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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他對貝克維爾鎮的計畫還不大，但這一切都已經不同了。

「好啊。」

她返抵家門，總算逃離那些窺探的眼神。她的額頭靠在冰啤酒瓶上，想起那兩名可憐的小女孩，想起那名學校老師，想起丹尼，想起十四年前的自己。

然後他聽說一些傳聞。

警察們找到四個點二二手槍子彈的空彈盒，以及三個點三八左輪手槍專用的快速裝彈匣。不會有警察喜歡在現場發現快速裝彈匣——這個工具的設計雖然讓警察的日子好過一些，但也提醒了他們，這件槍擊案和他們多麼息息相關。

記者篤定地對所有讀者說，這個小鎮所面臨的是上帝的憤怒。

她至少還有上千頁的文書工作要處理。地方檢察官希望明天下午就能提出告訴，所以需要第一部分的警察報告。羅德力高茲將會採從嚴起訴的立場，依犯行造成三人死亡，提出五項加重謀殺告訴。如此罪大惡極，丹尼．歐格拉迪應該立刻被送至成人法庭接受審判。這個十三歲大的男孩是社會的威脅，他殺害孩童、背叛了這個社區，提醒鄰居們惡魔可能就住在隔壁，應該要判他無期徒刑的。

「七點三十分？」

其實很難想像，多年前當貝克維爾鎮頭一次引起他的注意時，那件事情和員警芮妮．康納一點關係都沒有。那時，他在網路上閱讀一篇文章，篇名為「遭洪水摧殘的酪農小鎮，誓言重建再起」。文章的開頭，記者便以戲劇化的口吻陳述了一連串的事件：在二月的某個星期裡，高漲的河水、猛烈的傾盆大雨、隆隆的土石流突然襲擊這沿海小鎮，鄰居們團結一致將牛隻趕到高處，但水勢仍然持續高漲，泛濫了低處的農場，把房舍都沖離地基，但洪水仍然不肯罷休，朝著綿延的山丘而去。

她還有另一個怪癖。每天，當她結束工作回家後，她會先開一瓶百威淡啤酒來喝。每晚睡前，她總會坐在她家後院的露臺，將滿滿一瓶啤酒一飲而盡。那個男人發現，她的行為像是在歌頌她那位酗酒的母親。那麼她會想像莫莉．康納死去的畫面嗎？記得那無頭的軀幹以及那灰蒼蒼的天花板嗎？

晚上八點鐘，芮妮在操場上即席簡報。她介紹自己是此案的主要偵辦警官，說明下午逮捕丹尼．歐格拉迪的經過。她感謝許多州警、郡警回應她的請求；他們在結束自己的值班勤務後，還趕過來支援、多留了幾個小時協助處理。

「那我大略先想到的部分是，我們不能先排除任何可能因素。」

睜著無辜大眼的乳牛，就被困在深度及胸的冷水裡長達數天，發出恐懼的哞叫聲。連結拖車英勇地衝過被洪水侵襲的道路，試圖救出更多牲口。最後只能依偶在穀倉鐵皮屋頂的婦女和小孩，面容樵悴，ｍ•hｅｔｕbｏoｋ.cｏｍ.ｃom但總算被歡生艇救下來。總是不擅表達情緒的酪農們，射殺了他們的牲畜，讓牠們免於最後的折磨。

於是，這個男人就知道他下個目標將是貝克維爾。這個完美的小地方，住著完美的小人物，讚揚著他們微小而美好的價值觀，在這裡，人人親切友善。他要這些人都去死。

目前還不清楚究竟第一受害者是她們或者是電腦教師——麥莉莎．艾福隆。當時，麥莉莎．艾福隆正獨自在電腦教室裡，所以沒有人知道她是聽到槍聲才出來，或者是她先被射殺，接著女孩們才被殺害。大家都懷疑法醫能否解決這個問題，因為死亡時間的判定，並非精準的科學方法。而他們現在正著手找出射擊者正確的行進路線與射擊彈道，如此就能推論出合理的案發順序。

沒有，其他警察們也都意見一致。大部分的學生有印象聽到槍聲，然後他們就開始往出口的方向奔跑，但是他們不清楚槍聲的來源。有六名學生回報說看見一名身穿黑衣的男人，但這些學生年紀較小，而且他們無法提出更精確的描述。這個男人是哪來的？他又去了哪裡？是高的嗎？還是矮的？是胖的？還是瘦的？若是他們問得更詳細些，孩子們就開始搞不清楚了。

