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什麼東西?」
他不給我任何機會,倏地放開我的手,托起我的下巴,逼我再次注視他和那把刀。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他臉上帶著微笑,走向他的大書架尋找了一下,接著帶一本書回來。
那些駭人的畫面仍然跳動著閃過我眼前,彷彿不肯就這麼束手放棄戰鬥,可是我感受得到腦海裡的惡魔力量正逐漸轉弱,感受得到它開始投降,向這股突然反抗它的力量投降。
「我的第一部小說,」他說:「之前我一直不想給你看的那本。」
「我不相信。」
瑪麗稍事停頓,朝克里斯多夫所在的位置看過去,他正神情凝重地盯著地板。他在離瑪麗和法肯哈根醫師稍遠的角落坐在一張椅子上,眼睛緊盯著自己的運動鞋,彷彿鞋子上有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她猜想得到此刻他的心思;不對,應該說她對他的心思一清二楚,畢竟認識他太久了,,我應當那麼做的,當時瑪麗需要我,我該陪在她身邊幫她的!他抬起頭來看她,從他的神情瑪麗知道自己的揣測千真萬確。
「這樣太輕率了。」
「不完全是這樣,」他把書翻開,尋找他要找的地方,接著把那一頁攤開拿給我。
他走近大門,輸入號碼,號碼盤上的小燈亮起。「綠燈」,接下來清晰的喀喀聲顯示鎖正在開啟。
「其實沒有,」派屈克回答:「但在我發表了這部小說之後,興起的流言非常困擾她。」
我喃喃回說:「我確實累了。」
「沒關係,」我跳上大門台階旁高起的地方,垂著雙腳說:「那我們就在這裡親熱親熱順便等他們。」我將他拉過來,環抱著他的腰際。
「是啊,」派屈克回答:「好到當時幾乎人人以為那不只是我虛構出來的。」他忐忑地望著我,幾近羞愧地補了一句:「包括薇拉在內。」
「不想了,菲利克斯,」我搖搖頭,。「今天我其實也玩夠了。」
「他媽的!」菲利克斯隨意把外套往衣架旁的地面一扔,咒罵著說:「薇拉幹嘛非得走隧道不可!大家都知道這個時間那裡一定會塞車的!」他只朝我們點了個頭,就逕自從我們身邊經過走向餐廳。「我得先喝點什麼!」
「非常對不起,我自己也絕望死了。」我抬起頭來惴惴不安地看著他。我知道,接下來是最難處理的部分。
「這不能比!」我輕聲說:「那些畫面就在我眼前,那麼真切,就像一部電影,我可以清楚看到自己做的事。」
一連好幾個星期都如此,夜裡她來找他,在他的胸膛上入睡,而他則雙臂緊緊環抱著她,不讓自己踰越。有一天拂曉時分他醒過來,臉上感受到她溫熱的氣息,她一隻手又再次緊鄰著他最渴盼她的部位時,他終於醒悟,愛與情慾的界線已然瓦解,現在不把地送走,他就會踰越那道界線。他極度謹慎,彷彿只想測試自己的反應,他朝她彎下身,開始輕柔地親吻她。他小心翼翼,但絕非沒有妄念的純愛——即使他萬分努力想說服自己那只是單純的愛。
「堅持下去,」派屈克平靜地鼓勵,「再堅持下去,一定會結束的,請相信我!只要忍一忍就會結束的。」但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我仍然像被強大的電流電到般劇烈顫抖,一股想將刀刃刺進派屈克腹部、抗拒不了的衝動依然在我體內翻攪。
薇拉親吻我們的臉頰,說:「他又飆到一百八,還一直在車裡大罵,好像世界末日到了。」她聳聳肩,「哼,現在他又有理由喝酒了。」派屈克點點頭,看來很不開心。
「我需要好好向你說明。」
「我贏了!」兩個小時後他高聲歡呼,兩條手臂也在空中高高揮舞。「我贏了!我贏了!我贏了!」派屈克和薇拉只是寬厚地笑了笑。「來,」菲利克斯向我們下戰帖,「再玩一回合!」
