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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身想要爬起來，想要逃開。爬行。大概吧。大概吧。我的手撐不住身體。我的肺吸不到空氣。「艾比嘉兒．葛蘭特。舉起雙手。這是最後一次警告。停下來，否則我就開槍！」

一聲低嚎。然後是沉默。

接著，一隻白色棕色相間的火箭衝了出來，鬱金香四腿一蹬實木地板，高高跳起，口中發出嘶吼嚎叫，撲向艾比嘉兒毫無防備的側腹。

今天是一月二十一日。

「艾比，我愛你。」

呻|吟。來自我背後。法蘭西絲又一次痛得倒抽一口氣。她的聲音給了我動力。我們不能待在這裡，在黑暗中僵持，任由艾比嘉兒拿槍搜捕。

「查莉，我沒辦法把你還給她。你過得這麼好。你交了朋友，每天都開開心心的，我……我太愛你了，沒辦法讓你回到她身邊。所以我跟惡魔做了這筆交易。艾比嘉兒，我接受她的條件。我為了拯救你姊姊，犧牲了你。在我內心最深處，我希望有一天你會原諒我。」

但這樣不夠。永遠都不夠。她只會傷害我。

艾比嘉兒的右手手掌反射性地張開。她沒辦法控制手指，嘴巴無聲地張成一個O字，她的手槍鏗鏘落地，被我踢到遠處。她的左拳打上我的頭側。

人總是會死。要勇敢……

阿姨從沙發後頭起身，直直盯著艾比嘉兒。

「可是我看到你。」阿姨試著向艾比嘉兒解釋，她的聲音穿透了黑暗。「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跟克莉絲汀說她病了。要她去投案。艾比嘉兒，我說我可以收養你，就像是查莉一樣養育你。可是克莉絲汀不聽我說話。她說我錯了，全都搞錯了。她在紐約州有個男朋友，是他捅了查莉一刀，殺了那些孩子。那一夜之後，她一直在逃跑，所以她帶走你，艾比嘉兒，逃離警方的追捕。所以那個『男朋友』不會找到她。」

「住手。」D.D.華倫的聲音。更近了。不過柔和了些，她似乎察覺到氣氛的轉變。「艾比嘉兒，放下那把刀。記得嗎？你是個警察。來抓我。你在自己的紙條上這麼寫的，因為你知道是非對錯。可以不用走到這一步的。ｈｅtuboｏｋ.ｃｏｍ•ｃom」

「閉嘴！閉嘴、閉嘴、閉嘴！我知道你跟她是一夥的。為了她拋下我跟媽媽。如果你想玩的話，我奉陪！」

不是遠離她。

「噓……」

她突然轉向我，扣住扳機的手指微微一動。

「為什麼？」這個消息簡直是震撼彈，我無法繼續盯著艾比嘉兒，轉向我阿姨的聲音。我一定是稍微抬了頭，艾比嘉兒又射出一輪子彈，我立刻趴下，高背椅的扶把在我身旁炸開。我吞下更多糖霜。

「我他媽的超討厭——」

我腳步踉蹌，往後絆到咖啡桌，失去平衡，側身倒地。

靴子在她扣下扳機的那一刻打中她。阿姨又喘了一口氣，艾比嘉兒猛然回身，槍口指著我。我脫下另一隻沉重的靴子，再次丟出。

「告訴我什麼事？」我心底一沉，問道。

「我看到你的時候。」阿姨繼續說：「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原本有個計畫。我要對我妹妹大吼大叫，對她發洩怒氣，然後打電話報警，讓警察把她帶走，一輩子關起來。這是她的報應！可是她知道。克莉絲汀知道我要做什麼，她已經搶先一步了。」

她的握力強到極點。她不只扭出我體內的空氣，還拚了命地想要扭斷我的脖子。

艾比嘉兒動了。她不是走向我，而是走向阿姨那邊。我繼續思考現下的選擇。電話？太遠、太危險了。武器？她收走了我塞滿電池的襪子，現在那個克難武器正躺在我外套的口袋裡，不過我的腳踝邊還貼了一把小刀、還有一枝原子筆。無論我妹妹有多麼瘋狂、我不確定我有膽對她動刀。這時候就輪到原子筆上場了。

而是朝她奔馳。跳過咖啡桌，繞過沙發。壓低上身，直直衝入射擊範圍。

「我問她想要什麼，她跟我談條件。如果我不跟警察說我找到她，那我就可以留著查莉。她絕對不會聯絡我，我絕對不會聯絡她。我們各走各的路，一個人帶走一個小孩。她說得很慷慨，像是要給我什麼天大恩惠似的。而我……

「人總是會死。」在我們共處的最後一刻，我對我妹妹說。她的手稍稍https://www.hetubook.com.com收緊，我也回握她的手。「要勇敢，艾比。我愛你。要勇敢。」

