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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們回去會是我這輩子做過的唯一一件好事。」湯姆說。

仁恩在一個破掉的夜壺底下找到之前打包的麻袋，蜜餞罐已粉碎，豬油弄髒了睡衣。仁恩找到一隻刀子，剝掉最後幾顆馬鈴薯的皮，布拉姆拿了些水，他們把水放進鍋子，加進豬油、發芽的馬鈴薯、一點還掛在牆上的歐芹，全部放在爐上煮。

湯姆和男孩們看著彼此，教員拿出口袋裡的手槍，布拉姆拿起火鉗，易奇抓了塊做柴火的木材，仁恩四處看著，看有什麼東西足以拿來當武器，最後拿起一支凹陷的平底鍋，高舉在頭上。他們全慢慢地朝門口前進，湯姆拖著腳走在最後面。他點點頭，仁恩和雙胞胎將堵在大門的破傢具移開，拔開門栓，然後全部往後退，等在暗處，仁恩對門外說，「進來。」

沒有地方坐，因此他們全蹲在地上。吃著吃著一股悲傷開始滲透進來。四個人凝視著那爐火，一邊挑掉盤裡蜜餞中的玻璃片，一邊盡其所能地說著各自的遭遇。

「這是什麼意思？」仁恩問。「這表示你可以繼承工廠。」湯姆說。

仁恩想到班傑明斷掉的門牙，斷掉的手臂，他讓自己看起體無完m.heｔｕｂoｏｋ•coｍ.cｏｍ膚，他如何好像幾年前就構思完畢，如行雲流水般寫下那遺囑，如何讓它被簽名見證。班傑明知道麥金迪簽名之前不會去讀的，就像他知道仁恩曾被約翰神父鞭打，也知道偷了他的馬後農夫不會追捕他們。

「我會把你們送回孤兒院。」

「我敢說那間工廠很值錢。」湯姆說。

「看看你的朋友，」湯姆說：「看看他的下場。」

湯姆開始抓起鬍鬚底下，剛開始單手，然後雙手，抓來抓去，直到下巴的鬍鬚因為靜電作用而豎起。「他一定早有計畫，」湯姆露齒一笑，「他一定從一開始就計畫好了。」

山德斯太太放下圍裙，看看四周，那拆碎的沙發，毀壞的地毯，破裂的鏡子，撕破的書本，打爛的花瓶，解體的靠枕。她看到破裂的玻璃窗，灑在地上的血跡與灰燼，一堆毀壞的傢具。她手扶著牆璧，摸到上面厚厚一層灰塵。她踢開腳下一堆馬鈴薯皮，撿起刺繡的「主禱文」，一根手指穿過繡布上切成兩半的裂口。

叮噹聲停止，門把轉動，外面站著山德斯太太。她穿著那件舊的褐色衣裙和圍裙，肩上披著一條厚https://m.hetubook.com.com重的毯子，頭上別著一頂白色便帽。

她聞起來跟以前一樣——發酵的麵團和溫水的味道。她彎下身，仁恩感到自己被抱起靠在她胸前，就像他第一次踏進她家那樣。「不是，」她說：「再也沒有淹死的小孩了。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山德斯太太張開缺牙的嘴笑著，前前後後搖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把他放下來。她轉過頭，用裙角把臉上她自己和仁恩的淚水拭去。

雙胞胎站在一邊，被山德斯太太的那些喊叫搞得一臉迷惑。最後布拉姆放下火鉗，易奇把木材放回壁爐裡，湯姆把手槍插回腰帶上，跳過來，握著她的手。山德斯太太沒有拒絕，但是當他把她的手放在唇上時，她臉上的表情究竟是不快還是被逗樂了，很難說。她從頭到尾打量了那群大小男人後，搖搖頭。

「我不走。」仁恩說。

仁恩把毛衣拉緊，很難相信經過這一切後，他將回到起點。仁恩擦擦臉，一點血沾在他的手指上。玻璃片被拔掉了，但留下一道疤痕。他從口袋拿出班傑明交給他的那封信，把信打開交給湯姆。

