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計畫
第三十六章
猶如接到提示,她整個人朝她挾持者的懷抱重重倒下。驚愕的安德魯思放出一聲喊叫,試圖去扣扳機,但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已撞得他失去平衡。槍火低飛劃過牆壁。昆西迅速閃向左側。他舉起他的配槍準備還擊,但安德魯思和金柏莉身體貼得太近了。他不可能有機會。他不可能射到他。
波特蘭
「原來你虐待你的小孩?」該妳了,金柏莉,芮妮心裡焦急地想。我來引他說話,妳趕快想個好辦法。
昆西從臥室走進相連的小客廳。他已拔出他的十厘米配槍,但將它垂放在身側。他的目光緊緊鎖住安德魯思。剛才他拚命在旅館大廳搜尋某個講手機的人,浪費了十五分鐘後猛然悟到,他錯了。那人已經在樓上了。那人已經進入他女兒的房間。B計畫向來是屋外的逃生梯。六樓的高度,一階一階地爬。昆西應該很累了。他應該累壞了。
「我的天,你模仿得還真像,」芮妮低呼。「要不是我心裡有數……」
「昆西在監護權聽證會上的證詞對你不利,對不對?」芮妮窮追不捨。「他的專業意見影響了法官的判決。」拜託,金柏莉,我們必須想點辦法。快想。
然而,金柏莉已經猛然打開門,那人的槍已經指在她的胸口上。「卡爾.密茲!」芮妮失聲叫喊。
椅子應聲落下。金柏莉一聲慘叫,芮妮從沒聽過那樣哀悽的聲音。
那袋子裡裝了什麼呢?
「昆西,這個滋味如何?」安德魯思口中逼問,一面扭著金柏莉的手臂,逼她更靠近自己。「莫名奇妙失去所有的一切,你覺得這種滋味如何?」
「妳會殺我嗎,芮妮?」那人問。「我在考慮。」
她聽到彈匣轉進槍膛的駭人聲響。那是死亡的聲音。
然而,金柏莉光是低垂著頭。她纖細的身軀顯得沮喪無比。畢竟,她太年輕了,當前的壓力又是如此巨大。
他的目光突然射回芮妮身上,她渾身僵硬。她已朝她的槍挪近兩步,希望這樣有所幫助,但她心裡有數,這樣並不足夠。安德魯思對她鎖起眉頭。難道他已發現她跟那支被丟棄的槍距離縮短了嗎?他在深深打量她。
「爸!」
「我不怕下地獄,」她回答。「我甚且認為,人生的歸宿多少就是那樣。」
「妳從一開始就問錯了問題。」安德魯思一派就事論事的口氣,為了制止她亂動,壓著金柏莉的手臂箝得更緊了。芮妮從中看到機會。她向前挪動了幾公分。
「結束了,」他對金柏莉說,也是對芮妮說。接著,他以更堅定的語氣對兩人說:「遊戲結束。」門口響起清脆的敲門聲。「旅館保全。」一個聲音在大喊。
「不對,我是把昆西引開,這樣我就可以殺了妳。」
「小莉,」昆西輕聲說。「去它的芭蕾。」
「什麼?灰色套裝是你的罩門?」
「我向旅館查的。」
「你殺了曼蒂。」昆西說。他不斷逼近,但安德魯思的槍依然沒有舉高。他並沒有親手射殺過其他的被害人。安德魯思對於用槍很可能並不是那麼在行,昆西默默判斷著。伏擊偷襲是一回事,面對面對壘是另一回事。
「金柏莉!」芮妮厲聲道。她渾身汗濕淋漓,由於感覺到情勢已逆轉到失控的危險地步,也遲遲不願放棄自己手中的槍。
