一面啜飲咖啡。
我會到瑪芬店去。這次我會踏進瑪芬店裡。我會跟伊傑聊一聊。一切都會好轉,日子會繼續過下去,因為不得不如此。因為就該如此。
我扣上亞伯的牽繩。「呦——呦——呦!」
「這種時間妳不應該在外頭走來走去的。」
唱到「他將要離去」的字眼時,種子合唱團的聲音跳針了。「他將要離去」——刮擦。
亞伯動動身子、打了呵欠,用臉蹭著枕頭套。尼克的枕頭套。
我不想驚動他,於是放慢速度改為步行。伊傑的呼吸沉重地在我旁邊悄悄前行。

「美?」我說,努力別洩漏憤怒的語氣,「妳怎麼會這麼想?」
我說:「不了。」凌晨四點請人喝湯是件怪事,不過她畢竟是法蘭絲。
葛瑞特說:「這馬克杯不錯喔。」
「船長!」我衝過碎礫地,背後響起腳步聲——伊傑也追來了。
「勾小指發誓?」
他在一個小時(也許更久)之後回來了。他脫下靴子。靴子砰砰撞上地板。我聽到他卸下衣服的聲音。他跟我說起那樁事故時,我一直閉著雙眼、背對著他。
該死。
魚貂猛然衝刺,糊成一陣幽黑晃影。牠往樹林衝刺,沿著停車場末端的溝壑狂奔。
她在窗旁的老柳條椅裡坐下。柏吉馬上把身子塞進她雙腿與椅子之間的縫隙裡。他把前掌塞在身體下方。她搔搔他的下巴、模仿他的呼嚕聲。「我在動物收容所找到他的。犬隻管理員向我透露說有隻小貓。被人拋棄的甜美灰色小貓。想喝點湯嗎?」
我離亞伯五呎遠。四呎遠。我聽到他的牙正冷得打顫。雪花飄落在他的毛皮上,我看到毛皮底下正在發抖的肌肉。
「只是需要一點新鮮空氣。」
「妳贏了。妳是贏家。」抽吸鼻子。打嗝。「妳是大贏家。搶到尼克拉斯.洛伊的贏家。」
「你有沒有想過接受心理輔導呢?」我劈頭說出那個問題——說真的,我不知那個想法是打哪兒來的。
我跟他說起楚蒂與穀倉的事,還有電動鏈鋸機刻出的山貓、波士頓天際線。我描述英格麗的狀況。和_圖_書她怎麼認為波麗.品屈是她媽媽而葛瑞特卻說不是;她跟波麗.品屈如何相似,主要是眼睛,還有嘴巴。英格麗的膚色看來就像葛瑞特跟波麗以各百分之五十的比例相混之後的完美色調。葛瑞特不想讓英格麗繼續烘焙,我說,因為她在學校不認真,也沒有同齡的朋友,而且烘焙刺|激她對波麗.品屈更加執迷,葛瑞特認為這樣很不健康,雖然我對這種想法不大能夠信服。
我急著上廁所,於是直接衝往梳妝室。等我把體內的咖啡全排掉以後,便一面清洗雙手,一面瞅著牆上的亞伯肖像。風馳電掣的年輕亞伯。我拉出一長條捲筒廁紙、擤擤鼻子,因為含淚啜泣而打了幾回冷顫。我想我哭夠了,至少就現在來說。
「真是的,」她說,「妳是說我還不能合法用手銬銬住耶誕老人?」
亞伯好似一枚黑白魚雷,把崔維斯跟伊傑往兩邊撞開。
「謝謝。」
我滔滔不絕那麼久,喉嚨都痛了起來,但那種痛法很好,好似我在某處打開小閥門、將陳腐的空氣釋放出來。打從尼克過世以來,我可能從沒那麼多話過。我把杯子推過桌面,伊傑蹙著眉頭再次斟滿。「我還卡在家政課老巫婆發動十二支電動鏈鋸機、用木頭刻出山貓的那部分。」他笑道,而笑聲似乎讓他自己為之詫異。他問:「妳讀過《威帕芒克人報》寫她的報導了嗎?」
我逼自己直視他的臉。「還有別的。」
