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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別緊張，沒事的，我很確定一切會沒事的。我必須請妳先遠離學校建築物。老師們都要把他們班上的孩子們帶到對街去，我們依照年紀讓他們在不同的區域集合，所以貝琪的班級會在第四區，丹尼班級的區域離這裡不過幾公尺而已。」

保持冷靜，保持專業，克盡職責。

芮妮背靠著牆，下巴抵著胸前，讓身體正面面積縮小，降低被射擊到的機率，持槍往前。

第一間教室是最困難的，關起來的那扇門，上半部雖然是玻璃，但貼了許多兔子和鬱金香的剪紙裝飾，讓她無法看清裡面的情況，裡頭的燈也關掉了，就像學校裡其他的房間一樣。

她的小可愛總算回到她的懷抱。珊蒂緊緊抱著她，聞著那香甜的蘋果洗髮精的氣味，她抱得很緊、很緊、很緊，貝琪也用力環抱著她的脖子，力道大到讓她感到一絲痛楚。「我的寶貝、我的寶貝、我的寶貝。」

「有任何傷亡嗎？快告訴我，有任何傷亡嗎？」

芮妮迅速轉過牆邊，猛力把薛普撞開。她平移手槍尋找目標，雙腳站穩準備隨時應變，手指放到扳機上準備擊發，這時薛普大喊：「不要！」

做筆記這條就算了。她必須專注在第一個步驟上，逮捕犯罪者（可能的話）。上帝會了解她為什麼不按照程序處理事情，不過至少她已經在處理了，而且也盡力了。

（芮妮看著她的槍，想起胸前口袋裡那捲起來的筆記。她心裡納悶，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同時握住槍和筆記。）

「很抱歉。」

「喔，我的天啊，妳沒看見我的小孩。」

芮妮並不想看受害者，尤其他們還只是孩子。她明白看了只會傷害自己，揭開埋藏在深處的傷疤，即使堅強如她，在這個時候也覺得特別脆弱。她知道這樣的畫面也會令她想起某些時刻，而她已經花了好幾年，努力想忘掉那些畫面。

她抬起充滿淚水的雙眼看著查基，這才發現查基上身赤|裸著，還染了一些血跡。

不可能會發生這種事的。這種事絕不會在貝克維爾、不會在她孩子們的學校發生。喔，天啊，有沒有人可以讓這一切全部消失不見？

A（Arrest，逮捕）：逮捕犯罪者，如果他還在現場。

她費力通過人海、車陣，不知道該往哪走，只是步履艱難地朝著學校前進，想更往前靠近。她的孩子在哪兒？她的丈夫在哪兒？怎麼沒人告訴她該怎麼做？

人群裡突然傳來一聲尖叫。珊蒂和瑪麗轉頭看向校門，正好看見瓦特和艾默瑞抬著擔架跑出來。「讓一讓、讓一讓、讓一讓，」瓦特大聲叫和*圖*書喊。

她的視線已經模糊，熱淚在眼眶打轉，她幾乎要無法承受了。

「我的孩子們有怎麼樣嗎？丹尼和貝琪在哪裡？我的孩子們在哪？」

珊蒂無法呼吸，無法思考。她想把時鐘往回調六小時，那時她還在家，為孩子們倒上一碗圈圈穀片，然後在他們額頭上留下一吻。她想把時鐘再往回調十小時，在那之前，她才替他們蓋好棉被，讓他們上床，念魔法師男孩和魔咒的故事給他們聽，他們的生活應該是這樣子的。天啊，他們只不過是孩子，孩子而已。

「薛普呢？」

（乾淨的走廊，前面的辦公室沒有動過的痕跡，更裡面的鎖櫃上有凹痕，地上有用過的彈殼。不要忽略明顯事證，這是課堂上說的；但在校園槍擊案裡，什麼算是明顯事證？躺地板上的死者嗎？）

第一個受害者是一名小女孩，就躺在她身旁。雖然瓦特已經警告過她，女孩胸前流的血浸透了襯衫，但芮妮的心頭還是為之一震。芮妮用力吞下口水，才能繼續檢視，努力不破壞命案現場。

