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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野玫瑰

作者:菲立普.狄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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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柏,我很可能會毀了這台鋼琴。」我說。
「嘿,這麼多的按鈕是做什麼用的?」
「事實上,我還沒決定是要買鋼琴,還是買薩克斯風。」她加了一句。
我回到車裡啟動引擎,但他走上來抓著車門,傾身向我。
再回到廚房時,我瞥見地上有一團揉皺的紙張,我踢了一腳。這樣的事多不勝數,不過反正就是這樣。地板上經常會有個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我把紙團撿起來攤開,坐下來讀著紙上的文字。是檢驗所寄來的檢驗報告。結果是沒懷孕。沒懷孕!!
兩三天後,我便習以為常了,腦子回到正常運轉頻率。我開始注意到,房子裡安靜得有點詭異,我從未體驗過這種寧靜。說起來還不壞。在我之前的印象中,貝蒂經常有點喘,就好像她剛剛長跑回來。不過現在輕易就能發覺,這股長久霸著她的壓力,已經放鬆開來了。
在床上躺平後,我決定單刀直入,即便說起來有點笨拙。我一邊溫柔地撫摸她的大腿。
「我覺得,那起竊盜案並不是附近的人幹的。」我加了幾句:「而我呢,就像你看到的,在工作!」
我們約定早上七點見面,不過我等了很久都沒人來,只好抽起當日的第一根菸。我已在人行道上來回踱步上百遍。天色陰霾,我猜肯定會下雨。剛才我像條懶蛇般輕手輕腳下床來,沒有叫醒貝蒂。
我摸到了她的毛,不過我停下手。她有點扭捏不安,但我很想要一個確切的答案。她最終理解到我的堅持。
二樓透著亮光,但我也沒太驚訝,我是那種很可能忘了我在煮東西,或讓水龍頭嘩啦啦流的人。以目前這種神智狀態,如果我發現房子著火,也只會覺得小意思而已。我上樓去。
「喔,我剛剛搶了教堂的奉獻箱。」我回嘴道。
只不過我的思緒頓時變得一團混亂,五分鐘過後,我整個失控——「對於女人來說,想要生養小孩,是一種自我實現的需要嗎?」我問道。
我遞給他一根菸。他悠閒地靠在我的車門上抽,並且跟我講述他那八個月大的兒子在客廳裡爬來爬去的溫馨趣事。他滔滔不決提及好幾種不同的奶粉牌子,還有當爸爸的一千零一種小喜悅。當他跟我上起哺乳課程時,我知道自己立刻就會睡著。一會兒過後,他對我眨眨眼,說這次就當作沒看見,我可以走了。我再度上路。
返家途中,我使勁叫自己腦袋放空。我像個好公民般慢慢開,始終靠右行駛,如果會被開罰單,那原因只會是我造成塞車。不過這條公路上並沒有其他車,我是唯一一個孤單的用路人,幾乎被這個世界推開去,充其量不過是粒只會愈滾愈渺小、終至化為烏有的塵埃。
「我去叫人來把窗戶打開。」她說。
「老兄,就是工作啊,永遠都是工作的關係……」
最後幾公里的車程中,我試著站在女人的角度設想,問自己會不會想要一個小孩,而這種渴望又有多深,但實在很難把自己當成女人來想事情。客戶的房子頗有風格,花木扶疏,我在入口處停車,下車時手裡提著一只黑色公事包。這個提包沒有裝東西,不過我注意到,只要你拎著一個包,客戶就會很放心。我之前有好幾次兩手插在口袋裡就去談事情,結果都沒有成交。一個看起來有點瘋瘋癲癲的老婦人出現在台階上。我舉起手對她致意:「親愛的女士,請多多指教!」
我神經緊繃,彷彿載著一大桶易燃的硝化甘油。雷雨雲在我們頭頂上蠢蠢欲動。在道德上,我萬萬不能讓任何一滴水珠,落在這樣一台貝森朵夫鋼琴上,這完全是褻瀆神明。可是很不幸地,貨車時速只能飆到七十公里,而飽含水氣的天空正漸漸往下沉降。
「如果我理解得沒錯的話,」他繼續說下去:「你的行徑好像在說,換過了輪胎,你就有權像個瘋子般飆車!」
我從貨車上跳下來:「開工!」
「說我懷孕了。」
「問題是,要知道駕駛、操縱的方法。」他冷笑道。
