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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告訴你

作者:麗莎.嘉德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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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 第十八章

星期六

第十八章

只不過我根本沒什麼可說的。過了四分之一個世紀,我的智慧並沒有奇蹟似地增進,我還是想不透為什麼媽媽、娜塔莉還有強尼得死。我想不透為什麼我的第一個人生得結束,也不知道為什麼這第二個人生,對我而言還是這麼困難。
「不然可能是妳姊姊,她離妳比較近,或許是她求他的。」
「兩天,」他複述。「所以到目前為止,妳的適應策略包括:超時工作、睡眠不足、過量飮酒以及飮食不足。這些行為是為了讓自己忽略嗎?」
「她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哀悼。」
「妳會覺得,如果妳過得快樂,妳父親就贏了?」法蘭克醫師問。「就算是妳欠他嗎?」
「不。」我回答他。不過我真該好好嘲笑法蘭克醫師,他試圖將小嬰兒隱喻成我,他以為這是「精神分析治療大全」嗎?
「妳今天睡到幾點?」
「去他的。」
「你真的相信那種東西嗎?那種藥只會讓我更暴躁不安。」
「我想,那天晚上,如果我聽他的話,如果我讓他開心點,或許就沒事了。」
「丹妮爾,那個晚上發生了什麼事?妳回到妳的房間,接著發生什麼事?告訴我接下來發生什麼事?」
他看了手錶一眼。現在是早上十點,美好的週六早晨十點,我應該要出門去公園,沿著查爾斯河散步,而不是坐在這裡。
「妳想去嗎?丹妮爾。」
「或許也是妳母親給妳的。」法蘭克醫師說。
現在他微微一笑,指著他銀白的頭髮。「我已經花太多時間,為我的專業而活,現在該是為我的興趣而活了,至少我太太是這麼說的。」
「這個案子裡沒有人活,」我說。「你不覺得這樣他們會比較快樂嗎?也許會有個天堂,母親和她的小孩們在那裡相聚。也許在天堂裡,小孩們不會聽見腦中的聲音,父母親也不用對著彼此叫囂,還讓小孩們聽見。也許到了天堂,他們終於能享受在一起相處的時光。我覺得父親將我排除在天堂之外,實在不公平。」
「妳的家人愛妳嗎?」法蘭克醫師繼續施壓。他今天很有耐心,我不太確定他這樣是什麼意思,所以我又開始踱步。
我現在接觸的病童中,有些兩、三歲的小孩,他們只會把食物塞進嘴裡再吐出來,用這種絕望的方式對我們說。他們的字彙裡,並沒有「口|交」這兩個字,他們只能用蘋果醬填滿自己的腮幫子,表現可怕的暴力行為,然後當母親看見她們這樣亂弄,對她們大吼,她們也只能把東西吐出來。小孩子總是很誠實地表達他們想溝通的欲望,是大人把事情搞砸的。
「丹妮爾,」我起身的時候他開始說話,「我很擔心妳。」
「妳愛他們嗎?https://m.hetubook.com.com
「我媽媽,她叫我回自己房間,告訴我沒事,說她會處理這一切。」
對此,我沒有任何想補充說明的,有一會兒,我們雙雙陷入沉默。法蘭克醫師輕啜幾口茶,我徘徊至他的第二扇窗前,俯瞰著碧肯街。外面的街道繁忙,街上擠滿了快樂的觀光客,十分嘈雜。也許他們會漫步在林園之間,或是搭乘天鵝船或鴨子船,徜徉湖中。在這個豔陽高照的八月早晨,有這麼多事情可以做。
「妳有試過任何幫助睡眠的藥嗎?」
「也許是妳母親叫他,」法蘭克醫師陳述著。「也許她叫了他的名字,所以他分心了,也許她求他放妳一命。」
丹妮爾
「我需要。」
「丹妮爾,妳並沒有殺了妳的家人。一個九歲大的女孩無法阻止一個成年男人,我想這個道理,現階段的妳一定能了解。」
「沒有,夢裡也沒什麼新的東西了。」
法蘭克醫師點點頭。
「丹妮爾,妳說她會處理什麼?」
這些家庭在我眼裡看來總是很快樂。我納悶著,二十五年前,我們家在別人眼裡是否也是如此。
「好吧。」他拿起瓷杯,微微啜了一口茶,然後輕輕把茶杯放回小碟上。「所以還有幾天?」
「我今年不想去掃墓.我不知道這樣意義何在。」
關於我人生的故事。
「妳有活下去的權利,丹妮爾。妳有權利快樂,有權利愛上別人,然後享受生命的美好。這不是妳父親給妳的,妳也沒有因此欠他什麼。」
「我知道。」
法蘭克醫師問了我更多問題,我都只給他簡單的答案,然後我們繼續周旋在問答之間。我突然想到,以婚姻的時間線來看,我們也已經到了銀婚紀念的時刻,我是不是該送他什麼東西?刻紋名牌或是傳家寶似的相框?法蘭克醫師也算得上是我認識很久的人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他一槍打在她的臉上,就在她的房門前,我不覺得在那之後她還能說什麼。」
但我不能,我不會說的。有些事情,小孩子不知道怎麼用言語表達,他們沒有足夠的語彙對應那樣的經驗。來碰一下爸爸的那個,就給妳一角;吸一下就給妳二十五分錢。這叫一個小女孩怎麼說得出口?