「禮物?」
「期望別人來照顧她,是不公平的。而且我也不能丟下法律學院不管。我就是沒辦法。我都快完成了。只要再修一些課。或許夏季那學期我可以先休學,到時我們……重新評估。看看怎麼做比較恰當。」
「第三代了喔。父母兩邊都是。我媽的姓氏是哈帕賈維。她媽媽的姓氏是哈賈瑞能。我祖父跟他兄弟在莫騰湖湖畔徒手建造一座桑拿。咦,我跟妳說這些幹嘛?」
「我知道。」一種熟悉的灼熱感在我的雙眼後方凝聚,但我不想哭,於是趕緊告退到浴室去,即使我並不需要上廁所。我在法蘭絲的藍色軟墊馬桶座上稍歇一會兒,這個用品總讓我覺得很不法蘭絲。不過話說回來,法蘭絲就是這樣矛盾。貓砂盆就放在這裡,在亞麻織品窄櫃的最下層,那兒沒有櫃門。
我用手指沾滾落在炸麵糰盤子上的糖粒,然後吸吸手指。「真的挺怪的,伊傑。」

我問:「你介意到警局停一下嗎?」
「他將要離去」——刮擦。
他臉一紅、揮揮手。「那是高中時代。小事一樁啦。」
「噢。抱歉。」
一分鐘之後我跳上葛瑞特的貨車。他說:「我跟公司說我會晚點到。」
「夢?」
法蘭絲緩緩駛過主街,路經公理教會、康柏蘭農場便利商店、威帕芒克禮品店。警車一路順暢地嗡嗡行進,我們不久就轉入瑪芬店的碎礫停車場。
「在哪?」
「她還在自然教室營隊啊。」
「勾小指發誓。」
「尼克是個好男人。妳是個幸運的女人。妳贏了,贏得光明正大。」
門開了。甜美可口的氣味籠罩住我。要正眼看他,讓我相當痛苦。
「當然囉,」我把外套拉鍊全拉開、脫下帽子,「妳是什麼意思?」
我看不到伊傑的嘴巴,但我知道他在微笑,因為他眼角皺了起來。「他都把要送妳的東西藏在烤箱,我一直都曉得。」他長長喝了一口。「認真想起來,還真的挺好笑的。」
「噢。對喔。」我都忘了。
「我可以開個罐頭湯加熱一下喔。」
法蘭絲瞥一眼自己的獨照。她從那天之後沒有多大改變,至少就外表來看。
「贏了什麼?」

我來回掃視主街,每三根電線桿就有一張亞伯的海報貼在齊眼高度。
我坦承自己老是吃冷凍食品與外帶晚餐,也提到那場我覺得自己註定要贏的比賽,因為獎金是兩萬美金,就跟尼克在電子郵件裡指定的數字相同。我提到金額時,伊傑緩緩點頭。
「亞伯,不行!」我伸手想擒抱他。我躍身朝著他的後腿抓去,卻重重撞在地板上,兩臂空無一物。
「老天,」伊傑說,「妳家火災以前,我們就一直沒講過話。自從——」
葛瑞特帶著溫柔的微笑問道:「早餐?」
愛妳也喜歡妳喲,
「他打算把禮物送我,」我說,「等他回來的時候。」
伊傑回到主街。我們掃視介於美甲沙龍與影片租借店的樹林,「歇業」的標示牌霸占了租借店的櫥窗。
「格勒格熱酒是瑞典人的東西啦。」
葛瑞特露出傻笑、搖了搖頭。「不賴嘛。」
「妳要不要下來?」
淚水溢出眼眶時,我斷續地吸了幾口氣。我轉向乘客座的車窗,將額頭抵在冰冷玻璃上。
「對不起,潔兒,」我低語,「不過,我是比那個懦弱鬼更加勇敢的猛獸,我要證明這點。以老天爺為誓,我會證明這點的!啊呃!」
三呎。我探出手臂。「餅乾時光到囉。」我低語。我的手指離他的臀部只有一呎遠。「拜託。」
