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他不肯告訴我。」
三對眼睛等著我。
「我爸爸給我那把槍。」我糾正這個說法。「我在某家購物中心的美食廣場找到一份工作。我常常工作到十一點,然後必須在一片黑暗中往外走到我車上。他要我有某種保護措施。」
「哈密爾頓警督,還有一些同僚。」我聳聳肩,試著不要動到瘀傷的臉頰。「那是在我加入警方之前。我七年前戒酒了,現在酗酒不再是問題。」
酒吧裡的一群酒醉粗漢?如果我的資深搭檔里昂斯巡警從巡邏車裡走出來,他們誇耀男性雄風的行為就會立刻升級,變得更有攻擊性;然而要是我出現在現場,他們就會停止裝模作樣,開始打量他們的靴子,就像一群做壞事被媽媽逮個正著的畏縮小男生。一臉橫肉的長途卡車司機?要是我拿著一本罰單站在他們的裝備旁邊,他們只怕自己說「是,長官」或「不是,長官」的速度不夠快。灌下太多啤酒的俊俏大學男生?他們會結結巴巴,哼哼哈哈,到頭來幾乎都會想約我出去。
我想像不出華倫警長容忍家暴的樣子。如果有個男人摸她,我敢打賭她會以兩倍力道反擊,。爾擊槍射他的睪丸。
「我們會去查看你的醫療記錄。」D.D.這麼聲明。她盯著我的律師,向他挑戰。
卡吉爾震驚地瞥了我一眼。然而那兩個警探看起來很有興趣。
「有誰知道?」
或者,他們也可能不相信我害怕會喪命。也許他們相信布萊安跟我吵了一架,然後我就在氣頭上射殺了我丈夫。這是無預謀殺人,或者說是二級謀殺。
「類固醇引起的暴怒是不挑對象的,」D.D.慢吞吞地說道:「所以說他絕對是揍了你們兩個。」
我的聲音又消失了。我嚥了一口唾沫。
「泰莎。」我的律師開口了。
「茱莉安娜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低聲說道,在那一刻,我又重新感受到那一切。那股恐懼。她的眼淚。我的損失。
「你說什麼?」
D.D.聽起來還是滿腹狐疑,我猜這樣就是足夠的警告了。
我舉起一隻手。「這是舊聞,而且全都無關緊要了。我不知道蘇菲她爹是誰。就算我努力想也想不出來,而且我也不想努力。我懷孕了,然後我就長大了,也長了腦袋,同時戒了酒癮。這才重要。」
兩個警探都沒看他。「十年前。你因為十九歲的托馬斯.何奧死亡案被審問的時候,根據書面記錄,是你自己的爸爸提供了槍枝。」
「你懷孕了,」華倫警長說道:「長大也長了腦袋,又戒了酒癮。為了一個小孩,這可是一大犧牲。」她這麼評論。
身為一名女警,我學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男人並不像我害怕的那樣,是我的敵人。
「也許他在用類固醇。」這說法不錯。我望著巴比。
我想要的聖誕禮物就只有我的兩顆門牙,我的兩顆門牙……
「那為什麼你要去過夜?」D.D.想知道這點。
「現在幾點?」
「那天晚上出了什麼事,泰莎?幫我們了解這件事,因為這件事情真的對你很不利。」
「所以……檢察官洗清了你的罪名。法院彌封了記錄。可是你爸爸跟你的好友,他們從來沒原諒你,對吧。」
D.D.華倫警長一把扯開分隔簾的時候,我的律師已經在我床邊嘮https://www•hetubook•com•com叨了二十分鐘。州警聯絡官巴比.道奇警探就在她正後方。他臉上的表情難以解讀,然而華倫警長卻一臉叢林貓似的飢餓表情。
「什麼?」我的律師跟著問。
「現在我的客戶還不打算回答很多問題,」他說:「當然了,她希望盡她所能,做任何事來幫忙捜尋她女兒。你們需要的信息跟調查相關嗎?」
