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為了要回我女兒,什麼都可以。
那個沒有名字的打手就這樣接受了五萬美元,而我得到「讓我自圓其說」的二十四小時,作為回報。
艾瑞卡會說出很淫|盪的話語,在我們下面的九層樓裡,有個看不到臉的男人會發出呻|吟,然後艾瑞卡會說出更多淫|盪的話:再用力一點,快一點,來嘛,寶貝,我正在為你摩擦著我的咪|咪喔,你可以感覺到我為你摩擦我的咪|咪嗎?(我是掰出來的:艾瑞卡沒有咪|咪。安非他命把她骨頭上的所有脂肪跟組織溶掉了,包括她的胸脯。黑牙齒,黑指甲,沒咪|咪。艾瑞卡應該登上以少女為目標的公益廣告:這就是你嗑了安非他命之後的身體。)
我轉向我的室友。「艾瑞卡,公共區的付費電話——我可以用那個來打一通電話嗎?」
我用手壓著玻璃,瞪著深沉黑暗的夜晚,同時納悶著蘇菲是不是也在某處凝望著同樣的黑暗。她是不是可以感覺到我努力要找到她,她是不是知道我還在這裡,知道我愛她,而且我會去找她。她是我的蘇菲,我會去救她,就像她把自己反鎖在後車箱的時候,我也救了她。
「什麼?」艾瑞卡在上鋪說道,她在那裡心不在焉地翻動著撲克牌。
然而在我們之下九層樓的無臉男不會知道這點。在他心目中,艾瑞卡可能是某位金髮肉彈,也可能是他在醫療站驚鴻一瞥的火辣拉丁妞。他會開開心心地打手槍,艾瑞卡則會開始第二回合。
早上十一點,每個人都回到她們被分配到的牢房做第二輪點名,接著就是午餐。然後是更多的休閒時間。三點再度點名,大約五點吃晚餐。最後一次點名時間是十一點,然後就熄燈了。熄燈不代表安靜,在監獄裡根本沒有所謂的安靜時間,而在同時關了男人跟女人的矯正機構裡,更是絕無寧日。
我很快就明白,大多數女性會在這一區中央那些不鏽鋼圓桌上打發時間,玩牌或聊八卦。某個女人會加入某張桌子,聽到
和_圖_書
一個謠言,然後再分享兩個,接著拜訪某位鄰居的囚室,在那裡當報導重大消息的第一人。然後女性們在桌子與桌子、囚室與囚室之間到處串門子。整個氣氛讓我想起夏令營:每個人都穿著一樣的衣服、睡大通鋪、而且老想著男生。一個同病相憐的受刑人輕輕鬆鬆就可以跨坐在我旁邊,用自制小刀戳穿我的肋骨,然後消失無蹤。
歷史悠久的女性武器首選。不難偷渡進來。每個被拘留人每星期都可以在福利社裡花五十美元。大多數人似乎把她們的鈔票花在泡麵、網球鞋跟盥洗用品上。要是有外界援助,不難在泡麵調味包或剛買的護手霜蓋子等等物件裡藏點老鼠藥。
五萬美元,我向剛剛殺死我丈夫的男人出價。如果他給我二十四小時「把我的事情理清楚」,我就給他五萬美元。如果我要頂下殺夫罪名,最後去坐牢,我必須替女兒先做好安排。我這麼告訴他。
我感覺到那些鐵欄杆壓在手的兩側;跟我本來假定的不同,欄杆不是圓的,而是做成類似直式百葉窗片的形狀。
我現在沒在想布萊安。我還沒準備好,往那裡想我會受不了。所以我專注於最重要的事。
要是你瘋了,在乎的人少到什麼程度?
結果顯示,人在二十四小時內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如果你這種女人可以平心靜氣地剷雪,埋住一個承諾要愛你、照顧你、永不離開你的男人,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那個打手是對的。人生到最後就是這件事。你愛的是誰?
