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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擊現場

作者:麗莎.嘉德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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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芮妮——」
這個世界需要更多的仁慈,這不是他第一次這麼想了。這個世界需要多一點信念。
「為什麼妳不告訴我槍殺案的事?說妳母親被槍殺,槍上留有妳的指紋,但有天它從警局鎖櫃裡消失,然後某天又突然出現,但是指紋已經被擦乾淨。為什麼妳沒有告訴我它還是證物時,曾經消失過?」她的臉色漸漸變得冷酷,下巴抬起,灰色的雙眼變得像藍灰色,他認得這個表情,這是她準備出手打擊的姿態。
她的臉色一沉,抖著聲音說:「你無法阻止我。」
她收起臉上的表情。有一刻,他以為自己總算可以發現她的內心,但這時她又走開了。她的下巴抬起,眼神變得黯淡,他知道她內心的衝突已經結束了。他放開她,她往後退,甩開手臂。
「不可能。」
她已經換下警察制服,現在的她穿著褪色直筒牛仔褲和寬鬆的森林綠高領毛衣,領子緊貼著她的臉龐。她的頭髮放了下來,而且才剛梳理過,栗子色的頭髮在旅館的燈光下,閃耀著金色、紅色的光澤。她看起來未施脂粉,昆西就喜歡她這個樣子。她白皙的肌膚看起來清淨如新,他的手滑過她的臉頰、雙唇以及嘴角,完全沒有一絲阻礙。
她不耐煩地搖頭。「解釋給我聽,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我必須知道。是因為有槍嗎?身為警察,我應該禁止槍枝進入社區嗎?或者是因為電視遊樂器,又或者是因為暴力電影,或是那些書……是因為這些原因嗎?」
「你覺得我殺了我媽媽嗎?」
他若有似無地笑了笑。「所以,我也不完美。芮妮,有些事情,像人生中真正重要的事,我們都是用痛苦學習來的。」
「這不是妳的錯,芮妮,」他再說一次。
她走進房間。他把床上的文件紙張清乾淨,不然這麼小的空間,她沒有可以坐下的地方。她仔細看著他的筆記型電腦,這時,他將牛皮紙資料夾塞進他的黑色皮革公事包(或是電腦包)裡。
「我得離開了。」她挑爨地說。
她突然站起來,滿是憤怒的雙眼,以及線條突然變得剛毅的下巴,把他嚇了一跳。
「再等十四年嗎?又或者是五年,等到下一次凶殺案發生?那些事已經慢慢侵蝕妳的內心,說出來吧!妳媽媽究竟發生什麼事情?妳對那把槍動了什麼手腳?」
「芮妮,妳究竟欠他多少?」
「不是。」
「芮妮,當我說我的女兒是被酒駕害死的,這樣說可能有點誤導妳。」
她的話語突然中斷,呼吸變得急促,兩眼直勾勾地盯著藍色印花床罩,拳頭握緊放在身體兩側。「惡夢很糟糕,對不對?」昆西低聲說道。
「芮妮,閉嘴。」
芮妮在小小的閣樓上來回踱步。她的身體感到疼痛,心裡也感到痛苦,她再也受不了一個人思考這些事情。她需要睡一覺,好好吃頓飯,以及用力奔跑。現在太晚不能慢跑,然後她也沒有胃口,而且她根本就害怕閉上眼睛。
她臉上的表情稍稍緩和下來,溫柔的灰色眼睛,渴望的情緒激增。那是一種分享的需求,連結的需求,他多希望他能伸出手觸摸她,但他好害怕她在當下就會逃脫。
「為什麼妳不告訴我槍殺案的事?為什麼妳沒有告訴我它還是證物時,曾經消失過?」