一般而言,要處理送貨事宜時,我就會早起,這樣下午便能好好休息。我定出了一套工作流程;和一間兩三條街外的家具公司的送貨司機,一起合作出貨。有一天我看見他們載了一個碗櫃送到對街人家,這個點子因此萌生。通常我會在送貨的前一天給他們電話,然後一大早在街邊碰面,把一架鋼琴抬到我租來的小貨車上,他們再開著他們的貨車尾隨我走。到達目的地後,我們就把鋼琴卸到指定的地方。打道回府時,我分發工錢。他們在領錢的那一刻,永遠都滿臉喜孜孜的。只不過要來處理平台鋼琴的這個早上,事情完全脫軌。
「完全是我要的車子。」
我於是跳進車子裡,再度駛離鎮上。沿路的人行道上,我數了數,一共看到二十五個推著嬰兒車的女人。我的喉嚨發乾,不很了解到底發生什麼事。我從未嚴肅看待過這樣的事,感覺腦際迅速晃過許多畫面。
「嗯……我寧願不要想太多。」她表明道:「不過我的初步感覺是,這也不算太壞……」
「一台的琴腳是圓的,另一台是方的。」我嘆道:「小姐,我們就快要打烊了。」
他離開我的車子幾步,滿臉無力。
「喂……你再等一下!」他說:「這又是怎麼回事?」
「如果是想彈奏藍調樂曲的話,那應該不錯。」我採用媚俗的講法。
「開什麼玩笑,我覺得妳身材超完美!」
「我懂,我懂。」我說:「走吧,別浪費時間了。」
這就是我想知道的。事情已經一清二楚。我下到她的肚子上,渾身有一股純然的暈眩感。當我們開始做|愛,她的避孕器對我而言,就像是一扇在風裡盪來盪去的門,已經快要被吹散了。
我把鋼琴吊在空中,它笨重地左右搖晃,天空已經到了即將潰堤的一刻,我只能以心靈的神秘力量來讓雨水撐著。待窗戶打開,我小心地瞄準方向,將鋼琴導進室內。耳中傳來彷彿杯子破碎的聲音。我的手接到第一滴落下的雨。我一臉征服者的神色,望向湧動的天際。每一滴雨水,都比前一滴更美、更可愛。鋼琴已經沒有泡湯之虞,我心情輕和-圖-書鬆地關掉操縱裝置,走進去察看我這麼神勇打破了什麼東西。
「好啊,再看看。」他答道。
他顯得遲疑了一下,然後把筆擺在簿子中間闔起來,收進他襯衫的口袋裡去,傾身向我。
「我決定要親自送貨。」我解釋道:「工人最後都不來了。」
「你有菸嗎?」他問。
「您以後就知道了,」我補充說:「有一天,這些人還會跑到我們床邊,一刀割斷我們的喉嚨!」
我立刻冷靜下來,感覺山雨欲來。
「我最好迴避,」我小聲說:「跟她說我們要關門了。」
到了外頭,天空出奇地紅豔,夕陽最後一道光芒如塵埃般散射。我發現我的手臂比古銅色還黑兩倍,而手毛則幾近金色。此刻正是人們進餐的時刻,街上沓無人跡,只有我獨享這個奇景。總之,就只剩我一個人而已。我在店面的櫥窗前蹲下來,抽著菸,滋味既甜蜜又溫柔。遠處傳來一些悶悶的聲響,不過街上一逕悄然。我小心地在兩腳間撣落菸灰。人生並非某種荒謬、單調的過程,而實在複雜到嚇死人的地步,有時也令人疲憊不堪。我在夕陽餘暉中皺著眉頭,就像個便秘的傢伙一般。我凝視著這片夕日之光,直至淚眼婆娑。一輛車子駛過街頭,我站起身來。反正也已經沒有什麼可看的了。不過就是在一天末了,有個男人下樓去丟那倒楣的垃圾,然後他就走回家去。如此而已。
「慢慢來沒關係,」我說:「我沒有下午喝酒的習慣……」
「我自己感覺好像有了點肚子……」
十分鐘過後,我看見他們慢慢從街角轉過來,車子緊挨著人行道開,車速真的很慢,我在想他們到底是在晃什麼鬼。當車子開到我眼前時,他們居然沒有停車。司機坐在方向盤後面,表情無奈地跟我打招呼,另一個傢伙則揮舞著一張大紙板,接著將它平貼在車窗上。紙板上寫著:「老闆是跟屁蟲」!我立刻了解問題所在。我假裝在綁鞋帶。五秒鐘過後,另一輛顏色灰暗的車子緩慢經過我面前,有個戴眼鏡的矮個兒坐在駕駛座上,一臉恨意。
「哈,哈。」她說。
幾天以來,警察們怒火中燒。他們從早到晚在整個地區穿梭巡邏,大太陽底下每條路上隨時能見到警車呼嘯而過。這樣一個小鎮,主要銀行發生竊盜案,一定搞得相關人等雞飛狗跳。在短短十公里的路程內,如果不想碰到臨檢,那只能挖條地底隧道走才行。我跟一個老婦人有約——她想知道一架小型的平台鋼琴,是否有可能從她的窗子搬進去——我悠閒地在一條空蕩蕩的公路上駕車前行。一輛警車超越我的車,裡頭的員警打了手勢,叫我靠邊停下。這傢伙就是上回那個兩腿結實的菜鳥警察。我沒有提前出門,所以時間有點緊湊,不過還是乖乖地靠邊停下。斜坡上,幾小株金雀花開始綻放。他比我先下了車子。從他的眼神,我看不出他是否認出我來了。