「很憤怒。隨時都是。我試著要理解,希望他會回覆常態,卻沒有成功。」我用一隻手扭著身上蓋的毯子,另一隻手擠壓著蓋在毯子下面的鈕釦。「我只是……我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而且我說的是真話。我們彼此相愛,他是個好丈夫,也是好爸爸。然後……」更多眼淚,這次是真心的。我讓一滴眼淚滑下我的臉頰。「我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
「這不可能。」
冒出更多淚水。我把眼淚眨掉。
我慘兮兮地點頭了。我一直告訴他,他不必這麼努力健身。他看起來已經很好了,已經很壯了。我應該要看得更清楚,他對整潔的著魔需求,他連濃湯罐頭都要排好的強迫性行為。我應該解讀出那些跡象,但卻沒有。俗話說得好,太太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我只是覺得……他結束上次航程回到家裡才沒幾個星期,而這一次……這一次肯定有什麼事情改變了。」至少這些都不是謊話。事實上,我希望他們會追溯這條線索。我這邊用得上幾個能破解謎團的偵探。當然了,應該要有比我更聰明的調查人員去解救蘇菲。
「你丈夫從什麼時候開始舉重的?」巴比問。
「我們知道她是什麼人。」D.D.打了岔。「你的孩子不在她手上。」
「喔。」
男性可能會挑逗一下,或不安一陣,或雙管齊下。但最後他們必然會照我的話做。
但是謀殺這檔事很複雜。布萊安先前用破酒瓶攻擊;我則以一把槍回敬。檢察官可能會辯稱,雖然我顯然是在捍衛自己,我還是用上了不必要的武力。我配戴在勤務腰帶上的胡椒噴霧、鐵製警棍跟電擊槍,全都是比較好的選擇,而且因為我這麼愛開槍,我會被控以過失殺人罪。
「蘇菲呢?」我問。我發出的聲音很緊繃。華倫警長出現的態度太過嚴厲,不像是要靠近一位母親宣佈壞消息。但還是有可能……
「七點三十二分。」
「逃家、輟學……」他繼續說下去。
婚姻到頭來就濃縮成這麼回事:在其中一個配偶死後許久,雙方仍然各執一詞。
「布萊安的家庭如何?」她繼續問。
「就在那時候……托馬斯正要為所欲為的時候,我摸到我的手提包,就在我的臀部旁邊。他用他的體重壓住我,同時設法拉下他的牛仔褲拉鍊。所以我用我的右手往下撈。我找到手提包,拿到槍。他不肯從我身上下來,這時候我就扣了扳機。」
我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盯著天花板。我把我的右手藏在醫院的綠色薄毯子底下,抓著護士替我找回來的藍色鈕釦。
「我不知道!她不見了,不見了!我去上班,然後在我回家的時候……」我瞪著D.D.還有巴比,感覺到我的心跳再度狂亂起來。蘇菲。消失了。就那樣消失了。
「就在你的超級好朋友家客https://m•hetubook.com.com廳裡?」華倫警長說。
「可是我剛進入警界的時候,就跟哈密爾頓警督報告過這起事件了。」我冷靜平穩地說道:「我不希望有任何誤解。」
「他變得更暴戾了。」巴比小心翼翼地說。
另外這種狀況就是在監牢中度過餘生。我玩完了。
她並不欣賞我的幽默感。「你曾經舉報過你丈夫打人嗎?」她逼問。
「射殺某個青少年?」我模仿她的口氣,「我那時十六歲,我才是那個青少年!見鬼了,你以為他們為什麼彌封那個檔案?總之,檢察官沒有起訴,判定這是自衛殺人。托馬斯攻擊我,我只是設法脫身。」
「沒有音訊。」她說得很簡潔。
我無言地點點頭。
「不。那是對我女兒的愛。」
現在刑警回來了,我的律師笨手笨腳地起身,在我床邊擺好防衛的架勢。
這個金髮警長瞪著我看。沒有同情,沒有憐憫。我並不意外。在警界裡的女性這麼少,你會以為我們彼此扶持。可是女性在這方面是很奇怪的。她們極度樂意攻擊她們之中的一員,特別是看起來軟弱的女性,好比說某個充當丈夫專用沙包的人。
我想要的聖誕禮物就只有我的兩顆門牙……
「對。」
