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這讓妳很困擾,我那樣調戲,那樣對妳笑。」
「我有說過,我在奇怪的汽車旅館裡睡不好嗎?」他問道。
她又聞到他身上的香皂香,然後聞到他吐息間的薄荷味。他剛修過的臉頰有鬆後水的辛辣味。她又退縮了。這氣味太過私密而強力。他為她做的那些事情,與赤|裸無意義的交歡毫無瓜葛。
「我也嚇到了。」
麥克的手挪開了。現在,他的手在她髮間來回撫著。然後,他的手指沿著她太陽穴一路下滑到她繃直頸間。
「芮妮說你又接到一通電話。」昆西對著麥克說道。
「我們會跟妳爸和芮妮一起辦案,看看能不能找到剩下的兩名女孩。然後我們要追查是哪個狗娘養的犯案,把他釘在牆上。」
「早上八點。」
「幾點會開門?」
「沒有。」
「我想到的有兩件事。」昆西說:「第一,我想那個殺手比你們想得還聰明。可以確定的是,他的遊戲迫使你們立刻將注意力和資源放在尋找第二名受害人上頭——而不是去追查他。」
這是個房間。這裡有張床。她能睡覺。
「看樣子沒辦法。」
二十六歲,所有防禦終於崩解。現在這就是她,一個嚇昏頭的年輕女子,吃不下睡不著,還怕蛇。拯救世界?她連自己都救不了。
「我有說過,我覺得妳只穿一件T恤很好看嗎?」
「就是如此。麥克和金柏莉,你們去想辦法找到女孩。芮妮跟我會繼續追查那傢伙。」
「喔,那真可惜,因為這些全是真話。不過妳累我也累,所以我們今晚就只能這樣吧。」他坐在床上,試著讓她躺平。但她腳底生根。
「柔軟床鋪。」
「噓。」他低語:「噓。」雖然她察覺不到自己的聲音。
昆西瞄了眼手錶。「嗯,好消息,各位,我們至少能睡幾小時。」
夜晚依然又熱又悶。蟋蟀唧唧,青蛙啯啯,但連這些聲音也突然隱沒,好像萬物都靜默以待。應該要有閃電打雷,應該要有個驚人的七月雷雨,帶來潔淨雨水和清涼氣溫。然而,高熱壓迫他們,整個世界裹在窒人溼氣中,令夜裡半數生物都噤聲。
「我有說過,我什麼也沒穿看起來很體面嗎?」
她打開門。麥克顯然也花了三十分鐘梳洗一番。
「我知道。我也是。」他抓住她臂膀,帶她到床邊。她只能踉蹌跟著走。也許她真的喜歡他的香皂味,但她也極度渴望獨處。
麥克更加勉強地點頭。「是,沒錯。」
「然後你們做出了側寫。裡頭把殺手描寫成一位男性、白人、智力中上,但可能從事較卑微的行業。時常旅行、
和-圖-書
社交技巧不佳、受挫時容易發怒。」「分頭擊破?」芮妮開口。
昆西已脫下外套,鬆開領帶,捲起袖子。「所以我們有三個可能的線索,」他直接起頭。「一罐液體、米,還有從受害人頭髮收集到的某種粉塵。有什麼想法嗎?」
麥克聳聳肩。「當然,我沒辦法確定這個新規則。在喬治亞州〃他一定會移動得很遠。我們從一間以花崗岩峽谷出名的州立公園開始著手,然後移到棉花田,然後是沙瓦那河沿岸,最後是海岸邊的鹽沼。四個顯著不同的州內地域。然而,妳說的對——他在棄屍上遇到一些實際的麻煩,特別是在最多二十四小時的時間內。」
她閉上眼睛。「不要。」
天啊,她看起來驚恐得不像自己。
「運輸工具的選擇大概是小貨車。他有足夠空間藏匿綁票女子,往血管注射藥物,然後把她們四處運送。在這案子裡,他也需要相當的空間,因為有四個受害人。」
她揚起頭,雙唇擦過他的唇,感覺他的氣息撲在她頰上,以及得到回應後,他的興奮。她親吻他的下巴。光滑。方正。她沿著那線條一路親到他喉頭,感覺他脈膊的鼓動。他的手擱在她腰上,沒有移動。但她感覺到他的緊繃,他的身體辛苦地克制著自己。