當時年紀還小的芮妮回到家，發現了一團混亂的現場，至少她是這麼告訴警察：她進到家中發現屍體，然後退出家門，看見一輛警車正好停在車道上。年輕的副警長——你知道的，就是薛普，那是在他成為警長之前的事了——是第一個到現場的人。他回報在芮妮的頭髮以及背部採集到腦漿，於是立刻把她逮捕並帶回警局。

接著是重建的故事。他們舉辦烘焙義賣，並且推出像「領養乳牛」這種創新的計畫，鼓勵城市的孩童和大企業，以金錢支持個別乳牛所需要的食物和居所。有六家農舍在高地建立穀倉、乾草棚以及榨乳室，避免洪水襲擾，只要他們的鄰居有需要，這些地方也會隨時開放。於是小鎮又回來了。

你這個愚蠢、自私的笨小孩，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接下來的五個小時，芮妮陪同州級犯罪鑑識小組的技術人員檢視現場，回述救護人員剛進入現場的狀況，說明她當時採取的行動，讓現場留下彈藥與天花板的泥灰。技術人員很不開心，取走她的克拉克點四〇手槍，開始比對上頭的射擊殘跡與現場射擊殘跡。芮妮協助蒐集超過五十五個用過的彈殼，這些殘留的彈殼就是造成三人死亡、六人受傷以及全鎮受到傷害的原因。

「七點。」

員警芮妮．康納，終於回到家裡，孤獨無依，眼淚緩和圖書緩地流了出來。

芮妮走進一間教室，手裡拿著放大鏡，重新徹底檢視牆壁。

文章最後引用了鎮長說的話：「我們當然會互助合作，這裡是貝克維爾。我們很堅強，我很關心這個小鎮，我們知道什麼是對的。」

「又或者他們真的看見什麼不尋常的事、不尋常的人。你看整起槍擊案，你說這是突發的攻擊行動。大部分受害者是被四處掃射攻擊，而且學校到處可見的彈孔也吻合，但是看看麥莉莎．艾福隆，她是額頭一槍斃命，以突擊事件來說，是非常精準的攻擊。」

他父親是個腦殘的混蛋，但他會做功課，會摸清目標，會學習，會研究。先了解政治人物、學校教職人員、記者媒體、重要部門以及警察局，然後著手計劃。他一旦專注於計畫之中，花多少時間都沒關係，重點是只要把事情好好完成。

他一身黑衣，手裡拿著一副高倍率望遠鏡靠近雙眼。這副高倍率望遠鏡是他最近才買的，為的就是要看清楚她的臉、她的表情以及那雙清澈的灰色眼睛，但這一切都已經變得難以承受。眼前的景象令他頭暈目眩；他看得見她家後院露臺上的一切，她小小的身體上每一吋細微的差別。月光染亮了她的背，後院門廊上的燈光照亮她的頭頂。她在哭泣，正在哭泣。

艾柏．桑德斯仍然望著她，等著看她是否會上鉤；如果她因此而大聲叫罵、失控亂吠，這樣就太不專業了，這麼一來他對這些狗屁倒灶也會感覺好一些。但芮妮並不打算讓他稱心如意。

律師艾佛瑞斥責他們這樣訊問一個孩子，並通知芮妮，丹尼的精神狀況顯然不穩，要求即刻將丹尼送往郡立青少年看守所，讓那裡的醫生替他檢查，並且處理他受到驚嚇的精神狀態。

警察們翻閱他們的筆記本，還沒有人去追蹤受害者的背景。

現在，這個男人退回低矮樹叢的掩護裡。他放下望遠鏡，最後又以愛慕的眼神看了他的槍一眼，記起那感覺多麼美好……

「當然。」

路克和卡波郡地方檢察官查爾斯．羅德力高茲安排送丹尼至四十五分鐘車程外的青少年看守所。芮妮必須返回學校現場，現在犯罪鑑識小組終於抵達，此外，有位名叫艾柏．桑德斯的州級重案組警探正在現場指揮所有人，彷彿這個地方歸他管轄似的。