「我在我最好的朋友家裡過夜,」最後我說道:「茱莉安娜.何奧。托馬斯是她哥哥。我最後幾次去那邊過夜的時候,他說了某些話。如果我們一起在房間裡獨處,他會站得太靠近,讓我覺得不自在。但我那時候十六歲。男生,特別是年紀大一點的男生,都讓我覺得不自在。」
「李歐妮巡警,他做了什麼?告訴我們布萊安做了什麼。」
我的律師說話的聲音消失了。這兩位重案組警探突然現身,看來讓他不太高興,卻不感到意外。他已經試著向我解釋過我的全盤法律困境。狀況不妙,而且根據他的專業意見,我必須向警方做出完整供述,這一點讓狀況變得更糟糕。
現在我丈夫的死被列為可疑的殺人案。下一步會是由跟波士頓警方合作的沙福克郡地方檢察署來決定適當的起訴罪名。如果他們認為我是可以信賴的受害者,一個被毆的可憐妻子,有數度造訪急診室的確鑿歷史紀錄,他們就可能會把布萊安的死亡看成理由正當的殺人事件。如同我所主張的,我是為了自衛而射殺他。
「他第一次打蘇菲是什麼時候?」D.D.問。
女人才會一有機會就想撂倒你。
「沒有。我遇見布萊安的時候她三歲大。才沒幾個星期她就開始叫他爹地,我不認為她還記得我們曾經過著沒有他的生活。」
警探們陷入沉默。我的律師在我身邊鬆了一口氣。我想他喜歡那些眼淚,可能也喜歡剛才提到有類固醇濫用的可能性。那是個很好的角度。
「你是個酒鬼?」巴比.道奇口氣平靜地說道。
「可是他正在變壯。他積極努力要增加肌肉磅數嗎?」
「你是說,像是你的某位警官同僚發現你射殺了某個青少年嗎?」
「還有誰可能認識蘇菲,把她從你家帶走?」D.D.堅持問下去,不肯放過。
我搖搖頭,這個動作立刻讓我痛得皺起臉。
叫一個把Lexus開到時速九十五哩的忙碌媽媽靠邊停車,她講話就會立刻變得很有攻擊性;根據全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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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均值,她會有二點二個小孩,而她會尖著嗓門說明她必須在自己的孩子面前超速,她的孩子也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執行護送任務,協助某個受到保護令限制的男人從公寓裡拿走他最後幾樣東西的時候,被揍過的女朋友一定會衝向我,質問我為什麼讓他回來打包他的內衣褲,而且衝著我尖聲嚷嚷,好像我該為她人生中發生過的每件壞事負責。「我不知道——」
「你女兒到底怎麼了!」華倫警長要求知道這件事。
「發生什麼事,泰莎?你丈夫對蘇菲做了什麼?」
我讓自己持續注視著天花板。「他是她哥哥。她當然愛他。」
道奇警探正在行動。他徵用了兩張很矮的椅子,然後放在床旁邊。他作勢要D.D.坐上其中一張兩個人都把椅子拉得很近。卡吉爾收到暗示,在他自己的椅子邊緣落坐,看起來還是很不自在。
我露出微笑。「你必須了解我爸爸。親自來接我就表示他必須牽扯進來。相反地,給我一把我不知道怎麼用的點二二口徑半自動手槍,就表示他解套了。所以他就這麼做了。」
「他沒有打蘇菲!」我激動起來。
「什麼?」
「我需要名字。」華倫很有耐性地說道。
「你就是在那時候開始喝酒的嗎?」道奇警探問道。
「我想辦法要避開他,」最後我說道:「他把我逼到沙發上,壓制住我。他塊頭比較大也比較壯。我那時十六歲,他十九歲,我能怎麼辦?」
「我們剛剛把你丈夫那輛休旅車上的踏墊送去給維斯博士了。泰莎,他會找到什麼呢?這會是你最後一次看到你女兒的身體嗎?」