「妳聽我說,」我說:「我趕快去客戶那邊搞定鋼琴的事,然後就回來照顧妳。好嗎?」
他盯著我的眼睛,站起身來。我試著跟他眉目傳情,傳送四海之內皆兄弟的訊息。
我忍不住就將這杯酒一飲而盡,我實在渴望太久了。腦子裡重新浮現只著小內褲的貝蒂在浴室裡對鏡端詳的身影。我在這邊一個頭兩個大,可是我該做的,卻是面對問題、不能自亂陣腳。我當然知道,如果決定勇往直前、堅持到底,永遠都可以學到美好的人生經驗。我又要了一指深的馬拉斯加酸櫻桃酒。
第一次嘗試,我差點就把巴柏的頭給打掉。他當時站在另一邊,臉上掛著一小朵微笑,看著我胡搞。這些操縱裝置可說超級敏感,我必須練習個十來分鐘,才差不多能適當掌控。最難的部分是如何避免車體抖動。
抵達時,我沿著客戶的屋子繞了一圈,隨後在花壇間如同彎道滑雪般曲折前進,把貨車停在目標窗戶之前。老婦人很開心,緊抓著一條手帕,繞著貨車看。
「這樣吧……我不會開單子。但是你現在把這個輪胎換掉,換上備胎。」
我知道,如果有三個人的話,要經由窗戶把鋼琴送進去,絕對沒問題。那個司機,一個人就能把衣櫥揹到七樓去。但現在只有巴柏跟我,事情就很難說了。我回到小貨車上,朝租車公司的辦公室開。有一名打著條紋領帶的年輕人坐在那兒,長褲上熨燙過的折痕如同刀刃般銳利。
「好吧。」我說:「反正您鐵定會給我罰單,那就開吧。至少我會知道今天工作是為了繳罰單。似乎也別無選擇……」
為了冷靜下來,我決定專心駕駛這部賓士車。沿路風景怡人。當我以時速一百六十公里呼嘯經過警車前面時,我根本不知不覺。我再往前開兩分鐘,就被攔了下來。又是那個西夏爾。他有一口好牙,看起來既健康又整齊。他從口袋裡取出筆記本和一支筆。
當她把聽筒掛上時,我正走到她身後。此刻我的頭髮還是濕答答的,但完全乾淨,身上的T恤也潔白無瑕。我撫摸著她的乳|房說抱歉,親吻她的頸畔。「對方怎麼說?」我問。「還好,她說她會等你。」
棚屋裡的氣氛很愉快,警察不知談著什麼事情,舊貨商重重在大腿上拍了好幾下。我手裡夾著一根香菸,休息一下,再接著做。輪胎的螺栓有點卡住,我舉起前臂擦拭前額的汗水,伸長耳朵偷聽他們談話,以免他們叫我去喝一杯時,我沒聽見。不過我急著趕快弄完,也沒空瞎混。提著輪胎往我的車子走去時,我聽見他們嘻笑的聲音。
「來,跟我說,妳覺得妳懷孕這件事怎麼樣?」
「我沒辦法放你離開。」他說:「你現在有引起公共危險的可能。」
「請聽我說,」我說:「我跟客戶有約,地點離這裡不過兩步遠。我開車出來,並不是沒事兜兜風,我是要去賣鋼琴的。您也知道,在今天,任何一家公司都不會隨便放過即便是最小的買賣。這一陣子,做生意的人,神經都繃得很緊……我保證,我一回來,立刻就去處理輪胎的事情。我發誓!」
他目不轉睛瞪著我,十和-圖-書幾秒沒吐出一句話,接著後退一步,慢慢掏出槍來。在方圓幾公里內,我都看不見有人開車經過。
我看著阿爾奇捏著泡軟了的玉米片,做成一個個小麵團。
我的兩隻手烏漆抹黑,T恤想當然耳也髒兮兮,更別說前額肯定污跡斑斑。用屁股想也知道,賣鋼琴的業務員應該避免這副社會敗類的蠢相。我已經遲到一個小時,儘管如此,還是必須先折路回家一趟。我可是兩隻手裡都抓著一張面紙,才握上方向盤開車的。
這部車的左前輪狀況不錯,不過我忘了拿來起重器,必須回自己的車子去一下。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舊機油的味道。那兩個傢伙坐在貨物箱上聊天。我順便把毛衣脫掉,拿著工具往回走。經過他們面前時,我打了一下招呼。
她坐在廚房的桌子邊,一臉的粧化得亂七八糟,頭髮剪得橫七豎八、東翹西翹。我們四目相接。我好像在呼吸,也好像已經窒息,反正不知道怎樣了,甚至沒想到隨便說句什麼話來。她已經擺好餐具,一聲不吭起身去幫我盛菜。是一道肉丸子,佐配番茄醬。我們面對面坐下來。她的臉彷彿毀容一般,我沒辦法忍受自己這樣看著她太久。如果我在此時張開嘴巴講話,只會聽見自己的嗚咽。她的頭髮只剩下三、四公分長,眼線筆的痕跡跟那一圈口紅像小孩亂塗亂畫,全走了樣,比小丑還糟。她直勾勾盯著我,眼神糟到無以復加。我感覺自己心底有什麼東西被撕裂開來。
