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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賊

作者:漢娜.汀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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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31

第三部

31

陶利噴了口氣,問道:「其他人呢?」
仁恩聽到帽男找到架在屋旁的一個梯子,爬了上來。他閉上眼睛,跳。
仁恩踏出一腳,另一腳接著慢慢滑行,他張開雙手平衡身體,儘量不往下看。他聽到那些人從屋頂上追了過來,有些則在底下大喊大叫。侏儒怒吼道,「他們追來了!」仁恩的腿開始發抖,他跪了下來,兩手緊抓著長板條。突然底下傳來槍聲,板條搖搖欲墜,碎片裂在空中。侏儒伸出手,仁恩抓住了他的手,就到了,他失足騰空了一下,但他身體已經過來了。正當那些人踏上的那一刻,侏儒抽掉木板。
仁恩一腳撐住壁爐的牆,往後一瞥時看到領航人正舉起槍,他知道他必須馬上動作,但腳卻在磚牆上溜滑找不到支撐點。正下方的陶利抱起他,使盡所有力氣把他往煙囪裡推,煤灰掉落他們身上。仁恩終於摸到一個能抓住的地方,一拉把自己提起,一吋一吋地,直到完全離開陶利的手。
「誰?」
然後他聽到一聲爆炸聲,整面牆跟著震動,接著一聲,又一聲,又一聲。仁恩覺得自己的氣息飄離肉體,像煙一樣飛走,飛進夜空裡。然後,它以同樣飛快的速度,跟著一股冷洌入骨的空氣回來了。恢復氣息使他記起肉體只是肉體,而肉體死亡的方式可能有很多種,第一種可能是摔下煙囪,第二種是被槍打死。
「或者加州。」
那袍子破爛不堪,底下破了好幾處,袖子全是泥,肩膀上的縫針裂開,胸前到處沾著血跡。它是聖誕節一年穿一次的戲服,本來就不耐久。
下一個屋頂的距離有十五呎以上,有如從三層樓往下跳。侏儒從帆布帳篷下找出一塊厚板條,把它搭在兩個屋頂之間,飛躍而過,到了對岸後他穩住木板,回頭喊著:「快。」
「我還不知道,」仁恩說:「到一個沒有人認得我們的地方。」
仁恩已經忘了那匹被半埋在沼澤裡的母馬——頸子斷了,眼睛充滿恐懼。不知道母馬躺在那兒等死時,腦裡想著些什麼;不知道牠是否還記得那個深愛牠的農夫?
「我一直想去墨西哥。」
廚房裡,陶利穿回僧人袍子,「乾和*圖*書了,」他說:「你摸摸看。」
領航人低靠下來,「你讓你舅舅很失望。枉費他給了你那麼多東西。」
「什麼聲音?」陶利問。
仁恩抓狂似地找著窗閂——兩根小小的鐵窗閂——用力把它們扯開。一推開玻璃窗,空氣立即迎面衝來,美麗冰冷的空氣吹在他的手和臉上。
陶利脖子上的那些傷痕痊癒了,只剩繩索劃下的幾道疤痕。仁恩記得他們剛把陶利從土裡挖出來,共處的那一晚;當班傑明解開車後的死人時,好像施展魔法般,光憑他的意願就讓陶利復生。
火已熄滅。仁恩把一塊毯子攤在地上,把抹布塞進靴子裡,把一塊織毯圍在肩膀上,身體蜷曲成球狀,就像班傑明很久以前在農人的農舍裡那樣鋪床。陶利坐在仁恩旁邊,把腳放在煤燼裡。黑夜將他們包圍,爐床開始變冷。
「他在屋頂上!」有個帽男從下面喊道。仁恩退開。一頭雜亂頭髮,小外套上的釦子全開的矮人正站在他身邊。
他用雙腳抵著好像就要崩潰的牆,硬撐著。他的手又濕又滑,爬上滑下,滑下爬上,突然從上面掉下一條繩子,他抓住它,雙腿用力一蹬。他開始被往上拉,煤灰掉滿他的臉。他把手套進一個結裡,出來了。他感覺得到風吹在臉上,侏儒拉著他的肩膀,把他拉到屋簷上。
陶利突然打了個巨大的噴涕,飛沫噴得仁恩一臉,仁恩在廚房裡到處找,終於找到一塊破布,把它遞給他的朋友。天亮後他們得離開這裡,仁恩想著,跨過那牆,遠離北蔭鎮。有陶利在身旁,他知道那是可行的。他看了一眼被摧毀的廚房,實在沒剩下什麼可以帶走的東西,但他還是請他的朋友開始打包。
他把袋子交給圓頂禮帽,後者把仁恩的腿塞進去。仁恩不斷掙扎,手臂扭曲發麻,但麻袋還是穿到了他的腰部。圓頂禮帽和大禮帽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推進袋裡,然後把麻袋拉過他的頭頂。
親愛的山德斯太太,
「那個我受雇去殺掉的人。」
他拍拍手掌,好像在讚賞一場表演似的,陶利和仁恩被嚇了一跳,停止反抗。那和-圖-書人的手比腳長兩倍,看起來依舊像個稻草人。他手往桌上一渾,把所有盤子、垃圾以及吃了一半的碗全掃到地上,「抓過來。」

