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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姆從輪廓認出那應該是改造過的海克勒科契MP5衝鋒槍。槍托可以伸縮，槍管上還穿了消音器，正是美國海軍最鍾愛的武器，如果想一分鐘射出八百發殺人子彈，請務必選擇這個型號。山姆眼前這支槍更裝了精密的雷射瞄準器，確保彈無虛發。
「但是手冊上說——」
山姆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又一掌打在肯尼斯的肩膀上。「跟你說，我也尿褲子了。」
山姆又大笑起來。「肯尼斯，你該巡邏了吧？記得檢查所有的門，等一下我們再一起喝咖啡。」
「喲呼，山姆，你在嗎？Over。」
「肯尼斯，發生了什麼事？」
山姆嘆口氣。這孩子真容易緊張，連隻老鼠放屁的聲音都能把他嚇得跳個八丈高。大家都知道，美國西北部的小毛賊禮貌到連屁都不敢亂放，但這裡畢竟不是洛杉磯。
不過，晚班就像經過美化的看守工作。山姆就是喜歡這一點。負責看守購物中心的人不需要想太多，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也不需要瞻前顧後。
「呃——應該是人講話的聲音吧，珠寶店的側門好像被敲了一下。Over。」
「去過啦，門沒鎖。一定是我第一次經過時沒檢查到。我覺得有人在裡面。Over。」
保全人員的制服是黑色長褲配淺藍色襯衫，襯衫口袋的翻蓋和肩章上都有深藍色的飾條，配上堅固耐用的皮帶和裝槍的皮套、手電筒、防狼噴霧和伸縮棍，整體設計完全模仿波特蘭的警察制服，用意在於嚇阻順手牽羊的人，也希望來購物的人能對警衛敬畏三分。
他不疾不徐地穿過購物中心，通過美食街，走下已然沉睡的手扶梯，踩著凝住不動的階梯。到了地面層，他沿著長廊走向公共廁所，然後穿過上面寫著「閒人勿進」的門，準備進入前方如迷宮般的梯子和儲藏空間。
山姆坐倒後氣喘不已，胸膛中的心跳聲如雷般響亮，他伸手檢查肚皮上的傷口，摸到襯衫上冒出一股溫熱黏滑的液體，舉手一瞧，手指上沾滿了黃色的幻彩螢光漆。
「肯尼斯，你m.hetubook.com.com做得完全正確。你能保持鎮定，更重要的是，你沒拿槍打那兩個小傻瓜。該死，真可以叫你英雄了。」
肚皮上中了兩發子彈，山姆還沒來得及喊出聲來，腳就已經因為膝蓋在撞擊下用力一滑，一屁股給坐到了地上。
他在通往後面停車場的對開門旁找到正在啃指甲的肯尼斯。肯尼斯雖然也穿著藍上衣黑褲子，但他看起來還是那副德性：別人可能一看到這膝蓋骨特別突出的男生就覺得討厭，他的上半身還給人虛弱的感覺，力氣大概只夠打贏八歲女童。萬一女童服用了利他能這種興奮劑，那他就無勝算。
肯尼斯指向珠寶店後方突然轉彎、燈光昏暗的短廊。
「對呀，」山姆大笑，「不過，她是茱蒂．福斯特，我演的是奇形怪狀的波特蘭海狸。」
山姆卻不像洛基，他還沒寫出能讓金主垂涎欲滴、鐵定大賣的情節。
雖然電源沒開，電視的螢幕仍然令人激嘆：又薄又滑，標籤上的價格比山姆一個月能賺到最多的薪水還高。去他媽的貴！要是不加班，這根本等於他兩個月的薪水！
「她兩歲時在防曬乳的廣告裡露過臉，十一年後就獲得奧斯卡提名。」
山姆移向走廊的另一頭，腳步輕巧敏捷，在轉角稍作停留調整呼吸，然後才猛然伸出頭，迅速瞧了瞧情況。下一條走廊雖空無一人，但是山姆聽到了細碎、不屬於購物中心的聲音。
店內的大管子裡滿是散裝的糖果，全是能讓下巴脫臼的大顆粒糖球、硬糖、什錦甘草糖、哄小孩的軟糖和一千零一種口味的雷根糖，可惜在黑暗之中，色彩鮮明的管子失去了平日的光采。天花板和牆壁上冒出來咧嘴而笑的塑膠小丑和可愛的小熊面具，讓人就像走進了鬼屋，感到毛骨悚然。
「肯尼斯，你留在原地不要動。我馬上過去。」