「什麼?」艾莉寫道:「他怎麼說?」我迷惘地坐在電腦前考慮該怎麼回答。我該說自己太過膽小,連派屈克的留言都不敢聽嗎?該說我怕他要我做我本來就打定主意要做的,也就是永遠不再出現在他面前,遠離他和他的家人嗎?我十指猶豫不決地擱在鍵盤上,偶爾打上幾個字,隨即又刪去,這時「叮咚」一聲,聊天窗格出現了一則訊息:「聽聽看,馬上!」
「很好,」母親回答:「聽說你的英文成績進步了很多,我很高興,你們英文老師還特別稱讚你的口語表達能力呢。」
「你怎麼了?」
「討厭鬼!」
「怎麼樣?我等你!」
「這點子不錯,」他回應我的擁抱,親吻我,如同每和-圖-書次他碰觸到我的時候,腹部立刻湧起酥麻的舒服感覺。「怎麼樣?」在接連不斷紛紛落下的吻之中,他笑著問我:「有沒有謀殺妄念?」我搖頭。
「說什麼?」我問。
「為什麼,」我問:「你現在把這本書拿給我看?」
尤其在我向他告解之後,他為我所做的一切,說得更確切一點是,他沒有做的,更是令我感激不已。他到處搜尋資料,所有關於這種罕見的、折磨著我的疾病資料,他都看過了,他對我的態度也完全遵照所有討論「與強迫症患者相處」的實用書裡所建議的,也就是不刻意為了保護我而讓我避開那些可能的危險情況,他不當我的「同謀」!不協助減輕我的壓力,反而強迫我做相反的事——沒錯,這也是一種強迫,卻是一種非常有助益的強迫,要我與「真正的」世界正面交鋒。
我身體靠回辦公椅背回想。他看起來當然跟其他人同樣震驚,或者不是震驚,至少是相當困惑。除此之外呢?我得承認,根本談不上除此之外,因為我拔腿就跑,他根本沒有機會做出任何反應。後來他試著打電話給我,我既沒接電話,也沒聽他的留言。
「『願意』不是個恰當的字眼,」瑪麗試著開玩笑,說:「不過,好,我繼續往下講。」
「別問,跟著我就是了!」他拉著我讓我跟他穿過玄關來到廚房,這時我終於猜到了他的打算。當他轉身面對我,手上果真拿著那把大切肉刀時,我忍不住退卻,派屈克卻不放手,說:「來!」把那把刀交給我。「拿著!」
「不行!」驚恐湧上心頭,我頭暈腦脹,覺得隨時會倒下。我低聲懇求:「拜託,拜託不要逼我!」
「薇拉看過心理醫師?」
大約兩個星期後,薇拉和菲利克斯請我們某天晚上過去玩遊戲,派屈克跟我說明:
後來她過來的日子間隔越來越短,到最後幾乎每晚都在他床上過,每個夜裡他和她同樣享受著無需獨自睡覺的感覺,他們幾乎只有彼此,也難怪他們互相擁抱、互相依靠,在黑暗中給予對方些許溫暖、些許慰藉;就這樣,沒別的,他和她都如此。
我精疲力盡把話說完,派屈克問:「那你手機上的是什麼?」這時我們兩人已經又緊緊依偎著躺在沙發上了。
「瑪麗,我一定要幫你。如果必須折磨你,我也會這麼做。」
「當時我甚至陪她看過心理醫師,讓她相信,我從未傷害過她。」
「我沒辦法,我做不到。」
「沒怎樣,」我老老實實回覆,「我跑掉了,後來再也沒接任何電話,他試過跟我聯絡,也在我的語音信箱留言。」
「你只是怕又會輸給我!」
「不要!不要!不要!」我頭甩來甩去,聚集在嘴邊的口沫在廚房裡飛濺,噴到我和派屈克身上。他絲毫沒有退縮,反而像塊磐石般定立在我面前。我用空出來的手想將他推開,手卻像遭老虎鉗鉗住般被他緊抓不放。「不要!」
「這樣有效嗎?」
「來呀,瑪麗!」派屈克的語氣有點專橫,「拿著,這把刀就是你害怕的大蘭多毒蛛,唯有向自己證明這樣不會有任何事,你才能克服恐懼。」
他點頭,「她以為真的有過那種事,在她還年幼的時候,只是後來她忘了。我花了好長的時間才讓她相信,我從沒碰過她。」
「不行,瑪麗!」派屈克非常堅持,彷彿不這麼做我就會死。這一刻確實也攸關著我活他死,或我們兩人的生死,我思緒混亂理也理不清,腦子裡亂糟糟的。