「沒錯,不過不管他成不成事,其實都沒什麼要緊。如果艾伯特成功了,皮爾斯會以射殺葛蘭達的罪嫌遭到起訴,那他就不得不回到維吉尼亞來。如果艾伯特失敗了,皮爾斯為了訊問艾伯特,也必須回到維吉尼亞。無論如何,這場比賽我都是贏家。」
「如果這是報復,為什麼等到現在?」安德魯思替他的學生發問。「你們可能做過推論,認為犯案的是個被逮進大牢如今終於出獄的重刑犯,但我相信你們已經追索過這條線,發現它是一個死巷。接下來,你們會去查那些重刑犯的家人,但問題依舊是:為什麼等到現在?有意思的是,我想昆西最後終於想通了,這個案子跟聯邦調查局的舊案根本無關。所以,這一定是他在尚未進入調查局之前結下的梁子。可是,為什麼等到現在?」
「你在說什麼啊?」他的口氣依然和善,而且聲音像透了路克.海恩斯,所以即使芮妮心裡有數,一部分的她還是忍不住認為對方就是路克。只是,那人並不是路克。那人和-圖-書不過是個出神入化的模仿者,還帶著絕頂冷酷的幽默感。
安德魯思博士露出微笑。他任由帆布袋滑下肩膀,袋子沉甸甸地落在地上。「很好,金柏莉。我一直在納悶,不知道妳什麼時候才會茅塞頓開。畢竟我告訴過妳,我不會是個妳陌生的人。」
只有一個邪惡的掠奪者、一個女兒、一個堅決要保護自己小孩安全的父親。如果他的眼睛只盯著安德魯思,安德魯思的眼睛也只會盯著他。那芮妮……其他的,就是信心問題了。
安德魯思露出笑容,將金柏莉拉得更近。「站起來,睡美人,該是跟妳老爸道別的時候了。」
「我從沒對你說過我住哪家旅館,路克。」
「小莉,動手!」
「沒關係的。」昆西脫口就說。他很想安慰女兒,想將她眼中的痛苦抹去。他兩手依然垂在身體兩側。金柏莉是堅強的,他相信她能夠熬過去,就像他希望她此時此刻也能相信他一樣。相信我。他以念力告訴女兒。我永遠有能力照顧妳。
「我當然可以!」
芮妮望著金柏莉,試著跟她四目相接。她們需要一些計畫。或許金柏莉可以引安德魯思不斷說話,讓他把注意力放在跟這位學生閒扯淡上,這樣芮妮或許可以慢慢朝她的槍挪動過去。九公尺,不是太遠,對吧?
「小莉!」芮妮又喊。「快,找槍!」她們亟需找到武器。快快快。
「我本來就打算讓羅德曼活下來。」
芮妮深吸一口氣。保持冷靜,她告訴自己,雖然她的手已開始發抖,胸口心臟跳得像槌頭。她剛才靠著電話拖延了那人好一陣子,現在,她跟金柏莉只要再拖個一兩分鐘就好。窗戶已經打開。從無人看守的逃生梯輕易就能進入房間。快現身吧,救美的英雄……
「你曾經是昆西的病人,」芮妮急中生智說道,試圖讓他再度分心。既然那人的注意力已轉回她身上,她現在紋風不動。
「喂?」
奧勒岡州,波特蘭
「都是我的錯。你看看他,妳還不懂嗎?都是我的錯。」
他做了個手勢,指向自己燙得筆挺的長褲和白襯衫。「順便問問,妳覺得我的新造型如何?合適的假髮,剪裁得當的衣著,隱形眼鏡……妳知道,我這個教授並不是一直那樣不修邊幅。我只是認為,我穿斜紋軟呢對妳比較有撫慰作用。所以,多年下來,我變得越來越邋遢,妳對我也越來越信任。有意思的是,對妳母親和妳姊姊,我卻必須衣冠楚楚,反其道而行。好啦,把妳的槍丟在地上,慢慢朝我的方向踢過來。」
