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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園的獅子突然大吼一聲，嚇得好幾隻紅鶴倉皇逃命。

「最好是啦，」瑪麗從長椅上站起來，這樣德露才打不到她。

德露小聲用法文應了一句：「對。」

「妳不會把我推下去吧？妳敢？」瑪麗問道。德露就緊緊貼在她的身後，不讓她逃走。

有一次她告訴我們，她爸爸的雞雞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小雞雞，反而像是一條好大的大香腸。她說，她知道她爸爸的像條大香腸，因為她看過她爸爸媽媽在浴室地板上做|愛，可能是他們兩人洗完澡之後就做|愛。所以，瑪麗．藍恩不但是個大騙子，還喜歡偷看人家，偷看人家的人就是很喜歡很喜歡去偷看別人家裡在幹嘛的人。她還喜歡縱火，縱火的原因並不是她喜歡火，而是她喜歡看火燒起來之後，消防車出動的情形。我和德露最好的朋友就是她（我們叫她瑪麗．藍恩的原因，是因為街上幾乎每戶人家裡都有一個小孩叫瑪麗，所以我們必須找個方法來叫她，才不會弄混）。瑪麗．藍恩也是世界上最瘦的人，我的意思是說，你在非洲看到的黑人小孩，也沒人長得像她那麼瘦的。她這麼瘦的原因，我和德露猜想，是她家裡有六個兄弟，趁著她爸爸去上班、媽媽洗衣服的時候，把所有東西都吃光了。

就算瑪麗．藍恩跑去向館長告密說德露偷改蟲蟲布告欄，德露認為館長也不會相信。雖然這樣，德露還是想出一個天才計劃，以防萬一。

「法國人講的話，叫做|愛的語言。」我看著山普森說。

「妳又知道法國多少事情呀？」瑪麗揉著剛才被打的手臂說。

沒錯，天才德露一如往常，又說對了。

「我覺得這個點子不錯，」德露說：「我們把牠送回家，還可以順便去法國。」

德露把瑪麗．藍恩往前推了一點，直到瑪麗那雙常穿的、鬆開了一半的黑色高筒球鞋尖有一半已經懸在猩猩坑上了，另一半還踩在草地上。

山普森。我好喜歡山普森。ｈttｐs://ｗwｗ•hｅtuｂooｋ.ｃom•ｃｏｍ真的真的好喜歡。以前在禮拜天下午，爸爸常帶我和德露從農場開車去看外婆，然後就來動物園玩。爸爸也很喜歡山普森，喜歡坐著看牠，一面看一面笑。我可以說是從生下來就知道有山普森了。每當我心情不好，就會來這裡看山普森，假裝爸爸和我一起坐在公園椅子上，假裝他的手臂環繞著我，並用他低沉的嗓音說：「莎莉，我的乖女孩，大家都說獅子是叢林之王，我倒和大家的看法不同。」爸爸指著大猩猩，然後開始搥自己的胸膛，口裡連續發出吼聲。「我認為山普森才是叢林之王，妳看看牠，牠好雄壯！」我轉頭看山普森，一面點點頭，好像贊同爸爸說的，但我心裡認為真正的國王是我爸爸。我爸爸是天空之王，是世界之王，他好偉大！

我閉起眼睛，努力回想莎拉．海納曼的長相。「她是不是那個三年級、金髮、紮個馬尾辮晃啊晃的？」

德露對瑪麗．藍恩大聲說：「山普森有個東西要給妳看，妳要近一點才看得到，牠把那個東西藏在背後，妳要爬過鐵欄杆，靠過去一點，才看得到。」

瑪麗站回來之後，瞧著德露看，彷彿剛剛什麼也沒發生般的問說：「妳認識莎拉．海納曼嗎？」

第二天早上我們出門去華盛頓公園，和瑪麗．藍恩碰頭，暑假我們常常在那裡打發時間。從我家大門到華盛頓公園，要走一千七百四十七步，那裡面什麼都有。冬天時公園裡的沼澤湖會結冰，我們可以在上面溜冰；夏天時大家就在那裡釣魚。裘妮的屍體就是在湖邊被人發現的。公園裡有個露天舞台，看起來就像一個超級大蚌殼，我們可以在那邊欣賞星光音樂會。另外有個游泳池，附設好高的跳水台。公園最棒的一點是，另一頭就是我個人最喜歡的地方：動物園！

瑪麗．藍恩已經知道德露在蟲蟲布告欄搞鬼的事了，還威脅說要去告https://m.hetubook.com.com訴圖書館館長。幸好，知道這件欺騙事件的，是瑪麗．藍恩這個人，因為大家都知道最大的謊話就是她撒的，沒人會相信她。