我找了一整個下午,一無所獲,可能都已經穿梭鎮上所有大小街道兩三遍了,眼睛死盯著人行道,只要遠遠看見和貝蒂相像的女孩就追上去。接近咖啡店的露天座時,便放慢速度,並且搜查所有經常閒逛的地點。在一些無人的街上,我則以正常速度開車。夜色慢慢降臨,我去把車子加滿油;付帳時,我不得不取出那一捆鈔票。加油站的傢伙,戴著一頂有Esso標誌的棒球帽,帽舌上有油污的痕跡。他懷疑地瞅了我一眼。
他兩隻手抓著我的車門,一撮亂髮掉在前額上,不過他沒有去撥。
「嗯——那,那個他媽的避孕器是怎樣啦?」
「啊,我有一半都不知道怎麼用。」
我的血壓突然往下掉。「那上面怎麼說?」我吐了一口氣問道。
最後,我去付錢給舊貨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他把錢收進口袋。菜鳥員警心滿意足地看著我。我對他說:「如果哪天您用得著我的時候,千萬別客氣。」
「你是地獄派來的魔王嗎?」我說。
「沒有啊。」他說:「我五點就起床了。我必須起來哄一下你也知道的那個誰。」
當我們人到了外頭,巴柏看著天空,臉皺成一團。
他把鑰匙插|進鎖孔亂轉了幾下,用力左扳右扳把手。我走出車子,啪地一聲關上車門。「好了,好了,」我說:「你等等,我知道怎麼打開來。也許你會覺得很可笑,但我真的不想毀了我的車子,這是我吃飯的傢伙。」
我毫不懷疑他會真的做出這種低級的事。所以,下一分鐘,就看到兩輛車子迴轉,往鎮上的方向開去。我所能做的,就是把這個早上從行事曆中給槓掉了。
「喂,」她說:「你覺得我變胖了嗎?」
「真該死,我完全心不在焉……」我嘆氣道。
「哇、哇、哇……我沒辦法馬上回答你耶。要確定我到底怎麼想的,還必須先去做檢查……」
我不太知道自己是如何辦到的,不過終究成功吊起鋼琴。我汗流浹背。我們像捆綁瘋子一樣,把鋼琴牢牢綁在貨車上,然後就上路了。
「你真是個奇怪的傢伙。」她說。「恐怕也沒那麼怪……這可能是我不幸的地方……」
「幹,那你看到什麼防水布了嗎?你看到了像是防水布的東西嗎!?老天!給我點一根菸來。」
「不要亂講,這是驗孕棒。」
她舉起小管子給我看,就好像裡面裝著長生不老藥一般。她微笑著,這讓我腦子裡轉著一句我們可以在洗衣粉包裝上看到的那種愚蠢標語。除開她的眼睛,她整張臉都在笑。
她把腿伸開,緊緊靠上我。
我跟著她進屋去。不過,另一方面而言,如果這真是貝蒂想要的,我也無權阻止她。或許這原本即屬於人生過程的一部分,生養一個小孩也不一定就是世界末日。更別說這如果對她是件好事,對我未嘗不也是好事。儘管如此,我還是感到周身陰風陣陣;碰到這種事情,總是令人難以消受。我們一走進起居間,我就瞄了一眼窗戶的大小。要從這個窗戶把一台鋼琴送進來,完全不成問題。我又開始小小舌燦蓮花一番。
我一隻腳踩著油門,一滴冷汗從背後淌下。我想著,只要再短短的、微不足道的十五分鐘,我們就得救了。這個等待太苦澀,一點一滴啃噬著我的神經。當第一滴雨掃過擋風玻璃,我緊咬嘴裡一側的肉。我實在痛苦難當,想狠狠憤怒一吼,不過並沒有任何聲音從我嘴巴裡吐出來。
多說無益,我一言不發走回車子。我往前開一點,然後往後畫圈迴轉,接著直直向前駛去,花不到三秒就回到幹道上。而同樣也無需三秒鐘,我就深深了解到惡事連莊的道理。
那部賓士車車頂架著一部小貨車,我並沒有弄得七葷八素,因為有了起重器,事情簡單許多。不過終於拔下這個他媽的輪胎時,我已經滿身大汗,身上的T恤都變了顏色。晴日當空。現在就只要回我的車換輪胎即可。這個活兒有點像是滾一塊大岩石。
我們在廚房裡的桌邊坐下,我跟著他們一起喝咖啡。外頭一片昏暗,所以室內亮著燈。燈光有點刺眼。安妮跟巴柏一副好幾個禮拜沒睡的樣子。當我們吃著可頌麵包時,小嬰兒突然有點生起氣來,開始哭叫。阿爾奇打翻了自己那碗牛奶玉米片,灑了一桌子。巴柏有點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我們先把鋼琴搬出來,用帆布帶子捆紮好。我接著去車子的前座置物櫃中拿出操作說明,一邊走近折疊起來的機器手臂。有一堆操縱桿可以控制它,看要讓它往右、往左、https://www.hetubook.com.com往上、往下,或要伸要縮都可以,也還要控制絞繩盤。把這些操縱桿協調好,就能輕鬆工作。我於是開始調度。
