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我彎身向前,「妳還留著嗎?」
我聽出她聲音裡的疑問。
「這樣她才能一起去。」
我翻到五月八日,有家庭作業的筆記,下面同樣嬌小整齊的字母寫著:DDIO。
我驅車離開,把阿姆斯特丹拋在腦後,前往丹海爾德鎮,同時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這會是漫長的一天。路上車子不多,算我運氣好,因為我心事重重,無法完全專注在開車上。我開在外線道,除非有必要不超車,偶爾喝一大口咖啡。
我停車的時候時間還早,剛過九點半。我走到門口,前院種滿天竹葵的鐵路臥舖車廂盆栽看起來還是一樣,牆上一塊木製匾牌,以花朵的捲鬚裝飾著,告知這裡住的是艾莎貝絲、呂克、伊莎貝兒、夏律蒂.哈曼一家人。
「很多人回應,但都沒有什麼具體的結果。」
「只要妳不是肯定的知道,就會不斷希望有一天她會出現在那扇門前。」艾莎貝絲說。
「沒有。可是調查還在進行中,負責調查的警探和我們保持聯絡,最近在『失蹤』節目上也有請求大眾援助。」
艾莎貝絲拿著一個托盤進來,托盤上放著一個玻璃茶壺、一盤餅乾、兩個杯子。她小心地走著,我把咖啡桌上的雜誌移走。她對我微笑,放下托盤,倒茶時雙手微微顫抖。
我從包包裡拿出自己的日記本,抄下來。在歐拉夫的地址下面畫一條線。
艾莎貝絲.哈曼抬起手遮住嘴巴。
「很想。」
「十,」我說,「這有可能指的是什麼?她有可能還有另一本私人日記嗎?」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和人約十點鐘見面,我們那個時間在學校,兩點才下課。我確定她十點前沒有離開學校。」
艾莎貝絲注意到,「我每次看到那張照片時,都覺得她能看到我。她看著我說:『妳放棄了嗎?妳要這樣沒有我繼續活下去?』我已經不再做開心的事,只要笑一笑,或是稍微忘記她一下,我都覺得有罪惡感,好像提醒自己她沒有立刻出現在我的腦海裡。」
艾莎貝絲並沒有站起來,我覺得她好像在等某種和_圖_書解釋,我把茶杯放在玻璃咖啡桌上。「我老實跟妳說,」我的手指交纏在一起,「許多年來,我都不記得伊莎貝兒失蹤那天的事;可是過去的幾個星期裡,越來越多的回憶浮現。這在心理學上稱為壓抑:有些真正影響妳的事可能被驅逐於記憶外。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最近我開始想起越來越多事。」
我看著艾莎貝絲提早老化的臉龐,閃閃發光的淚珠。
就在抵達丹海爾德鎮之前,我轉進另一條路,穿過童年時住的那個村子。對於新郵差而言,一九七〇年代開始蓋的那些廣場型和新月型的巷弄必定如惡夢一般。漫無條理的門牌也無法幫人在這迷宮裡找到路,可是,我還是知道伊莎貝兒的老家怎麼走。
伊莎貝兒和羅賓在酒吧裡,看起來很不安。伊莎貝兒和歐拉夫接吻,伊莎貝兒和不知名人物親密擁抱。在那之後,一張歐拉夫的護照照片。下一頁,歐拉夫棕色的面孔對著我微笑,比較年輕的他頭髮濕濕的,背景是大海。
艾莎貝絲打開書桌抽屜,拿出一本厚重的日記。
「我很高興,」艾莎貝絲說,「我們很久沒見了,妳好嗎?」
「祝妳好運。」我說。
正當我轉身要離開時,門打開了。站在門口的是一位嬌小、黑髮的女性,大約五十歲的年紀。我以為她會認得我,但她挑起眉毛,一副質疑的表情。
「我不知道,起先警察以為她和名字縮寫DD的人約好十點鐘,可是朋友中沒有人名字的縮寫是DD。後來,他們推測應該是黑暗沙丘森林(Dark Dunes),可是我們一直沒辦法確定。」
「她的日記?她失蹤的時候沒有帶在身上嗎?」
「他們有去搜索那裡嗎?」
艾莎貝絲搖搖頭。
她臉上出現驚駭的表情,「帶回家?」
「喔,我看出來了,妳在這裡做什麼?」她大概發現這話聽起來多麼無禮,很快地開門說:「進來,我嚇了一跳,見到妳真好,妳是路過嗎?」