「妳閉嘴啦，」德露說：「免得等下我改變主意，又想把妳推進猩猩坑裡去。」德露也站起來了，和瑪麗面對面靠得好近，瑪麗推了德露一把就跑掉了，我把德露的手朝後抓住，免得她拔腿去追瑪麗，這時德露氣壞了，她掙脫我，轉過身靠過來，快要和我臉貼臉了，然後開口大喊：「莎莉，歐麥利……妳完蛋了！」

我很肯定她在吹牛，她才不會把瑪麗．藍恩推進猩猩的坑裡去呢。我確定她不會。其實，自從爸爸出車禍後，我就不太敢料想德露到底還會做出什麼驚人之舉了，我有時甚至認為我這個妹妹的腦袋也在那次車禍中撞壞了，就跟寶利舅舅一樣。

山普森審慎地看著我們，腳輕踏著地面，我總認為牠是在對自己唱著：「別再來找我。」這也是一首歌的名字，是伊瑟兒．簡金斯最喜歡的歌，她教過我唱。伊瑟兒是我和德露另外一個最要好的好朋友，就住在第五十二街，和賈勒基太太住在一起。

瑪麗點點頭。「她家和我家隔四棟房子，她家就在大頭裘蒂家隔壁。」（瑪麗講到「大頭」的時候，並不是在講別人的壞話。裘蒂她家就姓「大頭」，他們家是印第安人。）「說不定莎拉已經被人綁架了，就跟我以前一樣。」

德露對我使了個眼色。去年夏天，瑪麗跟我們說她曾被德國人綁架，那些德國人身上都沒穿衣服，還逼她製做放在桌上的隔熱墊，她後來是游過一個好大的湖才逃走，而且湖裡面都是渾身黏黏的鳟魚。我們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她爸媽把她送到萊恩藍德市去參加夏令營。所以現在這個莎拉失蹤的故事，一定又是瑪麗在騙人，一點都不教人意外。不過我一直不明白的是，為什麼莎拉撒的謊都和綁架、雞雞有關。

和_圖_書德露又說：「妳真的要這樣嗎？妳確定？要是妳不小心跌進猩猩坑裡，動物園的人又沒有立刻發現，直到餵食時間才找到妳，那這樣的話我會覺得很遺憾噢。」她降低了音調：「如果山普森現在肚子餓了，說不定人家永遠都找不到妳，只會找到妳的骨頭。」

我不曉得她這個「去法國」的想法是從哪裡來的，或許是從芬尼圖書館裡的某一本書看來的。芬尼圖書館正在舉辦免費送電影票的活動，只要書讀最多的小孩就可以獲贈電影票，館員會把我們的名字和借閱紀錄統計出來，公布在一隻蟲蟲造型的布告欄上（這隻蟲叫做「比利書蟲」），布告欄就掛在男生廁所門外。其實德露最喜歡的就是看電影，但有一次她趁著圖書館長，艾絲德．坎波斯基太太（波蘭人，對德露來講真是天賜良機）沒注意的時候，偷偷把她自己的名字移到蟲蟲造型布告欄的最前面。德露才不在乎自己騙人呢，但我不喜歡騙人，可是我又從不和德露唱反調，因為我在醫院答應過爸爸。我還沒告訴德露爸爸在醫院跟我說「車禍不是她的錯」這番話，因為每次只要我講到爸爸和醫院的話題，德露就會變得非常生氣，而你是不會想要惹德露生氣的。她的怒氣很大，很深，就像火山，她會在你最沒有防備的時候爆發。

「妳自己想想囉，」德露說著，還把自己嘴巴裡那塊口香糖朝猩猩坑裡吐了下去，好讓瑪麗充分瞭解，如果她摔下去的話，底下有多深。（告訴你，我不會讓德露把她推下去的。）

於是我說：「她會回來的，她只是迷路，這種事常發生。」但我心裡在想的卻是，如果瑪麗說得沒錯，莎拉真的被人綁走的話，那她不可能活著回來了。因為裘妮．皮雅斯考斯基就是這樣，她一開始先是失蹤，然後人家就在湖邊找到她的屍體。裘妮下葬後，我曾經擔心過一陣子，怕德露也會被綁走，可是外婆帶我去她家，拿肉桂土司給我吃，和圖書叫我不要杞人憂天。外婆認為像那樣的殺人犯或者裘妮．皮雅斯考斯基碰到的事，一輩子只會發生過一次。通常外婆說的都不會錯，但話又說回來，就像她常說的，凡事總有第一次。

