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喔。」席恩回答,似乎不太接受這種說法。好像他覺得媽媽做錯了。我試著讓他瞭解媽所做的一切是好的。因為儘管我是如此痛恨過著三分之一的人生,我還能活著全是因為她。
「九歲。」我說。「不過,沒錯就是這樣。」
席恩在拋出另外一個問題之前停頓下來。然後他終於問出口:「那麼,看起來跟另外兩個人完全一樣,是什麼樣的感覺?」
「你去哪裡了?」當我們終於面對面時,我開口問。
「好,現在妳開始讓我覺得焦躁不安了。」我臉上的表情一定洩漏了我內心的緊張程度,因為他伸手抓住我的手。「嘿。」他悄聲說:「我很好。」
「妳們是三胞胎嗎?」他問,我稍微用力拉他的手,示意他跟著我走進起居室。艾拉比平常高分貝的笑出聲來。席恩跟我一起在空的椅子上坐下。
「好在哪裡?」
「站在走道上。」他開玩笑地說,不過語氣有點太過諷刺。我知道他心裡面還很困惑:他整堂課都顯得很冷淡。我實在很緊張,緊張到好像生病了一樣。
「我也很高興。」我回答,此時我們已經站在石牆下。我對他皺起眉。「現在我需要妳再相信我一次。」
「我有一百萬個答案。」我說。「你問吧。」
「真的。從來沒有任何人跟我們可以親近到這個程度,只除了住在佛羅里達時的一個鄰居。但是那時候我們還是三胞胎的身分……所以也沒什麼好說的。」
「我從來沒有帶其他女孩來過這裡,如果妳是想問這個的話。」
「複製品永遠不會跟原版一樣好。」艾拉加入對話。「我們的原體可能比我們要聰明,或是比我們高。而且我們可能會產生其他的變異,因為我們是在我們媽媽的卵子中成長,而不是原體媽媽的卵子。」
「噓。」蓓思喝斥她。她朝我的方向點個頭,知道我現在很焦慮。也許蓓思感覺到我的感受,開口說:「他會回來的。」
他聳肩,拍下另一張現在我看起來又驚訝又被激怒的表情,然後回答我:「我以為妳可能有精神分裂之類的問題。」他接著說:「因為妳跟艾拉是如此……」
我嘆口氣:這不是按照我的原訂計畫發展。不過我決定要跟席恩分享我自己的這個部分,所以我開始解釋。
「我想要問你……」我說。我先前已經都設想好了,但是等到我真的站在他面前,我的信心卻開始每分每秒地快速流失。「我……你願意到我家一會兒嗎?我還是想跟你談談,而且我需要……給你看某個東西。」
今天我比平常不緊張地開下我們家的車道,一邊再次跟席恩強調:「所以,就像我剛剛說的,我並不喜歡小衛。雖然他人也很好,但是我對他並不是那種意義上的喜歡。」停頓。說出來。「我喜歡你。」
「我很遺憾妳們從來沒有可以分享這些事情的對象。」他說著緊握了一下我的手。「但同時,我也很榮幸可以當第一個人。」他露出一個傻傻的微笑。「感覺我好像是被揀選的天命之子。」
「沒關係。你說的可能是對的。」
我在沙灘上滾過身,頭枕在我的手臂上。席恩我身邊向下趴著,相機正對著我的臉。「你不後悔今天來我家嗎?」我柔柔地問。海浪聲拍打著。
席恩轉過身面對我,目光炯炯地望著我,我從來不曾看過他這樣的眼神。「這是妳說妳媽媽很嚴格的意思?」他安靜地問,但是並未等候我的回答。「我覺得,這不只是嚴格。這根本……莉琪,妳知道氣有多離譜嗎?」
他很驚訝地看著我。「妳是說真的嗎?」
「我在意。」
「花兩個小時的時間?」我問,「我還以為你已經走了。」
「謝謝。」我說,踢掉我的鞋子。席恩也照著我作,我開始走上樓。「我們走吧。」
「我很高興知道妳沒有瘋。」我轉向他的方向;他對著我壞壞地笑。
「但是不在學校上課的其他人,也在家裡面自習一樣的學校課程。」艾拉補充,大概是她不希望席恩覺得我們每個人也只有三分之一的腦袋。