我們隔壁牢房的女人,還有她隔壁牢房的女人,跟再過去那間牢房的女人也都一樣。整。晚。不。停。
艾瑞卡再度格格發笑。然後她把我要知道的事情告訴了我。
三天以來,我第一次露出微笑。
「魔鬼剋星。」我一本正經地回答。
身為尚未受審的被拘留者,我們跟一般受刑人是分開的;在這個封鎖區域裡,我們有食物吃,有護士照料,還有https://m.hetubook.com.com電視節目可看。但這個區域裡有很多混合活動,製造出很多訴諸暴力的機會。
「沒什麼。」
我現在明白了,那個男人希望我待在監獄裡。他,還有他肯定正在效力的對象,都希望我別礙事。
我想得越多,就越覺得能夠連開三槍殺人的狠角色,不可能冒不必要的風險。
不,如果是我,我會選擇下毒。
我盡全力想了個透徹。如果是我,一位女性拘留者企圖撂倒一個訓練有素的警察,我會怎麼做?三思之後,我想也許不必訴諸暴力。第一,一個警察應該能夠抵抗攻擊。第二,全區動員的那幾個時機——走到圖書館或健身房或接見訪客——我們都是由特殊緊急應變部隊護送,他們是一群裝備笨重的獄警,準備好一接獲通知就大幹一場。
她不玩牌了。
更不要說我女兒一旦回到我身邊,我有什麼動機要保持沉默?也許那時候我就會報警了。為什麼要冒險?
「窗戶不會破的,」她說「沒辦法從那裡逃出去啦!」艾瑞卡格格發笑,就好像她剛才講了個很棒的笑話似的。
比方說,趁著我們全區的人被護送到九層樓下,到達較低樓層的圖書館時。或是趁我們去健身房的那幾回。或者在訪客時間,那時候也會有團體活動,在一個塞了一打桌子的大房間裡,大家龍蛇雜處。
放手讓一切飛走。落入外面的黑暗之中。
在我問起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只是露出微笑,秀出兩排黑黑的牙齒。
布萊安必須死去。星期六早上,在我家廚房裡,那個男人是這樣告訴我的。布萊安是個非常壞的男孩,他必須死。但蘇菲跟我可以活下去,只要我照著吩咐做就好。
砥霜可以融合到乳液、洗髮精跟牙膏裡。每次我潤滑我的皮膚,洗我的頭髮,刷我的牙……
我納悶的是事情會怎麼樣發生。
當時我站在廚房中央,槍聲在我耳朵裡嗡嗡作響,火藥跟血液的味道仍然刺|激著我的鼻孔,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筆交易看起來很好。我會對每件事、對任何事都說好。
我很快得知,女性佔據了沙福克郡「高塔」的最高三層樓。某位有進取心的女性(或男性,我這麼猜想)判定高樓層的水管跟低樓層是相連的。這表示一位女性拘留者——好比說我的室友艾瑞卡——可以把她的頭伸進白色陶瓷洗手檯,設法跟樓下的隨便哪位男性「聊聊」。不過,聊天其實不是每個男人都想做的事。就把這想成是監獄版的〇二〇四(編者按:色情電話開頭號碼)吧。
結果他們要替自己找來一個小驚喜了。因為在這個血腥事件的餘波之中,雖然我的耳朵嗡嗡作響,還嚇得瞪大了眼睛,我卻明白一件事。我必須爭取時間,必須放慢事情進行的速度。
人就是這樣發瘋的嗎?了解到你可能會有的各種死法?
沙福克郡監獄包括許多棟建築物。可悲的是,只有在高塔較低樓層的男性可以透過廁所跟最上面三層的女性溝通。這件事讓其他建築物的男性顯得益發苦悶。
而在他生命中的最後一秒,他是否明白,他幾乎也毀了我跟蘇菲?
