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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得你。」戴維說。

「為什麼？」戴維尖叫，「為什麼？」戴維又喝了一口酒，他喝得很快，烈酒從嘴角噴出。

「這裡男人很多。你找的人叫啥名字？」

「戴維嗎？」山姆問。

戴維指了指下游。「那裡有個缺口。沒有蟲子，冷到沒蟲了。」

「好哇，好哇，等我拿一下背包。」

「他媽的答對啦！」戴維面露喜色，又喝了一大口蘭姆酒。「下一屆他們就改了吉祥物，因為有人說印第安戰士帶有種族歧視。我到哪裡都帶著這本紀念冊。」

「要給你看個東西。」他的口氣很興奮。

「我找給你看。」他翻開銅版紙書頁，指向一張張的照片。

「天哪，我剛才沒認出你來。以前我們老是混在一起。」

山姆又繼續走。戴維跟在旁邊。「你怎麼會到這裡來呢？」山姆問。

「第二個火桶，」過了一會兒他說，「白頭髮，綠外套。走路時小心點。有人帶的東西沒你多也照樣死在這裡。」

「我有話要跟你說，」山姆的口氣有點不自在，「我帶了東西給你，但我不能在這裡給。」

一個白髮駝背、穿著綠色外套的男人慢慢轉過身來。他炭灰色的雙眸直盯著山姆的面孔，目光跟剛才那鬍鬚男一樣強烈https://www.hetubook.com.com，但他的眼神不知為何變得柔和起來，臉龐感覺起來也比他歷經滄桑的外表更加年輕。

山姆微笑。「對，不過我只演了兩集。」

「為什麼？」

穿過高速公路下方後，山姆下了一道長長的樓梯。傍晚的霧氣讓木頭踏板變得濕滑，金屬扶手也因使用多年、堆積了一大堆鳥糞，已然遭到侵蝕。

他把手放在紀念冊上，就像按著聖經發誓，同時淚水奪眶而出。「就好像跟諸神走在一起。我也在那裡，我好純潔，我……我是個好人。」

「戴維。」

「老兄，這是我的一切。我這輩子的好事都發生在高中的時候。接下來的則全是狗屎。」他開始叫喊。「你懂我在說什麼嗎？狗屎！狗屎！全是狗屎！」

山姆又停下來。「那是《月之暗面》。我演小巫師。」山姆停頓了一下。「十二年級的時候。」

戴維大大喝了一口，把瓶子還給山姆，山姆也隨之喝了一口，感覺酒精熱熱地在喉頭灼燒。

山姆把酒遞給戴維，他的雙眼亮了起來。

山姆瞪著眼前滿頭白髮的男人，慢慢地認出他是何方神聖。「戴維．奧唐納？」

「沒。我畢業後就離開了波特蘭。幾個和_圖_書月前才回來的。」

「對呀對呀。你演過很多舞台劇，酷斃了。」

「你是山姆。」

走完樓梯後，山姆凝視橋下霧茫茫的一片黑暗，待雙眼習慣黑暗之後，便能逐漸看清搖搖晃晃、走來走去的遊民。這些人不肯去城裡的庇護所，波特蘭的帳篷城「尊嚴村」雖然愈來愈大，但他們不願遵守那兒嚴格的規定，有人即便想去，卻也走不完十一公里的路途。

「呃，我來找人……一個男人。」

戴維的聲音既痛苦又空洞。「酒後駕車撞死了一個孩子。那駕駛才十九歲，所以我也從此完蛋。打破了修不好的東西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對呀對呀。」戴維啟齒一笑，拉拉自己的頭髮。「我運氣不太好。人嘛，能承受的就那麼多，你明白嗎？」