「撈麵就是我想吃的。」他揀起那一疊金妮留在電話旁邊的外賣菜單,不停翻找,直到他看見長城中國菜館,然後他點了撈麵和綠茶。芮妮依舊看著他。「我想我們不應該談這個。」不久之後他這麼說。
「喬治.渥克對妳很不滿。」
但有些事,是她無法對他說的。如果以為那些問題可以談論,那就太天真了,她大概忘記昆西是哪種人,如果不問個清楚,他一定不肯妥協。該死,他剛才竟然那樣抓她,讓她呼吸困難,胃收縮個不停。
「當然!我很確定!隱瞞事實對他而言並非幫助他。為什麼人們就是不懂這點?努力補償來寬恕我們的罪,這是每個人的基本需求。讓孩子就這樣走開、逍遙法外,或是讓他們不用為自己的行為承擔結果,這些都不是幫助。一時的錯誤、一時的錯誤判斷可能會惡化成一生的恨、自我憎恨或是毀滅。直到那成為你無法忘記的黑洞,也無法釋懷,它會不斷地堆積、堆積——」
「妳不吃點東西。」
她緩緩點著頭。「他說丹尼告訴他,想把他爸分屍,然後放進攪拌機裡……如此憤怒的情緒。我不明白……我不知道事情有這麼糟糕。」
她全身顫抖地走回屋內,並把九釐米手槍放在身邊,在一件針織蓋被下蜷起身子。接著她瞪著老家客廳的白色天花板,hetubook.com.com努力想著要那鮮血離得遠遠的。
路克.海恩斯已經前往波特蘭,他希望在那裡能見到麥莉莎.艾福隆的父母,問他們一些事情。桑德斯已經出門,天知道桑德斯究竟在做些什麼?也許在雜貨店裡排著那些湯罐頭,或是擅自闖入保鮮盒派對裡,去尋找更多保鮮蓋。昆西則在追查No Lava;又或者他從薛普著手調查,不論他找到什麼,她應該都會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她感覺很挫敗,但同時也很感謝他。
芮妮起床,面對這新的一天。
「在波特蘭?」
「遺世獨立並不是保護。」他自言自語。但他有時會想,這樣的頓悟來得是否不算太晚。
「芮妮,妳今晚為什麼來這裡。」
中國菜送來了,昆西把麵分裝,雖然他猜她不會吃,她也確實沒吃。她將白色的餐具擱在一旁,拿了一杯茶喝。他咬了一口他的晚餐,他也沒有那麼餓,但是很久以前他就學到,辦案期間生病可是一點好處也沒有,尤其還是這種很難辦的案子。
「芮妮,告訴我。我想要聽。說不定我會懂。」
「我想要解決方法!」
一個小時後,她從尖叫聲中醒來。她躺在地板上,母親的屍體在她的面前攤開。此時,後面的露臺上,某個人正往室內盯著她看。是黑衣男子!黑衣男子!
昆西不發一語,她今天晚上特別情緒化。
他心想,人生中某個階段就是比其他階段都好,搞什麼鬼啊。
她臉上的表情扭曲,然後輕聲說:「是啊。」
「為什麼妳不告訴我槍殺案的事?為什麼妳沒有告訴我它還是證物時,曾經消失過?」
「我認為妳做得很好,」昆西老實說。「我希望有更多人也能這樣想。」
他應該要小心。他是個聰明、理智的男人,比大多數的人更了解人性可能的黑暗面。這番警覺對他而言並沒有什麼好處,畢竟她就在這,在他旅館房間裡,他懷疑自己臉上正露出輕浮的笑容。「嘿。」一會兒過後她說。「晚安,芮妮。」
約莫五點時分,她終於入睡。六點三十分,刺耳的電話鈴聲把她吵醒。電話另一頭,珊蒂.歐格拉迪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發狂了。
「我不行。否則會有更多閒話。」
「昆西,我很遺憾。」
「我知道。」
「那些都是因素。但從另一放面來說,是不是審查好萊塢片,和禁止持有槍械就能終止這些案子?不會,有些人,就算只是小孩,他們就是那麼憤怒。」
最後,她蜷縮在沙發上,因為極度需要睡眠,也就沒有換裝。她又想起昆西和他熱情的眼神。她想到查理.肯尼翁和丹尼.歐格拉迪以及所有令她內心不安的事情。
