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你是說像那兩個小女孩?」珊蒂輕聲說。
珊蒂看著他,昆西一邊比劃著手指,一邊說出他的論點。
「他真的很喜歡玩電腦。」
「珊蒂,她現在還睡在衣櫥裡嗎?」
「丹尼和他爸爸的問題比較嚴重,」昆西輕聲說,「他和薛普需要進行家庭諮詢,或丹尼進行個人諮詢,或他們倆都進行個人諮詢。妳可能要為丹尼建立額外的親人關係,像是和外公、阿姨或叔叔的關係。這樣一來,如果家裡的氣氛變得緊張,小朋友也還有其他家人的支援,可以讓他感到安心。」
但珊蒂自己也沒好到哪去就是了,她也是接到丹尼的電話之後,就迅速從身旁抓了件奧勒岡州大學的運動T恤,才發現衣服上滿是髒污,有以前寶寶吐奶留下來的痕跡,也有最近粉刷露臺沾到的油漆。平常閃閃發亮的金色頭髮,現在因為剛睡醒而呈現一片黯淡。出門時,她連澡都沒沖,更別說是化妝,她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擔心這些事。
對不起,我當時在工作。
「反正我們遲早會處理這件事。」
「丹尼對查理.肯尼翁說他想把薛普大卸二十塊,再放進攪拌機!珊蒂,我們只是沒有付諸行動,妳只是沒親眼看見丹尼抽菸或深夜外出。他捲入一起三人死亡命案,他至少提供犯案武器,最糟的狀況是可能殺害兩名八歲女童。天啊,妳快醒醒吧!」
「妳確定那是丹尼嗎?」這是芮妮第一次開口說話,她整個人靠在房間另外一邊的窗臺上,兩隻手臂交叉放在胸前。她的雙頰枯瘦。坦白說,這是珊蒂見過她最糟糕的樣子。
芮妮緊緊咬著雙唇,她不贊同地看著珊蒂,珊蒂也回應地瞪著她看。芮妮不懂她到底想要什麼,畢竟自己不是身為人母。
「芮妮,他是我兒子。他很難過,有自殺傾向。昨天他試圖拿叉子挖自己的手腕,天哪。我不確定他還能忍受被關在青少年看守所多久,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薛普告訴我,有證據顯示,還有其他人涉案,有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彈殼,我不知道。這件事,妳可以幫忙嗎?或許先撤銷指控?讓丹尼先回家?求求妳——」珊蒂突然語塞,只是一臉哀求的樣子。珊蒂跟芮妮並不是很熟,珊蒂會說她是個朋友,但也只是因為她們中間有薛普,並不是因為她們花了多少時間認識彼此。雖然如此,至少芮妮每隔幾個月就會到他們家用晚餐。她會和丹尼及貝琪玩,她看起來真的很享受和孩子們在一起的時光。當然,她現在也不會忘記那些時光,對於丹尼的困境,她也並非完全麻木不仁。
「他才十三歲——」
「他什麼話都沒說。他只是嘆了口氣。很重的一口氣。就像……就像一個絕望無助的人。然後他就掛斷電話了。」
「就從丹尼過度壓抑憤怒的情緒開始好了。他必https://www.hetubook.com.com須穩定而有效率地宣洩憤怒,而不是等到情緒累積到危險的程度。大多數的專家會建議以日常的運動作為改善的開始。」
「首先,我們有證據,可以證明其他人涉入此案。如果我們可以指認出那個人,或許就可以證明丹尼是受到操控,或甚至是威脅,才有這些行動。」
「他常常孤單一人。」
昆西不發一語,芮妮也不說話。
「或者可以說他精神上受到創傷,」一會兒後珊蒂用更堅定的聲音說,「有其他人涉案,你們也都同意這點,丹尼只是受他人教唆,攜帶槍枝而已。也許他並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等到事情發生、木已成舟的時候,他也沒辦法挽回了。」
「附近的居民們會帶給你們很大的壓力嗎?」昆西輕聲問道。
「嗯。而且法院那邊也指派了第二位。檢查還沒開始,他說還要等幾個月才會送出報告。半年內我們可能什麼也不知道。」
珊蒂遲疑一會兒,然後說:「怎麼處理?」
「薛普告訴我有使用快速裝彈匣,所以丹尼負責準備槍和快速裝彈匣,另一個人負責開槍射擊。」
