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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花。
接著我下樓去,佇足瀏覽一排排的裙子,一名女售貨員向我走來。她留著黑色短髮,深藍色眼珠,有那麼一會兒,我以為是伊莎貝兒死而復生。
這讓我想起巴特,從何而來?我已經好幾年沒有想到巴特了。也許是因為今天和歐拉夫的巧遇。遇見來自過去的朋友讓我想起太多那段時期的事,回憶頓時蜂擁而上。
「你要做什麼?」我母親問。
我告訴他,羅賓起身穿上皮夾克。
收銀台的女孩用長得不可思議的指甲把盆栽刷過判讀機,接著用平板的語調說:「總共五五.一歐元。」
陽光照耀在骯髒的窗戶上,我不堪疲累感的侵襲,坐回沙發上打開電視,我最喜歡的連續劇「當世界轉動」開始前沒什麼好看的。我可以依賴自己的電視朋友,他們幫我度過每一天。知道有人過得比妳糟糕令人感到欣慰,至少我沒有意外懷孕,也沒有危及生命的疾病。事實上,我沒有什麼好抱怨的,如果沒人害妳懷孕或重症時沒人陪在身邊算是好事的話。
「算了,」我把香豌豆放回籃子裡,「我自己放回去。」
眼前有一整個下午的時光接受小窩四面牆的保護。還是我該出門?去公園散步?我可以清洗窗戶www.hetubook.com.com,如今陽光閃耀著,窗戶看起來好像磨砂玻璃一樣。不過這樣一來,我就得先清理窗戶旁的椅子,整理上頭一整疊的文件,抹去檯燈和裝飾品上的灰塵,再拿一桶熱水和玻璃清潔劑用力刷去灰塵和污垢,讓它不留痕跡地乾燥。但這還不是最糟的,在這之後還有窗戶外層,那才是真正的惡夢,得在棍子上綁一層麂皮才能搆得到,不過其實也沒什麼用。我曾經請過洗窗戶的工人,但他來了四次之後就消失無蹤,沒有留下任何正當的解釋。
「多少錢?」我很震驚地問。
十四歲那年,一個晴朗的四月天裡,我從學校沿著球莖植物田騎車回家,一排排的黃水仙在風中朝著我點頭。我想到如果帶些花給母親一個驚喜,她不知道會有多高興。下一秒鐘,我已經把單車丟在路邊,瞄了田邊小屋一眼,跳過分隔單車道和田野的水溝。
「不行,不准去。」母親說。但羅賓當時已經十六歲,在他的年紀算又高又壯,也很頑固。我們聽到他的小綿羊機車發動的聲音,他走了。那天晚餐時,他告訴我們事情的經過。他和-圖-書去到農田,看見一個穿著藍色連身工作服的男人推著手推車。羅賓攔住他,問他是否就是那天下午把他妹妹丟進水溝裡的王八蛋。農夫承認,話還沒說完,羅賓就揍了他一拳,把他推進水溝裡。
「是的。」
我騎車穿越林布蘭公園,樹木正冒出春天的綠芽。有人在遛狗,一些學生手拿著洋芋片坐在板凳上抽菸,池塘裡的鴨子很吵。我騎得很慢,連慢跑的人都超越我。
我母親就是這樣。當然她說的對,但水仙花本來是要摘給她的,我還以為她會同情我。母親一直是個很理性的人——和老師吵架?那妳大概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在購物中心騎車摔絞?小姐,妳本來就不應該在購物中心裡騎車吧。
有很長一段時間,母親很擔心那農夫會報案。不過這情況沒有發生,而我也比從前更加崇拜哥哥。
幾枝假樹枝和幾個盆子要五十五歐元。
這種行為真的不太像我會做的事,我很擔心農夫會突然追出來,不過並沒有看到附近有人,所以越走越深入花田。等我看到主人向我走來時,已經太遲了——他從另一頭擋住我逃跑的去路,我卡在水仙花之間動彈不得,結結巴巴地說會付錢。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hetubook.com•com,把我拉向水溝丟進去,真的是用丟的,當時我身上的瘀傷痛了好幾天都沒辦法坐下來。我哭著爬出水溝,騎車回家。到家時,媽媽和羅賓都在花園裡,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聽懂我慌亂的故事,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五五.一歐元。」她重複一次。