「我常常想到伊莎貝兒,」我說,「特別是hetubook•com•com在報紙上看到同學會的公告時,後來……我意外遇到她以前交往過的人。」
「這個名字聽起來很熟,但我必須承認,我不是那麼清楚伊莎貝兒所有的男朋友,她從來不帶他們回家。」
「沒有,她忘了,還在她的桌上。」
「可以,我可以看她的日記嗎?」
「我知道,警方有去查,伊莎貝兒毎節課都有去上,她也許和誰約了晚上十點,但我們一直沒有找到是誰。」
「我剛好經過附近,」我說,「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來這裡,一時衝動吧。」
「這樣她才能一起去,後來我聽妳的老師說,妳整天像看門狗一樣地守著伊莎貝兒,他真的很感動。」
我翻閱著日記,仔細研究每一頁,檢視著最前面的通訊錄,整齊、嬌小的字跡寫著同學的名字、地址和電話號碼。我在最下面看到羅賓、歐拉夫和其他我不認識的男生名字。
「完全都沒有消息嗎?」
「對,歐拉夫.范奧修,妳認識他嗎?」
我看著上面的字跡,一條線和旁邊的O。很重要,我聽伊莎貝兒說到放學後的一個約會,在黑暗沙丘森林,我不知道是和誰,但我不在乎。現在,我真希望自己當初聽得更仔細一點。
「在她房間裡。」她詢問地看著我說:「為什麼?妳想看嗎?」
「最近要開同學會了。」我進到狹窄的玄關裡。「我在報上看到了,妳要去嗎?」
「別擔心,」我很快地說,「真是個愚蠢的問題,我在這裡看就好了。」
「我可以帶回家看嗎?」
我瞪著那塊板子良久之後才敲門。
我看著艾莎貝絲,「什麼是DD十?」
艾莎貝絲走在我前面進到客廳裡,我的目光輕輕地掃過房間:許多深色家具,我和伊莎貝兒一起彈的鋼琴,接著停留在牆上相框裡一張伊莎貝兒的照片上。她的最後一張學生照。「喝點茶好嗎?」艾莎貝絲在我身後問著。
艾莎貝絲微笑道:「我不想讓伊莎貝兒去,因為有太多刺|激的東西,但妳向我保證妳們不會去玩那些危險的遊樂設施和圖書,妳會提醒伊莎貝兒吃藥,會一直陪在她身邊。我甚至不需要要求,妳總是自動自發地幫忙。」
「當然,他們想知道她的朋友圈,也詢問所有的人。不過,我並不認識伊莎貝兒所有的朋友,我是用她學校的日記找出來的。」
「有,有派搜索隊、搜救犬,他們也用直升機加紅外線掃描,但這些儀器在空地、海上、海灘、沙丘才有用,陸軍地毯式搜索森林區,但什麼也沒有找到。」艾莎貝絲拉拉襯衫的纖維,「就算他們肩並肩走在一起,還是有可能錯過她。如果他們找一整天,可能一開始很專心,後面幾小時就比較沒那麼謹慎,所以,他們一星期後又搜索了一次,可是還是什麼都沒有找到。」
她握住我的手,延遲我的離去。
「我記得那次我們參加學校活動,去遊樂園……」我說,「我們大概十歲。」
「無論如何,我很高興妳過得很好。」她勇敢地表現出開心的模樣,「真的很高興再見到妳,妳一直都是伊莎貝兒的好朋友。我讓她一個人騎車去上學,就是因為知道她發作的話,有妳在身邊。我還記得,小學的時候妳讀了很多關於癲癇的書,我總是告訴她,有這樣忠誠的朋友真是幸運,總是在那裡照顧她、幫助她。」
如果可以一個人安靜地看就好了,但艾莎貝絲坐在床沿看著我。
第二天早上,我八點半就出門,趕在歐拉夫出現在我家門口前。我睡得不好,歐拉夫一直出現在夢裡,醒來時有種被追捕的感覺,臉頰上他打我的地方很痛。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們喝著茶,都迷失在自己的思緒之中。伊莎貝兒深邃的眼珠從牆上俯瞰著我們。感覺上她直直地盯著我,我沒辦法不讓自己的目光游移到照片上。
「不用了,謝謝,我該走了。」
「也許沒有什麼意義,可是也很難說。我努力盡量回想那天的事,也許對警方有幫助。」
「妳好嗎?這裡一切都好嗎?」我的目光鎖住她的眼神,她的微笑消失。
沒有人應門。我完全沒有想到他們可能不在家https://m.hetubook•com•com,真是白癡。