「我沒辦法告訴妳。」接著珊蒂發出幾聲空洞的大笑。「這是真的,你們知道,我現在必須聽從我的律師和丈夫的指令,不能跟你們講話。你們是這方面的專家,也是執法單位,你們可以出庭作證。他們也要求我那有自殺傾向的兒子不能跟其他人講話。證詞可能會對他不利,所以最好什麼都別說。喔,我的天哪,我到底該怎麼辦?」
「歐格拉迪太太?」昆西問道。
她兒子是非常孤單,情緒容易爆發,憤恨不平。他和薛普的關係不好,在學校有適應不良的問題。而且,我的天哪,他很擅長用槍,所有的技巧都是從他爸那裡學來的。
「那是丹尼,」她很肯定地對芮妮說。「薛普在一、兩天前把我們家原本的電話號碼註銷,只有家裡人和丹尼的律師知道怎麼連絡我們。後來,我們就再也沒接過那種電話了。」
「那丹尼怎麼說?」昆西問。昆西正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全身上下的穿著無可挑剔,立刻令她想起她的老闆米契爾,但她很快又將這想法拋諸腦後。
芮妮看起來猶豫了一會兒,接著說:「丹尼有跟妳提過一個名叫No Lava的人嗎?」
「喔,謝天謝地。」珊蒂整個人往折疊鐵椅上靠,這三天以來,她頭一次把心上的重擔都放下。「所以,犯罪現場還有一位黑衣男子,他才是凶手,丹尼只是被嚇壞了,搞不清楚自己說什麼,現在你們可以撤銷指控了嗎?」
「他不擅長運動。」
「有部分。」珊蒂的下巴依舊抬得高高的。「但其他人,我們的好朋友,還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同個街區的一對夫婦,hetubook.com.com我甚至跟他們不是很熟,他們昨天晚上帶了一盤布朗尼過來家裡坐。確實……有時候很糟糕,但有時候也很好。畢竟,在確認有罪之前,丹尼都是清白的。」
她好愛好愛丹尼。但是一直懷疑兒子是否為殺人凶手,同時也深愛著他,這樣是對的嗎?她為艾莉絲.班森和莎莉.渥克感到哀傷,但仍然想做對丹尼最有利的事,這樣對嗎?
「已經到了嗎?」
「那只表示,他把槍裝上子彈,」珊蒂反駁,「薛普跟我說,那個指紋根本沒辦法證明什麼。」
珊蒂猶豫了。她緊咬著下嘴唇,她知道他要做什麼,她希望他別那麼做。但在她的內心深處,她早就面對了那個問題。丹尼是個問題兒童,身為母親,這是她的錯。槍擊案發生的時候,每個人都這麼說,他的爸媽人在哪?
珊蒂的雙眼泛著淚水,帶著眼淚說「我不懂,為什麼這樣做是合法的?他們把我兒子帶走,以謀殺的名義收押他,但是因為棄權聽證和訴訟請求,他要好幾年之後才會上審判法庭。這段期間,丹尼必須待在一個他不能和任何人說話的地方,而且身邊還都是些犯過罪的青少年,這樣他怎麼會比較好?我擔心政府這樣做是在摧毀一個無辜青少年。而且我更害怕的是,要是他們收押的丹尼真的是有罪的,那該怎麼辦?喔,我的天哪,芮妮,要是他真的做了那些事,那該怎麼辦呢?那我們要怎麼做?」
「我兒子不是殺人凶手!」
「歐格拉迪太太,丹尼有適應上的問題,他過度壓抑自己的憤怒,我想妳很明白這點。同時他也缺乏良好的支援系統,你們的婚姻問題也讓他備感壓力。然後我們又得知他和爸爸的問題,他很氣薛普,也很害怕他,因此可能會引起『憤怒錯置』的情況。丹尼可能會把所有的情緒發洩在其他人身上,一些不會讓他感到害怕的人身上。」
「這是警方要查的事情,」芮妮簡單扼要地說,「我不能多說什麼。」
珊蒂點點頭。她不會大聲承認,但她確實真的鬆了口氣。她躊躇了一會兒,接著又問,「我的兒子已經有些問題,而現在這起三人死亡的凶殺案,我們至少知道他在現場,這樣會怎麼樣嗎?」
珊蒂從肺部深呼吸,發出嘶嘶的聲音。從芮妮挫敗的眼神裡,她看見那自己努力否認的事實,一瞬間,她的防備通通卸下。
「丹尼今天早上打電話給我。我知道那是他。」專案小組總部裡,珊蒂.歐格拉迪坐在一張折疊鐵椅上,雙手放在膝上,不停搓揉、扭動,她努力讓聲音保持平靜。「我聽見後面有金屬碰撞的聲音,還有說話聲,就是公共場合的嘈雜聲。但打電話給我的人不發一語。所以我說:『丹尼,我知道是你。拜託和我說說話,丹尼。我愛你。』」