「我要看後面的行李廂。」他說。
阿爾奇在從桌上淌流下來的牛奶小瀑布裡洗著手,另一個小傢伙則繼續鬼哭神號。為什麼我老是必須成為這種糟透了的事情的見證人呢?安妮從一只鍋裡拿起奶瓶,這下子我們終於能耳根清淨了。
我頭也不回地爬上二樓,喝下一大杯冷水。喝完後,我突然很後悔這麼做。我已經預備好,等著五分鐘後會發生的事情——貝蒂肯定會直接把這個醜八怪扔到外面去,櫥窗玻璃將因此轟天炸開、粉碎一地。我差點就要往樓下走,不過旋即改變主意,因為並沒有聽見樓下傳來什麼動靜,沒有摔杯子、砸鋼琴的聲響,也沒有叫罵聲。我有點不解,楞在那裡。但最不可思議的是,四十五分鐘過後,貝蒂上樓來,一臉笑意,輕鬆自在。
「抽空喔,我不知道耶。不過要幫你的話,當然沒問題。」
「沒錯,那就趕快換,把備胎拿出來。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忙。」
「才沒有咧,別找自己麻煩。」我從浴簾後鑽出頭來:「嘿,行行好,打電話給那位女士,跟她說我現在才要出發過去那邊,順便編一些理由……」
舊貨商抓了抓頭,接著說這裡肯定有三、四部賓士車在廢鐵堆裡,問題是要花力氣去找。
時不時就吹起一陣涼爽、充滿濕氣的風。我知道必須分秒必爭。鋼琴像一座湖泊閃閃發光。我在心底直跺腳。此刻的氣氛有點像是災難片,我們只聽見炸彈倒數讀秒的滴答聲。
她兩手伸到背後抱住我,笑著呢喃:「你回來真好。那我就可以跟你講一件事。今天早上,你一下子就出門去了……」
隔天,她就去做檢查。再隔天,我生平頭一遭在一家專賣店前停下腳步,很仔細地觀察櫥窗內的一干物品。這實在有點恐怖,不過我想我遲早都得過這一關的。凡事起頭難,只能豁出去了。我走進這家店,買了兩件嬰兒的連身衣。一件紅色,一件黑色。售貨小姐保證道,我屆時一定會很滿意自己的選擇,因為這兩件衣服的材質怎麼洗都不會變形。
我很清楚他明明知道我跟那個他媽的銀行案子完全無關,他也知道我看出這一點來了。用肚臍想也猜得到,我不討他喜歡,但原因為何,我一點頭緒也沒有。我取下汽車鑰匙,拿在面前晃著,他幾乎是用搶的拿走我手中的鑰匙。我想我趕不及赴約了。
「你好,真的是『夙夜匪懈』幹活喔……」我開玩笑說。
「據說有時候也會有這樣的結果。」
「依您的看法,放在正南邊好嗎?」她問。
「給我五分鐘換一下衣服,我們就走。」他說。
這一天接下來的時間,我都在觀察貝蒂。她彷彿飄在地面上十公分的地方。在她準備烤一塊蘋果派的時候,我兀自醺醺然。下樓去倒垃圾時,我整個人沉浸在一股希臘悲劇的氣氛之中。
「不會啦,而且我也沒要去多遠的地方。我會慢慢開的,辦完事情回來,立刻就去換輪胎,你可以安一百個心……我也搞不清楚輪胎怎麼會變成這樣。」
入口處有一堆廢鐵。我停下車子,閃黃燈,走進院子裡。一隻上了鍊條的黑狗,像污油一般漆黑,對著我們狂吠。有個傢伙在棚屋內挑著螺釘做分類,看著我們走進來。今天算是春日裡天氣很棒的一天,幾乎有點熱,一絲風都沒有。四周都是成堆成堆的車子空殼。我走進去,菜鳥員警也跟著進來。舊貨商擦了擦手,踢了狗一腳。他對著警察微笑:「嘿,西夏爾!什麼風把你吹來的呀?」
她離開前,對我吐了舌頭。我不停在兩隻手上抹肥皂,都洗二十次了。我聽見她拿起聽筒。我想著,如果今天無法做成這宗買賣,那真是賠慘了。
我根本不知道他要對我幹嘛,甚至不知道剛剛在路上闖了什麼禍。我滿心疑惑,只好對他微笑。或許他就是這個樣子,一直杵在大太陽底下,從日出就站在那裡……
我在一堆堆殘骸中找來找去,他們兩個則躲進棚屋的陰影中喝啤酒納涼。我已經遲到半個鐘頭了。這些車子骨架摸起來都有點燙。現在生殺大權掌握在敵人手裡,我也只能摸摸鼻子,踩著引擎蓋爬上爬下尋尋覓覓。終於找到一部賓士車。
「我把小貨車開過來還給你。」我說:「我需要一部比較大的車,而且車子要有那種能裝卸貨的機關。」