我自顧自地坐下來,幸好艾莎貝絲在廚房待到茶準備好之後才出來,她一定是需要時間鎮定情緒。這給了我機會獨自看看四周,面對一湧而上的回憶。
她的眼裡盈滿淚水,我溫柔地握住她的手。
「莎賓?」她低聲道。
「很遺憾。」
「對,我想應該是,還有馬里安低地,在黑暗沙丘森林附近,我不是很清楚,她一向咨意而為。」
「妳能來真好,莎賓。」
「真是意外,嚇了我一跳。」她又說一次。
艾莎貝絲的眼裡有著一陣光芒,我必須小心,不能給她太多希望。
我無法再抗拒。我彎身向前,把手放在她的手臂上。
艾莎貝絲呆呆地坐在椅子邊緣,瞪著窗外,看著伊莎貝兒的照片,再看看我。
「如果能找到她就好了,」她說,「在我內心深處,我已經不期望她還活著,但如果可以找到她,我們至少可以說再見。」
「還不確定。」
接下來,我看著那些照片:伊莎貝兒站在一群我不認識的人之間,他們在外面某個地點,手搭在彼此的肩膀上,一副很團結的樣子。男生的年紀比女生大一點點。
「是的,」我說,「現在需要趕快找到她。」
我喝一口茶,燙到嘴唇。輕薄的瓷器吸收熱度很快,所以茶冷卻的速度比普通杯子還要快。一陣淚水湧上,我把杯子放回桌上。我提到我的學業、我的工作、我在阿姆斯特丹的二樓公寓。這一字一句都使她痛苦,然而,她微笑鼓勵我繼續說。
「我能說什麼呢?」她輕柔地說。
「妳要再喝一杯茶嗎?」艾莎貝絲問。
「她很受歡迎,當時警察不是有問妳她交往的對象?」
艾莎貝絲坐起身,又倒了一杯茶。
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走到車上的時候這樣想著。我上車,打開收音機,把裝滿新鮮咖啡的保溫瓶放在飲料座上。開車到丹海爾德鎮大約需要一個小時,沒有咖啡我開不到。
「跟我來。」
「我能幫妳嗎?」她輕輕地說。
我轉身,「茶?好,謝謝。」
我漫不經心地聽著,和-圖-書緊閉雙唇思索著。
「沒有出現什麼線索嗎?」
「她以前會去湖畔小屋那家舞廳玩對不對?」
「妳不認得我了嗎?」我問,「我是莎賓.柯霍希。」
「喔,真的嗎?」艾莎貝絲說。
艾莎貝絲打開門讓我們進去。壁紙不一樣,地上沒有書,都整齊地放在書架上。藤椅還在那裡,桌上有一盆花。她的桌子靠在門邊的牆上,整理得很乾淨。我毫不懷疑抽屜裡滿是伊莎貝兒的作業、筆和其他私人物品。然而,這裡並沒有陰森的感覺,房間的空氣很清新,光線很好,房間很整齊,只是沒有清空。
艾莎貝絲點點頭,跟著我下樓。她送我出門,在門口親吻我的雙頰。
「她不是那種人,太沒有耐心、太忙,總是要去哪裡或去見誰。」她微笑,但笑容裡沒有快樂,「她的交友圈滿廣的,她失蹤的時候,這成了最大的問題,我們完全不知從何找起。」
「裡面有很多照片,」她緊張地笑著,「也許妳認得那些人。」
我跟著艾莎貝絲上樓到伊莎貝兒的房間,站在關著的門前屏息。我覺得會看到什麼?她的房間還像我們十二歲的時候一樣?貼滿樂團的海報,書桌上滿是作業,地板上打開的書,藤椅放在小桌子旁,我們以前就在這裡分享著秘密?
我們再次沉默地看著對方,回憶沉重地懸在我們之間。
「一開始妳還懷抱希望,早上起來的時候想著,也許是今天……但隨著每一天過去,連起床都很困難。必須找事做,填補這些沒用的時間。後來,我還是努力地繼續生活,不只是為了夏律蒂。可是,不論做什麼都會想到這件事。如果妳在買東西,不由自主地看看她有沒有在身邊。如果有人問我有幾個小孩,我不知道要說一個還是兩個。每年都有另一個生日,還有她失蹤的那一天……」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我一直看著五月八日的內容,才想到十代表什麼意思,恍然大悟時覺得很緊張。我必須強迫自己,不能不由自主地說出口,沒有必要讓艾莎貝絲難過,或給她虛假的希望。我拿起包包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