我沒用這個角度想過。不過,她說得當然沒錯:技術上來說,尼克對威帕芒克的最後記憶不是老拉特蘭路上的事故,而是返回家中。
「可惡,」崔佛斯說,「那東西還真猙獰。」他把手指探進嘴裡高聲吹哨。兩隻動物伏身望著我們。冷風竄過敞開的門口吹旋進來。
她點點頭。「那真的很好。負責犬隻的專員剛剛來過,他說植有晶片的狗返家的機率很高。那是經過證明的統計數字。」她站起來,把掌心貼在玻璃上。「我們會找到他的,潔兒。」
我說:「我本來以為早就能找到他了。」
「是啊,」他說,「哇。用客氣的說法是爛透了。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已經釋懷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原諒她,可是逃走這件事,我不能怪她。她還沒準備好要照顧嬰兒,我的意思是,我也還沒準備好,可是……」
「他將要離去」——刮擦。
「去吧,妳這差勁的膽小鬼,」我以亞伯的嗓音說,「要不然我就要妳好看喔。」
我的咖啡通常不加糖,不過我倒出三包糖、攪進杯子裡。「波麗.品屈的比賽是給業餘人士參加的,」我說,「我是業餘人士,這點倒是該死的確定。」
她的聲音聽起來頗為遙遠:「嗯。」
「聽著,」我說,「我需要你的幫忙。」
「怎麼回事?」我把馬克杯擱在桌上。
「走了?」
葛瑞特此時來到我身邊。我撫平貼在電線桿乾裂木頭上的紙張,然後讀起來。
「嗨,亞伯。我聞起來不錯吧?好傢伙。」
法蘭絲說:「對吧?」
「知道了。」我煮起咖啡,納悶著我倆共享的那個吻跟葛瑞特提到的問題有沒有關係。我倒了兩馬克杯的咖啡,端到客廳去,他雙手捧頭、坐在沙發上。
「我會夢到食材。夏琳也會。怪吧?」
我問:「她現在在哪?」
亞伯從打盹的地方衝出來,朝門口奔馳,嘴巴大張、眼神火亮。
「法蘭絲?可以問妳一件事嗎?」
我點點頭。
亞伯發出哀鳴、他很討厭中途停歇。
「可是你去讀了強生威爾斯大學,」我說,「你是瑪芬人。你可是瑪芬人啊。」
「在渥切斯特郡,沒人能贏過我。麻州中部可能也沒人贏得了我。這還說得過去。可是拿來跟波麗.品屈比?他媽的波麗.品屈?」他皺起眉,將椅子往後傾,靠兩支椅腳保持平衡。「站在波麗.品屈旁邊,我只是個凡夫俗子。稍等一下。」
親愛的,
他上下打量我。「妳還好嗎?現在凌晨四點耶。」
她的鼻尖泛著亮紅,臉部其他部位了無血色。回憶大突襲:我婚禮那夜邁入尾聲時,我踏上山腳木屋的陽台,以便醒醒腦。我凝望威帕芒克山——令人稱奇的聚光燈、滑雪客、溜滑雪板者、纜車座椅不屈不撓地升起降下。我身旁的屋頂低低傾斜,真人大小的耶誕老人人偶坐在紅雪橇上。他緊抓韁繩,引導一整隊泡棉製成的小麋鹿。
「我是想問你啊,但我不該亂管閒事。」
我們回到沙發那裡。我說:「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落雪愈下愈濃密,恍如上千面的白珠簾子。
「可以讓我扶妳下來嗎?那不是真的雪橇,法蘭絲。可能只是膠合板還是厚紙板。妳在三樓的高度,屋頂還是斜的。而且妳又喝多了。」