回到家時,芮妮家裡一片漆黑。每次出門工作,她都忘記打開露臺上的燈。現在她小小的屋子裡,什麼都看不見,因為她家在一片森林裡。她把車停在外面泥土路的車道上,翻找著鑰匙。
「所以這是無可避免的?我們已經變成一個暴力的文化,而我們卻只能束手無策?」
「是啊,我們會向卡波郡申請支援。葬禮中和結束後會多派巡邏車,巡邏車會停駐在酒吧外面,你知道的。」
「那妳呢?」
她是一名戰士,他多麼尊敬這樣子的她。
「這不是妳的錯,芮妮。要我們相信自己認識且關心的人會犯下暴行,我知道這很難。人們總是會忘記:殺人犯並不是從試管裡冒出來的,他們和我們一樣,以相同的方式來到這個世界上,他們也有家人和朋友。」
「是啊。」
「還真是心理學家最常濫用的臺詞。昆西,這就是我對你的意義,是吧?一個非常有趣的案例研究。這樣你今年就有東西可以向全美精神科醫生公會——也就是所謂的渾蛋報告。」
她在他的手臂裡顫動不已,他再次看見她雙眼中掙扎的情緒。某一部分的她想說出來,但是頑固好勝的另一個她,卻寧願違背自我也要保全一切。但他也看出了她內心的恐懼、懷疑、困惑等等複雜的情緒。每一次她母親開了瓶新酒,最後都會演變成揮拳打女兒的戲碼,日積月累,形成她的精神包袱。
「芮妮,來不及了。妳就固執地跟那些古板的鄉巴佬約會好了,畢竟現在妳面前就有一個真正的男人,而且我哪也不會去。」
「賤人。」她冷淡地對他說,然後闊步走向門口。
和圖書「我的女兒並不是被酒醉駕駛撞死的,」昆西平心而論,「她自己就是那名酒醉駕駛。她在朋友家喝得酩酊大醉,早上五點半的時候還想自己開車回家。她先撞死一名外出遛狗的老人,然後整部車才撞上電線桿。我的女兒死了,那名老人也死了,狗狗也死了,是啊,打通電話到醫院病房真的完全不夠。」
「那會是個讓人難過的下午。」
當她進入屋內,沒有人出來問候她。這是她想要的生活方式;但是今晚,空虛的感覺讓她的情緖更加深沉。
「我不這麼認為。我們總是能做些什麼的。芮妮,這是個理智的社會,沒有什麼是我們無法控制的。」
「居民的情緒已經高漲,再加上酒精……」昆西的聲音漸漸變小,他們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年輕男子加上槍,所謂自發維護治安的正義。
「不是。這表示我有專業的標準,而這很顯然是個利益衝突的情況。薛普是妳的朋友,妳和他交情很好。」他平平穩穩地看著她。
芮妮花了四個小時處理查理.肯尼翁的事情。她必須將海洛因登記為證物,接著將它存放於保險櫃中。這個保險櫃是警局裡合格的證物鎖櫃,當她採集完查理的指紋,他父親的律師正好抵達,試圖告訴她,她以誘捕的方式找到那些毒品;芮妮則主動提出一位聯邦調查局探員作為強力證人。費茲西蒙斯則改口說她濫用職權,她沒有權力對查理.肯尼翁搜身,更沒有正當理由毀壞他的夾克,她已經破壞了我們的祖宗及其他前輩所嚮往的國家憲法。
最後她終於入睡了。
他溫柔地說:「不,芮妮,我不是這麼想的。」
「喔,反駁得可真好。」
他打開門,有那麼一段時間,他們只是彼此打量。
「薛普家周圍的警衛人數會增加為原來人數的兩倍,」芮妮低聲說。「路克自願當領隊。」
她走進廚房,打開冰箱,因為裡頭有十二瓶百威淡啤酒、一磅提拉姆克起士,還有一瓶剩下四分之一的過期牛奶而心滿意足。然後她關上冰箱門。
狹窄的旅館房間裡,昆西弓著背湊近筆電,這時傳來一陣敲門聲。他已經工作兩個小時,從各電子信箱服務業者的會員紀錄中,找尋登記為No Lava的會員。他的雙眼模糊,肩上出現小卵石大小的硬塊。每次他想變換姿勢,讓自己覺得舒服一點,桌子便搖搖晃晃地威脅要帶著他的筆電一起倒塌。三十分鐘前,他開始將命案現場的照片塞在桌腳下,好讓桌子平穩一些。這舉動多少反映了他的生活樣態,而他刻意忽略不去想它。