我沒辦法看他。「不,我不想,但這種想法讓我更討厭自己,因為我恨我父親殺了全家人,但這樣想,我就必須回過頭來感謝他饒了我一命。」
「別忘了我每年還得跟海倫阿姨去掃墓,怎麼可能忘記?」
「或是妳姊姊娜塔莉,或是韋恩警長,或是妳的海倫阿姨。」
「妳想跟隨妳的家人嗎?」法蘭克和_圖_書醫師語氣平穩地問我。
我把警方的報告整理在一本剪貼簿上,幾年前,海倫阿姨和法蘭克醫師發現了這個東西。
我沉下臉。「我母親?她和這有什麼關係?」
「我只是說,在妳的人生中有許多重要的人,但是妳把一切都歸咎於妳父親,妳覺得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我的膝蓋開始顫動,只能硬逼自己停下來。「不知道!沒注意。」
我試著想像法蘭克醫師夫人命令他離開工作崗位的樣子,想到這裡,我也以微笑回應他。「那就恭喜你了。」
「然後呢?」
他的坦白嚇到我了,而那一瞬間,我看得出來,他自己也嚇到了,但很快恢復正常。「我相信我們都同意,關於過去的事情,仍有一些妳還沒適當地坦承。」
「我……我不知道。」
我連糾正他的話都懶得說就離開了。畢竟,我會說的就是那些,有更多話是說不出口的。
「不可能。她當場就死亡了,頭部中彈,一槍斃命。」
「但這確實是他給我的。」
「我大概凌晨三點回到家。」
「妳們能給彼此力量。」
「妳哥哥活得比較久,他還撐到了醫院。」
「也或者是妳哥哥給妳的。」法蘭克醫師說。
「什麼?」
「妳今天早上幾點起床?」
「不知道。貝果吧,這很重要嗎?」
「我知道。」
「我想妳又開始讀警方的報告了。」
「妳不知道或是妳不想知道?」
這個小時快結束的時候,他又再次令我訝異,他恢復療程剛開始的問法,直接針對問題。「妳覺得自己的人生還算成功嗎?」他問我。
我拒絕回答。於是他下了第三注,三號問題:「來談談妳的感情生活吧!」
「妳不需要感謝他。」法蘭克醫師說。
他照我的話做,畢竟這是我的療程!由我實際掌控,我大可以說謊搪塞,想怎麼否認都可以,想怎麼隱瞞他也管不著。我的兩個膝蓋又在輕輕晃動了,我納悶自己到底為什麼來這,我應該待在家裡,真的不該再次離開我的公寓。
「當然。」
「還是同一個該死的夢。」
「我了解。」這也是法蘭克醫師的標準台詞,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在自己到達這裡之前,就能預見這個劇本與場景,這大概就是我不再常來的原因。如果不是為了海倫阿姨,我根本完全不想來,她似乎很希望我能來看醫生,所以法蘭克醫師和我就順著她的意了。
他點點頭,看起來很滿意。他翻閱文件。「我想我應該告訴妳,我今年底就要退休了。」
我拿起精緻的玫瑰圖樣瓷杯,輕啜一口,然後回答他的話。工作總是法蘭克醫師標準的暖身問題。我一年只見法蘭克醫師幾次,所以每次見面都得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些破冰的話題,而且他從很久以前就明白,我寧可談其他小孩,也不願談我自己。
「我不確定,但應該是沒有,」我說,這可能是真的,至少這個答案最接近事實。
「你到底在說什麼鬼話?」
「今天早上新聞還報了另一家人,他們住在牙買加社區。雖然那可能是毒品交易擦槍走火,但似乎沒人知道答案。總共有四個小孩,小嬰兒到青少年都有,就這樣死了。如果兇手是毒販的競爭對手,為什麼連嬰兒也不放過?小嬰兒又沒辦法當目擊證人,根本不可能向警方舉發誰,妳應該也會覺得兇手應該放小嬰兒一馬吧?」