也許他不信任我,也許他曾經心存疑慮,但五萬美元畢竟是五萬美元,一等到我向他解釋我可以把布萊安的屍體擺在冰塊上之後……
如果你想置某人於死地,監獄是下手的完美地點。沙福克郡監獄只有最低限度的安全措施,但這不表示這裡沒有暴戾的犯人。在高度戒備的州立監獄裡剛坐完二十年牢的已定罪謀殺犯,可能會在這裡結束他或她在郡內的刑期——服完殺人罪以外的十八個月竊盜罪或一般傷害罪刑期。我的室友艾瑞卡關在這裡可能是因為販毒,詐騙或輕微的竊盜罪;也有可能是因為殺死了最後三個企圖拆散她跟安非他命的女人。
「我來了。」我悄悄說道:「要勇敢,甜心,要勇敢。」
然而在第三楝的積極男性卻想到我們可以從我們牢房的窗戶往下窺視。如同艾瑞卡向和-圖-書我解釋過的,我們早上的第一個工作,就是檢查貼在第三棟窗戶上的訊息——好比說,靠著巧妙排列襪子、內衣跟T恤形成的一連串數字或字母。顯然用襪子能拼的字眼有限,所以發展出一套密碼系統。我們會寫下密碼,這密碼則會指引一九二區的女性在圖書館時間找到各種書籍,這些書中會揭露一則更完整的訊息(幹我,幹我,插|我,插|我,喔你這麼美你能不能感覺到我變得這麼硬……)。
蘇菲。在外面某處,在同樣的黑暗中,我女兒在那裡。她六歲大,有張心形臉蛋,大大的藍眼睛,還有一個缺牙的微笑,能量強大到可以讓太陽發光發熱。蘇菲。
晚上八點二十三分。在圍著粗欄杆的窗戶前,我獨自坐在一張薄薄的席子上。太陽早就下山了。我往外瞪著玻璃後面冰冷刺骨的黑暗,同時在我背後,那從不間斷的日光燈卻照得太過明亮。
我想得越多,就越覺得能夠連開三槍殺人的狠角色,心裡盤算的要比他口頭承認的還多。
艾瑞卡告訴我一天的時間表。早上七點鐘是「點名時間」,那時獄警會來點人頭。然後我們會在我們的囚室裡用早餐,接著是兩小時的「休閒時間」——我們可以離開我們的牢房,不帶鐐銬繞著這一區走來走去,也許待在公共區裡看電視,也許去洗澡(在公共區右邊有三個淋浴間,每個人都可以飽覽春光),或是踩那臺嘎吱作響的腳踏車(其他獄友的口頭侮辱則是額外附加的)。
我只要蘇菲。
監獄是個社交場所。
「你想打給誰?」她頗有興趣。
蘇菲會奇蹟般地被找到嗎?會怎麼出現?在某間大型百貨公司裡徘徊,還是也可能在一個高速公路休息站醒來?警方一定會盤問她,然而小孩子是出了名不可靠的證人。也許那個男人可以把她嚇到什麼話都不說,可是幹嘛要冒那個險呢?
布萊安做了什麼?他為什麼非死不可?
只要稍微聲東擊西一下,艾瑞卡就可以把藥灑進我的晚餐裡。或是晚一點hetubook•com.com,在外面的公共區裡,趁著另一個被拘留者席拉給我花生醬抹土司的時候下手。
你愛的是誰?
換句話說,受刑人可以跟不同區的人交流,還在等待審判的女性拘留者對ㄧ般男性囚犯示意,或者反過來。所以很有可能全監獄的人都知道我來了,而且某一區裡缺乏經驗的被拘留者可以從別區比較強焊的受刑人那裡得到協助。
但首先,我們兩個必須勇敢。
布萊安已經為她而死,現在我必須為她活下去。
就在那一刻,我真希望我可以折彎這些欄杆,打開高處的窗戶,然後從波士頓這個動盪城市的九層樓高處往外踏進寒冷清新的三月夜色裡,看看我能不能飛起來。
「拜託,」我那時在懇求,在自己家的廚房裡懇求:「別傷害我女兒,我會照做,只要讓她平平安安的就好。」
這是監獄詩篇,艾瑞卡嘆息著告訴我。她坦承拼字不是她的強項,不過她總是盡全力寫回信,在同一本小說裡留下新的訊息(好棒,好棒,好棒!!)。
現在呢,當然,我開始了解到我那時候多愚蠢。布萊安非死不可,而且還要有另一個人為他的死亡受罪?如果布萊安必須死,為什麼不弄壞他的煞車,或是趁他下次去滑雪的時候製造「意外」就好?布萊安大多數時候都是自己一個人;除了射殺布萊安、叫他老婆頂罪以外,穿黑衣的男人還有很多別的作法。為什麼要那樣做?為什麼找上我?
一九二區收容了另外三十四個跟她一樣的女人。
蘇菲在他們手上。為了要回她,我會頂下殺死我丈夫的罪過。關於這件事,他們甚至出了幾個主意。我可以佈置一下,辯稱這是自衛殺人。布萊安人死不能復生,不過我會脫身,蘇菲則會奇蹟般地被找到,回到我身邊。我可能必須辭去警職,可是,嘿,我還擁有我女兒啊。
他那時候很佩服。不是震驚。而是佩服。一個能夠用雪保存親夫屍體的女人,顯然就是合他口味的那種女孩。
意外是會發生的,對吧?在監獄裡尤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