「把刀子拿開!」我咆哮,「否則我會殺了你!我會割斷你的喉管,我會殘殺你,像殺豬般用刀刺你!」
艾莉顯然正在線上,我才剛把訊息送出去,顯示器右下方就出現了一個聊天窗格:「派屈克的反應怎樣?」除了這個問題,別的她都沒問,也沒有任何安慰的話,就只有「派屈克的反應怎樣?」。
「而現在你卻要我看?」派屈克點頭。「為什麼?我以為你不太喜歡這本書?」
「但你真的採取過行動嗎?」
「用什麼辦法?」我詫異地看著他。
「再加上你還發表了這部小說……」
「我說對了吧?」察覺我稍微平靜下來,派屈克低語:「停止了,它對你失去力量了,只要你相信自己,它就傷害不了你。」我望著一直還握在手上的刀,這時彷彿所有的力氣都離我而去,我手一鬆,刀就哐啷落地了。
「叮咚!」一則新訊息將我從沉思中拉回現實。
「就是一些很老套的活動,像是『大www•hetubook.com•com富翁』、『別生氣!』的棋戲,或是『戰國風雲』等等。」
因此看到母親非常開心地回到家時,我更是大感意外。
我不知所措地看著掉落在我腳邊的武器,那不過是一把刀,只是一把廚用刀,不是別的。我沒有用它殺死派屈克,我沒有這麼做。沒錯,在我的妄念中我是這麼做了,但我抗拒並戰勝了妄念,它們並沒有比我更強大,我控制住自己,在派屈克的協助下,我勇敢擊敗了強迫意念。
「好。」菲利克斯放下酒杯朝我彎下腰,臉都快碰到我的臉了。「你看起來真的是累壞了。」雖然是一句再尋常不過的話,我的汗毛卻豎了起來。
「謝謝你把這本書拿給我看。」
派屈克說:「老毛病,請我們過來自己卻不在。」
我怯怯詢問:「怎麼樣?」
我問:「這是什麼?」
「他們已經看過了,」我還來不及回答,他的吻就封住了我的嘴唇,同時把我的襯衫從肩頭褪下,拉著我倒向地板,我只稍微反抗了一下。這正是我這段時間一直渴望的:再次過著正常的日子,沒有恐懼與憂慮。
「薇拉說得對,」派屈克表示,「就快十一點了,」他瞥了我一眼,「瑪麗看起來也很累了。」
「那又怎樣?」我不確定派屈克是否真像他表現的那麼輕鬆,但他看來確實絲毫不為所動。「誰沒有過那種想法?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曾短暫想過自己可能做出可怕的事,我們大家或多或少都是《化身博士》裡的傑克醫生和海德先生。」
「薇拉和菲利克斯隨時會回來,」我笑著攔阻,「你想這副模樣在玄關迎接他們嗎?」
我必須和他共同做飯切菜,前往超市購物,準備結帳時刻意站在帶著兩個小孩的母親身邊。在地鐵站列車進站時,派屈克刻意站在我面前開玩笑說,我隨時都可能將他推落軌道,接著緊緊擁抱我、吻我,有時甚至拿我那些荒謬的妄念開玩笑,協助我忍受我的妄念,直到它們消失。
「嗯,」派屈克說,:「進入青春期後,有一段時間薇拉的情況不太好,她有恐慌症。」他舉起雙手說:「仔細想想是有理由的,父母早逝,再加上我們三人被迫分離——這些都讓她難以承受,讓她非常迷惘混亂。」
「是啊。當我回想派屈克為我所做的一切,還有他是如何幫助我的,那麼我殺了他這件事豈不是加倍殘酷嗎?尤其他還那麼信任我,甚至親手把凶刀交到我手上。」
「今天我玩夠了,」薇拉婉拒,「再一回合需要的時間太久了。」
「唉,」派屈克懊悔地看著我,「我只是覺得這個故事很棒,當時沒有考慮太多。」
「好主意。」說著,他開始解開我的襯衫鈕釦。
「那好,我們繼續吧。」我們又親吻了幾分鐘,直到派屈克的手機響起。
「你都跟他們說了?」