意思是,我起碼會遲到一個鐘頭以上。可是這種小型平台鋼琴,並非天天都能賣上一架的呀!我差點就跟他說,你薪水的來源應該不是阻止老百姓工作吧,但是太陽彷彿燒進他的腦子裡了。
我上樓時,一邊急急脫下T恤,彷彿火燒屁股般直衝浴室。貝蒂全身只穿了件小內褲,站在鏡子前,從側面端看著自己。她嚇了一跳:「搞什麼,嚇死我了!」
「太好笑了吧,就像一層香蕉皮!」他宣布道:「我甚至不會想用來當花盆種花……」
「我要看行照。」他說。
「該死,」我說:「我沒有吵醒你吧?」
我跟老婦人說,修理玻璃的費用,收據直接送到我那兒即可。我向巴柏示意,一起解開綑綁鋼琴的帆布帶子;之前是巴柏捆的。我握著一個打結處,觀察了一下,悄悄叫巴柏來看。
「老天,妳都不知道我遲到多久了!」
真實的情況是,這真是一部讓人手忙腳亂的機器,我也是生平第一次開這種大車。不過我就這樣穿街而過,沒有造成任何災難——說到底,也不是多困難的事。只要本著以下原則——讓別人讓路——聰明的一看到你,就會率先走避。天色還是很黯淡,朵朵烏雲充塞天際。我去找巴柏,順便帶上可頌麵包。
「好啊,反正有一堆衣服要洗,我不會無聊的。」
我在鎮上停下車買酒,也買了一盒百香果冰淇淋,順便帶上兩三塊剛剛發行的卡帶。我的樣子就好像待會兒要去探望病人一般。坦白說,情況並沒有真的那麼糟。
我不知道我這樣手足無措、杵在她面前有多少分鐘,反正就是楞到腦子恢復運轉為hetubook.com.com止。我感覺室內好像有點悶,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她的眼睛一直看著我的眼睛,這對我稍稍有點幫助。我慢慢放開緊咬的牙關。然後因為她開始微笑,我也跟著微笑,不過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幹嘛笑。我對這個消息的第一個感覺是,我們搞出了一個大飛機。或許她講得有道理,或許這也是唯一一件該做的事情。這樣一來,我們這些老鬼就會待在原地不動,不會再亂跑了。我們兩個爆笑出聲,我笑到都肚子痛了起來。當我跟她一起張嘴哈哈笑時,我可能被趁機灌入一缸子的毒藥。我的手搭上她的肩膀,揉著她的皮膚。
「嗯……您抽菸嗎?我想您最近工作量應該很大,這個銀行案子把人搞得團團轉,對吧?嗯,我可不想占用您追捕嫌犯的時間……」
「是喔。不過妳先試想一下,如果確定懷孕了,妳快樂嗎?」我繼續問道。
「是啊。我不了解為什麼不蓋上一層防水布。」
「巴柏,你了解嗎?」我輕聲說:「像這樣的結,根本用不著解開,因為你打的是死結。其他的結也都是這樣吧……」
「好啊,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說:「不過我剛剛得知我就要當爸爸了。」
晚上我們玩著填字棋盤遊戲,我本來可以填上「卵巢」這個字而贏得三分,不過我弄亂字母順序,填上別的字。
鋼琴擺好了,毫髮無傷。我也沒什麼好不高興的理由了。外頭大雨如注,窗外所見,到處都瞬間積了點水,我真的深深感受到一種幾近動物般的狂喜。我成功地化險為夷。老婦人盤桓了一會兒,才去拿錢。我要直等到手裡握著鈔票的那一刻,才算完工。
「您慢慢來,剛好也可以讓行李廂通通風。」我說。
「也許你是想要我幫你一起換?」他問。
她走過來,整個身體貼在浴簾上。我往後一退,繼續站在蓮蓬頭下沖水。「不行,別亂來。」我說:「現在不是玩的時候。」
「並沒有。」我說:「我現在是挖空心思要讓自己腦袋放空。」
回程時,我先載巴柏回家,再把貨車開去還給租車公司,接著去搭公車。雨停了,有點雲破天開。整個早上緊張兮兮,真把我累壞了,但我口袋裡麥克麥克,滿載而歸,也算是種瓜得瓜。更棒的是,在公車司機後方,剛好有個空位,我靠窗而坐,觀看街景一幕幕更迭,完全不用跟別人擠。
我掏出一根菸,心想沒戲唱了。我點了菸,望著擋風玻璃外迆邐而去的公路,杵在旁邊的這個傢伙瞇起了眼睛。
「如果您還可以等上幾天的話,我們會進一批長笛來。」我恨得牙癢癢地說。
「聽好喔,我們只聊三十秒。」她轉身走去拿來一小根玻璃管。她故意表現得很輕鬆。
這個傢伙把我講的話當笑話:「那你運氣真好。有一輛二十五噸重的車子,才剛開回來。它有個可以升降、也可以轉動的機器手臂。」