他看著我,似乎準備反駁我。「妳告訴我,丹妮爾,這有什麼重要?」
「妳幾點下班的?」他現在問了。
「我會努力的,向來都是如此。」
「我們假設她完全不會說話,」我繼續說。「但昨天晚上她和我說話了,此外,我還有幾次逮到她在聽其他職員說話。看她的眼神……我覺得她腦袋裡有很多想法,只是我們還不知道是什麼想法。其實,我想她的能力可能超出我們預期。」
「她叫作露西,是個原始兒童,真的是個迷人的孩子。她會扮演家貓,玩食物,梳洗自己的毛髮,在陽光下午睡,她把貓的角色演得有模有樣,但是她有侵略性、有暴力傾向、有野性……」我把頭髮撩起來,露出頸部那條長長的抓痕,以及東一塊西一塊的深紫色瘀青,「這是昨晚被她攻擊的結果。」
「妳覺得自己的人生還算成功嗎?來吧,丹妮爾。妳是個成熟的女性,受過良好的教育,又有令人稱羨的工作。妳覺得自己的人生還算成功嗎?」
「真的嗎?」他把頭歪到一邊,典型的心理醫師姿勢。「丹妮爾,妳已經花費太多時間和精力在他們的死上面。如果妳真的愛他們,為什麼不花點時間和精力記得他們還活著的時候,這是他們希望妳記得的事情,妳不覺得嗎?」
「是嗎?」他鼓勵地說道,眼神裡充滿無限的耐心。
我繼續看著他,他和我一樣很清楚週年紀念的日期,混帳。
「那這些療程呢?我們的情誼呢?有改變妳的人生嗎?」
「我很努力讓他開心。」
「她沒有救我,」我平淡地說。「也沒救她自己。」
「有做夢嗎?」他語氣平穩地問。
「小嬰兒不想念她父親嗎?」
我困惑地望著他。
「真的嗎?」
「妳有想過和妳阿姨一起住嗎?」
他嘆了一口氣,有點灰心的樣子。「請注意飲酒的量。」
「可能是,」我聽見自己隨意說道,「也許那個小嬰兒並不想被獨自留下來,也許小嬰兒聽見槍聲,然後,就開始哭泣,也許小嬰兒和*圖*書已經知道她母親和兄姊已經死了,也許小嬰兒想跟他們一起離開。」
「所以,妳在波士頓兒童評估門診過得還好嗎?」法蘭克醫師問。
我必須仔細思考一下。「我想我已經改變了不少小孩的人生,」我最後這麼說,「對此我很快樂。」
「昨天兩名警探來我們病房,問了些問題,因為有位病童涉案。去年他的養父母不顧我們反對,堅持要他出院回家,結果證明我們可能才是對的。」
「你有看到報紙上那個案子嗎?」我聽見自己這麼問他。「星期四晚上在多切斯特,有一家人遭到殺害。」
「妳隨時都可以打電話來。」他認真地說。
「他殺了他們,」我鈍鈍地說。「我試著讓他高興,但他殺了他們,然後他對我唱歌,所以我就知道,這全都是我的錯。」
「不了,謝謝你。」
「但是,丹妮爾,上帝不會喝掉五分之一罐的威士忌,至少我不這麼想。」
我沒有回答,所以他問了二號問題:「妳想變得更好嗎?妳想知道自己的能耐嗎?或者是妳覺得把重心放在自己負責的病患上,例如露西,這樣的生活比較簡單呢?」
「但不該是每年的這個時候。」
「謝謝你。」我們心知肚明我不會打電話,這段關係必須結束,他的退休,讓我們倆能優雅地道別。
「我不知道。」我說,這表示我當然知道。
「妳吃什麼?」
「是的。基本上我這陣子還滿常待在醫院,而如果我值班,通常都會負責沒有語言能力的孩子,這是我的專長。」
他依舊鎮定,藍色的雙眼直直看著我,白色鬍子修剪得整整齊齊,亮灰色的西裝看起來很莊嚴。最後,我咬牙切齒地說:「兩天。」
「有吃早餐嗎?」
「接下來幾天可能不好過。」
我盯著他看,激他說我沒有權利這樣摧殘自己。
「喔,別談了吧。」我說。
「我有一位新病患。」我把咖啡放下後說道。這是無咖啡因的,真可怕。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還是會喝下這杯咖啡,畢竟這麼多年來,我也早就明白這是無咖啡因的。
