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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娜聳聳肩，下巴往嬰兒車點了點，說：「艾瑪哭鬧了一整晚，在嬰兒推車裡至少可以讓她睡著。」
雅斯培再次舉起雙手，做出安撫的姿態，苦笑著說：「抱歉，我……我莫名其妙就……我想，是我喝多了。」
莉娜不想和朋友談這些事，不想和他們見面，以免必須見到那些尷尬的臉孔，聽那些「時間會治療一切」之類的老話。她受不了在朋友面前，她不再是「我們倆」之一。假使和老朋友見面，她就會加倍清楚意識到，圓桌邊，她身旁的位子是空的，那裡少了一個人，永永遠遠缺席的人。
這時，她無意看到一張名片，她拿起名片瞧了瞧，上頭印著「尼可拉斯．克羅恩，平面設計」，另外還有固網號碼和手機號碼。尼可拉斯．克羅恩，葬禮結束後她便再也沒有想過這個人。莉娜再次拿出手機，撥打名片上的手機號碼。響了四次後，對方接起了。
「真的很感謝你，」她覺得自己像個哄著傷心孩子的媽媽，「可是你絕對能理解，目前我對感情的事實在興趣缺缺。丹尼爾死了，我必須全心全力照顧艾瑪，我心裡真的已經沒有留給其他事的位子了。」
「您好，」莉娜說：「我是莉娜．安德森，丹尼爾．安德森的太太。」
「唉，你知道嗎，我就是放心不下你，你懂嗎？」
雅斯培的笑臉轉成了驚駭。「『攻擊』，我覺得這麼說未免太嚴重了吧。」
克羅恩靜默了一會兒，接著說：「啊，是您打來的，實在太好了！您好ｈｅｔｕｂook.coｍ•cｏｍ嗎？您的孩子呢？一切都順利嗎？」
「真的嗎？」他深深打量著她，莉娜也從他的目光見到了擔憂。「我在你的答錄機留言好幾十遍了。」
沒錯，兩個人一起會好受許多。
「對不起！」雅斯培舉起雙手要莉娜冷靜，接著走向她。在昏暗的光線下，莉娜見到他帶著歉意的微笑，說：「是我。我沒有想嚇你！」
「不要這樣，雅斯培！」她再次握住嬰兒車，將它移到自己和前男友之間，艾瑪也瞬間驚醒，哭了起來。
「你在這裡幹嘛？還挑這種時間？」莉娜雙手緊抓嬰兒車手把，彷彿深怕雅斯培會把她的艾瑪搶走。
「麻煩給我您的地址，我去接您，然後我們再找個地方。不過我沒有兒童安全座椅。」
「什麼想法？」
「謝謝。」她說得堅決、果斷，近乎不客氣，完全不讓對方有討論或表達情感的餘地。「現在我得上床，艾瑪也得睡了。」說完，她朝他點點頭，將嚎啕大哭的孩子放回嬰兒車，推著車走向公寓大門。
「我可以看看嗎？」莉娜還來不及回答，他已經朝艾瑪彎下身。他匆匆看了艾瑪一眼，隨即又轉向莉娜，說：「很漂亮，跟媽媽一樣。」
他哈哈大笑，說：「我看到了，你還沒睡啊。」莉娜發現雅斯培喝了酒，雖然只是微醺，顯然已經夠讓他壯膽了。
「沒想到我只是個『別人』。」他聳聳肩，憂傷地望著她說：「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艾瑪情況改善了，m.hetubook.com.com莉娜不明白原因何在，彷彿當天夜裡那場散步解開了一個死結，從此艾瑪就比以前少哭鬧許多。但莉娜依舊感到疲憊無力，剖腹產的傷口還會痛，連做個簡單的動作都感到吃力。再一個星期艾絲塔就回來了，莉娜很慶幸這些辛苦即將結束。
「是嗎，很好！雖然在葬禮上有點不太愉快。」
「我睡不著，」他聳聳肩，說：「所以就想說過來看看。」
「雅斯培，請你……」莉娜想把他的手推開，這麼一來她就得將嬰兒車鬆開，此時此刻她萬萬不想這麼做。她覺得自己都僵成鹽柱了。「我很好。」在公園裡！剛才在公園裡的是他嗎？他在觀察她、跟蹤她嗎？但他為何要這樣做？
莉娜有點猶豫。「您覺得哪裡好呢？如果我們……不過我的想法可能太可笑了。」
「當然，非常樂意！」他問：「您什麼時候方便？」
莉娜忍不住淺笑一下，但心中依舊不解，他來這裡幹嘛？雅斯培不可能知道在這種眾人睡覺的時刻自己還醒著。因此她又問了一遍：「喂，你怎麼會來這裡？」
「半夜三點半？」
莉娜拿起手提包，取出手機，撥了艾絲塔的號碼，但是艾絲塔沒接。莉娜不想對著語音信箱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只是想聊一聊，聽聽艾絲塔的聲音，因此她又把手機放回手提包裡。
莉娜笑了起來。她很慶幸自己打電話給他，克羅恩友善又溫馨的態度讓她感到很舒坦。