「你不是一個真實的人,」昆西有如閒話家常,腳步微微左移離開客廳,安德魯思的目光不斷跟著他的身影移動。「你沒有真正的感情、同理心、同情心,只是徒有人的外殼而已。你傾畢生之力演出一個人的角色,用別人的形象來塑造自己,因為如果你不這樣,你會茫然不知所措。你不知道自己應該成為什麼樣的人。你的女兒們永遠不必再見到你,是你人生當中最大的正義。」
「你自己擺的棋子自己都不看好。」芮妮說。
「結束了嗎?」槍聲的迴音慢慢消逝,金柏莉問道。她極力想將自己從地上撐起來,但左手臂撐持不了她的重量。血滴沿著她金色的長髮劃出一條條血痕。
那人猛然轉身,金柏莉趁機掙脫了他,身體直撲地板。就在那個剎那,芮妮拿到了她的克拉克手槍。
「喂,安德魯思,」芮妮出聲叫喚。「看這邊。」
金柏莉環著他肩膀的手臂箝得更緊了。她開始哭起來。昆西輕搖著女兒,溫柔地撫摸著她血跡斑斑的頭髮。
「噢,光考慮是不夠的,妳必須付諸行動。妳得想像妳的目標,想像自己是勝利者。」
「靠。」金柏莉附和道。現在是午後一點鐘,比她們料想的晚了許多,兩人情緒直如繃得過緊的弦。芮妮趕在電話響起第二聲之前一把抓起。
芮妮的眼睛猛然射向安德魯思背後。這一招是險棋,一個愚蠢的賭注。安德魯思霍然轉身,這才發現有微風吹拂過來,隨即想到他的側面輕易就能受到攻擊。沒時間去抓咖啡桌几下面的槍了。芮妮箭步衝向左方,隨手抓起她能拿到的最佳武器。一張金屬廚房椅。「妳要做什……?」
咖啡桌几的電話終於響起的時候,差點沒把芮妮的魂給嚇掉。
「芮妮,妳害怕下地獄嗎?」那人hetubook•com•com問。芮妮現在聽到有靜電干擾,他一定是用手機打來的,這表示他可能在任何地方。可能正在搭電梯上樓,可能正無聲無息穿過走廊。他以為不斷引她說話可以讓她分心,很快他就會知道,說話正是他的錯誤。
模模糊糊中她意識到金柏莉正奔向房間那頭,打算去拿安德魯思掉落的槍。安德魯思也看到了。他握住金屬椅,將它高舉過頭,往金柏莉頭頂直直罩下。
傾刻間,她想到了。她和金柏莉同時抬頭上望,只見一個鑽子的尖頭從天花板上穿透而過。該死,他是怎麼做到的?「快跑!」芮妮大喊。
「啊,芮妮,」那人以嘲弄的語氣說。「這麼久了,妳還是不肯接受我的玩笑。我這麼努力,應該拿個A才對。」
「芮妮,我不認為妳今天下午應該跟那人見面,」對方說。「可能過於冒險了。我們可不可以提前見個面談談?」
「因為你找到了我!」金柏莉對他啐道。
「你不可以。沒有我,你的生命就失去了目的。安德魯思,要是我死了,那你要變成誰呢?你將何去何從呢?你晚上睡覺會夢到誰呢?你越是恨我,你就越是需要我。沒有我,這場遊戲就結束了。」安德魯思脹紅了臉,眼睛忽左忽右游移不定。他內心的怒火越燒越旺,眼看一觸即發。他會從理性行為爆發為瘋狂的行徑。昆西要的就是這個,他希望安德魯思終於失去控制,他希望安德魯思將鎖在內心深處的野獸釋放出來。
芮妮點點頭。慢慢地,她將手槍放置於地毯上,目光落在那只黑色帆布袋上。為什麼要拿這樣大的袋子?他帶了什麼東西來?