葛瑞特笑道:「我可能真的需要輔導師。」
他到櫃檯後方端了兩個碟子回來,每碟上方都擺了一個熱氣蒸騰、灑有糖粒的甜甜圈。他說:「是帶餡炸麵糰。」他坐下來嘆口氣。「南方人就是懂得怎麼做該死的甜甜圈。真的是這樣。我想我已經把它們做到完美的地步了。幾乎啦。」
她皮包骨和圖書的手臂(套在深藍的壓光絲絨裡)突然從雪橇後方伸出來。她咬字含糊不清。「在這邊。法蘭絲.霍根警官向妳致意。」我們對話期間,她一直高舉著手,而我則對著脆弱又脫皮的手指說話。
「對不起,法蘭絲,」我說,「問題只是,當妳在身邊的時候,我常常會想起尼克在威帕芒克的最後一夜。那當然不是妳的錯。可是……」
「能認識柏吉真好。」
亞伯加快速度。
亞伯沿著斜坡蹦跳離去。我快步走到邊緣,但放眼不見東西。踩過冰凍的葉子與細枝的聲響漸行渐遠,最後陷入一片死寂。
「幾個禮拜吧。」
有輛警車放慢速度,停在墓園柵門前方,毗鄰一棵三百年的槭樹,那是渥切斯特郡最老的樹木。法蘭絲站在敞開的駕駛座車門旁邊,藍紅夾雜的警示燈迴旋轉動著。
自然教室滿酷的呢,因為我們常常在户外,而我很喜歡到户外。另一件滿酷的事,就是我們還能學不同部落的印地安人以前怎麼用煙霧當訊號、跟對方交談,這個讓我想起我們透過浴室牆壁說話的樣子。我希望妳不會因為我說過謊而很生氣。
「回去寫吧。」
我們望著窗外的落雪紛紛。覆雪的停車場一片白皚皚。
我應該不會太晚回來。別擔心喔。
我沒檢查。我從沒想到要檢查。「她沒打勾發誓,」我說,「我也沒要她跟我打勾勾。」
「何必看自己的照片?」她端詳自己啃過的指甲。「尼克為什麼一直對我那麼好?潔兒?」
葛瑞特嘆口氣。他先用雙手揉揉面龐,然後讓兩手垂落於大腿上。「我們一畢業,艾妮塔就懷了英格麗。我們決定試試看能不能繼續走下去。我們一起租了公寓,各自找到工作,埋頭忙著存錢。可是我知道艾妮塔一直都滿害怕的。我知道她無心投入。我就是有那種感覺……英格麗四週大的時候,艾妮塔就跟珠寶業務員跑到亞特蘭大去了。」
天際透著詭異的暗黑粉紅,了無星辰。那就表示(威帕芒克人都曉得)快下雪了。「黎明的紅色天空,」我喃喃自語,「水手們當心了!」
她說:「柏吉跟亞伯永遠也沒辦法當玩伴,真是可惜。」
一陣停頓之後,他說:「我馬上過來。」
「他替我買的禮物啊,」我吹吹咖啡,「可能是他回來以後,打算送給我的東西。」
「她從那邊也許能聽到我的聲音。」
亞伯合上眼睛、倚在伊傑的腿上。他問:「妳的廚房如何?」
「要去瑪芬店。」我親親柏吉出奇柔軟的額頭。
「像是怎麼做格勒格熱酒嗎?」
「可惡。」伊傑撫搓我的背,但我毫無回應,於是他停了下來。他說:「我說錯話了。」
室內有個六呎三的渾圓暗影漸漸趨近。肌肉結實、紋有刺青的前臂將凝結的水霧抹去。伊傑一雙藍眼往窗玻璃外瞅著。他看來老了些,金色眉毛比我記憶中濃密。
「嗯,從我們到處開車以來,才過二十分鐘左右。」
該死。
「我最新的學徒僕人。」
「我愛你,」我從床上呼喊,「注意安全喔。」
「嗯。因為尼克後來回到家裡、回到妳身邊啊。」