「我們沒有特殊關係,從來沒有過,未來也不會有。」
「是啊。很多人都對我很不滿。我希望……我希望我能說丹尼並沒有做這些事。在我們去葬禮之前,我希望能有更多證據,這樣我就能看著喬治.渥克的雙眼說:『先生,那個十三歲的男孩沒有謀殺你女兒,是其他混帳幹的。』好像這樣說對他來說會有什麼差別。」
她好奇地看著他。「這不會讓你心情不好嗎?她是你女兒,她就要死了,而你卻不在她身邊,一通電話跟親自到她身邊是不一樣的。」
「放開我的手,否則我讓你永遠無法在教會合唱團裡唱男中音。」
「那就談吧。但是芮妮,妳得說些我沒聽過的事,我已經不想再聽謊言了。」
「我無法阻止自己。」
「一樣,我今天早上打過電話。」
「妳喜歡撈麵嗎?」他一派輕鬆地問。「點你想吃的就好。」
「薛普信任我,一直以來都是個好朋友,我覺得自己對他有種忠誠,但我也有我的專業態度,昆西,而且不容妥協。我們一生都在做選擇,都必須為自己做的事情負責。如果丹尼真的殺了那些女孩,那麼上帝就會要他為這件事情負責。」
他什麼也沒說,等著看她是否會再說得更詳細。她的雙眼仍然有一圈暗沉,她抓著那杯茶,彷彿希望那是啤酒。但很顯然,她還是沒有那個心情分享。「你的女兒怎麼樣了?」她草草問道。
芮妮回到房裡,找到她所擁有的每一張母親的照片,把它們全部朝下覆蓋,但這樣做還不夠;就今晚的情況而言,怎麼樣做都不夠。
昆西懶得回答,她已經讓自己躲回那個易碎的殼。從現在開始,他只能從她身上得到敵視的態度。她母親把她教得很好。
五月十七日星期四,晚上九點五分
「你在找No Lava?」她問。
「你這狂傲自大的畜牲。」
「我得跟那位聯和_圖_書邦調查局探員說話。」珊蒂一股腦兒地說。「喔,天哪,芮妮,我不知道我還能怎麼辦。」
昆西停頓一下,手裡還拿著四個檔案夾,然後眨了眨眼。她還真是不浪費一分一秒。他把檔案夾收進包包,拉起拉鍊。
「是的。」她語帶遲疑地說。「我欠他很多。」
「去跟喬治.渥克說,去跟艾莉絲.班森的父母說。我很確定他們正坐在家裡想著這個社會怎麼會變成這樣。」
芮妮,妳那麼聰明,不該對自己這個樣子。
她也擁有相同憤怒的靈魂,卻讓他失望了。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子該如何繼續活著。
「那到底是什麼原因,昆西?這是十四年前的事,而且不是我做的,就讓它過去吧。面對來自鄰居的目光和謠言是一回事,但我不希望你也這樣!」
「我也不餓,但我們可以一起假裝很餓。」
即使狀況再怎麼糟糕,她從沒希望母親死掉。
不,她會告訴他這些她都了解,她會帶他回她家後院的露臺,山林松木高高地盤踞他們上頭,貓頭鷹從陰暗的深處發出叫聲。當你覺得自己是大自然中渺小的存在時,你也很難把自己看得太重。她會讓他說話,全部發洩出來。有必要的話,會以過去也曾是憤怒孩童的態度來對待他,也許還會告訴他那些從來沒向其他人透漏的事。他們會坐在她家的露臺上,樹木環繞著他們,新鮮乾淨的山間空氣拂過他們的臉龐。
「那你今天有調查薛普的背景嗎?」她問。
她在兩房的木屋裡走來走去,打開電燈。這個空間看起來依舊充滿壓迫感。她腦袋裡都是昆西的話,和他肌膚上散發的古龍水香氣。
芮妮從容面對。她很驚訝,經歷過前三天的混亂狀況,毒品捜查行動竟然令她感到如此神清氣爽。她認識查理,也認識費茲西蒙斯,也認識查理的父親,尋常的嫌疑犯,尋常的文書作業,尋常的案子,就算睡夢中也能輕鬆逮捕結案。