「等等。」他身體稍微挪開,起身說:「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對不起,」我再次致歉,接著鼓起所有勇氣向他坦承:「派屈克,我病得很重,本該早點讓你知道的,但我就是沒那個勇氣。」他的表情立刻從溫柔轉為憂慮。
這個辦法果然奏效,慢慢地我越來越鎮定、放鬆、有把握。雖然在這之前我也曾經成功告誡我的妄念要收斂,將它們轉化為某種背景噪音。現在,在派屈克的協助下,我首度燃起希望,認為有朝一日或許可以完全擺脫它們。持續以電子郵件和我聯絡的艾莉再次讓我相信錄音有多重要時,我又有勇氣把我的妄念錄下來。這一次我不只為了自己這麼做,也為了派屈克——艾莉是這麼想的。
三個晚上過後她又來了,什麼都沒說,只是依偎著他。這一次,當他再度親吻她時,她也給予回應,踰越界線,再也無法回頭,從此每晚都是如此,兩人共同探索他們所發現的各種未知領域。他知道他們這麼做是錯的,卻無法自拔,反而上了癮,每次都需索更多。他要的不只是她的碰觸,也要兩人共擁的那個祕密。雖然她從未說過那是個不可告人的祕密,可是地非常清楚。儘管未曾開口說出,但他們共立了一個誓約,絕對不把那件事告訴任何人。任何人他們都不能說,因為他們是兄妹、而且當時都還只是小孩子。
「讓我們將它們一一擊破!」
「首先,這裡曾經是我家;其次,光是想像就夠刺|激的了,在這裡把你……」
「派屈克,這裡可不是我們家。」
「克里斯多夫!」她微笑著說:「你也無可奈何,那不是你的錯,你又沒辦法知道我怎麼了,我沒有告訴你。」克里斯多夫沒回答,反而又低下頭去,再次看著腳上的運動鞋。「把這m•hetubook•com•com種事告訴您實在太殘酷了,」瑪麗轉向醫師這麼說。
「哈!」派屈克抵達菲利克斯地產密密麻麻的歌德街時,菲利克斯高喊:「看我怎麼把你幹掉!」他毫不掩飾地展露他的喜悅,在他繼威士忌灌下的葡萄酒之後,更明顯可以看出他鎖定了派屈克要將他擊倒;為了整他老哥,他不惜走些無謂的步數。
我想起我十三、四歲時,一名女老師要我轉交給家長的一封信,那封信我沒拆,一直擺在書包裡,深怕信裡談的是我英文成績太差可能得留級。整整四個星期我都深受良心的譴責與恐懼信件內容的煎熬,每當母親問起「學校裡有什麼特別的事嗎」,我就忍不住冒冷汗。到了親師座談會那一天,我更是覺得最後的審判來臨了。
如此持續了幾個月後,在他不知不覺中情況有了改變。不知何時,兩人不再只是純純的依偎:不知何時,他發現她激起了他體內的變化,喚起他體內的某種騷動,當她某次在睡夢中手無意間碰觸到他兩腿之間時,他終於了解那是什麼:那是情慾。
「會的,一定會的,你要相信。」彷彿他不是對我,而是對我的強迫意念說話:彷彿他發現了一道能攔阻我妄念的神祕咒語,我的身體果真停止了抖動。
「有可能,不過我不只偶爾浮現那種想法,有時我二十四小時都受到那種妄念的控制。」
「可是該怎麼做呢?」派屈克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抓著我的手拉我起身。我問:「你要做什麼?」他只是默默搖頭。
「嗯,不過這你本來就知道了。」媽媽不解地搖搖頭說:「你實在不必這樣搞神祕的,你們老師跟我說,這些都寫在四個星期前她給你的信裡了。」
「你實在太幸運了!」她在一封信上寫道。「我真羨慕你有這麼一個男人!你可要牢牢把他抓住!」她的想法也正是我的想法。
而我也真的這麼做了,雖然敘述時一再停頓,但我終於有勇氣把真相說出來,毫不隱瞞,也沒有任何美化。
我猶豫不決,身軀開始顫抖,光是看到那把刀,光是和那把刀保持觸手可及的距離,我的心魔就甦醒了。
她回答:「太好了,我真替你高興!」我連關掉筆電的時間都沒有,此刻只想做一件事:去找派屈克,越快越好!
