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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露用繩子纏繞在雙手手指上做出翻繩花樣，然後說她覺得嘴巴苦苦的，「這個味道，好像是《黑湖妖潭》裡怪物的味道？」

坎菲爾太太已經起床了，就在晾衣繩那邊曬洗好的衣服。我是不是應該從藏身的樹叢裡出去，跟她說：「早安，坎菲爾太太，需要我幫忙嗎？」不，不要比較好。因為她可能會反問：「妳躲在我家樹叢下面幹嘛？」我不像德露那麼擅長撒謊，被她一問，我一定會告訴她羅斯穆森追我的事情，而她聽了一定會對我搖頭，用那種刺傷我的口氣跟我說：「噢，莎莉，別再這樣了。」去年我一片好心告訴她說，她先生可能是間諜，因為他的言行舉止就跟間諜一樣鬼鬼祟祟，而且很兇，每天晚上都坐在前廊鞦韆上抽菸，我認為他一定是在等著另一個鬼鬼祟祟的間諜，把間諜包裹帶來給他。現在我如果再告訴坎菲爾太太說羅斯穆森追我的事情，她一定會立刻跑到醫院，跟我媽媽說我又在胡思亂想。因此我繼續躺在原地默唸聖母經，等到她把裝衣服的盆子夾在手臂下回到屋裡，才走出來。

真的。溫蒂沒多久就回來了，有時趁著拉杜爾太太忙著照顧其他十二個孩子的時候，沒穿好衣服就往外跑，全身光溜溜的在兒童運動場那裡盪鞦韆。我們看到了就會帶她回家，拉杜爾太太會對著溫蒂搖頭，而溫蒂則會口齒不清地說「媽媽，對不起。」說完後還撲上去用力抱住她媽媽不放，因為溫蒂最喜歡擁抱這個動作。她最愛抱ｈｔtｐs://wwｗ.ｈetｕboｏｋ•cｏｍ.cｏm的人就是她媽媽，再來不曉得什麼原因，她也喜歡抱我，口齒不清地喊著我的名字。

第二天早晨，我在坎菲爾家的樹叢後面醒來，自己也覺得有點訝異，昨晚是怎麼睡著的。手臂上到處是擦傷的痕跡，還有點流血，我把手指舔濕，擦掉了血跡，心裡還想，上帝造人的時候，如果賜給人的血液帶有那種「三劍客牌」巧克力棒的味道就好了。接著我才想起羅斯穆森警官追著我一路跑過巷子，心裡不禁又開始砰砰亂跳，就像西部片裡印第安人要攻擊牛仔前打出的鼓聲。

德露把她打出的翻繩從我手上拿走，編出了個鑽石圖案。

如果你問我的意見，我會說他對裘妮太好了，我看到他們兩個人在一起，羅斯穆森對裘妮露出一種詭異的笑容，還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面。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一定不尋常，絕對不只是在一起放風箏而已。

「昨天晚上我被……」我正要開口講羅斯穆森追我的事情，突然間看到一個東西，嚇得目瞪口呆。覆蓋著溫蒂的床單上，沾滿了血跡。

德露深吸一口氣，這個動作跟媽媽好像，彷彿這口氣就是整個地球上最後的一口空氣似的，而她要一個人把這整口氣都吸完。「妳也知道溫蒂有時候會亂跑，人家還曾經在動物園找到她，在河邊找到她，還有一次她跑到北街那家唱片行外面跳舞。」

不管德露怎麼說，我還是認定傷害溫蒂的人就是m.hetｕbｏok.coｍ•ｃｏｍ羅斯穆森，他看起來太可疑了，舉例來說，他對大家這麼有禮貌，而這附近每個父親、每個兄弟卻都非常粗俗無禮。當然，費茲派屈克先生是個例外，他很有禮貌，費氏藥房就是他開的。這附近每個男人好像永遠都在生氣，要等到喝了幾杯啤酒才停止，但喝了啤酒之後，有人卻變得更火大，有人則變得和善起來，開口唱歌，一面出手在他們太太的屁股上到處亂摸。

「別鬧了，」我告訴她：「我沒騙妳，我認為羅斯穆森殺傷了溫蒂，而且我覺得……」

「妳又在亂想了，」德露邊把玩著一條細繩子邊說。她常在短褲裡放著這條細繩子，無聊的時候就拿出來玩。

雖然溫蒂有蒙古症（即唐氏症），可是我很喜歡她，她個性很好，直直的黑髮，臉上始終帶著傻傻的笑容，講話的樣子好滑稽。她不像拉杜爾家的人，反而像是她們家從外國領養回來的，說不定是從蒙古領養的。

德露和快速蘇西坐在人行道上吃油炸餅，一定是娜娜替她們做來當早餐的。我跑到她們身旁坐下，上氣不接下氣，快速蘇西則撥了一半的餅遞給我。

「妳好奇怪喔，『警友野餐大會』上每個人都和警察一起玩啊。羅斯穆森只是單純對裘妮很好而已。」

街坊鄰居都安靜下來，直到醫護人員「鏘」一聲把溫蒂推進救護車裡，準備把溫蒂帶到醫院。我正想問問這些醫護人員有沒有我媽媽的消息，可是他們加足馬力開走了，轉眼間駛過了半條街。ｈttps://ｍ•hｅtuｂｏｏk•com.ｃｏｍ