雙向對講機又響起來了。
那聲音一聽就知道是有人扳起了手槍的扳機，山姆一動也不敢動。
山姆把餅乾浸在咖啡裡，然後把半融的地方吸進嘴裡。他攜帶的雙向對講機嘎嘎響起。
喀吱！
肯尼斯嘆了口氣，表示同意。
「你去看過了嗎？」
「呃，但是你表現得很好啊。起碼我看了覺得好好笑。對了，我錄下來燒在光碟上了。等一下給你哦。或許你投履歷時可以用得上。給對方看看你表演的樣子不是很讚嗎？Over。」
「那還用說？如果你真的亮出槍來，我倆都會被炒魷魚，那兩個小鬼的爸媽還會把我們告到死。再說我可沒什麼本錢讓別人來告。」
肯尼斯把手伸到槍套上。
「有人進來了，」山姆低聲說，「但是我們得確認不是商店的老闆。或許有人忘了通知我們他們想用半夜的時間點貨。」
山姆把對講機從腰帶上解下來，吞下最後一口食物後才把對講機靠到嘴邊，然後按下傳輸鈕。
山姆．懷特咬了一口鮪魚薯條三明治，對新力索尼專賣店櫥窗裡一台高畫質的六十吋寬螢幕電漿電視投以欣賞的目光。營業時間已過，電視也已關上，購物中心裡看不到任何一名顧客。
他慌忙爬起，衝出了糖果店，用盡力氣大喊，警告他的夥伴闖進來的只是兩個小孩。他的警告被轟隆隆的金屬聲音蓋過，是人體撞上了外面出口的聲音。
山姆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回肯尼斯身邊，那小子僵立不動，舉起雙手擺出投降的姿勢，從下頜到褲襠，他的制服上被亮黃色的漆彈打中了五次，臉上滿是淚痕。
過去幾年來，白天值班的警衛職責已經變了，本來他們只負責保護店裡的商品，現在還得主動出擊，讓顧客覺得很安全。這表示警衛要聯合地方當局制裁毒販、出來招攬天真女學生的皮條客、急須解癮而搶劫的吸毒者，還要到停車場巡邏，免得小偷趁機偷車。
肯尼斯笑開了。「沒錯。」
山姆把耳朵貼在門上，聽到門後隱隱傳來咕噥聲。他緊張得額頭冒汗，抽出腰帶上的警棍，把門拉開。
肯尼斯怯懦一笑。「你真這麼覺得？」
和-圖-書「確認有人入侵，封鎖現場，然後報警。」
「山姆，我沒亂跑哦。」
山姆嚇了一大跳，踉蹌退了幾步，踩到一團從管子裡飛出來的大顆粒糖球，再也站立不穩。他撞翻了滿是糖果的架子，此時，兩名青少年飛身而起，穿過亂糟糟的戰場，口袋和嘴巴都塞滿了糖果。其中一人轉身過來，咧嘴一笑，露出染成覆盆子顏色的牙齒，手裡緊握著構造精密的槍枝。
肯尼斯留在角落裡，山姆則小心地移向走廊的另一頭。珠寶店的後門看起來沒被動過，他走過去，停在扇拉門外面，裡面的店舖是糖果工坊。門閂已經斷了。
肯尼斯點點頭，臉上的表情說明了他仍不太確定。
肯尼斯沉思了一會兒，才開口說：「我好像尿褲子了。」
山姆抓住他的肩膀。
「當然，當然。很多演員都是拍廣告才被發掘的，不是嗎？Over。」
「當然好，我立刻去。Over。」
山姆吞下最後一口咖啡，把塑膠杯口蓋回保溫瓶上，好好拴緊。他走向垃圾桶，想把三明治的袋子丟掉，卻在漆黑的櫥窗玻璃上看到自己的身影。
「吃了點東西，正在看這台我永遠買不起的電視。」
「噢，好棒哦。我都不知道呢。Over。」
山姆知道，這一定該歸功於肯尼斯慈愛的母親，因為她會在肯尼斯的午餐袋裡放滿鼓勵話語的紙條，而肯尼斯也會大聲地唸給所有人聽，一點都不覺得尷尬。他媽媽真的很體貼，還不時準備一些點心給山姆。
山姆小心地緩步至收銀機旁，略微檢查。收銀機沒人動過。他停下腳步細聽，右手緊緊抓住身旁的金屬警棍。
「很好。那麼，你在哪裡聽到聲音？」
山姆把垃圾丟在圓形垃圾桶裡，掃掉襯衫上的餅乾屑和薯條屑。
「呃，沒有啦，但是……呃，我覺得你演得很好。Over。」
「什麼聲音？」
理論上是如此。
山姆哼了一聲。
然後糖果架爆炸了，一包包彩色糖球、一條條貝思水果糖和蜘蛛形狀的軟糖變成了甜滋滋的砲彈碎片，在山姆身旁飛舞和圖書。
山姆看到瞄準器發出的紅色雷射光束穿過店內的黑暗和糖果的殘骸。然後那男孩找到了目標，扣下了扳機。