「你是被揀選的呆瓜。」我搖著頭說。我意識到我們正走向一道石牆;我希望他不會以為我可以爬得過去。
「不客氣。」他說。「我的下一個問題是:為什麼妳媽媽不在你們還是小嬰兒的時候,乾脆搬到另外一個國家去?為什麼她要留在美國?」
「妳們看起來完全一模一樣。」他說,眼睛看著我們。我愈來愈焦慮,一直到他看著我,然後輕輕地說:「幾乎是。」這讓我的胃翻攪,但也讓我安心。一點點。
「不同。」我說。我們安靜地注視對方幾秒鐘。
席恩瞥了我一眼,然後說:「這跟我無關。」我希望這只是他的防衛機制,但他的冷漠讓我不愉快。
「事實上,我是來找妳。」他安靜地說:「不過我也要順便拿我的鞋子。」
我假裝一聲咳嗽。「我生病了。」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席恩問,看著其他兩位。蓓思一骨碌坐起到椅子邊緣。
海浪拍打著;我在海風中打顫。有好一會,我們之間沒有人再說話。「我可以幫妳拍幾張照片嗎?」席恩溫柔地說。我微笑地點頭,很樂意從今天一整天沉重的討論中解放出來,作點輕鬆的事情。
「你真的這樣想嗎?」我輕聲地問,眼睛看著大門。「因為如果你這樣想,那麼——」
我告訴他在我們十歲時,喬夫維茲博士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逮捕。「審判過程中,他在法庭上承認,在美國的某處可能存在著一組三個女性複製人,大約是我們這個歲數。人們開始以放大鏡檢視三胞胎女孩,媽媽十分驚恐不安。我們就開始躲躲藏藏的生活。」
「就在這裡。」他說:「呼吸一點新鮮空氣。」
「我們曾經試過一次:這行不通。」我說:「如果我們三天才上一天課,很難跟上課堂狀況。加上南方高校採行長時段排課,這又讓這樣的方式變得非常困難。現在的方式運作得比較好。」
這感覺更像是一種纏綿。
我點頭,然後轉身爬上樓,仍然緊握他的手。起居室的雙扉大門打開著;艾拉跟蓓思各自盤踞著一方沙發。她們兩個同時轉頭看著我們。
我心裡因為高度緊張而幾乎憤怒起來;我需要席恩打電話給我。
「這是怎麼發生的呢?」席恩問。
我在門廊上停頓,想著這即將改變的一切。有一刻幾乎有點懷疑,這究竟是不是個正確的決定,但我馬上想起來我怎樣信心滿滿告訴艾拉跟蓓思,我們可以相信席恩。因為我們可以;我知道我們可以。而且當我跟她們說告訴他這件事,也是為了我自己時,我也是認真的。我要拿回我自己的人生,一步一步。第一步:拉住門把。我推開門,我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膛來。
「喔是嗎?」我問,帶著詼諧的腔調。感覺很愉快。他指向兩塊大鵝卵石中間的入口。「你要我進去那裡?」
「妳是說從妳們十歲開始,妳們每天都只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可以出門?」他難以置信地問我。
「你的意思是什麼?」
但是我勉強自己不受情緒影響,完成我帶他來這邊要做的事情。「席恩,要說這件事不容易,所以我就直接開始了。」我說,身體稍微坐直。他再次看著我。
「在我們被創造之前,我們的媽媽是一個知名科學家,為聯邦基金的基因實驗室工作。這個實驗室私底下偷偷進行著人體複製的實驗,當然政府並不知道這件事。有一天,一對有錢的夫婦找到實驗室的負責人,也就是我媽媽的老闆——喬夫維茲博士,祕密地提供一大筆天文數字給他和他的團隊,希望他們想辦法讓他們死去的小女嬰復活。」
喀擦。
「沒關係。」我說:「我瞭解你的意思。謝謝!」
「妳先前說錯了。」他說。
「我知道這一定是。」他說:「妳不後悔告訴我這件事嗎?」