「當然。」他大口喝下熱氣蒸騰的咖啡。
崔佛斯說:「長相好怪的東西。」
法蘭絲說:「我想他。」
一條車道上有車正在運轉。另一房子旋亮了廚房的照明,我聽到廣播主持人唸著氣象報告。隔壁車道上有個男人把滑雪外套披在浴袍上面,彎身撿拾日報。冷風吹拂.舊纜車車票從他的拉鍊裡飄飛出來。
屋外有車頭燈掃過停車場,但不是崔佛斯,而是某個將車調頭的傢伙。
我與伊傑來到門口。伊傑把聚光燈打開,停車場大放光明,畢達德的貓咪與看來像是半貓半鼬、毛色光滑的烏黑動物正面對峙。牠們對光線或我們毫無反應,全心都在對方身上。
他越肩回頭張望、眨眨棕色大眼。
「我等會兒就該回船長身邊了。」
我說:「謝謝載我一程。」
「她在家。在寫功課。她最好是乖乖在寫。」
片刻之後,有張月亮圓臉的崔維斯在門口現身。頭上斜戴愛國者足球隊早期的冬季帽子,上頭印了一手觸地蹲姿、滿臉怒容的隊員。他說:「嘿,來看看貓咪打架。」
在電熱器上,我瞥見教我困惑又震撼的東西:尼克的筆跡。他在相框背面的厚紙底板上寫滿了祝賀詞,相框正面轉向牆壁。

我試著推門,但門鎖住了。
法蘭絲問:「妳還好嗎?」
法蘭絲把警車後門打開。亞伯爬了進去。他的姿態看來更像踏進豪華轎車的豪門之後,而不是跳上普通轎車的狗兒。
我在淋浴過後煮了更多咖啡。原本要繪製的是髖關節窩(股骨頭在骨盆脊狀的髖臼窩裡平順地轉動),卻畫起尼克的素描。畫他守護著覆冰的突岩,他戰鬥天使般的翅膀透著天藍與澄橘的色澤,有如我烤箱裡的禮物噴放出來的火焰,而亞伯佇立於他的身畔,全副華麗戰裝,視線眺過岩礁。
我讀完那封信以後,放在桌上撫平。「老天,」我說,「她有一次看到我在寫電子郵件,寫給尼克。可能因為那件事,她才冒出這個點子吧。」
葛瑞特發出嗤之以鼻的聲音,對著地板拉長了臉。「不算有。」
我們以英格麗的風格開車:暖氣大放、敞開車窗。在我的建議之下,我們先搜索高中校園。我們在所有的校舍之間穿梭,細看每座停車場,也在露天看台周圍繞過好幾趟。接著到鎮郊遊蕩,每十秒鐘左右就探出車窗、呼喚亞伯。我唱著〈餅乾時光〉的歌;葛瑞特學了起來,邊開車邊放聲高唱。
我抬起頭點一點。「我知道。大家都知道。」
「妳知道芬蘭人遇到而絕不退卻的另一件事是什麼嗎?」他用手指戳戳我的臉。「家政婊子們,就是波麗.品屈那類的人。」
我開始婉拒,因為我從追思會以後就沒再見過亞瑟,我無法想像自己現在找他說話。不過,屋外有輛車碾過碎礫、開進停車場。

顫抖的我吻吻亞伯毛茸茸的眼罩,然後拉起棉被、蓋到他的下巴。可是他卻站起身、將被子抖開並尾隨我下樓。他永遠都不會離開我,我的船長。
她緩緩地撫過柏吉的背。「妳指的是老拉特蘭路的車禍?」
我說:「那種方式不是不大成功嗎?」
希望妳能好好睡到該醒來的時候才醒,但我怕妳在中途醒來,所以想先跟妳說一聲:我得去拍些照片。法蘭絲打電話給我——三三一號公路外面發生很慘、很慘的事故。
「伊傑,在家政課老巫婆的課堂上,你是有史以來——有史以來——唯一得過A+成績的學生耶。那總有什麼意義吧。」
這隻魚貂精瘦有力,腦袋正正方方,尾巴跟航海繩索一樣粗厚,爪子好長,我從老遠就看得一清二楚。
