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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如此，我還有一本書要寫，如今是該上緊發條的時刻了。

我無法解釋清楚這種被困在死胡同裡的感覺，以及這一切衍生而來的厭惡，和一敗塗地的感受。

每天，我打開電腦，調整座椅。螢幕就在眼前，我打開之前儲存的Word檔案，再度審視那一段幾個星期來反覆不停改動，卻從來沒有超過兩頁的開頭。我苦思書名。有時候書名會挑起寫作的欲望。但最後永遠只有短短的老調：接踵而來的是全身麻木，而且往往總是到最後被一股排山倒海撲來的倦怠感逼得我不得不離開工作檯，免得我摔下椅子，或者，就這樣，突然地，沉沉睡去，頭壓著鍵盤——保羅八或十個月大的模樣浮上腦海：有一天我們從廣場回htｔps://wｗw•ｈeｔuｂoｏk.ｃoｍ•com來，已經過了午睡的時間，他坐在吃飯的高腳椅上，頭往前倒，鼻子整個沒入馬鈴薯泥當中。

聽起來好不真實。

夜裡，我睜大眼睛。什麼都看不見：沒有亮光，沒有火花。

L定時打電話來，關心我的精神狀況。

十月的某個晚上，我跟我的編輯說我放棄之前跟她提過那個構想了。進行不下去，有些東西變得空泛。她要我把已經寫好的文稿寄給她看，就算只是大綱，未經修飾也無妨，她懂得如何看出其中的言外之意，就算只有一點點開頭，幾頁也可以。我說我什麼都沒寫出來，一行都沒有，就掛了電話。

然而，在他們離家之前，我就已經試著去設想我孤ｈttｐs://ｍ•heｔuboｏk.ｃｏｍ•com獨的身影在這孤寂空間裡的情況了。我試著具象化這片空虛，和伴著這片空虛而來的新生活。只是事實遠超過想像。如今這已不再是需要面對的想法，而是必須逆來順受的現實。我慢慢地從一個房間晃到另一個房間，努力尋找某種已然消失的東西。我人生的某個階段剛剛告一段落，而且是很自然且歡樂的告終，沒有衝突，這是萬物的法則，我卻覺得身體像空了一樣。空蕩蕩的房間，床鋪收拾得乾淨，書排得整齊，櫥櫃緊閉。一、兩件東西亂放，一件衣服掛在椅背，我望著眼前不真實的凌亂，活像我在家具目錄或裝潢雜誌上看到的圖片，就是那個樣子：可笑的模仿，做作的生活仿照。我好和*圖*書想哭。

終於，沒有任何阻礙，所需的空間已經淨空，東西都準備就緖，有條不紊地逐一歸檔、複製妥當。安靜確確實實地回來了，靠枕穩當無誤地放在椅子上，只等指頭輕觸電腦鍵盤。

什麼都變得無意義了。

終於，必須全心投入，重新找回節奏、衝勁、決心了。只是這些都沒出現。

終於，我們對自己說，事情不應該是這樣，不應該這麼痛苦啊。就算痛苦，苦中也會帶樂，可是這次並不是這樣，不是單純的挫敗。我眼神空洞地望著電腦螢幕。

我之前跟L描述的角色沒了骨架，變得空洞，他們慢慢走遠，我卻毫無知覺，終至完全失去了蹤影。虛構小說的這個想法如hｅｔｕｂook•ｃoｍ•ｃom放了氣的氣球，咻的一聲，墜落。

我怎麼能想像得到，一、兩次的談話竟足以斷了我的路？

沒多久，就是找不出藉口，無從推拖的時候了。一切通通準備就緖，但就是什麼都寫不出來。

我好怕。我再也寫不出東西來了。

故事、情境，甚至這本書的構想，和產生那個想法的念頭。

L對這一切表現得非常關心，並寄予同情，漸漸地我覺得她是唯一能夠了解我心裡感受的人：這棟充滿了回憶的公寓，如今只剩我一人；而待在家裡的時間，我不知道該做什麼。

儘管如此，每一天，我依舊反覆營造這如儀式般的場景，好像沒有任何阻礙横亙眼前，沒有任何東西能讓我感到畏懼。

露意絲和保羅的學校學期開始，我進入孤獨的空巢期。我https://m.hetubook.com.com沒想過會是這個樣子，某種程度上來說，我有些措手不及。我的意思是人無法預先感知這種寂靜，和這種讓公寓突然間凍結的可疑停滯。

或者想起遙遠前的那陣嘲諷冷笑。

這段時間，我壓根兒沒想過我跟L的談話會跟我放棄這個構想有關。直到現在，我的工作從來沒有受到任何觀點、論述或鼓勵的影響。是書跑到我眼前強制我寫出來的，這點無庸置疑，無須討論。這不是選擇，是一條路，唯一的路，沒有其他。

終於，我們對自己說，一切都是紀律問題，只需朝屁股狠狠踢上一腳，我們就會放手一搏，大清早在固定時間打開那頭野獸，坐在桌前，待著，坐好，堅持下去。但就是什麼都生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