突然，某個聲音傳入她耳裡、非常輕微的刮磨聲，一張金屬材質的椅子被緩緩拖過地板的聲音。

珊蒂覺得自己快要昏倒了。

這具屍體躺在電腦教室門外，同樣也是女性，很顯然是位老師。三名女性受害者——是巧合或是預謀？這位受害者有著深色頭髮及異國風情的五官。她也很年輕，平滑的肌膚令她看起來像只是在睡覺，接著，芮妮注意到她額頭上那小小的彈孔，乾淨俐落。

T（Take notes，記錄）：做筆記。

芮妮快步跑過走廊，一股腦撞向一間教室門邊的牆面，背部緊貼著牆，然後慢慢轉動金屬門把，緩緩地開啟教室門。

瑪麗．強森握緊珊蒂的手，從她憂鬱的眼神裡，珊蒂已經知道答案。這是個副校長不想大聲說出的消息，這是個接下來幾天、幾個月、幾年都會令人很難過的消息：有孩子被槍擊身亡。

在她周圍的，是狂跑的人們。他們從家家戶戶湧出，湧到整潔的人行道上。他們臉色蒼白，嘴裡同時對著鄰居大吼著那可怕的消息。他們帶著急救箱、毯子、毛巾和水瓶以及任何他們想得到可能會用上的東西。

D（Detain，留置）：找到並留置可能的證人和嫌疑犯。

進入眼簾的是薛普．歐格拉迪，褐色制服緊緊包裹著他強壯的身軀，短短的小平頭因為有點溼而發亮，像鬥牛犬般的五官不自然的發白。芮妮看得出他想解開槍套的釦子，但他完全不可能拿出他的武器；和-圖-書現在，他的雙手被綁在前面，呈投降姿勢。他急切地懇求對方。

最後一個念頭：該開槍就開槍，「猶豫」是殺死警察的第一名殺手。

「丹尼呢？」她聲音沙啞地問。

「媽咪、媽咪、媽咪。」

「瑪麗、瑪麗，發生什麼事情？大家怎麼樣？妳有看見貝琪或丹尼嗎？」

芮妮這才發現，自己正面對著十三歲大的丹尼．歐格拉迪，他的臉色蒼白如床單，手裡拿著兩把槍。

卡波郡的警察對著人群大叫，好淨空街道。一輛車停在路中間，似乎沒人知道是誰的車，於是警察打開車門，跳入車內，打了空檔，兩個年輕男人跑過來，幫忙把這輛車推到路旁。人們為這小小的勝利感到歡欣。此刻，瓦特的救護車已經準備好上路。

瑪麗．強森還來不及阻止，珊蒂就已經往前跑去。她狂奔衝過停車場，張開雙臂，貝琪正好也看見她，大聲哭喊：「媽咪！」

薛普往後退一步，雙手仍然高舉，雙眼盯著前方。被迫撤退嗎？芮妮摸不著頭緖。接著，她瞥見薛普身後四、五公尺的地方，躺著三具屍體，總算恍然大悟，薛普被捲進一場大屠殺的現場裡，當他抵達時……

芮妮靠著牆壁站起來，委身坐在一張沙發上，直到她的手不再顫抖。

芮妮得再次深呼吸。只剩下三道門了，一切都很接近事件發生的中心，一切都是黑暗與等待，是時候，該面對了。

珊蒂繞過下個街角，車子發出尖厲的聲音，用力撞上減速坡，最後終於踩下煞車。值此同時，在距離學校兩個街口的馬路上，擠滿了倉促亂停的車輛還有急躁的家長們。珊蒂把車一半跨在人行道上，繼續前行，最後把車停在公園裡，用力甩上門，加入人群。

只有老師頭部中槍，她心想。一個彈孔，一槍命中，非常精準。另外兩個女孩身上有多處槍傷，高處、低處、左邊、右邊，彷彿她們是走進了爆炸點一般。但老師……老師的情況就不同了。也許她就是行凶的目標？凶手先從她下手，然後才碰到這兩名在走廊上的女孩？

要專業，繼續！

天啊，是槍傷，真的是槍擊案，一切都是真的，有人在貝克維爾中小學裡開槍。

是貝琪。

但眼前的狀況比她自己還重要，而且不該和她自己的事牽扯在一起；事關受害者的權利，以及外面那些家長們的需求，即便她很清楚，對這三個孩子的父母而言，任何人為他們做再多事情都於事無補。