「芮妮,永別了。」安德魯思說。
對方聲音立刻變了,從幾乎與路克.海恩斯雷同變成一種平板可笑的嗓音,芮妮記得,她昨天還跟這人通過電話。「啊,康納小姐,妳連自己的朋友都不信任哪,真有意思。妳知道,貝西也同樣讓我跌破眼鏡呢,她竟然背著我去調查我的背景。昆西生命中的女人個個疑心病都這麼重,妳認為這代表了什麼呢?」
「才不是!」安德魯思勃然大怒。「我那個蠢透了的前妻才是。她去找他求助。她編造各種離譜的故事,說我是個不稱職的父親,說我的小孩怕我怕得要死。」
這時昆西說話了。「嗨,安德魯思,把你的髒手從我女兒身上移開。」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她們是我的女兒耶。我愛她們,什麼都是為她們好。可是她們的母親卻看不出她們的潛力。她只顧著溺愛她們,希望她們有時間玩耍,希望她們慢慢成長。拜託,人生哪有可能光靠玩耍嬉戲就出人頭地的!」
「噢,對不起。不過,我想了想,我今天還沒打算歸天。」芮妮又對金柏莉打了個手勢。金柏莉點點頭直奔窗口,小心翼翼地打開所有的窗框,探出頭去檢查屋外的逃生梯。金柏莉望望上方,又望望下方。檢查完畢,她按照原先計畫讓窗戶敞著,朝芮妮點點頭表示逃生梯安全無虞,接著走進臥室,對裡頭的窗戶如法泡製。
「你怎麼會知道這個電話號碼?」她問。
安德魯思猛一拉,讓兩人雙雙變成挺立姿勢。昆西沒有任何阻止的動作。
十五分鐘後,昆西回到燈光昏暗的偵訊室,艾伯特.蒙哥馬利依然一派輕鬆自在。午後四點三十一分。這位探員可能剛確認了女兒的死訊。艾伯特暗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親眼看到他哭。他很樂於看到他哭。
昆西走過去。他將受傷的女兒摟在懷裡,感覺她纖瘦的身軀在顫抖。他讓她靠在胸前輕輕搖晃,溫柔得就像她剛出生時他抱住她那樣。噢,上帝,她對他來說是那樣的珍貴。他拯救了她,但也傷害了她,他知道,這兩者之間的差別需要他們父女許多年才能釐清。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去試。隔絕並不是保護,再遠的距離,也不能確保你永久平安。
「是我在跟蹤妳。我雖然主動告訴妳殺妳的凶手會是妳認識的人,但這並不表示我要妳知道妳已經見過他的面。拜託,難道妳沒想到過,打從妳姊姊下葬後,妳就很少看到我嗎?妳以為我是讓妳休假,給妳時間療傷恢復,其實我是在為自己爭取時間,好讓妳家破人亡。我們都有自己的輕重緩急。」
該死,原來袋子裡裝的是這個。芮妮閉上眼睛。安德m.hetubook•com.com魯思帶來了所有自製炸彈的材料。天曉得,炸掉這樣大小的一個房間根本無需太多炸藥,安德魯思完全不在乎這樣會炸燬大半個旅館而且讓其他無警覺的住客一起陪葬。如果真讓他得逞,最後的勝利就屬於他了。他先牽制住金柏莉和芮妮,接著將炸彈連到電話機上,鈴聲一響,立刻啟動爆炸。昆西將會失去他唯一在世的親人,不僅如此,一等鑑識報告出爐,他還會驚覺到自己基本上就是引爆炸彈的人。他殺了自己女兒。他殺了芮妮。噢,昆西,可憐的昆西。
芮妮照辦,腳尖輕輕朝她的克拉克手槍踢了一踢,不過沒出太多力。沉重的槍枝停在九公尺遠處,玻璃的咖啡桌几底下。她聳聳肩做出無奈狀,等著看安德魯思會不會繼續進逼。他對她皺皺眉,不過兩手已經忙著抓住金柏莉,似乎也就任由它去了。
「現在,把妳的槍朝我踢過來。」
「我相信妳比較講道理。」他邊說邊將金柏莉的手臂扭到她背後,把她當作一尊人肉盾牌擋在身前。
安德魯思露出勝利的微笑。他把椅子一拋,彎低身體去拿他的九厘米手槍。芮妮看得到,那把槍就躺在金柏莉身邊,距離只有數吋之遙。小莉離它是那樣的近……
他的訊問者停步在他面前。
芮妮發現自己犯了錯,但為時已晚。要是那人此刻正在鑽洞,她們應該聽到聲音才對,所以,那個鑽頭一定是先前動的手腳。另外,從門底朝外窺看也並非萬無一失,那人只需朝門的旁邊一躲即可。芮妮飛奔過去。
「可是我的恐慌症——」
「我們其中一人可以活命,」金柏莉維持著同樣聲調,堅持不讓。「他會開槍,可是他不能同時殺兩個人。」
「沒有,我沒有。而且路克精得很,他不會問我下榻在哪裡。變態先生,這招不錯,但不管用。你要不要試試其他招數呢?」
她的克拉克手槍在咖啡桌几底下。芮妮連忙四足趴下,伸手去搆它。安德魯思看到她的動作,朝她下巴猛力一踢,打斷了她。這一記踢碎了她的下巴,痛得她四腳朝天,眼冒金星。
最後一個機會了。芮妮一個翻身換成側躺,觀望觀望再觀望。她的槍,就靠在咖啡桌几的一根銅質桌腳上。加油,芮妮。此時此刻,死了並不比活著好。死了並沒有比活著更好!該死,到頭來她還是個樂觀主義者。快伸出手去!