「那我們就開車過去吧！」他馬和_圖_書上說：「我哥哥的墳墓同樣在歐爾斯道夫，這樣我也可以去探視他的墓地，兩個人一起也會好受許多。」
「我就是不想跟別人說話。」
她好想念艾絲塔，她能向艾絲塔傾吐心事，因為她深知當你的摯愛被上天奪走時，在你面前塌陷的黑暗洞穴是怎麼回事。
「莉娜，」他發出一聲喟嘆，接著雙手突然搭在她肩膀上，沉沉地壓得她很不舒服。現在她聞到他噴出來的酒氣，心臟瞬間快蹦了出來，就如同方才在公園裡……難道是他？剛才在公園裡的是雅斯培嗎？「一個人窩在家中不讓別人接近你，這樣也不是辦法。」他舌頭滯重地嘟噥著。
「什麼？」
「對不起啦。」她想離他遠一點，但嬰兒車的輪子似乎卡住了。或者是雅斯培用腳擋住了？「我該回你電話的。」
「雅斯培！」她就快憋不住笑了。儘管她很清楚接下來的話將會大傷這位前男友的心：「我們早就結束了。」
「我跟你說過，我永遠為你而在，而我也證明了。」
「是啊。」莉娜猶豫了一下，這才又開口：「是這樣的，方才我看到了您的名片，就想說打個電話給您，問問看是否願意和我見個面？」
她吃力地吞了一下口水。「我知道。」
「您想去哪裡？」尼可拉斯問。
「都好。」她回答：「艾瑪健健康康地出生，現在我正帶著她散步呢。」
雅斯培點點頭。「嗯，我知道。」又踢了一顆石頭。「看來今晚我啤酒確實喝多，我是鬼迷心竅了。」
「我只是和*圖*書想……是這樣的，自從葬禮過後，我就再也沒有去過那裡的墓園了。」
「我也這麼想。」他垂下目光望著地面，用一隻腳把一顆石頭踢開，接著再度注視她，說：「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不時會想到你。」
「好啊！」這針安慰劑果然奏效，他的笑容又回來了。「還有，求求你，」他說：「我希望你了解，如果有需要，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會幫忙。隨時！無論什麼事！無論什麼時候。」
「我知道聽起來很瘋狂，」他說：「可是我突然渴望過來看看你。或者應該說，渴望到你這裡一下。在這種時刻，我當然不會按你家門鈴的。」
「是啊。」他看來很沮喪。莉娜心中的母愛拚命想找話來安慰他。
「你看到啦，一切都沒問題。」
「那我們就約明天好嗎？十點左右怎麼樣？」
「很抱歉，」她打斷他的話，說：「我聽不太懂，你到底想對我說什麼？你半夜跑來這裡，就為了向我告白？」她差點笑了出來。葬禮上有那麼一剎那她自己也有過和他極為類似的想法；有那麼一瞬間她也想過，果真如此會怎樣——但這些事她寧可藏在心底。
「不是的！是……沒錯，的確是這麼回事。」
「哎喲！」他尷尬地笑了笑，一手掩嘴，說：「剛才我太激動了！」
他默默注視著她，臉上又露出微笑。接著，如同他乍然現身，乍然把手搭到她肩膀上般，他出其不意地抓住她的上臂，將她拉向自己，開始親吻和圖書她。莉娜嚇得放開嬰兒車，有那麼一秒鐘她愣住了，緊接著立刻狠狠將他推開。
「晚安！」她聽到雅斯培在背後低聲道別。
「我相信。」莉娜察覺自己已經不再氣惱。儘管她心裡不樂意，但見到他懊惱的模樣，她的態度還是軟化了。
「她還不能照顧自己嗎？」
「我是克羅恩。」
「我有。」於是莉娜給了他自家的街道名稱和門牌號碼。
一有機會，莉娜就會帶艾瑪到市區走走。此刻她正坐在萊恩波法德運河畔的長椅上，前後來回地搖著嬰兒車，眺望水上划船的人們。這是個晴朗的夏日，是個沒有人想孤單度過、人人都想坐在咖啡館和其他人共同歡笑的日子。
「其實隨時都行……」
「沒那麼嚴重啦。」她發現自己說得過於輕描淡寫了。「你最好回家好好睡個覺。」
「你在幹嘛？」她訓斥著，同時朝嬰兒車彎下身，伸出一隻手撫摸艾瑪的臉頰安撫她。這下子恐懼消失，代之而起的是憤怒。「你怎麼會想要跟蹤我和艾瑪，還想攻擊我？」
「不久以後，我們可以見見面，好嗎？」
「你覺得？我可不覺得！」艾瑪又哭了起來，莉娜將她從嬰兒車裡抱出來搖哄著。
「我沒問題。不過，我當然會帶著艾瑪一起。」
「沒錯。」他點點頭。「這幾年來，老實說，我常常在想，我們……那是不是個錯誤……後來你跟丹尼爾……」他突然住口，清了清嗓子。「總之，在葬禮上見到你的時候……你顯得那麼無助、那麼不快樂……所以，我恨不得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