她現在可以想像畫面了。槍枝發出震耳的爆裂聲，接著傳出學童們的驚恐尖叫聲。火災警報響起時，小ｗｗｗ.hｅｔubｏｏk.coｍ.com女孩、小男孩從教室裡竄逃而出，老師以顫抖的聲音要求學生們保持冷靜。學生們一團混亂地跑向前門，推擠、碰撞、失足、絆倒在地。走廊上到處都是血跡。

兩種情況都令芮妮困擾。小女孩們身上受了多處槍傷，而成人身上只有一處槍傷，太奇怪了，但現在她真的沒有時間思考這些。

出乎意料的是，她感覺雙手變得堅定，思緒變得鎮定。開槍彷彿是她與生倶來的能力。這不是她該負的責任，但薛普是她的老闆、她的朋友，過去幾年，他們共度別人無法理解的時光，每件事情都是如此自然。

A（Assess，評估）：評估犯罪現場。

（芮妮臉龐抽動了一下。急救人員、衣櫥被撞開、彈殼被康寧漢踢到地板邊、家長們占據停車場。州郡犯罪現場鑑定小組等等就要抵達了，她的飯碗也要不保了。）

瑪麗．強森遲疑了，她的眼神閃過一抹餘光，珊蒂再次感覺到她的氣息卡在喉嚨裡。「我不知道，」瑪麗說。「有那麼多的孩子——」

（犯罪者還在現場嗎？線報說是一位穿黑衣的男子。現場門全都關上了。）

她的心思只管往前看。她必須在這偌大而且複雜的犯罪現場裡找出嫌疑犯。她隱約記得以前有一堂課，就是在解釋應該如何在這麼大的犯罪現場裡，有條有理地進行調查。深入探索，查明真相，慢慢還原整個搜索現場。除了理論之外，她其實不太記得課堂上教授的理論，所以她決定以橫向來回的方式來處理現場，她要從左邊開始，檢查到右邊。安靜、鎮定、準備妥當。

珊蒂．歐格拉迪以時速七十公里的速度通過住宅區街道的S彎道，她那輛忠實的奧斯摩比的輪胎因而發出尖聲抗議，但她充耳不聞。她的雙手緊握方向盤，藍色雙眼鎖住前方。

（就是那一群已經跑出學校建築的學生們。布萊德利．布朗，還在為他的生命奮鬥著，是的，他或許是證人，但作證現在是其他人的責任。）

她看見前方有一名身穿卡波郡警制服的警察，他似乎正引導人們遠離學校建築，同時詢問現場由誰負責，沒人回答他。家長們只想找到自己的小孩。

「我的寶貝。」

她大大吸了一口氣，逼自己緩和快速跳動的心跳。

芮妮慢慢地用左手轉動門把，她以蹲伏的姿勢推開門進到裡面。教室狹長的後半部陰暗無光，灰濛濛的；前半部還有陽光，明亮而炙熱。她一個翻滾，然後兩手舉槍，以韋佛式射姿蹲起。前、後、左、右都看了一遍，什麼都沒有。https://m.hetubook.com.com

「珊蒂，別這樣——」

「我確定這全是失誤，這些事情會發生是一場誤會。現在我們要一起努力，解決這些事，你知道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

她在走廊一步步緩緩前進。然後，她到了一個十字交叉口，沾染血跡的紗布仍然覆蓋著地板，亮藍色鎖櫃上的凹痕看來更加嚴重。她看見更大面積的噴灑血跡，底層的鎖櫃有一個大凹痕，之前肯定有某人重重地撞了上去。彈殼散落在白色的地板上，看起來就像有人故意撒了一大把似的。

第二名受害者也是女孩，看上去約莫八歲大，胸前同樣中了幾槍，就躺在第一名受害者前面。她們倆的手臂朝彼此的方向伸長，手指幾乎要碰到。罹難之前，她們是否正牽著手走在走廊上？兩個好姊妹是否正一起嘻笑？芮妮想將小女孩的頭髮往後梳，她想輕聲對她說：「都沒事了。」