「醫和圖書生說這樣的情況會隨著時間過去好轉——」
「丹尼是個情緖容易受影響的孩子,對吧?」昆西就事論事地說。「他可以有很長一段時間毫無反應,但也會突然一下就火冒三丈……」
「艾佛瑞.強森絕對不會允許的。」
然後,芮妮直接了當地說:「我們也不敢說,他不是殺害莎莉和艾莉絲的凶手。」
「歐格拉迪太太,他是妳的兒子。妳認為丹尼做了什麼事情?妳覺得他現在最需要什麼?」
「這不是他該管的事。」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昆西沉默半晌,才終於說:「那麼他會需要很多的協助。他很可能會感到極大的罪惡感,並且開始討厭自己。某個人必須幫助他,在這方面達成共識,否則,危險的情況可能是,他會把自己原來的那一面收起來,積極地想成為一名冷血殺手,接著他就會成為那樣的人。」
於是,珊蒂只好絕望地說:「也許薛普能幫忙找出凶手是誰吧。」
「我們可以證明丹尼並沒有射殺艾福隆老師,」芮妮突然說。「從最近找到的子彈以及射擊的彈道,我們可以說凶手另有其人,不是丹尼。」
「你是指學校鎖櫃那件事吧。」
「歐格拉迪太太,」昆西靜靜地說,「我想丹尼有些狀況妳應該要了解一下。我猜妳也開始納悶為何會如此,否則早上妳就不會打電話來了。」
她轉過頭,看著芮妮最後一眼。「妳已經知道另一個人是誰了嗎?妳有任何線索,知道誰可能對我們做這些事嗎?」
「讓我安靜一會兒。」
「不過,的確因為他滿十三歲,可能因奧勒岡州的自動放棄權直接移交成人法庭。他將參加一場為這個特殊案例舉辦的聽證會,幸運的是,丹尼的案子裡確實有許多疑點值得思考。」
「但是那個男人,那個黑衣男子——」
昆西對她露出親切的微笑。「不,歐格拉迪太太,一個投入職場的媽媽並不表示她就是個可怕的母親。就算雙親都在家照顧孩子,家裡也可能會有問題兒童。」
珊蒂瞄了一眼手錶,好一會兒才讀懂錶面的指針,因為她的雙手仍顫抖不已。現在是早上九點,艾莉絲和莎莉的聯合葬禮要下午一點才開始,但全鎮的人似乎都已經出現,大家都想找個好位置坐下來。
她別無選擇,只好回家。根據市長的命令,這一整天,他們必須接受家庭軟禁處置。比起那些恐嚇電話、訊息以及菜餚,這件事更令人感到傷心。
「她看見一些事情,我們都知道。妳和薛普不停說你們想知道真相,那就讓我們問問她吧。」
珊蒂不能自己,又再次轉向芮妮。
昆西先開口說話。「我想你們的律師已經安排一位法證心理學家來為丹尼做檢查了吧?」
「或是小貓小狗。」
「丹尼對於暴力電影並不是很有興趣,但坦白講,我不知道上網hetubook.com.com的時候他都做些什麼。」
「我從未想過這點,」珊蒂老實說。「我們家族並不大,薛普的父母親幾年前過世了。我爸媽……天知道他們很愛我的孩子,但他們並不是什麼溫暖的人,他們不走那個路線。」她停下來,又接著說,「你覺得……你覺得丹尼的問題和我回去工作有關係嗎?」
「他必須走出來。把回憶鎖在自己的腦中只會讓問題更嚴重。」昆西的視線飄到芮妮身上。「那如果……他真的做了什麼不好的事呢?」
「在我們這個街區裡,同年紀的男孩子不是很多。」
「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我會研究看看。」
她的眼神緊緊盯著地板,專心地讓雙眼保持聚焦。不知過了多久,時間的流動變得緩慢,她只注意到深沉的寒意竄進她的身體,令她顫抖不已。
接著她才發現芮妮的雙眼太亮了,她緊咬雙唇是為了不讓自己哭泣。
「其次,我們得觀察丹尼的反應。他現在正接受自殺觀察,這或許是個很好的跡象,顯示丹尼對於他的所作所為感到後悔。他是個有些問題的青少年,但不是什麼精神病患。」
這時傳來一陣敲門聲,路克.海恩斯把頭探進來,他的視線直直射向珊蒂。「時間到了。」他說。
「他在學校裡沒什麼朋友。」
「他可以坦承。」芮妮冷冷說道。
「但也許他就是!該死,我們能怎麼辦?」