「我沒什麼好說的!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母親的死讓她飽嘗失去之苦,情緒潰堤已經不足以形容她的慘況。
「芮妮,妳想要知道解決方法嗎?」一會兒過後他問,「又或者妳是想要一個憤怒的藉口?」
「我應該走了。」
「是的,大多數的電子信箱服務業者都有會員名錄,使用者會輸入他們線上的名稱和重要的數據。很多人都會填這份表格,所以我想碰碰運氣。但很不幸,我們運氣不佳。所以下一步我們要拿到傳票,直接聯絡那些業者。」
她點點頭,但表情還是很困惑。她還有很多事想說,他可以感覺到她的話語在表面之下翻騰。他傾身向前,彷彿用意志力就能探出關於她的真相。昨天晚上,他並不是騙她,她真的令他著迷,她以自己的方式走進他的心裡。現在,他想用手捧起她的臉,用指尖刷過她的嘴唇……
「這不干你的事——」
「妳確定嗎?」
「我從來沒跟薛普上過床。」芮妮就事論事地說。「妳知道,大多數人認為妳是他和珊蒂關係破裂的原因吧。」
「我會好好聽妳說。」
「這就是妳想要的,不是嗎?」他平靜地回擊。「這個模式妳認得,妳用這種方式讓我失望,直到妳滿意。妳以為,只要表面上看起來相安無事,妳就永遠不需要去感受,對吧?」
「晚安,芮妮。」
環繞房間的聲音停止一段時間後,他還站在床邊,想著芮妮.康納,以及十四年前可能發生的事情。他想著手槍、丹尼.歐格拉迪以及自己的女兒,他全心全意愛著的女兒。
他意有所指地看著她,視線滑到她身旁那盒動都沒動過的食物。芮妮緩緩點點頭。她語帶遲疑地說:「我上過情緒管理課程。」
她環繞著露臺,然後又繞了一次。
他從門上的窺視孔確認是誰,站在門外的是芮妮,這並不令人感到驚訝。
她看著他,眼神挫折而複雜。「我想我需要找個人談談。」
「芮妮——」
她瞪著他,眼神充滿反叛。他將她拉近,近到兩人的雙唇距離只有兩、三公分。「讓我走。」她咕噥說。
二十分鐘過後,她走到外面的巡邏車旁,發現一張字條壓在擋風玻璃下,上面寫著:去死吧,賤女人。
她沉默不語,緊緊咬著嘴唇,她沒料到他會說出這番話。一開始他就百思不得其解,像芮妮這麼聰明的女人,為什麼要做格局這麼小的工作,今天他有了答案。因為這樣她才不會失去控制。她和善良的人們一起共事,他們也都不是那和圖書種愛打聽隱私的人。他懷疑她約會只是為了男人的身體而非腦袋,而且關係都很短暫。沒人能過問她太多事情,沒人能太靠近她,保護自己已經成為她生活的方式。
芮妮趕緊跑回房間,她需要一把槍。犯罪鑑識小組拿走她的克拉克點四〇手槍。她猛力扯開衣櫥,在鞋盒裡找到她那把老舊的九釐米手槍,像一陣狂風般跑到外面,但露臺空無一人,只有冷颼颼的空氣。她還在想著剛剛發生的事情。沒有什麼男人,沒有入侵者,只剩下惡夢的餘韻。
只差兩、三公分,她的身體就要緊緊貼著他的身體,就可以用手拂過他臉上所有的皺紋,就可以感受他如鋼鐵般的手臂及雙腿。她可以就單純只是個女人,而他可以就單純只是個男人,也許這會是比較簡單的結果。
「你覺得我很冷血地殺了她嗎?某天放學回家就把她那顆該死的頭轟掉嗎?你認為我只是女版的查理.肯尼翁,也沒比丹尼.歐格拉迪好到哪去嗎?」
「沒錯,芮妮,那現在請妳告訴我妳母親的事。」
她花了兩個小時,措詞謹慎地撰寫逮捕報告,並對查理提出訴訟。文書工作處理完之後,她回到專案小組,這時天色已經變暗,位在閣樓的辦公室呈現詭異的寂靜。現在才剛晚上十點鐘,又是漫長的一天,又是個漫長又詭異的案子。
但是她什麼也沒做。槍擊案發生的兩個星期前,她才見過他,她只是覺得丹尼看到他爸爸就臉色蒼白、提心吊膽,整個人莽莽撞撞的。但接著她也只是聳聳肩膀,並不在意,因為就像其他人一樣,她認為那只是一個階段。只有不好的家庭才會惹麻煩,像丹尼那樣普普通通的乖小孩不會有事的。