「那個東西要是讓我逮到,就有得瞧了。」伊傑說,我微微浮現笑容,因為伊傑連那貓咪骯髒皮毛裡的跳蚤都不忍傷害的。他把車靠邊停下,貓咪順著人行道啟步。伊傑從廂型車跳出去,揮舞拳頭、追著牠跑。他嚷嚷:「噢吼!」
英格麗.納克斯
「啊?」
「那是什麼噪音?」
「要載妳一程嗎?」
他說:「因為妳可以從芬蘭人身上學習很重要的人生功課。」
我問:「那你要拿英格麗怎麼辦?」
我說:「笑吧,以魔鬼之名,放聲大笑吧!」我用力替他套上靴子與外套。「作樂的時間到嘍!啊呃!」我把靴子套在睡褲上,將外套穿在棉衫外、尼克從那趟旅程留下來的棉衫,就是羅斯製作的那類多愁善感的棉衫之一。棉衫是紅色的,上面印有「威帕芒克愛紐奧良」。那天早晨,席拉牧師在吉兒的車道上把棉衫交給我。當時我的雙臂沾滿油漆,有支枯乾的松針從席拉牧師草莓色的鬈髮裡探出來。雙頰淚濕的切特神父站在她背後,雙手搭在她肩上。老媽跟老爸,泰瑞以單臂環抱吉兒,吉兒用臀部撐抱塔莎——五個人從陽台那兒觀望,成排站在欄杆那裡。在我的記憶中,凝止不動的他們泛著深褐色調,好似傳統平版印刷照片裡的人物。
他沒有回應,我頓時羞愧起來,彷彿逾越了界線。我哪有資格給人建言?我自己才是該接受輔導的人。我說:「和_圖_書對不起。」我搖搖頭。「失言了。」
我問:「酒後的感傷嗎?」
我覺得自己該說點話,但是無言以對,所以只是坐著傾聽。
我嘆口氣。「我本來希望你可以跟我說是什麼禮物。可是我也猜你不曉得。」
「她是嗎?」
等我跟他說完以後,他提議載我到處逛逛,就像伊傑那樣。
我把那個方塊攤開,英格麗的字跡以綠色墨跡浮現眼前。
「伊傑打電話給我之後,我就打給丹尼斯。他在《威帕芒克人報》的檔案裡還有一些尼克拍的舊照片。他把傳單弄出來以後影印複製。他跟那位新手開車在鎮上四處張貼傳單。」
我用手替眼睛遮光。「或者說有點太早。」
沒有心跳。
我接過鑰匙時,他的嘴唇微啟,彷彿想多說什麼。但他只是點點頭,隨手輕輕帶上門。
他對著我的髮絲說:「妳會把他找回來的,潔兒。」
我的心臟足足有四秒沒有跳動。我想像它懸在漆黑的空洞裡,恍如垂在鍊上的懷錶、好似潮濕洞穴裡入睡的蝙蝠。接著它再次狂亂地跳動,彷彿受困的馬匹在火焚的馬廄裡踢騰。接著沒有心跳,然後又是猛烈的跳動。
葛瑞特說:「我們出了點狀況。」那天是週二,他站在我家門口,身穿牛仔褲跟波士頓大學的運動衫,而不是平日的細條紋西裝。我正在等英格麗,電視轉到了播放《一撮愛》的頻道,節目即將開播。我才替晚上開創先鋒的實驗準備好食材:半杯新鮮羅勒、一桶香草冰淇淋、剝皮去子的橘子。
她用手臂攬住我,陪我走到門口,做出她最會模仿的羅斯科.科川招牌笑聲:喉音濃重卻尖亢的歡樂笑聲。
她的公寓熱烘烘的,彷彿出門工作之前就先把暖氣開到最強。我把外套脫掉一半。廚房地板點點散落著鵝卵石般的小小貓屎。
「對啊。」我漾起微笑,甚至差點笑出聲。
他起身輕拍一架子的瑪芬,確定放涼之後,就把它們排進展示櫃。他走回來的時候,伏身搔搔亞伯。亞伯滿足地嘆口氣。