「你要幹嘛？」男人低聲問他。

戴維進了一座用紙板和破木頭所搭成的屋子，其中木頭和紙板是用橘色和綠色的魚網錯綜複雜地組合而成。山姆在外等候。戴維從裡面拿出了一個裝得鼓鼓的藍色牛仔布背包。

「蘭姆酒。」戴維舔舔嘴唇，一邊轉開瓶蓋。「這麼大瓶，可能會喝死呢。」

山姆還沒來得及問清楚，男人就消失在橋下陰暗的角落裡。

「我聽別人ｈetｕｂｏok.cｏm•ｃom說——忘了是誰說的——你演過《夏威夷之虎》，那一定酷斃了。」

山姆找到了圍欄的缺口穿了過去。他走過鋪滿碎石子的停車場，停在四輛大型工業垃圾車旁，並把肩上的帆布袋放在地上。戴維走過來的時候，山姆把手伸到帆布袋裡，取出一個大瓶子。

「真可惜，」戴維說，「你很會演。有一齣戲裡你跟所有的女巫跳舞，我們還要用黑色的燈光和造霧機，我好喜歡那一齣喔。」

山姆手足無措，只得坐在從小就認識的戴維旁邊，和他共飲一瓶酒，聽他訴說起陳年往事。

山姆又繼續往前走。「我高中畢業後就沒演舞台劇了。」

山姆從步道移開目光，找到了那座倉庫，開始沿著一片長草走去。戴維跟在後面，過長的野草拂過他的膝蓋。

戴維使勁地把沉重的背包甩至肩上，跟著山姆往下游走，遠離橋樑的庇護，並躲開窺探的目光。

「我們的高中畢業紀念冊。」

戴維一屁股坐在地上，盤起雙腿，並把酒瓶放在旁邊、把翻爛的紀念冊放在大腿上。

「你還跟我們那幫人來往嗎？」戴維問。

「對啊，超酷的。我負責設計燈光，還有控制燈光。」

戴維縮了縮身子。「是啊，我就是戴維．奧唐納，但是hetubook.com.com大家都不知道我姓什麼了，就叫我戴維吧，好嗎？」

山姆想，背包裡可能是他所有的財產。這也是人生中他第一次明白到身無長物是怎樣的感覺。

過了一會兒，戴維站起身子，拿著一大本厚度超過一公分的精裝書，書封是用銀色墨水繪出印第安戰士，而且「一九八四」四個數字還是金色浮雕，只不過早已褪了色。

「沒有啦，但是我記得你。」

山姆走近隔開倉庫和河岸的鐵網圍欄。「我們出去吧，不然要給蟲子吃掉了。」

「你在等我嗎？」山姆很驚訝地問。

「還是……很讚嘛，對吧？」

戴維的下巴碰到胸口，他彷彿想就此躲起來，不願承認事實。

山姆走到橋樑的陰影下，才走了幾步就停住——一個不比八歲兒童高多少的鬍鬚男走了過來。他穿著土黃色的雨衣，長長的下襬像結婚禮服般拖在後面，腳上一雙過大的牛仔靴讓他看來就像哈比人走錯地方，從托爾金的書跳到了葛雷的西部小說裡。和-圖-書

鬍鬚男點點頭，轉過身去掃視這個臨時村莊裡更為黑暗的角落。

「是你開的車嗎？」山姆說。

山姆停下腳步。「記得我？」

山姆走近火桶，兩個男人和一個獅子鼻的女人圍著火桶站著，分喝一瓶沒有標籤的葡萄酒，嘴裡還不住吹噓。在閃爍的光線中，葡萄酒淺黃的色彩帶上一抹綠色，彷若那尚未成熟的檸檬。

山姆走近人群，全身緊繃，眼睛掃過當作臨時住所的帳篷和紙箱，尋找一個他素昧平生的人。這座古老的橋樑下居然有這麼多的流浪漢，他看到了也大吃一驚，然而組成的人更是讓他意想不到：幾十個年輕人的眼睛就跟野獸一樣，表情也非常嚴肅；單身的男女喋喋不休地交談，憤怒、笑聲和瘋狂相互交融；甚至還有整個家庭，家人臉上失落的表情怎麼藏也藏不住。

戴維拿回瓶子，又喝了一大口。他笑了一笑，把背包放在地上，開始在裡面摸索。

男人走到離山姆一步的地方就停了下來，抬起頭來專心地凝視他，山姆極力克制內心的恐懼。

「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