「別再提起我媽。」
昆西生氣地蹙著眉。然後他向前跨一步,抓住她的手臂,這個舉動讓他們兩人都嚇了一跳。「用蠻力嗎?」她張開嘴唇,低聲說道。他看見她的雙眼朦上一層黑影。
一陣敲門的聲音再次傳來。
「祝妳有個好夢,芮妮。」
她愣住,然後說:「我知道了。」
芮妮立刻搖頭。「昆西,我沒有那麼好。別太欣賞我。」
「那只是陳腔濫調,我不想再聽這些。我已經受不了這些敷衍的說詞,或是用三十秒來分析複雜的刑案。孩子們在校園裡開槍殺人,成年人走進辦公室然後殺了他們的同事。我知道你會說,但學校和公司仍然比開車上高速公路安全多了,但這樣解釋還不夠。每個地方都有槍擊案,即便是像這種地方也無法倖免,一個不應該發生這種事的地方。而且每個人都可能犯案,即便是像丹尼這樣的小孩,三天前他看起來還是個經歷困境的正常小孩。而且……而且我覺得自己錯過了一些事情,我應該要預料到這些事情發生,但我再回頭看,我知道自己還是無法預料到這樣的暴行,因為我不了解。昆西,即使我是被一個用拳頭過活的女人養大的,我還是無法想像對陌生人開槍的心態。我必須知道為什麼我的小鎮上會發生這種事情。否則,不管我再怎麼努力嘗試,我都無法安然入睡。」
她走到露臺上。
「那查理.肯尼翁呢?」
今天,查理說的話令她驚恐不安,不只是他對她的指控。芮妮也知道人們想什麼、說什麼。她接受這個事實,醜陋的傳聞總是比冷冰冰的事實要來得吸引人,這並沒有影響她太多。「因為他訴我,他想要砍了他爸,把他剁成二十塊,再倒進攪拌機裡。」
「因為妳答應薛普妳會是偵辦此案的指揮官嗎?」
「莎莉和艾莉絲的葬禮明天下午舉行,」芮妮簡短說道。「市長剛剛打電話告訴我的。今天傍晚家屬們已經從法醫辦公室取回屍體,她們的家人已經不想等了。大家都覺得最好快點把這些事情處理完。」
「好,」他明快地說。「我會告訴妳我的意見,或許微不足道,但多少有價值。社會上並非充滿邪惡的心靈,但多的是善變、受傷、過勞、壓力過大、被排擠、太過疲憊的人。這是非常可怕的組合,尤其對那些適應能力不佳,情緒容易爆炸的人來說。衝動的憤怒暴行發生的數目與日倶增,如集體謀殺案或是路上的隨意犯案,可以證明這個說法。」
「人們就是愛講,你還不懂嗎?這是個小鎮,全年有百分之八十的日子在下雨,牛的數目比人還多上兩倍。大部分時間,人們就是沒事做,只能八卦聊天,這裡就是這樣子。」
「在工作嗎?」
「是因為生活壓力,」昆西說,然後聳聳肩。「好消息是,有些解決方法非常簡單。何不在學校裡開設情緒管理和壓力處理技巧的課程?當我們https://m•hetubook.com•com面對這些問題時,我們應該重視良好的溝通技巧並自我審視。身體上的照護也會有很大的幫助。事實上,兒童心理學家在處理新病患時,第一件事就是調整他們的睡眠、運動及飲食習慣。你覺得自己有易怒的困擾嗎?試著睡滿八小時,多吃蔬菜水果,好好享受運動。非常諷刺吧,已經很少人會在意這些基本的生活之道,但又想著為什麼無時無刻壓力都這麼大?」
「我正要點份外賣的中國菜,」他很有禮貌地問,「妳要一起吃嗎?」.「我不餓。」
「這表示你發現什麼了吧。」
「對。後來我加入『戒酒無名會』。酒精可以麻木許多情緒,但你還是會放棄這個方法……」
她也會幻想。她會站起來,某一次她終於回手,也許是用力甩了她一巴掌,然後,她母親會縮成一團,在她面前邊懺悔邊哭著說:「我從來不知道有多痛,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現在我知道了,保證絕不會再做這種事。」