「我知道。我還好。」
球場的遠側,白雪在亞伯的身後飛揚。他大步奔馳半個弧形,暫停腳步,然後擺出放蕩不羈的詩人姿態。他打了噴嚏,回音從露天看台傳盪回來,接著又朝某個方向衝刺十呎,轉向,然後再度衝刺。我瞥見畢達德先生的貓咪在柵欄的另一側。貓咪揮甩尾巴、喵喵叫鳴。亞伯放棄追逐,朝著球門柱踱去,然後用腳掌刨著雪地。
「到底——」崔佛斯穩住自己並說,「那隻暴衝的狗打哪來的啊?那隻狗真有膽子。」
「妳原本要散步到哪裡去?」她問,「妳通常只會走到高中。我從沒看過妳走這麼過來。」
搜尋一個半小時之後,我倆打道回府。此時是通勤的顛峰時段,車流相當穩定——髒污的轎車與卡車在半融帶沙的雪上往前奔馳。我們融入了車流之中。主街有種異樣的感覺,電線桿看來有點不同。
又一聲打嗝,接著是抽吸鼻子的聲音。
亞伯在林子邊緣暫止腳步。他嗅著空氣,幾秒鐘以前貓咪就站在那裡。亞伯的耳朵豎得老高。他跟楚蒂的雕像一樣凝止不動。
「也許這封信是英格麗的因應機制。」他說話的時候沒抬頭。「她的老師很溫柔地暗示說,英格麗好像沒什麼朋友,因為學校的孩子都認為她腦袋有毛病,因為她開口閉口就是波麗.品屈。她從沒提過朋友的事,好一陣子以來都沒人邀她在放學以後去他們家裡玩,也沒人邀她參加生日派對或那類的活動。我猜,那就是為什麼我去上課的時候,從沒想到要請她朋友的媽媽照顧她的原因。她腦袋裡有了這個烘焙比賽以後,對波麗的執迷更加熱烈了。有一陣子我還想說,這對她來說是好事,但我現在沒那麼確定了。等我告訴她,說不能再讓她下廚,連跟妳一起下廚都不行,很難想像她會有什麼反應。」
「潔兒,我做錯了,我不該要妳負責照顧我女兒的。我今天晚上不去上課了。我跟英格麗得好好把問題理清楚。」
「我上班的時候像個缰屍,因為我老是累得虛脫。到現在還沒被炒魷魚,可真神奇。敲敲木頭、老天保佑。」他往矮几敲了兩下。「我現在發現我當父親的能力,比自己原先懷疑的還要差勁。女兒竟然對我扯了好幾個星期的謊。」
「早餐。」
「最近一直在看啊。」
法蘭絲微微聳聳肩。「我能說什麼呢?威帕芒克人做起事來,就是卯足了勁全力以赴囉。」
我努力想表現自己對女生之夜的熱忱(我很感激她的好意)——但臉色卻不禁一沉。
我的胸膛在猛急跳響與無聲無息之間擺盪。
「沒有。至少沒對我說。抱歉。」
我的牙齒喀達作響,但不是因為覺得冷,而是因為緊張。
「美食家的領域。」
「需要什麼東西嗎?」
是密梅斯步道的正式臂章。我一眼就認出來了。我問:「洛伊給你的嗎?」尼克的老爸一直想找尼克去密梅斯健行。其實這件事他們講好幾年了,可是遲遲沒實現。
他靜默了好一陣子,我起身到廚房找唱機,把它帶回客廳來。葛蕾蒂絲唱起:自己過於堅強,因此無法再輕言放棄。葛瑞特跟著一起哼唱。黑膠在唱機上發出啵啵聲,教人聽了頗為舒心,莫名地讓我想起吉兒與泰瑞壁爐裡嗶剝作響的乾火種。
自然教室是過夜的嬉皮營隊,麻州郊區公立學校的每個四年級生幾乎都會參加,整整一週就在森林裡健行、圍著營火高唱英國民謠歌手凱特.史蒂芬斯的歌曲,學習怎麼區分浣熊屎與鹿糞、分辨針葉樹與落葉樹。