「你沒有鑰匙嗎?」
我不只把迫使我不得不放棄幼教老師工作,針對孩童的暴力妄念告訴他,也坦承我會想像如何傷害他。派屈克默默聽著,沒有打斷我的敘述,從頭到尾都摟著我,就連我告訴他,我如何在妄念中以切肉刀割斷他的喉管時,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為了讓他稍微安心,我也向他談起想並不代表做的說法。
我驚嚇了好幾秒,這才聽懂他的意思。接著我猛然轉身,束手無策地看著派屈克。
「瑪麗,你也不想嗎?」菲利克斯轉而問我,目光彷彿在伺機而動。
我不知道派屈克是怎麼對薇拉和菲利克斯說的,只知道他答應我,不會告訴他們我真正的磨難。可是他一定向他們作了某種說明,數日後我再次和他們相見時,兩人態度如常,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的樣子,也沒有表現出西莉雅過世後我經常得忍受的虛情假意,那些虛情假意往往帶有「對這個可憐蟲要好一點!」的意味,卻反而在我身上蓋下了「最好遠離此人」的烙印。不論派屈克是怎麼辦到的,不論他對他們說了什麼——對他,我只有無盡的感激。
接下來幾天我都窩在家裡,不接電話,有人按門鈴也不開門(是派屈克或者只是垃圾清潔工?),連上網的勇氣都沒有,滿腦子想的都是我在論壇上不時會看到的「我羞愧死了」!當晚的畫面不時在我腦海中浮現,我聽到手機裡自己的聲音訴說著那些可怕的事,見到在場眾人驚駭的神情,見到我自己驚慌失措,什麼都沒說就跑開;我再也沒臉出現在他們誰的面前了。
「沒問題,我最愛跟你獨處了。」
「嗯,」醫師表示,「聽起來確實很殘酷。」說完,他清了清喉嚨,克里斯多夫則一聲不吭。「但我還是不怎麼清楚事情的原委,您願意告訴我們,」他瞥了瑪麗的前夫一眼,問:「後來發生的事嗎?」
「來,」派屈克突然從沙發上起身,說:「讓我們把你的心魔趕走,一勞永逸!」
「我有,可是最近他們改換成數位鎖,密碼我不知道。」
「目前還沒有。」
「你不會,」儘管我像頭困獸般在他面前低吼,他還是心平氣和地說:「瑪麗,你不會,你下不了手殺我,我相信你,所以請你也相信我,求求你只要相信我一點點就好!」他非常非常緩慢又小心翼翼地朝我跨近一步,和-圖-書刀鋒閃爍著危險的光芒。我拚命扭頭別開視線,讓自己看不到那把刀。
我身軀猛然一顫,一股由百分百腎上腺素形成奶巨浪,使恐慌、怒火、恐懼、渴盼、痛苦、憂傷、憎恨等各種情緒貫流我的血管。
「胡說!」派屈克駁斥,「恐怖的是你的病,不是你本人!」
「我了解。」
「給你機會猜三次,」他說:「說吧,我們都很好奇!你的病是哪種瘋人病?」
遊戲進行得越久,我的心越是糾結。難道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沒看出菲利克斯有多痛恨派屈克嗎?派屈克和薇拉似乎都不在意,當菲利克斯口齒不清地侮辱派屈克時,他們依然哈哈大笑。「沒想到吧你?」派屈克不得不把所有的鈔票悉數奉送給菲利克斯時,菲利克斯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意思不都一樣嗎?」
「瑪麗!」過了好一會兒我們才鬆開彼此,派屈克帶我進屋時在我耳畔低聲詢問:「你跑去哪裡了?你為什麼都沒有跟我聯絡?我都絕望死了!」
「殘酷?」醫師問。
「嗄?」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除了劇本她幾乎什麼都記不住,」派屈克笑著說:「她連自己的電話號碼都會忘記,所以大門的密碼一定要非常好記才行。」他搖搖頭,「要是我就會保留一般的鎖;不過算了。」