他點頭。「那裡很棒;妳等下就知道了。」
「事實上是,我們並非三胞胎。」我說:「我們很www.hetubook.com•com希望我們是三胞胎。當我們年紀還小的時候,我們也一直都是這樣以為。但實際上,我們其實是……複製人。」
席恩的眼腈張大一些。「所以這是為什麼『孿生速配』這個應用程式讓妳不安?」他問我。「妳該不是覺得那個女孩就是——」
她提早離開了。危險解除。
「你想要進來嗎?」我問:「還是你只是要找你的鞋子?」
「我確定。這只不過是一條小徑。在我小時候,我父母親分開前,爸爸經常帶我來這裡。我有時候會回來晃晃,或是拍照,或隨便什麼都好。」
「有時候,是的。」我說:「比方說我心情不好,她們就是會知道。她們可以感受到我的感覺,也不需要開口問。能夠有人這樣懂你,真的很好。」
「嗨。」我說,接著看了席恩一眼。他的眼睛從一張臉移動到另外一張臉。依照原定計畫,我們都穿著不同衣服,不過,我相信他還是需要一點時間消化。
席恩放下相機,從口袋中拿出鏡頭蓋。他扣上蓋子,把相機放在一邊。然後他輕輕地跑過來。當他的臉距離我的臉幾公分的距離時,他耳語:「證明給我看。」
「豈止是不後悔。」席恩埋在相機後回答我的問題。「我很慶幸。」暗擦。
我正打算告訴他,這一切現在對我來說也很難接受。但他手撥過他的頭髮,站起身來。
「那壞處是什麼呢?」席恩問,邊打方向盤急轉彎。我發現我們已經很靠近海了。「我想我們三個開始過著假裝是同一個人的生活之後,這個缺點就更嚴重了。與另外兩個人長得一模一樣,感覺自己沒有自己的身分。好像自己一點也不獨特。」我停下來,想起席恩之前說得話。
喀擦。
「真的嗎?」我問:「因為你躲起來兩小時。」
「那是什麼意思?」他問。
「我並不喜歡小衛。」我說,不理會他的問題。
「她為了保護我們才這樣做。」我說。「我們就像三胞胎一樣行動與生活,我們擁有快樂的童年。」
我安靜了幾秒鐘;另外兩個人可能也都屏住呼吸。然後我說:「我想我們就是會慢慢習慣一切。我們只能配合自己現實的條件來過生活。」我嘆口氣,補充一句:「但是我知道這一定對你來說很難接受。」
「好。」
他說話的語氣讓我的心漏跳一拍。
「媽在那個時候大概是有點過度沉浸在這個研究之中,而且因為她是卵子捐贈者,她似乎覺得有權利主張對於我們的所有權。她不希望我們之中任何人被銷毀。所以她跟她的老闆提出一個計畫:他會將卵子植入媽媽的子宮裡,然後媽媽就人間蒸發,他則告訴委託人因為實驗室發生意外,三顆卵子都被破壞了。」
「很好。」我說,帶著微笑。「我的意思是,不好,但是還好,你……在意這件事。」
席恩對我微笑,就像那天晚上的比賽一樣。「我想我應該可以應付得了。」
「特別是有一場比賽我很關心。」席恩說,臉還在相機後。「那是我。」我悄聲說,下一波海浪又拍打過來。
我深吸一口氣,然後吐出來。然後我按下按鈕打開大門。
「裡面會有野生動物躲在黑暗中嗎?」
一開始,我覺得蓓思是對的。但是等到半小時過去,有人打開電視當作背景噪音。我的手機震動著,我的心幾乎要跳出胸膛;後來才知道是其中一個啦啦隊員打電話來確認我為什麼沒去練習,我難掩心中的失望。
「我去開。」艾拉提議。但我推開她,跑過客廳,經過門廊。就在我開門前,我才發現席恩的鞋子還在他剛剛脫下來的地方。
「我只不過是需要思考每件事情。」他說:「好好消化一下。」
「這是我們專屬的私人海灘。」我低語,眼睛望著水面。
「不是。」我說:「至少再也不是了。」席恩滑稽地看著我;我用手勢介紹其他兩人:「這是蓓思,這是艾拉。」她們同時對著他微笑,我好奇他會不會覺得好像看到兩個我的複製品。這讓我覺得自己一點也不特別。和-圖-書
喀擦。
「不是。」艾拉說。