昆西把桌子往前推,用手揉揉脖子,特地照了一下鏡子。白襯衫今天早上才燙平,現在已經皺巴巴,領帶掉落在房間某個地方,臉頰上也出現一點鬍渣,深色的頭髮因為不停被手指梳過而顯得凌亂。如果記的沒錯,這副模樣在他三十歲的時候還算可以,黑暗中他看起來很性感,像在沉思之類的。但現在他都四十多歲了,他覺得這副模樣只是看起來很疲憊。
她用力地打開門,他沒有阻止她,接著她把門甩上,他沒有任何動作。
「正要結束。」
「我不能放棄管轄權。」她突然說。
現在,這裡只有她和那臺老舊電腦的嘈雜聲,還有因為思緒過度擁擠而在腦中迴盪的嗡嗡聲響。
漆黑的樹林環繞著她。月亮正處於月虧期。此外,她幾乎看不見松樹的最高點在哪裡,如天鵝絨般的夜空就此展開。空氣令人心曠神怡,讓她的皮膚起了雞皮疙瘩。她雙手抱著胸前,保持身體溫暖。
這句話不斷在芮妮的腦中迴響著,多麼暴力,多麼憤怒。她知道這種事情真有可能發生的。天知道,某些夜晚……她縮在衣櫃裡,身上都是瘀青,不停顫抖,嘴唇裂開,她嘗著上頭的鮮血。她希望一切會過去,希望她有力氣阻擋這些事情。
「他很常去妳家。」
她大可以等他一入睡再躡手躡腳溜出房間。有些習慣是很難改變的。
也許這就是差別所在。即便芮妮再怎麼痛苦,她從未忘記莫莉是她的母親,這些幻想的重點仍在於愛與寬恕。她母親會諒解她,會開始戒酒,會把小女孩緊緊抱在懷裡,並發誓再也不會傷害她。芮妮總算能被母親懷抱著並感到安心。
她辦不到,第一時間去見昆西就是個愚蠢的決定。他散發出來的那種力量,臉上的那些皺紋,讓她相信無論她說出什麼話,他都有能力處理,而這些日子以來,她已經非常疲憊了。
「妳對於丹尼的態度不再那麼確定了,對吧?」
「真的嗎?」她把手塞在後面的口袋裡,看著走道,很明顯不太自在,這模樣觸動了他。
「妳那麼聰明,不該對自己這個樣子。」
「妳離開這裡,也只是回去,整個晚上在家裡踱來踱去。妳害怕入睡,妳害怕惡夢,妳想結束惡夢,卻又束手無策。」
但很顯然她並不聰明,因為這個夜晚似乎永無止盡地漫長。
下午三、四點後到傍晚這段時間,他調查了芮妮.康納,得知一些他沒預料到的事情,也開始了解她的過去有很多故事,不只眼前所見。也許是什麼都沒有,也許真有什麼,他很懷疑她是否會告訴他全部真相;此外,他也想知道,如果在最後一刻才知道所有的事,又會怎麼樣?對兩個人來說,會太晚嗎?
芮妮嘆了口氣,並揉揉太陽穴。「是因為時代的關係嗎?」
「很不錯嘛,」她拉長尾音,語氣明顯尖銳。「早知道就不找你了,還以為你多有男子氣概,特調員。」
也許她救得了丹尼.歐格拉迪。
「我吃不下。」
「那妳會怎麼處理丹尼這件事?寄一把槍給他嗎?」
「妳不要看扁我了,」他嚴正反駁。「我不是那種別人說話大聲就會有壓力的小鎮副警長,但芮妮,我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一定有什麼事,薛普幫妳度過難關,這是將你們連結在一起的原因,對吧?而我還是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事。也許我不需要知道,但妳和薛普有不尋常的關係,也不是什麼專業上的連結,所以妳一個人在學校現場,面對薛普和丹尼的時候,關係非常緊張。桑德斯說的沒錯,你應該交出這個案子的管轄權,我猜妳自己大概也心知肚明。」
她把字條揉爛,然後丟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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