大多數男人打從出娘胎就被訓練得對女性權威角色有反應。碰到像我這樣的人,他們不是把我看成他們準備服從的老媽,不然就是因為我的年齡跟外表,把我看成值得取悅的女性|欲求對象。無論什麼情況,都不會把我當成直接的挑戰。所以,就算是最好戰的男性,也有辦法在他的兄弟面前退一步。而在這類睪固酮濃度過剩的處境之下,我的巡警同僚常常會直接叫我去支持,指望以我的女性特質來降低緊張情勢,結果通常奏效。
我什麼話都沒說。
「他沒有說。」
「你已經跟我爸爸談過了。」我口氣苦澀地說道。我忍不住要說。
「沒錯。」
「有男性友人嗎?」D.D.問。
「你帶了一把槍。」警探繼續說。
「那些記錄彌封起來了。」我輕聲說道。
「七年前?」D.D.重複一次。「那時候你正懷著你女兒?」
「他有媽媽,還有四個姊妹。那些姊妹散居各地,她媽媽住在新罕布什爾州。你們必須去問,不過我們並不常見到她們。這是因為他的工作時間,還有我的工作時間。」
「泰莎……」我的律師又開口了,他聽起來不太高興。
「他愛蘇菲!」
「對。」
「我沒有家庭。」我反射性地回答。
「我想只有兩次。」
至於女性的話……
D.D.歪著頭,冷淡地看著我。「他從來沒相信過你。」
我的律師帶到我床邊的顧慮就是這些。他不要我跟警方爭奪我丈夫的遺體。他希望我向媒體發出書面聲明,一位受害的妻子高唱她多麼無辜,一位絕望的母親乞求讓她的幼|女平安歸來。他也希望我開始好好配合處m•hetubook•com•com理這件案子的幾位警探。如同他所指出的,被毆婦女症候群是一種積極抗辯,意思就是說,舉證責任就扛在我瘀青的肩膀上。
我把鈕釦握得更緊了。十年的時間很長,然而又不夠長。
「我不知道。」另一個誠實的回答。
「警方的檔案不是這麼說的。」
「看起來他多了不少肉。在九個月內增加三十磅。他有用補給品嗎?」
我瞪著D.D.華倫。就只是一直瞪,一直瞪,一直瞪。
「蘇菲有問過嗎?」巴比問道。
「我不算是第一個虛擲青春的警官吧。」我語氣生硬地回嘴。
「你回到家裡?她已經不見了?」
「你的家庭呢?」
「結果一定搞得一塌糊塗吧。」
我搖搖頭。我開始累了,禁不住感覺到我的疲倦。我必須加強自己的耐力。為了接下來的日日夜夜養足我的力氣。
「二十一歲。年輕又愚蠢。我喝得太多,玩得太凶。然後有一天我懷孕了,結果顯示我當成朋友的那些人之所以跟我混,只因為我是整個馬戲團的一部分。我立刻就離開這個秀場,後來再也沒見到他們之中的任何一人。」
「這樣問幫不上你的忙。我不跟認識的男性上床。我只跟不認識的男人上床,通常是有心買很多酒給年輕傻女孩的年長男性。我大醉一場,他們大幹一場,然後我們就各走各的路。」
我舔了舔我乾燥的嘴脣,再試一次。「她沒有父親。」
「誰是蘇菲的生父?」華倫警長問道:「還有他在哪裡?」
「我去茱莉安娜家。她哥哥出去了;我很高興。我們做了爆米花,然後開始摩莉倫華電影馬拉松——先看《少女十五十六時》,接著看《早餐俱樂部》。我在沙發上睡著了。在我醒來的時候,燈全都關掉了,還有人在我身上蓋了一條毯子。我想茱莉安娜已經上床睡覺了。我正要跟著去睡的時候,她哥哥走進前門。托馬斯喝醉了,他瞥見我,他……」
「你最要好的朋友怎麼樣了呢?她怎麼承受這一切?」
「他什麼時候第一次打你?」D.D.問:「婚後一個月?半年?還是一年後?」
對於女巡警來說,男人不是問題。
「那有沒有跟巡警同僚說?比方說里昂斯巡警。聽起來他很擅長幫忙家庭周遭的瑣事。」
華倫警長賞我一個不敢置信的眼神。「當然啦,你跌倒了。怎麼,跌了三四次嗎?」
「她的靴子不見了,外套也不見了,就好像有人把她包好了帶走。」
「我肋骨上的瘀傷……應該是在戶外臺階上除霜時跌倒造成的。」
「蘇菲在哪裡?」D.D.問,現在敵意比較低,卻更加專注。
「點二二並不是那麼大口徑的槍。」我說。
她提出的是一個聲明,而不是一個問題,所以我沒有回答。