男人同意以上的傳說。鍵盤上放著幾卷錄音帶，此時，他對芮妮．康納已經了解不少。芮妮．康納從波特蘭州立大學畢業，取得心理學學士學位，接著回到貝克維爾鎮，成為警局裡第一名女性員警。她一次就通過警察的學術課程，她很擅長重建、過濾案情，每星期慢跑三至四次保持身材，而且總在最新一期《聯邦調查局執法人員公報》送抵時就立刻https://m.hetubook.com.com閱讀。她全心奉獻，徹底付出，而且，根據許多醉漢的說法，以一個女孩子來說，她手腳很快。

她說：「明天我們有必要再談談。」

「等等，」芮妮說。桑德斯看了她一眼，非常不耐煩的感覺。她看得出來他已經假設自己掌握整個案子。他是州警局派來的人，穿著體面的西裝，肩上的徽章也比她的大，他大概不會理會小鎮的警察，也不在乎小鎮警察的推論。大城市的人就是這樣。

他說整起案件顯然是突發性的攻擊行動，發生於下午一點過後不久，當時學生們正返回教室。三年級的老師說，那兩個女孩，艾莉絲與莎莉，要求去上洗手間。她們踏上走廊不久，大家就聽見槍聲。

沒多久他們就釋放她了。專家表示，腦漿是從天花板滴落的，因為她走進現場時，案子才發生不久，並不表示她就是扣下扳機的人；如果是因為後者，那她身上的腦漿應該呈水平噴濺。總之，就是諸如此類的廢話。

艾柏翻了個白眼，然後說：「是的，小姐。」接著他又低聲說：「當然啦，逮捕那孩子的可是妳。」芮妮表情僵硬，今天已經夠難熬了，真不想再聽到這種鬼話。在胸中湧現的憤怒，此刻讓她變成危險分子。不只是因為艾柏．桑德斯是個大白痴，絕大部分是因為，她今天逮捕了一個熟識的孩子、一個她很喜歡的孩子，天殺的。

靠？

接著，桑德斯警探，也就是州警局聯絡人，在她後面繼續探討、還原整個案發過程，這是他們一邊檢視現場，一邊推演得到的結論。

隔著不遠的距離，有個男人正看著她。

媽，去你的？

路克和她正式將丹尼．歐格拉迪以「加重謀殺罪」起訴，採集指紋、拍照存證、檢查雙手是否有射擊殘跡，並且讓他換上受刑人的橘色囚服，囚服比他合身的尺寸大上兩號。稍後，他的衣服會被送到州立犯罪實驗室，測試上頭殘留的火藥、毛髮、纖維與體液——總之就是任何與犯罪行為有關的證據。

他們如此傳說：有人拿槍轟掉她那該死的腦袋，頸部以上整個不見，什麼都沒留下，只留下一具踩著廉價四吋高跟鞋的無頭屍，死的時候手裡還抓著金賓酒瓶。就說她連踏進墳墓都要帶酒，是不是啊？呵呵，呵呵，呵呵。

男人也得知了芮妮極隱密的個人生活。她和男生約會（這是小鎮上熱烈討論的議題），但是她的約會對象不會是同社區的人。她不是很常出門，也不和某個異性維持長期的關係。她不會隨隨便便就讓約會對象勾搭上、隨隨便便就讓他們帶回家。她會和約會對象先約在特定的餐廳用餐，或許也會回到其中一人的家中，但在他https://m.hetubook.com.com們早上睡醒之前，早早就起床離開。

他會購買那副望遠鏡還有另一個原因：有時她倒酒的時候，嘴巴會不知道在喃喃自語什麼，現在他更想知道她在說些什麼，不只是因為這是目標勘查行動，他就是那麼想知道，極度渴望知道她在說些什麼。

「也許他就是針對她而來的。我們知道丹尼和那名老師的關係嗎？」

芮妮最後又以厭惡的眼神瞪了艾佛瑞．強森一會兒。他說會讓她得知後續狀況，她回說等不及了。他說這是扭曲的正義，她只是更用力地瞪著他；她很清楚自己應有的分際，但她就是顧不了這麼多。

然後他繼續行動。在開長途車返回旅館之前，他還有好多事情要做。

「因此，」桑德斯作下結論，「這名穿著黑衣的男子，可能只是受傷心靈中邪惡的幻影，這種事很常發生。」

她送律師離開，丹尼則由路克監管，然後她就返回案發現場。

芮妮沒有進辦公室。她開車回家，這樣就能回到後院露臺，坐在一片清澈的夜空之下，聆聽貓頭鷹的叫聲；回到家也就能卸下帶著死亡氣味的制服，然後隨手拿瓶冰啤酒來喝。

芮妮又持續工作了六個小時。

他本來以為小鎮的警察都是笨蛋，但這個女人知道怎麼把事情辦好，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也沒有啤酒肚，腰圍也不會太超過，究竟她週末都在做什麼？她的身材保持得很好，苗條而結實，而且開車技術應該很好，還會使用步槍。

