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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熱的夜，我們面對面坐著，雖然我們年紀相仿，我覺得自己活像個笨拙的女孩，她在各方面都比我優秀。她的機智、她的言詞、她的聲音，在在令我心醉神迷。我記得我們談到了她生活的城市、機場的美景，以及一直活在我們記憶深處的那些書，雖然可能一時忘了它們的存在。我記得我跟她說了我母親在幾個月前自殺的事，以及仍然縈繞不去的疑惑。

生平第一次，我想要躺在一個女人身邊，想要與她有肌膚之親，想縮在她的懷中入睡。生平第一次，我想這種事是有可能的，這種事可能會發生在我身上，對一個女人的身體產生遐想。

我對L存有欲望嗎？有鑑於我跟她結識的方式，和她那麼快就能在我的生命裡佔有一席之地的發展，我當然問過自己這個問題。答案是，有。有的。直到今日，我依然能鉅細靡遺地描繪https://www.hetubook.com.com出L的身形，纖細的雙手，掛在耳後的髮綹，皮膚上的痣，絲絨般滑順的髮絲，她的微笑。我好想變成L，變得跟她一樣。我想要長得像她。有時候我好想撫摸她的臉頰，擁抱她。我喜歡她的香水味道。

直至今日，就算因為隨著時間過去，我已經漸漸適應了我這個人，就算我覺得我和現在的我已經能和平共處，甚至相處融洽了，就算我已經不再有那種迫切地想將自己或一部分的自己跟某個更迷人的典範交換的需要了，我想，我對女人的渴望眼神依舊存在：長久以來深居我心底層，想變成另一個女人的渴望甦醒了。搜尋的目光依舊在，在與我擦身而過的每個女人身上找出更美、更顛倒眾生、更閃耀的東西。儘管如此，總之，至少現階段，我在性方面的需求還是傾和*圖*書向男性。電波、戰慄、下腹乃至大腿內側的燥熱、嬌喘、全身緊繃、肌膚放電，這一切一切的癥候，只有在跟男人接觸時才會出現。

當天晚上，我們一起喝了一杯，就在碼頭邊。

我不知道這裡面有哪些是屬於性|欲的範疇，或許我從來沒有意識到這一層。

我向來喜歡觀察女人，無論地鐵、商店或街上，我也喜歡看電影裡、電視上的她們，我喜歡看她們表演、跳舞、聽她們歡笑或高歌。

L喚醒了這股沒能滿足的渴望，想變得更美、更機智、更自信，總之變成另一個人。就像凱瑟琳．勞拉的歌詞所寫的一樣，那是年少的我一聽再聽愛不釋手的歌：「致命尤物，致命尤物，我好想成為這樣的女人，大家願為之燃燒、發狂，為之五雷轟頂……」hｔｔps://www.ｈetuboｏk•ｃoｍ.cｏｍ

我想我在這方面的偏好跟我的童年有關，而且有著非常親密的連結。這樣的偏好可說是我小時候最愛跟某些朋友玩的角色扮演遊戲的延伸，當時我只要給自己想個新名字就能立刻變身，成為另一個人。譬如妳說妳叫莎賓娜，我叫喬安娜，反之亦可。我搖身一變成為美麗的公主，頂著小甜甜一樣的鬈髮，漾著萬人迷的酒窩；也可以是才華洋溢的新生代女演員，就像《虎豹小霸王》裡的茱蒂．佛斯特，一雙澄藍雙眸，陶瓷般的肌膚；也可以是毅爾國小歲末戲劇表演劇目《貝琳達》裡舞姿綽約的克麗絲丁．羅森達；ｗｗｗ.hｅtｕｂoｏk.ｃｏｍ.ｃom也可以是蒼鷹中學的風雲人物，克麗絲黛．玻達或者伊莎貝．法蘭索瓦，一頭棕髮，顛倒眾生。我可以是萬綠叢中的那一點紅，所有人目光的焦點，我可以是擁有柔順長髮的魅力尤物，挺著絲絨般柔軟的雙峰。

夜深了，我們步行回飯店。踏進走道，我們毫不猶豫地分道揚鑣，果決、乾脆，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我經常想起她，但此後沒再見過她。

我可以是另一個人。

在此稍早，我們身邊還跟著十幾名作家以及活動策劃人時，她已經聊到自己，聊到對車子的痴迷、對速度的追求、對紅酒的品味，以及在大學的教學情形。我突然好希望她對我有興趣，希望她能跟我說我們一起偷偷溜走吧，說她在這麼多人當中一眼就看到了我，說她選中了我。而事情的發展的確如我所願。

不過，有一天，這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我覺得我對一個女人產生了www.ｈｅtｕｂook.coｍ•ｃｏm某種情愫，感覺奔流的血液彷彿可以穿透肌膚。我因為一本書的國外譯本出版，受邀出席國外的活動。在空調運轉的幽暗場所，外頭熱不可當，我一一解答讀者提問。訪談結束之後，我接著聽這位女士暢談她最近出版的小說。我讀過好幾本她寫的書，卻一直沒見過本尊。她聰明、風趣、機智。她的演說，妙語如珠，時而語出驚人，時而天外飛來一筆，全場為之折服，我也不例外。她耍弄文字，一語雙關，自得其樂。觀眾呢，笑聲不斷，注意力全在她身上，這一切好像變成了一場遊戲，好像事實上這只是場民俗表演，根本不需嚴肅看待。她有一種男性的粗獷美，我指的不是她的五官，而是她的舉止姿態，我其實也沒辦法精確地指出她對我的奇特吸引力是怎麼成形的。在她故作男性的舉動，或其實是為了順應或迴避男性規範而生的這種舉動裡，看得到一些極其女性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