「查莉，我只是想要阻止傷痛。我只是想要平靜。」

「我媽媽說得沒錯。」艾比嘉兒低語，對自己，也是對我。「到處都是怪物。從黑夜中跑出來傷害小孩子。在網路上，在街上。到處都看得到。我用我的警徽，我用我的槍。都沒用。那些怪物。我們的母親。他們都在我的腦袋裡。」

「你沒事嗎？」我以最平靜的嗓音呼喚：「艾比？」

妹妹的手抖了起來。她的手指離開扳機。我從馬尾裡抽出那枝原子筆，雙掌夾著它，讓筆尖與我的手臂垂直，讓它像是鐵桿一般擊中她的腕關節下方。

我沒辦法抬起手護住要害。我只能盯著我妹妹。希望她看著我。希望她看著這個真正愛她的姊姊。

酒保制伏發瘋酒客的老把戲。聽起來沒什麼。看起來沒什麼。可是痛得要命，筆尖戳出的傷口血滴還沒流到前臂，對方的手掌早已麻痺，無法握拳、反應遲鈍。

「我不知道你在那裡。我不知道你的存在。」南西阿姨的聲音變得更加柔和，更加遙遠。「警方的報告……現場沒有第二個孩子的跡象。」

我躺在黑暗中，軟軟地倒在硬邦邦的木頭地板上。我聽到尖叫聲。我聞到火藥味。

我嚇得停滯一秒，然後反射性地滾離法蘭西絲身旁，滾向那張空無一人的高背椅。艾比嘉兒開了槍，我不斷移動，拚了命地尋找掩護，我阿姨從房間的另一端、那三張離起居室凸窗最近的椅子後頭大喊。

人總是會死。要勇敢。

她的視線落在我暴露於她眼前的側腹，我沒辦法變換姿勢。我僵在原處，等待她的刀子落下。鮮血與火焰。或許我們都在等待這一刻。二十年來無法解決的糾葛。

阿姨的嗓音裡多了決心。太遲了，我已經知道她打算做什麼。太遲了，我從椅子後方站起來，朝著陰暗狹長的起居室另一端移動。

我沒辦法把手放在D.D.華倫警長看得到的地方。艾比嘉兒丟了槍，現在她的手指緊緊扣住我的ｈttｐs://m•ｈｅtｕbｏｏｋ•ｃｏｍ•cｏm喉嚨，不斷縮緊、縮緊、縮緊。黑暗的房間更暗了。我握住她的手，用力扒抓、努力掙脫、試著找到她.的手指、強迫她鬆手，白光在我顱骨內炸開。

我發現房東法蘭西絲正躺在我身旁呻|吟。她抓著肩膀，縮成一團。我摸得到血，可是在黑暗中看不太清楚。

眼前的世界越來越暗，我發瘋的妹妹吃下我的攻擊，但她的決心從未動搖，手指沒有離開我的喉嚨。

「姊姊？」她沙啞低喃。

我妹妹望向D.D.。我妹妹回頭盯著我。

「我在科羅拉多找到你們的母親。」阿姨的聲音來源似乎正在移動，或許她要尋找更好的掩護。「我僱用私家偵探，終於找到她的下落。在你十歲那年，我親自去見她一面。」

她反射性地閃躲。左。右。左。我利用這個機會橫越起居室。

「我希望，」阿姨勇敢地輕聲說：「身為姊妹，你們會慶幸至少有一個人能逃走。」

法蘭西絲傷得很重，急需醫治。艾比嘉兒手中還拿著槍，很危險。我阿姨……我不知道。可是我需要立刻做些什麼。

「艾比嘉兒．葛蘭特！歐警探！馬上離開。雙手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白森森的尖牙陷入她的皮膚。艾比嘉兒張嘴尖叫。最後我妹妹鬆開我的喉嚨，跌跌撞撞地往後退去，直起身，抓住鬱金香小小的身軀，把她丟向對面那堵牆。

「我所有的一切都放在背包裡。」艾比嘉兒說出的這句話同時出現在我腦海中，我無聲地唸出下半句，默默地說完這句話：「像個優秀的士兵。」

「我有。我為了你犧牲自己。一次又一次。只是那樣依然不夠。我愛你，艾比。如果你愛我，那你應該要為我開心，就像是南西阿姨剛才說的那樣。」

過去一年來，我練習過那麼多的防禦招數。如何矮身、移動身軀、閃躲、揮拳。如何穩穩站著，舉起手臂，扣下扳機。如何拔腿狂奔，即使累得腳步踉蹌，也要繼續跑下去。

我在妹妹面前停下腳步，離她只有十二吋，直挺挺地站著，艾比嘉兒舉起她的槍，抵住我的胸口，熱燙的槍管貼上我www.hetubook.com.com的胸骨，沒有半點空隙。「你應該要救我的。」她的低喃嘶啞粗糙。