起初,我很感激她暫時對我保持沉默。我真的很怕要硬著頭皮去討論細節,我還需要點時間消化。可是後來,隨著夜幕降臨,我了解到自己撐不住了。吃完晚餐,她有一搭沒一搭吃著一小罐原味優格,我把手指關節扯得格格作響,蓄勢待發。
「我會在一兩個鐘頭內火速回家的……我會速戰速決。」
「太棒了。我一個鐘頭後來接你,巴柏。」
這也是我發自內心想看的影片,簡直再好不過了。我們帶著冰淇淋和酒杯坐上沙發,整個下午就這樣懶洋洋度過,臉上笑嘻嘻,完全沒談正事。她顯得精力充沛,心情全然放鬆,就好像今天也是尋常的一天,吃吃甜食、看看節目。我差點就相信是自己小題大作。
「喔,我能體諒這種狀況。」她嬌滴滴地說:「現在幹活的人都靠不住。」
「我看你招呼這位小姐好像很不自在,」她說:「你應該更沉住氣來做生意的。」
我用手背抹去滿眼番茄醬味道的淚水。我們兩個始終沒說一句話,就這樣靜默在那裡好一會兒。
我打開啤酒時割傷了手,不過並沒有立刻察覺。我一飲而盡。我肯定是命中帶煞,所有的不幸都經由郵件寄來。這是最沒水準的厄運,地獄裡小鬼所耍的伎倆。我必須花點時間冷靜一下,才能想辦法應對。貝蒂不見人影,像一記重擔,沉甸甸壓得我好痛苦。如果我繼續坐著不動,最後將被壓垮、擠碎、碾斃。我左思右想。我緊握椅背,把自己撐起來,手指流出血來。我決定去水龍頭下沖洗。或許正是因為手指劃傷的緣故,才搞得我全身痛苦不堪。走到洗碗槽時,我發現垃圾桶裡有一塊紅色的東西。我頓時心裡有數,不過還是用手挑起來看。底下也有一截黑色的布料。這是我買的那兩件嬰兒連身衣——也許誠如售貨小姐所言,真的很耐洗,可惜我永遠無從得知,但當我看著手上這些破布時,可以確定的是,這些衣料完全不耐剪。手上的小碎布,讓我墜入三十六層地獄之下,也讓我想像得到貝蒂得知消息時的反應。也許我們會以為血只是在指端沁出,不過事實是,我皮綻肉開——更嚇人的是,地球剛剛偏離軸線、脫軌運轉。
「我並不是很清楚,」這位小姐說:「這兩台鋼琴之間,有什麼差別?」
「現在我只要看到這部車,就知道又有生意上門了。」他咬牙切齒說道。
到家時,貝蒂全身洋溢著快樂活潑的氣息。電視嘩啦啦響著。
我力圖自我控制,需要好好想一想。我把手指放在水龍頭下沖,然後貼上一塊OK繃。討人厭的是,我的痛苦是兩人份的;我對於貝蒂可能感受到的情緒翻騰,可說近乎感同身受。我腦子痙攣,腸子咕嚕作響。我知道我應該趕快去找她,但是,有那麼幾分鐘,我覺得這已經超出我的力量之外,幾乎就要讓自己上床躺平,去等著一場暴風雪狂掃我的思緒,最好讓我麻木不仁。我就這樣杵在房子中間,一隻手指受傷,一個口袋裝滿了錢。下一步我就關上了門,走到街上來。
「我本來想一整天都不講的,可是我感覺很怪……現在好多了。」
「喔,可以說有好一點點,但還沒完全解決。你問這個問題是……因為你想到什麼了嗎?」
www•hetubook.com•com他傾身向前,按下點菸器,瞄一眼儀表板。
我兩手抓著方向盤,儘量叫自己不要握得太緊,不過兩隻手臂已經僵硬得跟木頭一樣。
「正常來講,我必須扣住你的車子。」他說:「甚至可以叫你留下車,走路離開。所以,我們現在這樣做:你把車迴轉,去一家修車廠換輪子給我看。我今天是跟你跟定了。」
「不用擔心,反正我也沒事可做。」我冷笑道。
我把長褲脫下時,跟她簡單講了事發經過,然後轉開蓮蓬頭,用那種擦洗瓷缸的去污粉,刷洗最髒的地方,熱水的蒸氣瀰漫整間浴室。貝蒂繼續在鏡前端詳。
老婦人眨了眨眼睛。我馬上把話題轉到販售條件上,並使出疲勞轟炸戰術,來談及所有有關送貨到府的技術細節。我多麼希望此刻能待在一個無人角落,靜靜思考。這件事完全不能開玩笑。當我注視著周遭的事物,我看不出生小孩有多大的好處——要讓自己的孩子也經受這他媽的一切嗎?而這也不過是種種棘手難題的其中之一罷了。老婦人在起居間繞圈圈,想找出鋼琴座落的最佳位置。
他的眼神告訴我,沒錯,都是死結。我從口袋裡取出韋士登牌的S.522型號小刀,一邊唉聲嘆氣,一邊把所有的結直接割開。
「不是。」我嘆了一口氣:「根本用不著。做了也是白搭。那個備用輪胎狀況也不是很好。我之後會連帶一起換掉……」
「巴柏,我跟你說,我現在火燒屁股。今天只有我一個人搬鋼琴。你能抽空幫我嗎?」