「那修女也是這麼跟我說。她還跟我說了一切，關於我和圖書這沒人要的孩子的身世，還有他為我所做的。沒有人這樣對待我，沒有人曾這樣在乎過我，現在我們找到了彼此，不是嗎？我們從一開始就找到了彼此。」

「他會回來嗎？」

「我們一直徬徨無依。」

「你打算露宿街頭？做小偷？還是做乞丐？」

「班傑明有九條命。」聽仁恩說完後湯姆說。

大門嘎嘎作響，好像在偷聽。

男孩們聽了全緘口不語，那聽起來似乎不可能。

仁恩沉默不語，他現在既是小偷又是乞丐了。

仁恩的信掉落腿上，一臉困惑。「我要一間捕鼠器工廠做什麼？」

她再度哭了起來，也再度拉起裙角拭鼻。仁恩帶著她走進廚房來到壁爐前，才發現沒有地方可以讓她坐。

「那我們怎麼辦？」仁恩問。

「那個地方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仁恩看看自己沾滿髒物和血跡的衣服，再看看湯姆，腿上綁著繃帶和_圖_書，鬍鬚像雜草，然後是雙胞胎，光著腳，骯髒，面黃肌瘦。

湯姆放下盤子，「我供不起三個男孩吃穿，我都自身難保了。」

他們把僅存的殘缺傢具全拆了。椅面椅腳，楔住大門的木頭木尾，全扔進壁爐裡取火。他們用沙發裡的填塞物當火引，火不久就升了起來。湯姆、仁恩和雙胞胎圍在爐旁。廚房毀了，桌子斷成殘片，鍋碗瓢盆扭曲變形，食物殘渣濺灑在天花板上，長椅裂成碎片，黑灰煤燼散落爐邊。

湯姆用叉子吃了一口馬鈴薯，還生的，丟回鍋子時他做了個鬼臉，然後用衣袖擦擦嘴，搖搖頭。

「做捕鼠器？」易奇說。

「他不是為了錢才那麼做，」湯姆從仁恩那兒拿了遺囑，再檢查一遍。「他是為了你，他的小惡魔而那麼做。」

「被鎖在自己家門外！誰會相信？噢，是淹死的小孩來迎接我了。」

「你們把我的房子怎麼了？」她離開仁恩，氣急敗壞地在廚房裡跑來跑去，踢翻鍋碗瓢盆裡的食物殘渣，推開僅剩的椅子桌子，站在那被打開且空無一物的儲藏室門口。她怒吼，然後那把掃帚出現了。那把手把上綁著一段小舊的生皮鞭、掛在一支釘子上的掃帚，是整間房和_圖_書子裡唯一沒被移動過的東西。她拿著那掃帚開始抽打他們所有人——湯姆、布拉姆、易奇、仁恩。「你們把我的房子怎麼了？」他們四處逃竄，但她還是有辦法打到每一個，直到仁恩任掃鬃鞭痛他的肩膀，跪下並承諾會留下來把一切復原，她才終於住手。

底下的簽名匆忙歪斜，寫著：西拉斯．麥金迪。

「你們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副德性？」

「但是他走了，」仁恩說：「他什麼也得不到。」

「他是個殺手，天生注定那樣死。但你不是。」

「他是為了保護我。」仁恩說。

爐火裡有兩把廚房的凳子，一條長椅，還有山德斯太太的衣櫃櫃頂，全都火紅地燃燒著，鉸鏈紅得發光。仁恩環視那房間，似乎隨時都可能塌毀，頭頂上的橫樑下垂，他們坐在一堆殘骸之中，一艘隨時會沉的船。

仁恩放下鍋子。她看起來又瘦又蒼白，但是好像變高了，骨架更堅硬，好像體內有個東西把她推高了。她的眼睛炯炯有神臉色發亮，她張開手臂，仁恩跑過去，把臉埋在她的裙子上。

教員瞇眼讀了起來。他讀過一遍後又讀了一遍，又一遍，然後他突然大笑起來，搖晃著那封信，還給仁恩。布拉姆和易奇靠過來，和仁恩一起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