我妹妹轉向D.D.。她手中握著某樣東西，原本不存在的東西。那把刀。我腳踝上的小刀。一定是在扭打的時候掉下來的。

「住手！警察！」

艾比嘉兒將刀刃刺入自己的腹部，往上拉扯。她蒼白的臉龐掛著驚恐的表情。然後她往前一晃，雙膝落地，最後癱軟不起。

「你跑到我們的公寓。」輪到艾比嘉兒開口，語氣幾乎像個孩子，她繼續在黑暗中尋找我阿姨。

「不是她的錯！」阿姨抖著嗓子高呼：「她不知道。我從來沒有告訴她。」

「那時候我差點就要相信她了。」我阿姨低語：「然後克莉絲汀哈哈大笑。她直視我的雙眼，說她會這麼跟警察解釋，他們一定會開始尋找那個男朋友，到時候她就可以要求取回查莉的監護權。她要帶走你們，遠走高飛。我不敢相信她會做出這種事，但她當然做得到。戲劇效果、陰謀詭計。這是她熱愛的事物。她才不管會不會傷害到你，艾比嘉兒，還有你，查莉，或者是我。只要對克莉絲汀有好處就好。

D.D.華倫警長的聲音現在更響亮、更急促，要醫療人員立刻到場，呼叫支援。我再也聽不清她說了什麼。我再也不在乎她要做什麼。

我盡力做出最合理的舉動。

短短的一刻。醞釀了二十年。

更多陰影在我周圍移動。其中一人高高聳立。艾比嘉兒還握著槍，但雙手已經沒有先前的穩定。「你在哪裡！」她把武器舉在身前，瞄準每一道陰影。我僵住了，在法蘭西絲身旁一動也不動，我不確定自己的妹妹不會對我開槍。

艾比嘉兒停頓的時間足以讓我聽完阿姨的答案。我利用這個機會，從高背椅後方往外看，估測我擁有的機會。

「救我。」她再次呻|吟。「查莉、查莉，救我……」

這回靴子打中她的肩膀。這股勁力不足以傷到她，但害得她失去平衡。她花了一秒鐘調整姿勢，我趁機抓起三個沙發上的抱枕，朝她投擲。

我躺在妹妹身邊。在黑暗中找到她的手。

她發出帶著水聲、充滿痛苦ｈｔtps://wｗw•hｅtｕｂook.coｍ.ｃｏｍ與不祥預兆的聲響。

「我想要以姊姊的身分跟她談一談。」阿姨說：「她傷了你，還對那些孩子做了那種事……我不知道我在想什麼。我很生氣。我想跟她談談，在報警前說出我的心底話。」

我不再抓住她的手，開始反擊。刺拳、刺拳、刺拳，直擊她的腎臟。上鉤拳打向她的下顎，右鉤拳的目標是她的臉頰，一次又一次。揮拳、揮拳、揮拳。一整年的訓練，為了自己的性命奮戰。

我在地上啞著嗓子大吼。華倫警長跳過咖啡桌。

「我會的，我會救你的。噓，放輕鬆。」

我妹妹舉起刀。

我看到艾比嘉兒在房間的另一端停下所有的動作。她原本正踏著穩定的步伐，朝阿姨說話的地方前進，尋找她的目標。可是呢，我看到她遲疑了下。我利用這個機會鬆開一隻沉重的靴子。

我把糖霜罐舉到嘴邊，噴了自己滿嘴。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蒼白震驚的臉龎在黑暗中格外顯眼，一陣撕裂般的回憶令我頭痛。另一回，另一張蒼白的臉龐。另一個我深愛的人。我只想讓她開心。

然後她不斷毆打我，我努力防護，這時後門敞開，一條狗衝進屋裡，瘋狂吠叫，另一道女性的聲音響了起來：「波士頓警局，雙手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歐，放下那把刀。我會幫助你。你姊姊會幫助你。我們可以解決這件事。」

艾比嘉兒盯著阿姨的雙眼。在那麼一瞬間，我以為我們成功了。我以為艾比嘉兒——她扣下扳機。她的警用手槍射出子彈。我阿姨發出古怪的抽氣聲，朝左微微轉了一些，伸出手，彷彿是想維持平衡。艾比嘉兒再次瞄準，我把我的靴子狠狠丟向她的腦袋。

又一聲槍響，然後是第三、第四聲。我手腳並用，軟綿綿地爬向戰局。

我妹妹壓在我身上，雙手掐得死緊，眼中充滿接近邪氣的光彩。她的輪廓開始模糊，她不再是我妹妹。在我眼前的，是我母親的臉。

開槍啊！我在腦中對華倫警長大喊。開槍吧。可是她當然沒辦法。艾比嘉兒跟我糾纏不清，她的手扣住我的喉嚨，我的拳頭埋在她的腹部，兩個絕望的女人，一團醜陋的形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