「我捜過房子,」我悄聲說:「車庫、日光室、閣樓,院子。我找了又找,找了又找。我要求他告訴我他做了什麼。」
「我跌下樓梯。」我說,我的嘴脣扭曲成一個怪異的微笑,因為這是實話,不過當然了,他們會把這詮釋成適當地謊話。這是反諷,上帝請拯救我免於反諷。
明智地做出犧牲。
「天黑了。」我喃喃自語。
我其實沒在聽他說。我正在回想當時拉開棉被,目瞪口呆,心懷恐懼地看著蘇菲空蕩蕩的床鋪。
「女性朋友呢?」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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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開口說道:「有沒有跟牧師說?或打電話到家暴熱線?泰莎,我們現在問這些問題是在幫你。」「這是你身上發生過最美好的事。你唯一剩下的親人。」
「沒有那麼糟,」最後我瞪著白色的天花板說:「一開始沒有。我以為……我以為我可以控制住他。讓事情回到正軌。」
「布萊安有第二個家嗎?舊的滑雪小屋,釣魚小屋,或任何類似的房子?」這回是巴比在問。
「所以他給你一把槍?」D.D.聽起來很難相信。
「他毀了我們的家庭。他對我撒謊。他背叛了我們。他毀掉了……一切。」
我什麼都沒說。這樣回答就夠充分了。
「你懷蘇菲的時候幾歲?」
「九個月前。」
「描述一下那天晚上。」巴比平靜地開口。
「真的?你頭骨受到重擊、臉頰碎裂,你是認真要告訴我,你那粗魯的亡夫在有生之年裡會揍你、而且只揍你一個?」
「如你們所見,」他開口了:「我客戶的腦震盪病情還在恢復中,更不用說還有顴骨骨折了。她的醫生已經下令要她留院觀察一晚,還要多多休養。」
那些還算是最好的狀況。當然了,還有另一種狀況。這種狀況下,警方會認定我丈夫並不是打老婆的暴力男,反而是我,一個操控別人的能手,心懷不軌、早有預謀地射殺我丈夫。一級謀殺罪。
我發出一個怪聲。可能是倒抽一口氣。也可能是一聲嗚咽。在被子底下,我的手捏緊了。
「我可以喝一點水嗎?」我問。
「如果你是個浪|女兼酒鬼就有可能。」我說道。
兩位警探跟我的律師都在等。
「你有沒有聽過腐敗氣味分析?」警長接著說下去,她拉高了嗓門。「阿帕德.維斯是一位化學研究員兼法醫人類學家,他研發出一種技術,可以辨識超過四百種從腐肉上散發出的體液蒸氣。這些蒸氣會卡在土壤跟布料裡——甚至會卡在像是汽車後車箱踏墊這種地方。只要有電子狗鼻,維斯博士就可以辨識出屍體腐敗留下的分子記號。舉例來說,他可以用電子狗鼻掃瞄從一輛車裡取下的踏墊,然後確實看見那些蒸氣構成一具孩童屍體的形狀。」
我搖搖頭。這讓我的頭骨後方痛得像有人在裡面打桌球,同時我沒受傷的那隻眼睛熱淚盈眶。
另一次深呼吸。我直視著兩位警探的眼睛:「就在那時我知道,他非死不可。」
「可是他不愛你,問題就在這裡。」
「住口,這樣太過分、太不恰當了!」我的律師已經整個人站起來了。
「用點二二手槍射殺他,」華倫警長繼續講下去,好像我從來沒開過口似的。「你那時剛好把槍帶在身上,而且也沒有肢體攻擊的跡象——」
我的律師找到床邊的水瓶,倒給我一杯水。舉起塑膠杯的時候,我的手在發抖。我想他們不能怪我顯得神經兮兮。我喝下一整杯水,然後再度放下杯子。從我上次提出供述到現在過了這麼久,我必須把這件事想清楚。一致性最重要,而且遊戲已經進行了這麼久,我禁不起任何錯誤。
「愛尼斯太太?」我滿懷希望地開口:「她是蘇菲的保姆——」
我又深吸一口氣。握住藍色鈕釦,然後想著人生,想著我們塑造出來的模式,還有我們無法逃脫的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