這裡有兩個男孩,他們的名字叫布拉姆和易奇,我希望妳能像照顧我一樣照顧他們。雖然他們是雙胞胎,但是他們很清白誠實。
仁恩把木柴投入壁爐,爐火很快又開始劈啪燃燒,溫暖了爐床。陶利脫下靴子和衣服,掛起來烘乾,然後只穿著長內褲坐在長椅上,說他餓了。仁恩把剩下的硬麵包給他,翻尋廚房找出兩顆蘋果,給了他一顆後,在他旁邊坐下。兩人一起看著陶利的僧袍漸漸烘乾。
廚房另一邊突然轟地一聲,整棟房子好像從天花板到地窖被整個抬起,左右搖晃,飯桌砰地一聲撞到牆壁,歪斜,兩枝腳搖晃了一下後垮塌在地上。仁恩也摔在一堆衣服或某人的身體上。他聽到有人在咒罵——原來那真的是一個身體——他聞到那人的氣息。有人抓住麻袋,仁恩用手指——還能動的手指——把袋子撕開。
仁恩感覺到自己在毯子下的呼吸。他曾經做過的一切似乎全在這一刻歇息。「為什麼?」
陶利瞬間把他拉出麻袋。仁恩看到領航人擋在門口,滿嘴都是血,右手臂懸擺在肩膀下,左手努力想從大衣裡拔出他的槍。戴草帽的死了。戴大禮帽的和巡夜人身體扭曲,躺在地上。陶利把空袋子丟向站著的最後一個——正高高舉起一把椅子的圓頂禮帽——同時將仁恩推向壁爐。
男孩奔回廚房,關上背後的門,靠在那兒動也不動。陶利站在壁爐前,擺著隨時準備掐死人的手勢。
P.S.抱歉,碗盤亂成這個樣子。
大禮帽過來把仁恩抓起,丟在桌上。
這些新的疆域在仁恩的心裡像無垠的沙漠展開,他彷彿看到一望無際的地平線、火熱的太陽、遼闊的牧場,還有被日曬雨淋的紅土山脈。
仁恩抓住煙囪,低頭看著那開始裂開的黑洞,「陶利!」他大喊:「陶利!」他等著回應,但唯一的聲音是風經過煙道所發出https://m.hetubook.com•com的空洞嗚咽。
四周的磚頭還溫溫的,灰燼刺痛他的眼睛,空間很小,他很難往下看,當他勉強轉過下巴,剛好看到他的朋友從黑暗中往上望著他。
那些話穿過黑夜,讓仁恩往陶利身邊挪,靠在他的腿上。男人和男孩一起聽著雨慢下來,停止。他們四周地上的碗盤也全安靜了。
「不知道。」仁恩推開織毯,走到門廊。他聽到騷動和細小的金屬摩擦聲從後門傳來。仁恩瞪著那個門把,叮噹一聲,一把鐵匠的小戳刀從鑰匙洞裡掉下來,噹啷掉到石板地上。
「我順著路走,」陶利說:「泥土裡有馬車的輪跡,我也發現了那馬車,還有那匹馬。」
「我不要他的任何東西。」仁恩說。
「那個窗戶!」仁恩悄聲,抓起他的麻袋,爬上流理檯,貼在冰冷的玻璃窗上。他看到那些帽男,鬼鬼祟祟地擠在後門外,正在開門進屋。