德露沒講話，過一陣子才指著天上的白雲說：「莎莉，妳看，天上有一匹馬。」然後就哈哈大笑，她向來認為我喜歡馬這件事情很可笑，而我也從來沒告訴她，我之所以喜歡馬，是因為電視影集中的「天空之王」，還有他擁有的「飛行小丑牧場」。

我是否應該告訴霍爾說羅斯穆森想要追殺我？但我已經有整整一個禮拜沒看到他人了。還是我應該跟另一位負責我們這區治安的利歐丹警官說？他這人很好，而且威利．歐海拉說他是羅斯穆森的上司。算了，我還是告訴德露就好，德露這麼聰明，她一定知道該怎麼辦。

德露動用了她特有的「詮釋口吻」在講話，我不太喜歡她這種口氣。

「所以啦，事情就是這樣，」德露說：「溫蒂會亂跑，說不定是她自己跌倒摔到頭，或者跑進史賓賽家的地下儲藏室受傷的。」

「昨天晚上他追著要抓我，」我說。

我可以告訴誰呢？這個叫做羅斯穆森的人，每次你經過他家門口的時候他都跟你揮手，露出那種無邪的笑容，好像在說他剛掉了東西，請你進來幫他找一下。而且他又是警察。我該告訴誰呢？我確定羅斯穆森就是殺人兇手，他臉上就是一副殺人兇手的模樣，跟電影裡的一模一樣，外表裝得很和善，其實心裡完全不是這樣。

「他傷害的不止溫蒂而已，」我接著說：「去年夏天在『警友野餐大會』上，我看見羅斯穆森一直跟著裘妮．皮雅斯考斯基，兩人一起放風箏。後來沒多久她就被https://www.hetubook.com.com人殺死了。」

「我認為是羅斯穆森害溫蒂受傷的。」

「什麼？」德露躺在門口階梯上，臉朝天。

我點點頭，並不是我贊同德露說的話。我只是不想和她爭辯而已。

口氣跟媽媽一模一樣。媽媽常說我這人太敏感了，太好騙了，人家隨便胡扯說一塊錢就可以買一杯咖啡，我也會深信不疑。不過很可惜，我討厭咖啡。

「妳知道我在想什麼嗎？」我問她。

「等著看好了，」德露說：「溫蒂馬上就可以回家了，然後還是會沒穿衣服到處亂跑。」

德露坐起來打斷我的話：「妳別再胡思亂想了，別忘了媽媽講過要好好控制妳的想像力，警察才不會做傷人的事情呢。他們都曾經在聖經面前發誓，說自己絕對不會做壞事。」

「誰？」

「怎麼了？」我一面把餅塞進嘴裡，一面問道。嗯……真好吃，還熱熱的。「誰受傷了？」

「是溫蒂，」德露回答：「妳跑哪裡去了？我們該出發了，今天要去找伊瑟兒。」

「你記不記得有次媽媽在浴缸裡洗澡，溫蒂跑進來我們家，打開冰箱吃了那條奶油？」德露邊說邊抬起頭咯咯笑。而我一聽，卻哭了。

「而且他穿的襪子是粉紅色跟綠色相間的菱形花紋襪，他還叫著我的名字，害得我不得不睡在坎菲爾家的樹叢底下，還有……這絕對不是我在幻想。」我把手上的刮傷以及屁股上的泥巴痕跡秀給她看。「這件事情，跟我以前幻想惡魔跑到布奇腦裡那件事完全不一樣，也跟我以前講坎菲爾先生是間諜完全不一樣。真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一樣。」

我從樹叢底下爬出來，走到坎菲爾家門前朝街上看，拉杜爾家門口停了輛救護車，車頂警示燈一個勁兒猛閃，兩個人從前門推著一個人出來。拉杜爾太太哭喊著在禱告上蒼，她先生用手扶著她的腰際，拉杜爾家一群小孩子跟我們一樣在旁看呆了，有個小的還哭起來。

「噢……拜託，」德露一掌拍在我手上：「溫蒂沒事的，別這麼敏感好不好！」

「妳少來，」我本來以為德露會相信我說的話。可是我告訴你，有時候看起來好像是我愛她比較多，她卻沒那麼愛我。媽媽曾說希望她能心地好一點，我沒把這句話轉告她。也許我該說的。我真的很想說。

「羅斯穆森。」

昨晚羅斯穆森沒抓到我，因為我躲在坎菲爾家的樹叢裡。也許羅斯穆森因此格外火大，他走回街上後看見溫蒂一個人在那裡亂逛，就把她推倒在史賓賽家的地下室樓梯上，甚至出手想要殺她。如果天性善良又愚笨的溫蒂經歷過這件事，從此不敢再擁抱別人的話，那全都是我的錯。

德露把那個翻繩花樣舉高到我眼前，那條繩子其實就是蛋糕盒上面綁的白色細繩，可是像這樣把它繞在手指上轉好幾個圈，就變得不一樣了，變得非常美麗。

我用食指和拇指捏住繩子的兩端，往中間拉。

我把德露從地上拉起來，和大家道別後，走回家，坐在自己家門口的階梯上。我心裡還是有點驚嚇，先是在這麼近的距離看到救護車，而且裡面載的竟然是我認識的人。我差點連等下要去五十二街探望伊瑟兒的事情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