麥克若有所思地點頭。「他們可能也會知道一些有關米的事,說不定就像跟夏威夷的關聯一樣。對一般人來說什麼也不是,但對特定的專家學者來說……」
「你覺得是海軍陸戰隊隊員或者是FBI的探員幹的?」麥克皺眉問道。
金柏莉沒有開口說話。麥克也是。她又覺得倦了,但這次不同;這次是生理上的疲憊,在經歷漫長艱苦的路程與缺少睡眠後而產生。她比較喜歡這種倦意,對她來說比較習慣,幾乎是舒適的感覺。她向來都把身體逼得很緊,也總能很快復原。她受創的心緒,卻不是如此……
維吉尼亞州,仙納度國家公園
凌晨三點十六分.三十一度
凌晨三點十六分.三十一度
「妳假設他知道我們被踢出去了。」昆西聳肩。「他是坐在小房間裡的學者;現場探員從來沒想過要通知他們這種事。他們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行為科學小組自成一格。再說,我們會需要安奴奇歐博士的。到目前為止,那些信件和電話是我們能直接連結上環保殺手的東西。這點很重要。如果我們要打破這個遊戲模式,就要找出不明嫌犯。要不然,我們只是在處理病症,而非疾病本身。」
「里奇蒙。」
和圖書「麥克,足跡會變淡。所有偵探都知道這點。時間過得越久,就越難找到嫌犯。」
「來個空調如何?」
「從你最近這兩次接到電話的時間點來看。第一通是在發現第一位被害人的前一晚——順帶一提,如果那時凶手還沒抓住那四個女孩,也差不多是他設好埋伏的時刻。然後第二通電話是在今晚,那時你人就在第二位被害人的遇難現場。我相信特別探員凱普蘭會認為這是可疑的巧合。」
「有時候。」
一個調查員應該要客觀。一個調查員應該要冷靜。
「乾淨衣服。」
「那些辦公室在哪?」昆西問道。
「嗯,」他謙虛回應。「我會努力。」
「在那現場的時候。雖然,打電話來的人發誓他不是凶手。我指控他犯罪時,他氣得快瘋了,發誓他只是想幫忙,說他對於更多犧牲者感到難過。他不願說出自己或是凶手的姓名,但他依舊發誓他只是旁觀者。」
「你覺得?」
「寶貝兒,妳只是需要睡一覺,到早上就會好多了。所有事情到早上都會變好。」
「怎麼回事?」
一陣敲門聲傳來,金柏莉慢慢抬起視線。她知道站在門外的會是誰。她應該不理他的,但她已朝房門走去。
昆西的視線焦點飄向遠方。「還不知道。但是強調昆提可的行為,那些打給你的電話……一定有什麼重大意義。我只是還弄不清。你能把今晚的對話寫下來嗎?一字一句,那個人說出的所有話語。安奴奇歐博士會想瞧瞧的。」
「沒有。」
「我不能。」她輕聲說道。
「這樣會很危險。」麥克輕聲說道。
「沒煮過的,白色,長型穀物。」麥克告訴她。「至少列文只知道這麼多。」
「他們把我爸跟芮妮踢出去?」金柏莉十分懷疑。
「我再也不曉得自己是誰了。」
堅強、老神在在的金柏莉。她現在察覺到她的人性面就像腹部深處的凹洞。她知道她不再那般堅強了。
「嗨。」他輕聲說道,然後踏入她房間。「麥克,我很累了——」
「妳要打擊我的情感嗎?」他輕喃:「妳想要尖叫大喊,或是抽出妳那把刀嗎?寶貝兒,妳生氣的話,我不介意。怎麼都比看到妳難過來得好。」
這話擊中了她。她倒在床上,躺在他身旁,覺得胸口有種巨大脆弱的東西崩潰了。這是軟弱嗎?這是屈服嗎?她再也不曉得了。她不在乎。突然間,她想把頭埋進他寬闊的胸膛,想把手緊緊環在他精瘦腰間,想要他的溫暖包圍著她,想要他伸手將她緊擁。她想要他的身體懸在她上方,索求奪m.hetubook•com.com取征服。她想要某種猛烈迅疾的東西,她可以不用思考,不用去感受。她只要接受就好。