「那為什麼妳們現在不繼續過著三胞胎的生活呢?」他問。
「是嗎?關於什麼?」
「大概就在DNA基因序列已經嵌入卵子、但是尚未移植到母親子宮前,這個父親表示他和他的妻子只想要三個存活受精卵中的其中一個——最好的那一個——然後銷毀剩下的卵子。我們媽媽認為,那是因為他們想要確保科學家們不會以科學研究之名偷偷地繁殖剩下的卵子。」
「這有什麼差別?」席恩問。
我看著席恩,然後捕捉到他低頭看著他的手,臉上淺淺的微笑著。接著,他的眼睛看著我。「那妳為何要跟他出去約會呢?」
「妳們媽媽偷了你們,然後獨力養大妳們。」席恩說,看起來有點蒼白。我點頭。「但是妳們並不是她的孩子。」他安靜地說。
「裡面沒有。」他說,露齒微笑。
「好。」他說,彎過一個轉角,把收音機音量轉小。然後,他注意到我正在發抖,趕緊道歉把窗戶關上。「艾拉之前在創意寫作的課堂上嗎?剛開學的時候?」他瞥了我一眼,而我露出微笑。
「我應該取消工作,以免啦啦隊練習結束後,有人正好到餐廳裡吃飯。」蓓思說。「就看妳決定。」我低聲說,接著再看一眼時鐘,這可能是我第一百次看時間。
「這實在很棒。」他說。我點頭。
二十分鐘後,席恩斜瞟了一眼我們家的森林堡壘,他問:「妳住在這裡?」他的車子停在大馬路上,他跟我一起坐在我的車子內,正在我家大門外面。從這裡能夠看到的只有一小部分的屋頂。
「或隨便什麼都好。」我嘲笑他,心裡面有一點忌妒。「你常常來這裡吧?」我又向石牆走近一步。
「好眼力。」我說:「我的三角函數考試考壞了,媽媽要求我們調換任務分配。我昏倒那一天就是我在創意寫作課堂上的第一天。」
「我也是這樣想。」他說:「妳從那天之後就變得有趣多了。」他停下來,然後補充說明:「我不是說艾拉不好的意思。」
「是。」我毫不猶豫地說。
我清清喉嚨。
我一開始覺得有點愚蠢,但是席恩的鼓勵讓我慢慢放鬆。我從來對於擔任拍照模特兒——或是隨之而來必須維持的極纖細骨架——沒有興趣,但是席恩在相機後面的凝視,讓我感覺不只是拍漂亮照片而已,還多了一點親密的感覺。
「不是。」他打斷。他轉頭看著窗外,目光沒有焦點。「妳快讓我發瘋了。」
他離開兩小時後,另外兩個人強迫我到廚房找點食物吃。我們選擇了雞尾酒風格的晚餐:蘇打餅乾配上奶酷起士和青辣椒,外加微波烤雞肉串,紅蘿蔔沙拉棒配上切好的水果。我放了太多青辣椒片在我的蘇打餅乾上,我的眼睛充滿淚水,此時門上響起幾不可聞的微弱敲門聲。
「其實,我同意你說的話。」我說:「我們的生活確實是很離譜。」
「我們之間的連結。」我微笑。「我們真的很親近,而且不僅是情感上連結。我們在彼此的波長範圍之內。我們可以感受到其他人內心的強烈感受,有時候我們甚至會有一樣的夢境。」
「噢。」他說:「我知道妳的意思。」他把他的後背包甩到肩膀上,瞥了門口一眼:我們是最後留在教室的人。「我大概就直接回家吧。為何要問?」
「足球比賽是在傍晚舉行。」
「嗯嗯。」席恩說,拿出他的相機,把他的包包放在沙灘上。從眼角餘光,我看到他正把鏡頭焦點對著我側臉的輪廓。他站在我身邊偏後方的位置,所以我知道照片的背景是海浪擊打在遠處的石壁上。我並沒有聽到快門聲,因為浪潮聲太大,但是我卻聽到接下來席恩說的話。
接下來兩個小時,我們一張接著一張地拍著照片。我爬上一個低矮的岩石,他拍了一連串我像是一個戰士站在石頭上的照片。我坐在一塊圓木頭上,雙腿伸直,席恩接著拍了幾張我的臉部特寫。我脫下鞋子,考慮走進海中,後來放棄,因為覺得這水還是太寒冷了。在穿hetubook.com.com回鞋子之前,他拍了幾張我腳趾頭的照片。我倒在沙灘上,笑著,席恩則是從不同的角度喀擦、喀擦、喀擦拍個不停,一直到天色漸暗,必須開始使用閃光燈。