我試著想握住那把刀,卻抖得更加厲害,眼前也浮現派屈克鮮血噴濺到廚房地磚上的畫面。
「我一直在想那天晚上到底怎麼了,都快想破頭了。」他說:「可是我怎麼樣也想不透,到現在都還是。看到你突然跑掉,我都快瘋了。」
車道上傳來薇拉的車聲時我們正在穿衣服,我們嘻笑著加快動作,大門開啟時,已經穿好衣衫了,只是臉龐滾燙還帶著傻笑,就像惡作劇差點被逮到的孩童那樣。
「我原本不希望讓你看到的。我寫這本書的時候離現在已經好久,這部小說雖然替我奠定了成為作家的基礎,這件事卻在當時造成了極大的傷害,有時我都希望我從來沒有發表過這本書。但是太遲了,這本書已經存在,還差點毀了薇拉和我的感情。」他停頓了一下,再次躺回沙發上抱著我,說:「可是剛才看到你那麼絕望、悲傷……聽到你說你為了腦子裡的那些事感到可恥,我忽然有種衝動,要讓你也瞧瞧我腦子裡的東西,向你告解,讓你知道讓我感到羞愧的事。」
「等一下開始玩遊戲他就會好一點了,」他低聲對我說:「他愛死玩遊戲了!」
「可能吧,」派屈克並不在意他的挑釁,「只是我覺得,我們都不想再玩第二回合了。」
「我可以想像。」他身體又靠回椅背,雙手擱在腦後,說:「不過,在你們離開以前,先說說看?」
「不了解。」
「這不過是一本書。」
我把派屈克的書放下,「寫得很好」是我在相當困惑下的第一個反應,我既震撼又入迷,沒想到他的第一部小說描述的是兄妹間的情愛。
「薇拉?」
果真如此,我們在桌邊坐定,開始玩起大富翁時,菲利克斯馬上變了個人。方才他還悶悶不樂,這時卻成了興奮的小孩,每當他又買下一條道路、一棟房子甚至一間飯店,或是可以向我們收錢時,就開心地大喊大叫。
「你一定做得到!」
「一本從我腦子裡誕生,源自我的意念、我的想像的一本書。你知道我的意思嗎?人的意念是自由的,這既是恩典也是詛咒。」
派屈克在我額頭上親吻了一下。「我該想到的,不過再怎樣也很難想到是這麼瘋狂的事。你跑掉以後,我們三個人為了那些恐怖錄音到底是怎麼回事真的想破頭了。」
「很簡單,我相信你朋友說的沒錯,想和做是不一樣的。」說著他笑了起來,「如果不是這樣,那你想想,光是我寫的那些東西,就會讓我進監獄多少次了?」
「她真的這麼想?」
六點整,我們準時按薇拉和菲利克斯家的門鈴,可是他們不在。
她爬上他的床,第一個夜晚他並沒有多想,也許她只是怕黑或者是基於某種其他理由不想一個人睡。不管原因是什麼,他都喜歡感受她離自己那麼近;喜歡聽到她呼吸的氣息就在自己身畔:喜歡清晨和她一起醒來,她柔嫩的臉龐緊貼在自己胸前。一個星期後她又來了,大約在凌晨兩、三點時,這一次,他同樣很樂意讓出被窩底下的位置。
「可是我有殺人妄念!」
派屈克提議,「不如我們進去裡面繼續,薇拉把密碼告訴我了。」他翻了個白眼!「就是她的生日,真有創意!」
「為什麼不相信?憑什麼?」
「沒有。」我承認,「可是我怕死了有一天我真的會動手去做。」
她醒了過來,先是相當困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以驚懼的眼神望著他,他認為她的眼神裡不只有恐懼。不對,他非常清楚,在她那裡他也察覺到了在自己體內已經悶燒了一陣子的欲|火,但她還是把身體挪開,離開他的床回自己的房間,留下滿心羞愧與罪惡感的他。hetubook.com.com
我點點頭,「有。只是我沒有料想過,除了我還會有其他人聽到,薇拉一定誤觸了我手機的按鈕,把我的錄音播放出來了。」
「你不了解嗎?」
「當然不一樣!」
進入玄關時,我說:「現在就可以開始我們的遊戲之夜了。」
「現在你知道了,恐怖的是我。」