「我會的。」明天下午,我就會開始振作,少喝點酒。
「妳有離開妳爸媽家了嗎?」
法蘭克醫師已經很習慣我嘲諷的語氣。
我兩隻腳的膝蓋現在開始輕輕晃動,叛徒。「好,」我憤怒地說。「我確實睡得不多,你應該不會太驚訝吧?沒錯,我是沒吃早餐,既然你問了,我還可以告訴你,昨天晚餐我也沒吃。」但這樣並不表示我等會兒就不會喝個幾杯,這也不令人意外。
因為到了星期一,這件事就屆滿二十五年了,我母親、兄姊、父親過世也已經二十五年,而我活下來,活著說這個故事。
「但我也愛他啊。」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聽見自己低聲說。
「他想要妳怎麼做呢?丹妮爾。妳現在是個成年女人了,是有專業技能的護士,妳不覺得自己可以大聲說出來嗎?」
我再也坐不住了,我太急躁、太激動了。我可能會再次夢到昨晚的夢:我那該死的父親站在該死的房門外,手裡拿著該死的槍,指著他該死的頭。該死的懦夫!
「誰?丹妮爾?」
「沒錯。」我轉向他,現在我比較不那麼篤定了,於是我看著法蘭克醫師。他今天有點反常,通常他不會這麼快就切入核心問題,跟我討論這混亂又糟糕的人生;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他這樣。
法蘭克醫生什麼話都沒說。說話是我在這段關係裡負責的任務。
「他奪走生命,也賦予生命,他的作為像上帝一樣,我想是我讓他像上帝一樣的。」
「妳想知道為什麼妳父親沒有對妳開槍,」法蘭克醫師語氣平穩地問。「二十五年過去了,這個問題還是時常浮現在妳心裡:為什麼妳父親不也殺了妳?」
「什麼?」
「是啊,他撐了二十分鐘。強尼確實像超人一樣,他努力奔跑下樓,被子彈打到後他不支倒地,跌倒時把脖子摔斷了。那時候他應該也只會求他再開一槍,因為我爸爸後來又補了一槍,總算是瞄準了。」
「然後,丹妮爾,我想妳自己應該也考慮過,這個星期妳可能不適合看新聞;其他家庭的悲劇只會讓妳更難過,這段時間本來就已經夠難受的了。特別是多切斯特那個家庭的案子,其中還有妳認識的孩子,真的不必在傷口上撒鹽了。他們的悲劇不等於妳的悲劇,那案子和妳沒有關係。」
我什麼話都沒說。
「然後他們開始吵架,我在我房間裡都聽得到他們大聲吼叫。他喝醉了,你聽得出來他喝醉了,他無時無刻都是醉的。」
「我很樂意向妳推薦一位同事,是個女醫生。也許和女醫生談,妳會比較自在點——」
「我愛我母親、姊姊、哥哥。」我立刻說。
我只是點點頭,就算過了這麼多年,我也不想提起在那最後一夜的開端,我也是幫兇。
「我不知道。」
「那小嬰兒的父親呢?」
他坐在一張布面飾有金色小星星的深綠色高背扶手椅上,我坐在他對面,但不是坐在那種大家腦中會浮現的沙發上,而是另一張表面散布星星的深綠色高背扶手椅。我們中間隔著一張櫻桃木桌,上頭放著一台錄音機和兩個瓷杯,他喝茶,我喝咖啡。這一幕就好像劇院裡舞台上的場景:知名的精神科醫師正在與他的重要病患談話。
「妳說她是妳負責的新病患?」
現在,法蘭克醫師定定地看著我,我知道他想做什麼,但還是繼續引導他,畢竟提問是他在這段關係中負責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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