她們非想個辦法不可。沒時間可拖了。快想,快想,快,快。「噢,謝天謝地,路克!」
「那對於留在人間受苦受罪呢?別這樣,妳對靈魂的賞罰報應勢必有些想法吧。想想妳曾經做過的一切,妳一定想過妳將會如何度過妳的餘生吧。」
「代表他深知常識的重要。你在哪裡?」
「小莉!」他大喊,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要喊。
芮妮睜開眼睛。她感覺微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拂上她的臉,但她不知道她們還有沒有時間等待了。她和金柏莉不能讓安德魯思建造炸彈。無論如何,她們不能讓這人只因為對昆西懷恨而炸掉半個旅館。
「靠。」她說,接著飛快對金柏莉瞄了一眼。
他大笑。「少來這一套。妳知我知,艾伯特.蒙哥馬利這人能力不足。芮妮,妳當過警察,應該知道,了解同事的優缺點是很重要的。我是故意讓艾伯特去對付羅德曼的,他對所有的執法人員確實有股根深蒂固的憤恨。我想這要從他父親說起,一個一敗塗地的保全警衛。他這個父親有點過於嚴格,生了個兒子拚命想證明比他老爸強,結果卻重蹈了他老子的覆轍,為此他更加瞧不起自己。不過,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艾伯特個性矛盾,能力不足。所以,可想而知,他一定會失敗。」
安德魯思的手槍驀然舉高,指向昆西的腦袋。「你這個混帳,」他尖聲大叫,金柏莉嚇得縮起身子。「我要殺了你!我要轟掉你的腦袋!」
「艾伯特,你好,」那人說話了,是艾伯特從沒聽過的清脆嗓音。「輪到我告訴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事啦。首先,我很確定金柏莉平安無事。其次,我不是皮爾斯.昆西。」那人舉起手,摘下頂上葛蘭達和局裡一位化妝專家花了兩小時才裝置妥當的斑白假髮。接著,他脫去特製的皮鞋,裡頭塞有兩吋高的鞋墊。接著,他脫下外套,一襲特別為模仿昆西闊肩高挑的身材而量身訂製的深藍色西裝。「我叫路克.海恩斯,」這位陌生人www.hetubook•com•com四平八穩地說。「我是芮妮的朋友。」
金柏莉望著芮妮,等待更多指示。女孩顯然很緊張。而芮妮,儘管口氣狂傲,也越來越緊張。那人就近在咫尺。他渴望親近受害者,喜歡在殺人的時候親在現場。
「你殺了貝西。」昆西說。
「那更是囊中取物。」安德魯思突然變換動作,他一隻手臂架住金柏莉的脖子,硬是將她拉起身貼靠著他。金柏莉眼睛霍地張開,她看來意志渙散,茫然失措。她的目光接著碰上她父親的眼睛,看來更是肝腸寸斷。
「而你後來竟然混得還不錯。」芮妮聳聳肩,故作輕慢狀。她在努力拖延,讓安德魯思繼續謾罵。
而昆西,帶著十足的冷靜與十足的俐落開了,槍,正中那人胸口。安德魯思倒在地板上。再也沒有動靜。
「為什麼問她?難道我還不夠資格讓你殺?」芮妮心焦如焚,在房間裡四處張望。逃生梯上無人,房間門口也是。他還可能從什麼地方進來呢?她們遺漏了什麼?