「是什麼?」
「然後第二,我們現在知道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是你們之前不知道的。」
「那傢伙有昆提可海軍陸戰隊基地的通行證,這點就能把嫌犯範圍縮小到維吉尼亞州內相對較小的族群,而我們不該浪費這條線索。」
「妳今晚把我嚇壞了。」他輕聲告訴她。「妳站在石堆上,被蛇群包圍,妳嚇到我了。」
「我不覺得她們會有機會。他最愛用的伏擊方法就是鏢槍。他坐在車子裡靠近,用快速生效的K他命射中女子,然後她們就墜入美夢,完全來不及出聲。如果有車子路過,他就假裝是指定駕駿,載了四個不醒人事的乘客。然後,等到沒有危險的時候,他就把她們運到他的休旅車上,注射更多K他命,他想讓她們昏多久就昏多久,然後他就能著手他熟練計畫的第二步。他不是浮誇型的殺手,但他能確實完成罪行。」
他沒有繼續拉她,反而伸出他的大手,撫上她臉頰。他的藍色雙眸毫無笑意,只是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眼神深幽,面容沉鬱。他這樣望著她,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在她人生中,她一直很專注。射擊,閱讀罪犯檔案。她慢慢發現犯罪學令人著迷,本著她父親的女兒的身分鑽研這項學問。所有案件都是待解謎題。她想接受挑戰,戴上警徽,拯救世界。總是理智。
「這是專家告訴我們的。」
「我真想來個假期,大概四十年。」
她幾乎失神了,雙手緊抓洗臉槽邊緣,牙齒咬著下唇,激烈搏回些許清醒。
「我不知道。」
「嗯,一開始,當然——」
「他喜歡把難度提高,」麥克沉聲說:「歡迎進入遊戲規則。」
麥克讓她躺在他身旁。她順從地倒下,感覺他勃發的堅硬抵在她臀際。她想,他可以做點什麼的。可是他沒有。他只是讓她貼著他身體曲線,他溫暖胸膛靠著她的背,他的手臂像鐵條般環著她的腰。
「我真想來點咖啡,」他說:「來個四加崙左右。」
她又想哭了。天呀,她恨死胸口的壘塊了。她不想再變成那樣。她想變回冷靜理智的金柏莉,怎樣都比這個愛哭鬼來得好,怎樣都比感受這股疼痛來得好。
她嘆了口氣。他也跟著嘆息。「我們暫時沒辦法上床睡覺,對吧?」她低聲問道。
「你並非打算要放棄另外兩名女孩吧?」麥克銳聲問道。「我是要放棄。」昆西冷靜地說:「但你們不用。」
「我們可以再試試美國地質
和*圖*書調查局。」金柏莉說道,「帶那些樣本去。我不知道米要找誰,不過那罐液體應該能去找水文學家問問。」
麥克伸手握住她的手。過了一會兒,她的手指與他緊緊相扣。
麥克跟在昆西的車尾燈後頭行駛,引領他們遠離大草原的喧囂混亂,駿向墨黑的蜿蜓道路,只有星月照明。
「金柏莉,妳覺得我是在跟妳玩玩嗎?」
「一大盤奶油麵包,浸在肉湯裡。」
「他是怎樣一口氣抓到四個女孩的呢?」金柏莉喃喃說道,「你不覺得起碼會有一個人能抵抗吧?」
她應該就此退出,讓她爸、芮妮、麥克去查案。她已經離開學院了,現在再度離開又會怎樣嗎?她可以蜷在櫃子裡雙手抱膝,度過餘生。誰又能怪她?她已經失去半數親人,而且二度差點遇害。如果有人能被冠上精神崩潰时頭銜,那絕對是金柏莉。
「你覺得那個環保殺手就在附近?」麥克銳聲問道。
金柏莉閉上雙眼。她的手指搭在麥克臂彎上。她數年來頭一次睡得這麼好。
擺設又少又破,床鋪上覆了一件褪色藍被,因為太多人睡過,中間還破了個洞。空氣聞起來有股汽車旅館味,陳年黴菌,濃厚的陳舊菸味夾雜著輕微的穩潔清潔劑味。
