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五年十二月七日
8
「那封信是什麼內容?」岡納問,還是不確定這跟他有什麼關係。
岡納咬緊牙根。他詛咒哈洛德.龔特萊申請入學通過的那天。他記得只有自己一人反對。他看見哈洛德的學士論文是德國的女巫獵殺,立刻就有一種不祥的感覺。他知道這個年輕人意味著麻煩。然而系上以民主方式表決通過哈洛德入學,而現在除了其他學生惹出的問題之外,他又陷入了眼前的困境。「這件事有誰知道?」
「你知道嗎,」瑪莉亞說,「本來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她停頓了一下,強調接下來的解釋。「我發現這封信不見了的時候,立刻就去電腦上查檔案——你知道我們會掃描每一份文件,我們自己的跟借展的吧?」岡納點點頭。瑪莉亞繼續說:「你猜怎地?檔案被刪掉了——只有這封信。」
岡納沉吟了一會兒。「等一下。這難道沒有可能是因為根本就沒有這封信嗎?文件不都是開箱清點的時候就掃描存檔了嗎?」
岡納用手扶住前額,閉上眼睛。接下來還會怎樣?這件事就不會過去嗎?他深吸一口氣,盡力緩慢平靜地控制自己的聲音。「其他人可能也看過這批文獻。妳怎能確定是哈洛德偷了這封信,而不是他之前的人?這裡有十五位工作人員,加上數不清的訪客跟做研究的學生啊。」
岡納點頭。手稿中心常常跟外國收藏品借展與其業務相關的文件。岡納都會聽說,但是並不會特意記下來,除非借來的文件跟他自己的學術研究範圍有關。那批丹麥文書顯然不是。他很快看了一下那封信,署名是丹麥國家典藏館的部門主任卡爾斯坦.約瑟夫森。信是用丹麥文寫的,內容是提醒借展的文書期限將至。他把信還回去。「我毫無頭緒。」
「有可能信其實沒送來——只是弄錯了?」岡納充滿希望地問。
「電腦的備份檔呢?不是總說我的保護如何周全嗎?妳在備份資料庫hetubook•com.com裡找不到那個檔案嗎?」
她接過信放在面前桌上。「很可能。那批文書是西元一五〇〇年到一五五〇年間寫給羅斯基勒大教堂會吏長的信件。我了解這段時期沒有什麼特別的學術價值,雖然一五三六年丹麥宗教改革間的信件本身是很有趣的。但是失蹤的信函並非那個時期的。」
「你為什麼想跟我談?」岡納驚訝且略微不悅地問。他身為系主任,跟手稿中心其實沒啥往來,也跟他們的業務沒什麼關係。「妳不是指責信函是我偷的吧?」
她顯然沒把時間花在挑選古典文學名句上,岡納想道。試圖不表現出他認為手稿中心主任用詞有多不當。現在這時代顯然跟四十年前岡納還是個小夥子時完全不一樣了。那時候大家都會以用詞典雅為傲——現在只會被認為虛偽矯情。連瑪莉亞這樣已經不年輕的飽學女士,都使用俚語跟不當的文法。岡納清清喉嚨。「什麼事,瑪莉亞?」
「我可以盡量拖延一星期。如果到時候還找不到,我就得通知對方說不見了。我強調,你的名字會一再被提到的。我會確保丟臉的是你,而不是我們中心。事實上有隻小鳥告訴我這不是你們系上第一次跟失蹤的文件有關係。」她意味深長地望著他。
波奇是手稿中心的研究員。岡納認為像他那麼隨和的人不太可能大驚小怪反應過度。「這批文獻什麼時候要送回丹麥?我有多少時間去找?」
「怎麼辦?」瑪莉亞諷刺地重複。「我可不是叫你來安慰我的,我要你找到那封信。」她舉手一揮。「去研究室他的位子找,任何他可能藏東西的地方,這你比我清楚多了。他是你的學生。」
她惱怒地從桌上抄起一張紙。