「我們不是來自她的基因,所以沒錯,技術上來說,並不是。」蓓思說:「但是她提供她的卵子,而且懷胎十月生下我們。她撫養我們。我們是她的小孩。」
艾拉跟蓓思同時開口說話。「也許。」蓓思說。
「我也希望我是跟妳約會。」
「敲門聲嗎?」蓓思說。
我從來沒有被問過這個問題,甚至在我小時候也沒有。這是個複雜的問題。「這感覺是既美好又糟糕。」我說。
「你確定嗎?」我向前靠近一步,試著想偷看裡面長什麼樣子,但是我能看到的只是一片漆黑。
他猶豫地走進房子裡,然後立刻往上看。很難不這樣做:挑高的天花板,中心掛著巨大水晶吊燈,非常引人注目。席恩的眼睛往上瀏覽整個房子,沿著巨大的樓梯,到二樓的平台,再到臥房的牆壁。我看著他的眼睛不斷地往上、往上、往上梭巡。
我只是聳聳肩。「我們媽媽說那個原體小嬰孩已經死去。」
「你現在要做什麼?」我問,擋住席恩離開教室的路線。我的手機拿在手裡,蓓思的信還顯示在螢幕上。
我對他翻個白眼。「是艾拉在跟小衛約會。」我說:「我希望我是跟你約會。」
我停在最後一階的樓梯前。我知道她們知道我們來了——她們的緊張,也讓我的緊張程度像滾雪球一樣,愈滾愈大。我轉身面對席恩;他走在我身後兩個階梯,所以我比他高。「準備好了嗎?」我問。
「瞭解。」他說,開上高速公路。他又思考了一秒鐘。「好,那妳們的運作系統又是怎麼回事:為何要把一天切成三部分,何不每隔三天替換一次呢?」
「妳說蓓思負責傍晚時段。」他說。「是。」我微微笑著回答。
席恩笑了,但是卻讓我覺得放心;他帶我走進看起像是個洞穴的一個地方,我確實覺得相當安全。我們迂迴曲折地在裡面行進,最後從另外一邊出來,我感覺我像是中了大樂透一樣開心。在我面前是一個小海灣,好像一個被三面牆圍繞的小房間,卻有一個面海的開放式窗戶:一個最美的隱遁處,遠遠超乎我的想像。
「是啊。」我說:「我今天晚上睡覺前大概也會這樣做。這對我來說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很好。」他說,手上又拿起攝影機到他面前。「不過,我卻還有一個問題。」
「這就是我想要解釋的部分了。」我說,把車子停在車庫前。我把車子熄火,他看著我,準備要聽我的答案。「不是在這裡。」我說:「不是在車子裡。我們得進屋子裡去。但是我警告你,我馬上要告訴你某件很奇怪的事情。你正常人的日子就此終結了。」
「但是我很高興妳告訴我這件事。」他安靜地說:「我很高興妳不是想要腳踏兩條船,同時跟我和小衛約會。」
「我有一百萬個問題。」他終於開口。我吐出一口氣,如釋重負。
「嘿,莉琪?」我看著他的臉。「說真的,我很高興妳告訴我。雖然我可能還需要時間消化,但是很高興我知道這件事。很高興妳這樣信任我,願意告訴我。」
一部分的我好奇地想,席恩會不會站起身來,尖叫跑出房間,但他一開始並沒有任何動作。他的眼睛盯著我;他臉上的表情好像期待我會開始喊:「開玩笑的啦!」然後我們會一起大笑一場。但是,大約五秒鐘後,他意識到我是認真的,他的表情開始微妙地變化。上揚的嘴角趨於平緩,他的眉毛微微傾斜,足以顯示他內心的懷疑。我可以發誓他抓著我的手也鬆開了。我也鬆開我的手,我們的手跌落在椅子之間的空隙。這空隙好像一座深谷;我緊握雙手放在膝頭。
「就是說艾拉在學校上課一直到午餐時間,我負責下午的課堂跟啦啦隊練習,然後蓓思負責晚上打工跟大學先修班,以及所有其他傍晚時間的活動。」
「好啊,沒問題。」席恩和圖書說,臉上帶著微笑。「請帶路吧。」
「進來吧。」我輕聲說。
「她並不是國際間諜這種類型的人。」我笑著說。「她可能只是想要留在她熟悉的國家。我想她真的以為把我們隱匿起來就沒問題了。」