她又想起了曼蒂,還有她母親,還有在昆提可發現的女孩,還有薇薇安.班森。所有的被害者都在她心裡糾結成團。有時,在昆提可的女屍換上了曼蒂的臉孔;有時,石堆上的女孩其實是金柏莉偽裝的;有時,她母親在樹林裡飛奔,試圖逃離環保殺手,但她早在六年前就被一個瘋子殘殺了。
昆西只是微笑。「所以我才帶上芮妮,讓他跟芮妮去交鋒。」
「米?」金柏莉突然問道。
「你覺得他還會幫我們?」金柏莉開口。
很快地,昆西那輛車轉入一條觀景窄道,麥克跟在後面。在這種時刻,周遭沒有別的車輛,他們也離天際道夠遠,從那路上看不見他們。他們全都下了車,然後在麥克租的那臺車前碰頭。
然後她又開始想起那兩名失蹤的女孩。麥克跟她說了她們的名字,卡倫.克萊倫斯、婷娜.克倫。兩個年輕的大學女生,只是想在酷熱的週二晚上,跟朋友出去玩樂一番。
「不確定。妳父親來了,說有一支FBI專案小組到場,然後我們都無權再查案了。該死的調查局。」
「一大壺冰水,上頭放了檸檬片。」
「我也不喜歡奇怪的汽車旅館。」她突然說道,然後幾https://www.hetubook.com.com乎能.從她髮間瞥見他微笑。然後下一分鐘,她看得出他睡著了。
「沒錯。」
「殺手喜歡監視。這個不明嫌犯有什麼理由與眾不同?他撒了一路麵包屑給我們。說不定他也喜歡在我們的進度上做註記。」昆西嘆了口氣,然後捏捏鼻梁。「早先的時候,你說喬治亞州調查局數度嘗試要找到這個環保殺手。你們試過追查藥物來源。你們做了標準的被害人側寫,你們查過獸醫、露營者、登山客、賞鳥人,各種在野外活動的人。」
「還沒。他們兩個都關掉手機,然後迅速閃人,或許有點用。FBI卻似乎想要重啟調查,你爸的腦袋比他們清楚許多。我們跟凱西.列文一起辨別受害人身上有哪些東西可能是線索,然後我們取走一半的樣本。而現在,根據官方紀錄,我想我們正式擅離職守了。金柏莉,妳真的想當FBI探員嗎?因為在這之後……」
「阿門。」芮妮冷靜地說。
「沒有。」
金柏莉搖搖頭。「這說不通啊。」
他們都陰沉地點頭贊同。沒錯,那傢伙確實完成罪行了。
金柏莉終於踏出淋浴間。她穿上T恤,用破毛巾擦拭鏡面蒸氣。然後她望著自己的鏡影,蒼白瘀青的臉,消瘦臉頰,毫無血色的唇,大得突兀的藍眼。
「運送多具屍體的方式是很複雜的。」昆西評斷。
金柏莉加大空調風量,脫下汗溼衣服,走進淋浴間然後用力搓洗她傷痕累累的身體。她洗了頭髮好幾遍,試著忘卻那座石堆、那些蛇,還有被折磨至死的可憐女孩。她搓了又搓。而她知道,怎樣搓洗都不夠。
卡倫.克萊倫斯。婷娜.克倫。得要有人找到她們才行。得要有人做點什麼。也許她終究還是她父親的女兒,因為她沒辦法就此撒手。她可以退出學院,但她不能退出這案子。
「他在說謊。」昆西淡淡地說。
「認真的金柏莉。」他拇指撫著她臉頰。「妳確實是我遇過最美的女人,我不知道要怎樣告訴妳,才不會讓妳覺得那是話劇臺詞。」
他們駛離公園,在鄰近小鎮找到一間連鎖汽車旅館,訂了三間房。昆西和芮妮走進他們共用的小房間。麥克進了他那間。金柏莉進了她那間。
「你覺得其他兩名受害人會在多遠的地方?」芮妮開口:「如果他抓了好幾個受害人,說不定能從第一個受害人找到其他三個。再怎麼說他只有一個人,要做這些事的時間有限。」
「這是我這一整晚聽到最好的事了。」
她可以等早上再為這一切怪罪於他。
「來個清涼的淋浴如何?」
「去他的FBI。現在把計畫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