「你不用花力氣找藉口。我只要發現你血液中有兩三克的酒精,立刻將你扳倒在地。」
「不過我是為了輪胎來的。」我說。
「讓我猜猜看,」我說:「裡頭裝有來自消失的島嶼亞特蘭提斯的沙子。」
「是啊,我完全聽得懂。不過如果因此讓我損失一樁買賣,我寧願繳罰單。」
「我根本沒在談什麼罰單。我是說,現在立刻去換掉那個輪胎!」
我感覺全身的汗毛一一豎起。我的備胎,是那種絕對不能拿給警察看的東西;它可能已經跑過十五萬公里的里程數。小員警叫我換掉的這個輪胎,相較之下卻像新的。我有點喉矓發毛,把一包菸遞了過去。
他向我攤開一隻手,面容疲憊,眼睛看著別處。我取出證件。
我好像讓他很受不了。他急急敲著汽車的引擎蓋,像是咆勃爵士的節奏。他的槍套在陽光下閃耀,材質彷彿是黑豹皮。
「不認得我啦?」
我的身體向前傾,眼睛沒有須臾離開過她,兩隻手浸入這盤肉丸子醬汁裡。有點燙。我捧起一把肉丸子,番茄醬從指縫間滴流而下,我將丸子整個在我的臉上壓碎——眼睛、鼻子、頭髮,到處都是肉渣,我的皮膚發燙,肉醬汁液黏得到處都是,往下淌流,滴落到我的雙腿上。
家裡沒人在。我不記得貝蒂有沒有說過要出門,昨天顯得像是幾世紀遙遠。我直接走向冰箱,把一些吃的拿出來放在桌上。啤酒和水煮蛋都很冰。我去洗了個澡,慢慢讓世界回歸節奏與溫度。
不過她根本沒在聽,她一頭栽在一架鋼琴裡,看著琴腹裡的結構。我跟貝蒂打手勢說我已經受不了了。
我打開行李廂,往後站開,讓他可以瞧一下裡頭的東西。他只拉出塞在很裡面的一小包火柴。我等著他檢查完畢,以關上行李廂。
我把拇指和食指按在眼睛一角,略微搖了搖頭。
就這個時間來看,她很可能已經到了離此地五百公里遠的地方。整個下午的地毯式搜索,只給我帶來難忍的頭痛。剩下一個地方還沒去找——就是那間小木屋。去或不去,我決定不了。我想著,如果她也不在那裡,那我永遠都找不到她了。這是我的最後一顆子彈,要不要擊發出去,我滿心疑惑。我有百萬分之一的機會,可以在那兒堵到她,而我也想不出其他地方了。街上的霓虹招牌亮起,我繼續兜著圈子一會兒,決定回家去拿手電筒,並套件毛衣。
說起來我也是個混帳。我心知肚明。但我們真的只是因為缺乏勇氣的關係,就被打入十足的混蛋之列嗎?我意外盯著吧檯看,眼神悲慘地瞅了老婦人一眼,如同漫畫書中丁丁的好朋友——那個曾經嗜酒如命的哈達克船長一般。狗屎——我自語著,這個他媽的避孕器居然出毛病,而且我還絲毫沒有察覺。我揣惴不安,胸口很緊。難道我只是一個工具而已?難道歸根究柢這只是女人成熟的必經之途,而我卻一無所獲?實際上,一個男人是否有從中完美脫困的可能性,我可說毫無頭緒。就在老婦人取出酒杯的一刻,我的危機頓時消逸無蹤。
「對,我知道。」我說:「今天早上開車出門時,我就看到了,我打算盡快處理。」
這對我來說,可一點都不好玩。跟客戶談定了交貨日期,就只能說到做到。我飛快地想了一下對策,就衝到巴柏店裡去。商店的樓上亮著燈。我撿起一顆小石頭,扔向二樓的窗戶。巴柏現身。
「如果不照做,」他聲音低沉威脅:「那我就給這他媽的輪子送上一槍再說。」
「這不成問題。」我說:「就算後面拖個貨櫃,我都有辦法甩尾。」
我把頭伸出窗外。他正在摸我的輪胎。
「看哪,我找到噴水清洗器的按鈕了。」巴柏說。
最新的一個例證,就只發生在幾個鐘頭前。當時我正在招呼一位讓人為之氣結的女客人——就是那種鋼琴業務員一輩子會倒楣碰上一兩次的麻煩人物。這位小姐,看不出年紀多大,有口臭,噸位重達九十公斤,從一架鋼琴走到另一架,價格都問過三遍,時而把琴蓋掀起來,時而踩踩鋼琴踏板,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然後半個鐘頭過去了,我們回到原點,店裡已經聞得到汗臭味了。我真想掐死她。由於我說話的聲音變得有點大,貝蒂於是過來看個究竟。
「待會兒要播一部『勞萊與哈台』的影片哦。」她解釋道。
「不行。馬上處理!」他講得咬牙切齒。
「嗯……」我問道:「巴柏跟妳,情況應該好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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