而我也這樣做了。
「我想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可以嗎?」
「沒有。」他說:「我只是需要思考。妳之前說我正常人的日子就此終結了,還真不是開玩笑的。我想我正常人生的那個部分確實結束了。」
「啊,是嗎?」我假裝驚訝。
我深吸一口氣。「我的意思是:你今天放學後要做什麼?」
席恩注視著我;我繼續說明。「我們每個人負責每天三分之一的時間。」
我們的祕密公開了,我並不像我以為的那樣輕鬆自在,但是我也不像之前那樣滿懷沉重。「你知道嗎,你是我們唯一說過這個祕密的人。」我告訴他。
蓓思離開去打電話請病假,艾拉在膝頭上蓋了一塊毛毯,把電視音量轉大。她真的開始看起電視來:現在已經不是背景音了。
「去妳家?」他問,還是困惑的表情,但是也有點好奇。這讓我比較安定下來。「去我家。」我再次點頭。「妳不是有啦啦隊練習?」他問。
「一切進行得很順利。」他離開後,艾拉低聲抱怨。
「也不是說我們不准出門。」艾拉說:「只不過這是我們的運作系統。」
「關於覺得自己一點也不獨特。我的意思是說,我知道妳跟艾拉還有蓓思長得很相像。但是我並不覺得妳們三個人是一樣的。妳就是……妳。」
「我們確實長得很相似。」蓓思說:「但是也許比不上同卵雙胞胎相似。我們是某人的複製品,但是同卵雙胞胎卻源自同一個個體,之後受精卵開始分裂成兩個人。」
「抱歉。」他說,總算把目光放回我身上。「但是妳們家很漂亮。」
「嗨,你們好。」蓓思溫暖地打招呼。艾拉僵硬地揮手。
「好。」我說。不確定他是想要打開窗戶,或是想逃離現場。但是當他跑下樓,從前門出去時,我知道答案是什麼了。
「一點也沒錯。」我說,用一個字回答這兩個問題。當他不再提出任何問題時,我繼續。「總之,科學家們同意了,經過幾次試驗之後,他們認為問題可能出在母體本身的基因錯亂,所以決定在他們把受精卵植入委託人的子宮前,必須先把DNA基因序列移植到另外一個宿主的卵子上。媽媽自願提供她的卵子,因為她是這個計劃中唯一的女性成員。他們提供卵子捐贈者的完整醫療紀錄給這對夫婦,但是他們從來不知道那就是我們媽媽。」
我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這麼強烈覺得蓓思跟我的聲音是如此相似。令我痛恨的是,席恩大概也察覺到這件事。
平庸。
席恩跟我下車,他從後車廂拿了一個包包出來,我們手拉著手漫步走過大海灘。現在已經晚秋了,某些地區搞不好已經開始下雪,現在這裡是個美麗的傍晚,海灘上有一些家庭聚會還有三兩好友成群。海邊甚至還有一小群穿著潛水衣的衝浪選手,儘管現在的海浪肯定已經相當嚴寒刺骨。
「我瞭解。」他說著把車停到海灘上的一個停車位。他停好車,熄掉引擎。他轉向我,拉起我的手。「聽著,莉琪。我不想假裝我沒有受到妳今天下午告訴我的事情影響。我還會有很多其他問題——而且我必須實話實說:我雖然不認識妳媽媽,但是我覺得她脫離常軌了。」
「那是什麼聲音?」我問。
「這表示科學家在實驗室裡用別人的DNA基因序列創造了我們。」她說,聽起來像是老師與母親的混合角色。「我們被植入到我們媽媽的子宮裡,然後像你一樣的方式來到這個世界上。」
席恩和我開車出去,我呼吸著帶著鹹味的空氣,輕輕把我的頭髮從唇邊掠開,我們拉下窗戶,遠離我家的範圍。今天很溫暖,但是現在是十月初,所以開始有點寒意了;我想要把窗戶關上,但是我想席恩可能還需要新鮮空氣。我一直看著他,試著想用我的雙眼讀到他心裡面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