「茱蒂．福斯特也拍過廣告？Over。」
「在啊，肯尼斯，出了什麼事？」
「謝謝你的誇獎，我聽了很高興耶。有時候還是得練一下的，你知道吧？」
山姆微微一笑，今晚當班的廢物保全原來不只自己一個啊，他放了心，拍了拍那年輕人的肩膀。
「我聽到一些聲音。Over。」
「我變成了一隻大海狸。靠這廣告要能拿到奧斯卡才有鬼。」
聽到肯尼斯．貝克顫抖的聲音，山姆翻了翻白眼。二十四歲的肯尼斯就讀本地的大學，畢業後想成為犯罪心理學家，但山姆不怎麼相信肯尼斯有辦法畢業。
放滿了鮮豔彩色糖球的金屬架後傳來了一陣搓揉塑膠袋的窸窣聲。
「沒問題。我只是覺得看到你上電視好酷哦。我也叫我媽一起看，她興奮死了。我聽到她去跟鄰居八卦，說我的同事是很有名的演員。Over。」
「山姆，我——我以為我完蛋了，」他的聲音發抖。「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山姆潛行到架子的另一頭。窸窣聲變成了吸吮聲，山姆突然有個念頭，或許他的目標不是小賊，而是某名猥瑣的店長下班後把還不清楚情況的新店員留了下來，以滿足他個人的私慾。喀嚓！
肯尼斯點點頭，吞了一口口水。
「我帶頭，」山姆說，「你跟好，槍留在皮套裡。懂嗎？」
只要走過無人的長廊，一邊檢查門戶一邊喝著咖啡，他就能同時思索那套總有一天會寫出來的劇本。他常常想像自己扮成席維斯．史特龍，還告訴有名的製片商如果讓他當主角，劇本就給他們改編成電影。
「這次你一定要聽我的。保全人員最主要的死因就是被自己的同伴誤傷。那是因為我們的訓練一點都不符合實際狀況，我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嘛。公司給的薪水這麼低，因為他們請我們就是要讓我們在這裡吃三明治喝咖啡，不讓流浪漢偷偷跑進儲藏室來嗑藥跟大小便。你敢拔槍和圖書的話，現在就給我滾！」
「是呀，孩子，就像我跟茱蒂．福斯特。」
山姆咯咯笑了起來。
幹，他心裡想，努力鎮定自己的情緒，他媽的漆彈槍。
山姆走到搭檔旁邊，看到肯尼斯還沒把公司發的左輪手槍從腰上的槍套裡卸下，也不禁鬆了一口氣。
「再接下來呢？」山姆鼓勵他繼續，他知道只要肯尼斯專心想一想大家教過他的東西，他就比較不會癱軟在地，蜷縮成胎兒的模樣。
肯尼斯很倒楣，再怎麼拚命洗臉，臉上還是冒了一大堆過了青春期才出現的痘子，所以他的臉頰、前額和下巴真像是佈滿發亮粉紅坑洞的月球表面。再加上平常那種宅男的樣子，山姆很驚訝他居然能對人生如此積極樂觀。
「酷哦。嘿，我今天下午在運動頻道看到你的廣告了。夠讚哦。Over。」
「肯尼斯，你考慮得真周到。我想我女兒還沒看到吧，要是給她看她一定很高興。」
「呃，沒什麼事啊。你在幹嘛？Over。」
山姆並未立刻回答，同事的好意讓他很感動，同時覺得自己真是不知感激。
山姆把最後一口三明治塞進嘴裡，舔舔手指，然後用新買的紅色保溫瓶在塑膠杯口倒滿咖啡，保溫瓶上的圖案是波特蘭海狸棒球隊擠眉弄眼的吉祥物。他微微一笑，又去撈一撈充作午餐袋的牛皮紙袋，拿出一大塊變了形的燕麥餅乾。餅乾是他女兒烤的，撒滿了切碎的Mars Bar巧克力。女兒一開始對廚房有興趣時，他就教了她怎麼做這種餅乾。
「呃，山姆，你在嗎？Over。」
「不要拿槍，」山姆厲聲說，「不管公司教了你什麼，這裡可不是射擊場。不要拿槍，懂嗎？」
接下來念頭一轉，他幾乎跳了起來：肯尼斯！
「手冊上說的都是屁話。我們拿的薪水少得可憐，根本不值得為了珠寶店裡那些漫天喊價的垃圾冒生命的危險。如果闖進來的人有武器，我們就後退，讓警察來處理。OK？」
「對呀，我們演練的時候就是這樣。」
「很好，你留在這裡，我去看看到底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