我覺得自己像個剛從囚室釋放出來的囚犯。一隻狗在我旁邊一面跑,一面叫著,我並沒有不高興,我很愛狗,不介意自己也養一隻。只要給牠們食物、住所、玩具,牠們就是你一輩子的朋友。牠們會一直愛你,感激每一句好話,就算你打牠們,或叫牠們滾蛋,牠們依然忠心耿耿。
我努力專注在「當世界轉動」的節目上,但螢幕上的巴特回頭看我,羅絲的角色成了伊莎貝兒。我轉到另一個頻道,只是徒然,回憶不肯放過我,我的腦海裡又浮現早已忘記的事。
五月的陽光伴隨著我走到單車旁。我有一輛福特Ka小車,只有下雨的時候才會開出來。在阿姆斯特丹騎單車比較方便,尤其是早上的尖峰時間。我很高興今天自己沒有開車,太陽穴此刻正隱隱作痛,需要大量的新鮮空氣。
我和哥哥不論是外表或個性都不太像。他比我高兩個頭,手臂壯得像工人
www.hetubook.com.com一樣,留著黑色短髮。如果他再外向一點、再有權威一點,就會變成一個讓人不敢惹的人,至少其他人不該惹。他是那種毎個女孩夢想擁有的兄弟,我想念他多過想念父母親。
我深呼吸一口氣,光是想到這麼麻煩就覺得很累。我可以買一些盆栽放在室內。我有一個美麗的陽台花園,但總是忘了幫室內的盆栽澆水,害它們老是枯死。買幾盆假盆栽可能是解決之道,現在可以買到一些幾可亂真的盆栽,我該出門去買一些嗎?
「唉,小鬼,妳不該闖進人家的田裡,」媽媽說,「如果大家都決定要摘一束水仙花的話怎麼辦?」
我急忙走向電扶梯,下樓,下樓離開此地。出去外面,動作快。我繞過所有的人群,上了單車騎回家,回到我的小窩裡。我拚命地騎著,回到家時滿身大汗。我把單車放回走廊,鎖好車子上樓。喀嗒一聲,大門在我身後令人安心地關上。
「這麼貴?」
我離開公園,沿著電車路線騎回家。我住的那一區並不算特別現代、摩登,不過還算不錯。我喜歡街角的土耳其麵包店,把一整箱大蕉擺在門口的蔬果店,比起那些骯髒的窗戶和居民的陶瓷小玩意兒,他們為這一區帶來特色。或者,也許正是這樣和*圖*書的組合使阿姆斯特丹郊區如此特別。我永遠不會回丹海爾德鎮去住。
只有回憶。
我融入蜂巢百貨公司忙碌的人群裡。為什麼每次太陽一出來,店裡就變得這麼擁擠?為什麼天氣這麼好,人們卻待在室內?我猜他們一定厭倦了自己的沙發、椅子、衣服、鞋子、毛衣和長褲,因為每一層樓都擠滿了人。我搭著電扶梯上樓,馬上看到我在尋找的東西:幾可亂真的白色滿天星、石盆裡粉白相間的香豌豆。我從收銀台旁拿起一個購物籃,以不尋常的貪婪裝滿。明天我會洗窗戶、整理櫃子、丟掉所有沒用的垃圾。
塑膠盆栽,哪裡可以買得到?
我關掉電視,穿上夾克,拿起我的紅色包包。
「我要去跟對方說清楚,他不該這樣動手。」羅賓回答。
可是,羅賓聽我邊哭邊講事情的經過,越聽越生氣。「可是那混蛋沒必要把她扔到水溝裡吧?用丟的,真是個英雄,這樣對付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看看她!根本沒辦法坐下來,莎賓,這事在哪裡發生的?」
聽說狗主人會選擇最類似自己個性的品種,對我而言,好像也是如此。如果有輪迴的話,我下輩子回來要當狗,我想我會是金毛尋回犬,哥哥羅賓的個性則有點像鬥牛梗。
答錄機上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