「上去,」他喊:「從這出去。」
仁恩只選他拿得動的東西。他的口袋裡放著那塊繡有他名字的衣領、在聖安東尼時易奇給他的那塊石頭、他父母的那兩片假頭皮,和麥金迪的金錶。麻袋裡則是他偷來的《殺鹿人》、侏儒的小木馬,以及第一個晚上山德斯太太幫他穿上的那件睡衣。
仁恩扶著陶利站起來,把馬鈴薯簍子擺好,然後他在捕鼠器女孩留下的混亂中搜尋,想著還要帶走什麼東西。積堆成山的髒碗盤有的油膩膩地疊在流裡檯上,有的堆在櫥子上,有的散落在地上。到處可見破掉的茶杯和彎曲的湯匙,摔成碎片的碗和發霉的盤子。
「進去,」侏儒說:「快。」他迅速地避過一堆木板,朝一個煙囪跑。瞬眼間他已經爬下那牆磚,他轉身看了仁恩最後一眼,示意他跟上,然後就消失在那煙道裡。
「我們要去哪裡?」陶利問。
有個人失足差一點兒從簷邊掉下,另一個急忙拉住他。他們掏出槍,碎玻璃和鐵片從仁恩和侏儒頭上如雨飄下,有塊風向標被擊中,旋轉了起來。從街上攔截的那群帽男這時從朝著街道的窗戶爬上屋頂,逼近而來,並搖手要對面兩人停止開槍。
仁恩摸摸和-圖-書那粗糙的褐色布料,「我們得幫你找件好一點的衣服。」
「他們很快就會上來。」矮人跑到屋簷邊,爬到裝飾板條上,奮力一躍,仁恩一邊哭一邊急忙跟上。來到板條時矮人已經跳到隔壁住家的屋頂,比這裡低個十呎。侏儒轉頭對他招手,「快。」
仁恩想著班傑明會不會也跑到那裡去了。「我們可以去墨西哥。」
仁恩抬起頭,第一個念頭是,有隻老鼠被陷阱卡住了,正用手指抓搔著捕鼠器的籠門。但那嘎吱聲太尖利了,而且是從門廊那兒傳來的。
圓頂禮帽擲出椅子,陶利轉身以身體保護仁恩,椅子在他背上碎裂。「快,」陶利說著,又推了男孩一把,隨即拿起火鉗朝圓頂禮帽臉上痛打,直到血濺滿他的手。
仁恩起身開始盡可能地收拾細軟。他得趁其他人醒來之前早早動身。他把地上的兩條毯子捲起來放進一個布袋裡,他拿了一只煎鍋和一杯豬油,又在馬鈴薯簍底找到兩顆被遺忘的球芽甘藍,把它們全部裝進袋子裡。
「因為你叫我不要。」
男孩飛快跟上,一腳伸進煙囪,另一腳跟進去找著踏腳處。追他的那些人緊逼在後,他看到他們的手伸了過來,他把身體鑽進去,石頭割擦著他的兩側。
接下來是幾棟連接在一起、只用低石牆隔開的房子,侏儒快速躍過,仁恩緊跟在後。幾個男人從街上追他們,有兩人已經爬上山德斯太太的屋頂。矮人敏捷地閃開煙囪和天窗,爬上屋脊,仁恩跟得很吃力,風劈啪抽打著每個角落,屋瓦因下雨而滑溜,仁恩突然一個失足往下滑,所幸及時抓住一根煙管,化險為夷。
天花板還在漏水,水滴進地板的桶子和鍋子裡。仁恩聽著雨水滴進水裡的滴答聲,看著陶利吃東西。他的下巴黏膩,內衣兩排鈕釦中間的胸毛捲曲,咬嚼時皺起額頭,他的眼睛睜開了些,整體看起來很平和。他慢慢舔著手指,吃完後,仁恩把自己手裡的那個蘋果也給了他,問他是怎麼回到這裡的。
隨著時間過去,仁恩睡睡醒醒,突然被陶利的鼾聲驚醒。有段很長的時間他只是注視著那窗戶,想著發生過的一切,感覺他身旁朋友的溫度。外https://m•hetubook•com.com面的天空開始由暗黑轉藍,黑夜已盡,鳥兒開始唱歌。
有人拉住仁恩的腳,強把他往後扯,他猛踢,但是已經被那個戴大禮帽的牢牢抓住。另外三個帽男正在攻擊陶利,他們用繩索纏住他的的脖子和手臂,用力想把他扳倒在地。陶利掐住一人的脖子,另外兩個用棍子狠揍著他;這時領航人走了進來。
下去約半呎時坑道變窄,他過不去了,「幫我!」他喊。他感到矮人從下面猛拉他的靴子,他扭動幾下,努力用手肘把自己往下推,但是他卡住了,人一半在內一半在外。有個帽男從上面抓住他的一團頭髮,另一個攫住他的外套。仁恩被抓回清晨裡,靴子則留在矮人手裡。
誠摯的,
仁恩
他找到墨水和紙,坐下開始動筆。他想到很久以前他給雙胞胎寫的那封信。那時他多想讓他們知道他有多快樂,現在他只要他們的原諒。親愛的布拉姆和易奇,他開始寫,然後停下來,把紙翻到背面,重新開始:
我不想不告而別。我找到了那些錢,就在妳說的那個地方。我會遵守對妳的承諾。
「我決定了,」陶利說:「不殺他。」
領航人從大衣裡拿出一個跟班傑明和湯姆在墓園用的一模一樣的粗麻袋,「不管要不要,他跟你的帳還沒算完呢。」
仁恩把信折了兩次,然後坐在那兒,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最後他爬上樓,把信放在山德斯太太的床上。下樓時他經過以前的房間,聽見湯姆在活動他的腿,還有易奇的呼吸聲。雖然仁恩在階梯上等著,希望能帶走一點關於他的記憶,但布拉姆始終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他在儲藏室裡一袋打開的麵粉後面找到一罐蜜餞,把它塞進袋裡。他走過山德斯太太用來打他的掃帚,還有掛在壁爐臺上的「主禱文」。
「他們沒有我們會更好。」仁恩停了一下,心裡卻在思索這到底是不是真話。他知道布拉姆和易奇會恨他就這麼離開,但湯姆決意留下,況且他需要療養他的腿傷。現在仁恩知道雙胞胎會照顧他,他也會照顧雙胞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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