讓我告訴你吧，在這個該死的奧勒岡州，根本不會有人被定罪。我是說，那女孩全身上下滿是死者的內臟，難道還不足以說明一切嗎？律師，問題就出在這裡。律師。

「沒問題，明天見。」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她也都沒離開。空氣中瀰漫著松樹的味道，她很驚訝臉頰竟然有碰觸到這氣味的感覺，而滿天星星在清澈無雲的夜空中，似乎顯得過分白亮。

十四年前，有人以凶殘的手法殺害她的母親，該案至今懸而未決。大家都說那個酗酒的女人會把自己女兒當作人肉沙包。那些多事的婦女們噓她「不要臉」，她們的眼神那麼刺人，彷彿手裡捏著的是年輕緊實的肌膚。大家都說莫莉．康納這種人一定會有報應。

從他開始窺看她以來，從未見過她如此激動。

他們返回學校找犯罪鑑識小組，技術人員仍在努力中。現在，校舍內閃耀著燈光，並被黃色警戒線包圍，到處都是隨意丟棄的拍立得相片貼膠。走廊被隔成好幾個區塊，像格子一樣。最「繁忙」的區域裡，身穿白色太空裝的男人正拿著特殊吸塵器，把每一顆灰塵微粒都吸乾淨。至於其他地方，也有技術人員正刮下窗戶上的血跡，收集在小玻璃瓶中；或是將魯米諾噴灑在牆壁上，試圖找出這場集體謀殺案的更多線索。警察們在一旁待命，謹慎地將這些發現寫進犯罪現場紀錄，等到明天早上，紀錄可能得用三個資料袋才裝得下。hetubook.com.com

對她而言，性似乎只是一種基本需求而非分享，這一點令那個男人相當著迷。

整個過程中，丹尼都只是無精打采地坐著。丹尼總是在下課後到警長辦公室玩耍遊戲，但是現在，這個環境對他而言是如此遙遠而陌生。

「那六個小孩報告說看見一個奇怪的男人，這肯定意味著什麼。」她堅定地說。

當然，最後芮妮一切都算順利，雖然也沒過的多好，但比起她母親已經很不錯了。而且，她也成了一名好警察。

他是個有耐心的人，最了解計畫的重要性。「事前給我好好勘查，」他父親總會厲聲說，「一個聰明的士兵一定會先做好功課。」

這個男人迷戀芮妮．康納。她已經成為他的個人英雄，也為他這場特別的冒險注入一些什麼。他決定了，她就是那名注定要找出他的警察。只有她能理解他的聰明與手法。十年過後總算有個與他的才智匹敵的對手。

他會告訴小鎮何謂上帝的憤怒，讓小鎮知道他的憤怒。

他的餘生將無法約會、參加畢業舞會、戀愛、結婚，也不能有小孩。他會活到八、九十歲，但永遠無法擁有人生。

兩名員警立刻前去詢問學校附近的住家，鄰居們都表示並沒有人穿過他們的後院。

然後是員警芮妮．康納。第一次見到她本人是某次實地勘查時，她正好經過，而那幾乎令他停下腳步。高聳的頰骨、堅定的下巴、大膽的灰色眼眸，看人的時候直接而充滿力道。她不是很漂亮卻令人震懾，很醒目，你懂得「醒目」是什麼意思吧？

卡波郡地方檢察官現身時，他們先進行了十分鐘的訊問，等到律師艾佛瑞．強森現身後，才悍然終止他們再繼續追問。

「歇斯底里的情緒是會傳染的，」桑德斯說。

沒有目擊證人嗎？芮妮問。

「這是明早第一件事。」

這令他興奮。

「聽著，」桑德斯語調放軟，很明顯他已經判定芮妮並非完全的白痴。「從艾福隆的角度看起來，是還滿有趣的，我會記下來。明天，等我們開始召集專案小組，我會派幾個人去了解這件事。該死，還有一些需要跑腿的工作，這些還只是我大略先想到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