珊蒂整個人癱軟無力地蹲下來。至少有一個小孩在她身邊，一個小孩已經安全，但這還是不夠，不祥的預感又再次緊抓著她，某種冰冷而黑暗的東西流過她的血管。她抬起頭，祈求地看著天空。「我的兒子在哪裡？喔，天哪，丹尼在哪裡？」

也或許是先對走廊上的兩個女孩下手，然後聽見老師打開電腦教室門的聲音，不巧她就這麼出現在他面前。那他怎麼下得了手？他以為這跟電玩遊戲一樣嗎？如果可以一槍解決，幹嘛要浪費子彈？

此時她的心思回到幾年前、依稀記得的警察課程，有點像是簡易口訣的東西。ACCESS……AGILE……還是ADAPT。沒錯，就是ADAPT。

瑪麗看來疲憊不堪。她向來整齊的頭髮，現在是蓬亂不堪，臉龐滿是汗水。一開始，她還露出茫然的表情，接著認出是珊蒂後，才緊緊握住她的手。「喔，珊蒂，我很抱歉。我們已經盡了全力。」

最後，她到了走廊的盡頭，一扇門已經破碎，玻璃碎片散落一地，三個人靜靜地躺在那，一動也不動。

P（Protect，保全）：保全犯罪現場。

副校長瑪麗．強森從她身邊跑過，珊蒂抓住她的手臂。

她檢查五年級的教室，接著是六年級的教室，再來是圖書館，偌大的空間，放眼望去盡是一排又一排的書籍，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於是芮妮在這個空空如也的房間站了起來。她打開燈，把門大大地敞開https://m.hetubook.com.com，好讓這間教室無所隱蔽，接著準備進入下一間教室。

保持專業，芮妮，克盡職責。

好吵。瓦特那臺老舊的救護車發出刺耳的聲音，小孩們叫著媽咪、爹地，爸媽們也大聲呼喊孩子的名字。她聽見警車鳴笛聲和隆隆作響的引擎聲。她聽見尖銳、嚎啕大哭的聲音，彷彿一位母親的靈魂從心裡被撕裂，而她自己的血液也瞬間變得冰冷。

「妳沒看見他們，」

接著，珊蒂看見查基．康寧漢跑過停車場，手臂裡抱著一名用毛巾包裹著頭的小女孩。

「我們已經將大部分的同學從學校裡疏散，只是要花一點時間才能清點人數、掌握狀況。」

「我不知道，媽媽。」

小口徑手槍，芮妮心想，也許是點二二口徑的槍。天哪，這位老師看起來是如此年輕，也許只有二十多歲，或是三十出頭，沒戴戒指，但她美麗得令人不禁覺得，某個男人可能會抱著她的照片，枯坐整晚，試著忘記他們永遠不會有的未來，天哪。

珊蒂終於抵達圍繞著校園的鐵網圍欄，她整個人靠著鐵網，往停車場窺看。此時她可以看到停車場的柏油地面上，成群的學生或坐或躺；有些人拿著冷水袋敷著頭，其他人舉起擦傷的手肘和膝蓋，等待包紮。五名大人在臨時急救站就定位，忙不迭地不斷從別人手中接過急救用品和毛巾。珊蒂認出其中一位是強尼的媽媽蘇珊．米勒，還有一位在卡波郡立醫院工作的護士。她看見家長會長、也是全職媽媽的瑞秋．格林，正在替一位八歲大的孩童包紮手腕。還有鎮上的獸醫丹．簡森，正彎腰檢查一位男孩的傷勢，男孩的牛仔褲上染著凝結的血塊，珊蒂看見牛仔褲硬挺的布料上留下一個洞孔，男孩的腿中了一槍。

「別這麼做，」一個男人說。「一切都還來得及補救，我發誓，孩子，我們可以好好處理今天發生的一切。」

這種事情真的發生了，就在這裡。

她記錄了被害人的姿勢和被害情形，然後跨過第三具屍體。

芮妮獨自在校舍裡，微微冒汗的手緊緊握著克拉克點四〇手槍，輕輕吐納喘息。她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此刻正以不尋常的方式在胸腔裡跳動著。她努力不去感受身體的知覺，同時往學校最左邊的地方——也就是離受害者屍體最遠的地方——走去。她準備好要一間間、有條不紊地捜索這些教室，她確定這些教室一定有什麼。

「妳有看見他們嗎？他們安全沒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