珊蒂的話雖然打中了這個女人的心,但她依舊無動於衷。她身上的制服隱隱約約成為她們之間的一道牆,這是頭一次珊蒂明白她們之間的問題。芮妮並沒有把她看作薛普的妻子。這個早上出現在專案小組的珊蒂,只是一名集體謀殺案犯人的母親。
「這就是!他是我們的律師。我的天哪,我們還得把房子拿去貸款,才能支付他的律師費,都這樣子了,我們怎麼能不聽他的話?他會作出對我們最有利的建議。」
「歐格拉迪太太,這些是好消息,」昆西平淡地說。「現在,妳得面對其他的事實了。」
昆西在她面前蹲下,以令人信服的眼神看她。他有著深邃的雙眼,眼角紋路深刻明顯,彷彿對任何事都略知二一。薛普總是告誡珊蒂:昆西是他們家的敵人,要盡可能和他保持距離,所以她沒料到自己會喜歡這個男人。然而這時候,珊蒂發現,只要昆西在,她就能感到寬心安慰。對於自己和整個情況,特別探員昆西展現出瞭若指掌的態度。相較之下,珊蒂只感覺整個世界就像流沙堆積而成,此刻的她正不停地向下沉、向下沉、向下沉。
探員贊同地點點頭,他繼續說:「另外,像丹尼這樣的孩子也不適合接觸暴力相關的書籍、電玩以及電影,這些東西只會助長他們的憤怒思考。」
「這樣很好,丹尼的表現並不是那麼極端的。但是在我們看來,他仍然有些徵狀和圖書,提醒著我們他和那些犯下槍擊案的孩子相同,可能會做出相同的事。因為他的緣故,我們必須處理這個狀況。」
珊蒂低下頭。
「他嚇壞了!他很生氣,他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那什麼對貝琪才是最有利的?」芮妮無情地對她施壓問道。「那個女孩只有在密閉的空間才覺得安全,她每天晚上都做惡夢,路克還說她臉色蒼白得像張紙一樣。你們打算要過多久才讓她正常生活?」
「歐格拉迪太太,那如果是全家一起散步呢?或者是有些青少年喜愛的武術呢?」
然後珊蒂的世界開始旋轉,她緊緊抓著她的椅子。
「彈道和殺害那兩個女孩的子彈相吻合,也和丹尼帶到學校的那把點三八左輪相符。而且,我們在現場找到其他的點三八彈殼上發現他的指紋。」
「這不干其他人的事——」
「我們並不想要薛普幫忙,」芮妮淡淡地說。「但是我們希望貝琪能幫忙。」
珊蒂狐疑地看著她。「他當然有啊。[email protected]。這是他老師的帳號,是艾福隆老師,倒過來拼。」
「年紀小不代表不會扣下扳機。」
「現場超過五十顆子彈上頭都有丹尼的指紋,這只表示槍擊案發生時他曾經重新把槍裝上子彈。」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珊蒂低聲說。「我不……我不知道還能相信什麼。」
芮妮終於往前走,離開窗邊,不耐煩地搖搖頭,「妳聽聽自己在說什麼!丹尼帶著上膛的左輪和半自動武器去學校,還準備額外的彈藥,妳覺得,這聽起來像無辜旁觀者嗎?」
「妳不能帶走貝琪!去妳的,芮妮,現在我只剩下她了!」
她緩緩地站起,拿了皮包。今早,她原本期待得到簡單的答案。當然,事情只是變得越來越複雜,留下更多問題而已,接下來一整天,這些疑問只會令她更加苦惱。
突然之間,她感覺筋疲力盡,她不確定自己該如何走下樓梯。
他拉起她一隻手,把她的手埋進他的雙手之間。他的雙手溫暖厚實。「一切還是有希望的,」他說。
芮妮停住,短暫不語。她深呼吸,珊蒂也發出沉重的呼吸聲,怒視著丈夫手下最資深的警員,心想自己從來沒有如此憎恨過一個人。她怎麼能這樣說丹尼?這麼多年來,她在珊蒂家吃晚飯時,丹尼總會要求坐在她身旁,用可愛、崇拜的表情看著她。但這個女人如此冷酷、無動於衷——
「他自己都承認好幾次了!」
珊蒂虛弱地點點頭。
五月十八日星期五,上午七點五十三分
「丹尼從未傷害過動物,」珊蒂立刻說,「貝琪也絕不會認同你們說的話。丹尼非常保護妹妹。」
「歐格拉迪太太,如果你們家有問題兒童,那妳必須知道他閱讀什麼,以及他上網都在做什麼,這樣會有很大的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