我吸了一大口氣,起身前往玄關,這幾天來我沒開機,就這麼把手機擺在門口旁邊的置物櫃上。
「晚安,菲利克斯!」派屈克在他背後說:「見到你很開心!」
「拿著!」他將刀柄塞進我手心裡,我基於反射動作一把握住這個武器,哭著、戰慄著,拚命想讓純粹由握刀的感覺觸發的流動畫面停止。畫面、畫面,這些畫面比之前的更加恐怖,在我的心靈之眼前我見到自己朝派屈克的屍體彎下腰,見到我將他的手、腳、腿、手臂肢解,把他的頭顱剁下來、割斷他的脊椎,直到眼前只剩下他鮮血淋漓的軀幹。
派屈克打開門見到我時什麼都沒說,只是詫異地看了我一眼就把我抱住,我們就這麼站在他的住處門口,絕對有好幾分鐘之久。我聽見有人經過樓梯間,但我和派屈克都不予理會。他緊抱著我,我緊抱著他,在我的記憶裡,我從來不曾這麼安心過。
「沒有結束,」我喃喃說道:「它根本不肯結束!」
「是對我有幫助的辦法,可說是某種自我療癒。」我說明:「這是我一個女性朋友給我的建議,她跟我患有相同的病。你知道嗎,她還讓我了解,想和做是不一樣的。她建議我把妄念說出來一再重複聽,最後這些妄念就不會那麼可怕了。」
如此持續了一整個星期,直到我至少終於又有勇氣寫信給艾莉告訴她這些事。當我開啟在論壇的私人信箱時,發現裡頭已經有五則訊息,最早的,則是艾莉回覆我前往劇院接薇拉前發出的最後一封信。在這五封信裡她顯得越來越擔心、越急切,到了第五封她寫道她開始擔心我是不是出事了。這一點她倒說對了,我確實出事了。我回信給她,告訴她我和派屈克、菲利克斯、薇拉與麥斯納用餐當晚的大災難。
我匆匆把手機、錢包和鑰匙扔進手提包,正想衝出門去,卻在這一瞬間想起艾莉還在她的電腦前等候我的回音。我又急忙跑回書桌那裡寫道:「一切都沒問題,他說他愛我,非常思念我,我現在就要開車去找他了,晚點再寫信給你!」
這個指令非常明確,我該照辦嗎?我真的該拿出手機聽取留言嗎?
「是誰壞了我們的好事?」說完,派屈克接起電話,同時示意我「別走」,接著他說:「密碼我不知道。」過了一會兒又說:「啊,好。」停了一下,接著說:「薇拉,這每個人都想得到!」停了一下,「沒錯,因為你是演員,所以你的記性就像個大漏斗!」停了一下,「好好,一會兒見!」他放下手機說:「薇拉跟菲利克斯。他們塞車卡在易北隨道,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回到這裡。」
我暗自思忖,派屈克和薇拉為什麼不想辦法讓他不喝酒?是否因為他過得一直不如他們順遂,才這麼放縱他?
「好吧。」我接過,開始讀了起來。
當她在他身邊時,當她緊貼著躺在他身邊,地的甜香將他團團包圍時,他察覺到了情慾的騷動。起先他被自己的反應嚇壞了,想將地喚醒或是將睡夢中的她抱回她床上。與此同時,他又渴盼繼續感受她柔軟的身軀,不想將他所摯愛的她趕出自己的床。他對她的感受是愛。在他的愛之中混雜著情慾究竟是下流或者再正常不過了?界線到底在哪裡?他環抱著她,讓她緊貼著自己,好讓自己沒辦法碰觸她可能不想讓他碰觸的部位。
「好吧,那我們就聽聽看吧!」我這麼激勵自己,同時開啟手機。沒多久我的手機發出嗶嗶聲,顯示語音信箱裡有七則留言。我緊繃的情緒一放鬆,幾乎泫然欲泣。那些留言聽起來不像憤怒,反倒顯得悲傷又柔情萬千。「瑪麗,我沒辦法聯絡到你,電話你沒接,我按門鈴你也沒開,請你務必跟我聯絡!我一點也不懂發生了什麼事,不過,無論如何都請跟我談談。拜託,相信我,撥個電話給我或是直接過來找我。求求你,瑪麗,我愛你!」他長嘆一聲,接著說:「而且我非常非常思念你,請別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