「怎麼了?」我問,「英格麗呢?」

「凌晨四點會見到的另一個人就是妳,法蘭絲。」我把柏吉放在廚房椅子上。他沒醒來。
亞伯踩到停車場粗糙冰凍的碎礫時,唁唁吠叫,但並未緩下腳步。他現在同時有兩個目標,於是全速奔馳、緊追在後。他朝背後踢起石子。
「怎麼會?怎麼會刮到?」
「聽著。芬蘭人遇到挑戰是絕不退卻的。」他合掌猛拍,一蓬麵粉散入空中。
我吸吸鼻子、聳了聳肩。
我望出窗外,尼克正在跟肯特隊長握手,還從羅斯端來的紙盒裡取走一個的甜甜圈,伊傑佯裝嫌惡地搖了搖頭。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活著的尼克,他把行李箱放進跨宗教廂型車,將甜甜圈塞進嘴裡,對著家裡拋出一個粉屑噴灑的飛吻。
我正準備要說不要緊,卻因感覺淚水湧起而戛然停口。
他把馬克杯放在桌上。「老實說,我真不敢相信妳竟然沒問我。」
「在那趟旅程上,尼克有沒有提過禮物的事?」
我問:「妳為什麼要倒過來放?」
他把杯子舉到鼻子那裡停住不動並吸氣。「妳想知道差點讓妳燒掉房子的是什麼。」
他咧齒一笑。「我跟夏琳之前討論過這件事。我承認聽起來很瘋狂——從夢裡來的。」
我說:「妳還不是警察。」
「對不起,潔兒,」伊傑說,「真是對不起。亞伯那麼安靜,我完全忘了他在場。」
他鏗鏗鏘鏘把行李箱抬下階梯。「我一眨眼就回來了,」他喊道,「等我們團圓的時候,會有一場史詩般的纏綿。」
我需要離開他X的房子。遠離那座閣樓、那只焦黑方盒——還有裡面不管是什麼的東西。
「你的靈感都從哪來的?」
親愛的潔兒,
尼克
「兩雙眼睛總比一雙好吧,」他說,「我不介意。真的。」
「我要待在這裡,」崔佛斯喊道,「你們從沒聽過貓抓病嗎?那可是真的喔,嘿。」
「我希望妳剩下的值勤時間都平安無事。」
「你才不是差勁的父親咧——」
我說:「是魚貂。」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有一次尼克亢奮不已地帶著魚貂的照片回家。他說,因為魚貂離群索居,所以不好拍攝。
「妳是說特定的禮物嗎?沒有。要是他跟我提過特定的東西,我一定會記得。如果我知道一直有個禮物在妳的烤箱等妳,我老早就說了。」
「不能再做烘焙實驗了嗎?」
「亞伯,餅乾時光到囉!」我唱著,巴望他能轉向我、尋覓狗餅乾。「餅乾時光,給你餅乾的時間到嘍!」
我用外套袖子抹抹眼睛,注意到畢達德的貓咪正沿著大可口多拿滋店前方的人行道漫步。我說:「那隻貓在那邊。」
伊傑往木匙掛鐘一瞥。「崔佛斯遲到了,」他說,「又來了。」
「我一定要想辦法讓她明白。我處理這件事情的態度一定要很嚴謹。不能讓她把學校的事情搞砸。我必須嚴格訂下清楚的規則。不能再搞波麗.品屈的事。就這樣。」
「可是才,嗯,他失蹤都還不到三個鐘頭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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