「小莉——」
「後來我從加州搬到紐約,一切從頭開始,」安德魯思回道。「一個人單打獨鬥,無親無故,一無所有。妳知道,我跟瑪麗.歐爾森本來可以有機會的。她懷了我的小孩,說不定以後我們會很幸福。可是,皮爾斯連這個都把我剝奪掉了。是他逼著我殺了她,而她死了以後我才知道。」安德魯思的聲音變了。「狗娘養的。我要的每一樣東西全都被他給奪走,我受夠了!現在,發號施令的是我,掌控一切的是我。他想聽專家意見?我就給他專家意見,一個爆破專家的專業意見。媽的,該是時候了!」他突然將金柏莉的右手臂猛力一拉。小莉原本舉起腳,打算朝他的腳背用力踩下去,這下被他一抓失去平衡,那隻腳不痛不養地落在地上。她露出痛苦表情,貼靠著他的身體整個萎頓下來。芮妮也跟著她齜牙咧嘴,渴望的目光瞄向她的槍。咖啡桌几下的槍體明顯可見,卻又遠在天邊,遙不可及。
「易如反掌!」安德魯思咆哮道,但聲音在顫抖。昆西看得到,玻璃桌几下頭有支槍,而安德魯思身後的芮妮,此時再度緩緩伸長手臂,試著去搆它。昆西立刻別開目光,他不希望安德魯思看到他的視線。他將目光集中在躺在安德魯思腳邊,開始發出呻|吟的金柏莉身上。
「妳當然有說,在我們兩個去見密茲的時候。」
「他跟法官說我有嚴重的人格偏差!他以他的專業意見告訴大家,我狂妄自大、喜歡操控別人、完全缺乏同理心。簡而言之,我呈現出精神疾病的傾向,為了得到我要的東西,我會把我的小孩當棋子利用。如果她們試圖展現自己的個性,他不能保證她們的人身安全。從此以後,我就沒再見過我的小孩。妳可知道這對一個人影響多大?前一天我還是個人人敬重的顧家男人,一夕之間,我就成了限制令上的一個名字!要是我真的像他說的那麼不堪,我的執照早就被吊銷了,我整個人早就完蛋了!」
金柏莉從臥室走回來,搖搖頭。目前為止,逃生梯什麼動靜也沒有。她朝前門走去,但芮妮急忙揮手要她走開。她讀過文章,有人從魚眼裡向外看,結果遭到射殺。她不知道這種事是否真有可能發生,但她不想知道。她指指地毯。金柏莉會意過來,趴在地上向外窺看。她沒看到人腳。
他的眼角瞥見一個動作……
「不!」安德魯思大叫。他將他的槍瞄準她——
他以眼角餘光看到,背景裡有另一個動作正在進行,但這回他依然抵擋住誘惑,完全不去看它。他專心對付安德魯思,讓他鎖定在這個小宇宙裡。這個宇宙只有三個人:安德魯思、金柏莉和昆西。
「金柏莉跟妳在一起吧?」那人問。
「你還好意思說我,你整個人生的目的就是懲罰昆西而已。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你殺了多少人呢?所以,可想而知,」她模仿他的語氣。「你不會是個擁抱宗教的人,因為你永恆的懲罰會是一場極為漫長的日光浴。」
而金柏莉全身發抖,耳語般低呼:「噢,我的天——安德魯思教授。」
安德魯思臉色煞白。他身子霍地轉向臥室房門,右手中的槍管下傾朝向地毯,但左手依然抓住金柏莉肩膀。「你是誰?怎麼可能?你應該在維吉尼亞才對!」
他的目光轉向芮妮,她正彎身檢查安德魯思。「他死了。」芮妮輕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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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問題?」她不假思索,脫口就問,接著睜大眼睛,對著金柏莉猛打手勢。小莉看懂了,跑去拿她的槍。
「因為妳自己送上門來!」安德魯思吼回去。「想當年,那人奪走了我的親生女兒,將近二十年後,妳翩然出現在我眼前。聰明、漂亮,完全就是所有為人父者希望女兒變成的模樣。他憑什麼運氣那麼好?那本是我該擁有的一切,憑什麼讓他得到?愛管閒事的心理醫生,他該死!」