當然這次事件終究會平息下來,但天曉得他得回答多少關於這件事的愚蠢問題,問問題的人完全就只是想八卦而已。這些人在鼓勇提問和-圖-書時臉上露出的表情讓他厭惡。那是想表達對年輕人橫死的哀傷跟對岡納的同情,但幾乎毫無例外地結果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他們的臉上只有病態的興趣以及這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慶幸。
他是否該聽從副校長的建議,休兩個月假?他不能確定。過兩個月大家可能會失去先前的興趣,但等案子上了法庭又會再度沸騰。所以他休假也只是拖延時間而已,這是無可避免的。此外,休假只會讓謠言四起——精神崩潰、自請修養、在家酗酒,甚至可能更糟。不,他認為拒絕休假等風暴平息是正確的決定。大家總會厭倦這個話題,再度開始避開他的。
「我不知道確切內容,因為信不見了——但是我知道那是一五一〇年間斯卡洛特的主教史蒂芬.榮松寫給羅斯基勒大教堂會吏長的。登記冊上的確有那封信函跟其他文件一起送來的紀錄。事實上我就是這樣發現信不見的,我用登記冊的資料整理準備送回丹麥的手稿。」
瑪莉亞無力地微笑。「我查過了。根據系統管理員的說法,這個檔案在每天的備份或是最新的每他說每週的每一天都有一個單獨的檔案,每星期覆蓋更新一次。所以這些資料只能保存一星期。每月的備份也一樣,一個月更新一次,所以我們最舊的資料是一個月以前的。事實上手稿中心的銀行保險庫裡有一份半年度的備份。我還沒去調那個檔案,因為當時我還沒發覺事情的嚴重性。」
「老天,」她重複,用兩手把過短髮。她的頭髮剛剛開始灰白,她撥弄時有幾根銀絲閃閃發光。她搖搖頭說出重點。「有一封古信不見了。」短暫的沉默,然後她說:「被偷了。」
岡納嚥了下口水,望著瑪莉亞遞給他的那張紙。他真想就此高舉雙手尖叫衝出去。那是教務處印出來的成績單,上面的名字是哈洛德.龔特萊。岡納把成績單放在膝上。「如果哈洛德偷了那封和_圖_書信,用這張紙矇混,那他一定是有史以來最笨的賊。這樣做一定會被人發現的。」岡納拿起成績單揮舞。
「看在老天的份上,岡納,在你問我是不是連副校長也懷疑之前,我最好先解釋清楚。」她遞給他一張原本在桌上的信。「你記得丹麥國家典藏館借給我們的那批文書吧?」
岡納滿臉通紅地站起來。「我知道了。」在目前的情況下他不覺得還該說別的,但走到門口他轉身問最後一個一直困擾他的問題——其實他恨不得直接衝出去甩上門。「你知道這封信的內容嗎?你說文獻都被清點過,一定有人看過記得。」
瑪莉亞聳聳肩。「我怎麼會知道他在想什麼?我猜他是打算把古信還回來的。如果有誰知道他為什麼不能,那就是你了——他在倒入你懷中的一個多月以前借閱了這封信。顯然他從紀錄上看到,在此之前已經有兩個多月沒人碰過這批文件。每個需要借閱的人都已經看過了。所以他假設自己可以把正本借走一陣子,然後再還回來。至於他打算拿那封信幹嘛就只有天曉得。但是他沒活到能把信還回來。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解釋。」
瑪莉亞搖搖頭。「波奇稍微記得一點。他在研究丹麥日蘭島教區的創建跟其對冰島教會歷史的影響。這跟那封信的時代相差很遠,所以他沒仔細看。但他記得內容很難懂,提到地獄、瘟疫,還有一個教廷特使的死。我在不引起他疑心的情況下只能問出這麼多了。」
冰島大學歷史系主任岡納.格斯維克沿著走廊前進,前往手稿中心主任的辦公室。他心不在焉地跟擦身而過的一個年輕歷史系人員點頭招呼。年輕人臉上帶著尷尬的微笑,再度提醒岡納自己在大學及附屬機構中的新名氣。似乎沒人能忘記哈洛德.龔特萊的屍體倒入他懷中,更別提在那之後他的崩潰表演了。他從沒這麼受歡迎過,如果能夠這樣形容的話。因https://m.hetubook.com.com為幾乎每個知道這次事件的人都特地來跟他攀談,而這些人沒一個算得上是朋友的。