「我們來玩個rendezvous，這是法文『和別人碰面』的意思，」德露說。那時我和德露已經進了動物園，爬到我們最喜歡的樹枝上，就在大猩猩山普森住的坑對面。我們遠遠看見瑪麗．藍恩朝動物園走來，穿著縐巴巴的白短褲和一件好髒的紅格子襯衫，襯衫在她身上像個布袋飄啊飄的，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根旗竿。德露坐在樹梢上，咯咯笑著說：「我等下要把她推到大猩猩山普森的坑裡去，那我就可以贏到電影票了。」

「當然認識啊，」德露回答。我們一起走回山普森欄杆對面的綠色公園長椅上坐著。德露拿出口香糖來分，她身上好像永遠都帶著口香糖。

「這個才是最大的謊話！」德露說完後看著我，我也看著她，然後我們兩個又一起轉頭看瑪麗。

「妳敢，妳就試試看呀，」瑪麗緊緊閉上了眼睛。

「妳的意思是妳不怕？不怕我把妳推到這個坑裡摔死，然後妳會永遠下地獄，因為妳撒過這麼多謊……」德露驚訝地問道。

瑪麗．藍恩最喜歡偷看別人，所以她立刻跳過鐵攔杆，走到猩猩坑旁邊的草地上。德露轉頭對我笑，也爬過鐵欄杆走到瑪麗．藍恩身邊。雖然我認為大猩猩不會吃人，可是如果瑪麗．藍恩真的從上面掉進猩猩坑裡的話，她這麼瘦的人一定會摔死，而且是整個人摔成兩半，就像一塊被吐出來的口香糖。

「妳知道我想幹嘛嗎？」我看著山普森哀傷的眼神說：「我想綁架山普森，把牠帶回牠家去。」瑪麗笑了。「妳知道嗎，妳這樣講太幼稚了。綁架大猩猩，把牠送回牠家，這樣講好奇怪喔。」她這種人也敢講人家奇怪！

我們從樹上跳下來，靠在黑色鐵欄杆上，盯著山普森瞧，假裝我們不曉得瑪ｈttps://ｗｗw•hｅｔubｏｏk•com•cｏｍ麗．藍恩已經來了，可是我們當然知道她來了，因為她身上的味道就像臭掉的洋芋片。

德露用非常甜美的口吻問說：「喂，瑪麗．藍恩，妳知道蟲蟲布告欄的事對不對？妳不會告訴館長說我作弊吧？妳會嗎？」德露這種語氣，在她很想得到某個東西的時候就會出現。外婆形容德露這種聲音是「洋娃娃的聲音」。

我們已經快到公園了，經過費茲派屈克家開的藥房門口時，德露停下來彎腰綁鞋帶，突然沒來由地說：「我想逃家，跑到法國。」接下來就沒說什麼了。

「妳什麼意思？」我一面讀著口香糖包裝紙上的連環漫畫，一面開口問。

我覺得現在的瑪麗看起來好像聖女貞德。

我看著藥房裡面，心裡好希望身上有個銅板，能進去買汽水喝。現在還是大清早，天氣已經熱到連我的眼球都在出汗了。我問：「去法國？」

瑪麗又笑了，德露重重打她一下說：「去法國有什麼好笑的？」

瑪麗．藍恩轉頭看著德露：「我當然會告密。」

「妳們在看什麼？」瑪麗．藍恩一面問，一面站到我們身旁。

瑪麗把口香糖塞進嘴巴後說：「她失蹤了。」

「其實，」德露說：「我知道很多。」

「說什麼？」瑪麗聽不懂。

「我說，莎拉已經不見了好幾天。」瑪麗說：「我爸告訴我說，這事不要跟陌生人講。」

「好啦，我開玩笑的，」德露邊笑邊把瑪麗從坑口拉回來。「妳去告密吧，去告訴館長吧。」我立刻透過心電感應知道，德露現正在盤算別的計畫，這裡面包含圖書館長，以及一張訃文。

瑪麗深吸一口氣，屏住氣回答：「德露．歐麥利，我這輩子從來沒進過電影院，我要爭取那張電影票，還有汽水和爆米花。我寧願為了爭取到這些而死。還有，我這輩子從來沒有撒過謊。」

好吧，我想，這樣看來大猩猩真的會吃人，不過山普森如果吃瑪麗．藍恩的話，那可就要大失所望了，因為她像一根衣架一樣瘦，身上沒半點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