浩劫後的餘生於焉開展。
金柏莉的手肘猛然敲向安德魯思暴露的側身,一隻腳同時蹬了出去。安德魯思身子一歪失去平衡,本能地放開抓住她的手,掙扎著舉槍向後瞄準。芮妮舉起金屬椅揮向他的肩頸。安德魯思哀號一聲,槍跟椅子同時飛出。他發現,引他上當的是教科書裡最老套的詭計,但為時已晚。
金柏莉哭了起來。她駝著背脊,雙肩頹然垂落,身體緊貼著安德魯思動彈不得。她的鬥志似乎已蕩然無存。
「非常好,」安德魯思說。「小姐們,現在大家既已達成共識,我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我們要製造炸彈,還要在電話線上裝設引爆裝置。金柏莉,妳父親會準時在一點十五分打電話進來。我可不想錯過這樣一個能讓他把親生女兒跟情人炸得粉身碎骨的好機會。」
而他佇立著,凝視著眼前這個擁有重械、挾持著他女兒的男人,卻感到不可思議的冷靜。時間緩慢下來。一切都可以解決。這個不明人士畢竟有張臉孔,而且,就像史上無數的殺人凶手一樣,那張臉甚至無法令人印象深刻。那人畢竟只是個人,身高一般,體重一般,年齡一般。
「你引誘昆西回去,這樣你就可以殺了他。」
「我一直怪我父親,」金柏莉低聲說著,或許是自言自語,或許是說給安德魯思聽。「一直以來,我總是怪我父親,而事實上,出賣我家人的原來是我。」她似乎又想到什麼,猛然抬高了頭,雙眼圓睜。「噢,我的天,桑雀斯的案子。我把檔案看了又看,心想其中一定有某個關聯在。難怪了。安德魯思教授曾經在聖昆汀監獄做過研究。」她扭轉身子,極力去看安德魯思的臉。「你認識桑雀斯!你就是那個關聯!我怎麼會這麼瞎呢?你這個渾蛋!」
金柏莉箭般衝向前門,只聽得那人說:「芮妮,謝謝。我很樂意進來。」
「你不可以殺我。」昆西說。他的聲音極度冷靜,與安德魯思的極度憤怒恰成對比。他看著女兒,以念力要她強撐下去,以念力祈願她安好無恙。
「槍不能交出去,」金柏莉以不自然的聲調對他說。「當警察的絕對不能繳械!」
「太好了,《連續殺人魔的心靈雞湯》。這回我願意被一個啞巴攻擊,一次就好。」
安德魯思注視著她。金柏莉注意到他的眼神有變,順著他的視線朝芮妮望去。不要,芮妮叫喊出聲,但已經太遲了。金柏莉的注意力才離開安德魯思,他的左手已朝她的的右手腕一記砍下。金柏莉痛得大叫,槍枝從神經失去知覺的指間滑落在地。芮妮立刻舉高自己的槍,卻發現他的槍已經對準自己身體。
「麻煩兩位把槍給我。」安德魯思博士朗聲說道。他踏進房間,一腳將身後的門踢上。他今天的打扮很平常;淺咖啡色斜紋褲,白色有領襯衫,除了左肩斜掛著一只黑色大帆布袋、手上握著一支九厘米半自動手槍外,就跟路上行人沒有兩樣。現在,那支槍管距離金柏莉的心臟只有幾公分。女孩眼睛緊盯著它,無法離開。她的臉已經白到發青。
「芮妮?我是路克。我有個問題。」
「臭婊子!」他怒聲吼道。
安德魯思的手指扣在扳機上,昆西目光依舊停駐在金柏莉身上。他很想告訴女兒他非常愛她,很想向她道歉,因為她馬上就要看到一個殘酷的畫面。芮妮。金柏莉。芮妮。
「小莉,把槍交給他,」芮妮的指示很乾脆。「拜託好嗎,這不是警官學校的期末考,妳也不是刀槍不入!」
「我還以為你是我的朋友,是我的良師益友!我告訴你好多我家裡的事。我爸、我媽、我姊……而你一直……你一直……」金柏莉身體抽搐不己。她看來就像要昏厥過去,但手上的槍仍然不肯放低。
求上帝賜予她們堅強。
「你的努力確實應該拿A,可惜羅德曼探員活了下來,我也釘住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