「我會跟妳聯絡,」岡納說。他沒有等瑪莉亞回答,走出去關上門。
岡納試圖掩飾自己的不悅。瑪莉亞幾分鐘前叫他來的時候說是有重要的事要立刻見他。他放下手上歷史系跟柏根大學的伊拉斯莫斯獎學金合作計畫,申請表必須以英文提交,岡納正卯足勁做得順手時瑪莉亞就打電話來了。如果她說的嚴重事件是印表機碳粉的話,他絕對要給她好看。他正開始斟酌字句的時候她掛了電話轉向他。
「絕無可能。」她回答。「去年這批典藏送來時開箱清點的時候我在場。我們非常仔細比對過每封文書跟登記本上的資料。一切都正確無誤,該有的全都沒少。」
「那妳要我怎麼辦?」岡納虛弱地說。
瑪莉亞呻|吟。「不是從展示室,是從這裡。內部。」
「我自然查過了什麼人調閱過這批文獻。你也知道這全都有紀錄的。從紀錄看來最後一個借閱這些文獻的人是你們系上的學生。」瑪莉亞的表情一僵。「哈洛德.龔特萊。」
「喔,我很確定,」瑪莉亞堅定地說。「在他之前調閱這封信的是我,當時一切都沒有問題。現在原來的文件夾裡隨便塞了一張紙,可能是為了避免歸還時被人注意到文件夾是空的。那會引起疑心。替代的那張紙說明了一切。」
「我希望你明白歷史系的學生使用本中心的典藏手稿跟文獻,貴系都要負責的。你既然是系主任,就不能免責。我們中心不能背上遺失珍貴古文書的惡名。我們必須跟斯堪地納維亞各國類似的機構往來,我不能想像你們手腳不乾淨的學生毀了我們的合作信譽。」
「我、你。除此之外我只跟系統資料庫的管理員談過,但是他不知道全部內情。他以為只有電子檔不見了。」她遲疑了一下。「我也去找過波奇。這批文書抵達的時候是hetubook.com.com他處理的,我試著問出他知道些什麼。他懷疑有哪裡不對勁,我猜他以為信函放錯地方之類的,我沒跟他說我覺得是被偷了。」
她沒開口,只沉吟地望了岡納一眼,彷彿她也在琢磨。她用右手的手指斷續敲著桌面,嘆了一口氣。「老天,」最後她用英文說。
「那或許這封信不知道收到哪去放錯地方了?」岡納提議。「有沒有可能跟其他的手稿收在一起了?」
「妳還是沒告訴我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岡納只能想到這句話。電腦跟檔案系統完全不是他的專長。
「對,那是東西到了的第二天開始的。但這封信當時在,也掃描存檔了。從我們用來替數位檔案命名的編號可以看出來。這批文書有個代號,然後每封文件都有依年代制定的編號,最古老的在最前面。」她再度耙了下頭髮。「系列編號少了一個,就是那封信該在的地方。」
岡納闔不攏嘴。內部?「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岡納敲敲手稿中心主任瑪莉亞.愛納斯朵拉辦公室的門——只是禮貌起見,因為他不等回答就立刻開門進去。她正在講電話,揮手示意岡納坐下。他坐下不耐煩地等她講完,電話主題聽起來是詢問印表機的碳粉為何還沒送來。
岡納的注意力猛地拉了回來。他掩飾不住驚訝跟不悅。「妳說被偷了是什麼意思?從展示室不見了?」
有一件事很確定。他必須找到這封信。
「好問題。據我所知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她以較為尖銳的聲音繼續說:「誰知道,或許不見的不只那封信。你也曉得奧爾尼.馬格努松珍貴收藏裡的六百份手稿跟殘篇都在這裡,還有他蒐集的所有古信,以及丹麥皇家圖書館的五十份手稿。對了,還有七十份其他地方的文書。」她停下來直視岡納的眼睛。「我們會清點這裡每張紙片,看是不是還有別的東西不見了。但是在我公開之前想先跟你談談。一等我下令清點,大家就會知道出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