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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消失的女孩

作者:麗莎.嘉德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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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我沒有離開房間,只是將信封塞進瑜伽褲後腰帶內,一拐一拐地匆忙橫越房間,呼吸急促,用力仰躺在床上。
「我為什麼要搬到隔壁?」
「你也有秘密。」我意識到貼在我後腰的破舊信封。
我沒有馬上移動。
現在我是妳的了,他說,我記得自己的心臟在胸口猛跳,如此龐大的責任令我不由得害怕起來。
他翻身面向我。
他翻身滾離我身邊,害怕失去他的感覺強烈得超出我的想望。空氣冰冷,床鋪空虛,一瞬間,我真的伸出手,彷彿是要喚回他。這時我想起初次遇見他的那一刻,心裡是怎麼想的。他直視看著我,對著我笑。我的第一印象竟是希望他走開。
「有時候。」
我點頭,不敢信任自己的嘴巴。
「妳三年前在eBay上面買的。收到貨的那一天,妳帶著它鎖在房間裡,哭了一整天。我問了,我等了,我求了,但妳就是不說為什麼如此需要它,它到底哪裡特別了。我愛了妳大半輩子,在許多時刻,仍舊很確定我一點都不了解妳。」
二十二年後,我們還在一起,這代表我們成功了嗎?還是說過了這麼多年,我們依舊是蒙昧無知?胸無大志?
「愛。」
我溜回走廊,豎起耳朵留意樓下的動靜,不過屋裡毫無動靜,目前,只有我一個人。
我感覺到這與他毫無關係,都是我的問題。
「多測試一下吧。」他朝著身旁的空間比劃。我知道他想要什麼,但若得回應就是做不到。不過我也不用費神了,他逕自靠過來,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直到他的體溫貼在我身旁。我聞到鋸屑、汗水、他早上沖澡時留下的肥皂味。我憋住呼吸,不確定應該有什麼期待,不確定我希望有什麼發展。
「然後呢?」
下一秒,湯瑪士的聲音從走廊傳來。「妮可?妮可?妳還好嗎?」
接著我又想到一件事。一段遙遠的回憶。
「妳依然想要我。」他繼續說。「我依然想要妳。有時候,我覺得這是我們依舊相繫的唯一方式。在這裡,關上燈,我們再次找到彼此。我知道妳需要我、想要我、愛我,即使妳整天都太過安靜。」
「本來就該是這樣。妳以前睡在這裡。」他沒有直接來到我身旁,繞過床鋪,躺上屬於他的那一側,我感覺到床墊微微下凹。與我僵硬的動作不同,他雙手擱在腦後,腳踝交叉。我轉頭細看,這是他的床,他的房間;他看起來完全屬於這裡。
我垂下眼瞼,無法看著他,以及他臉上的脆弱。我發現自己摸上他的胸口,攤平手掌,展開手指。我感覺得到他的心跳,出奇的穩定,我和-圖-書知道我的心跳得有多快。
他伸出手,將我的長髮往後撥。他的指腹粗糙,我感覺到他輕柔地撫過第一條縫線,接著是第二條、第三條。我微微一縮,不過不是因為他弄痛我。
「沉默孕育出沉默。」我的丈夫說。
「我拿檯燈砸你的頭。」
樓下傳來更多腳步聲,我的心思跟隨著湯瑪士的聲響來到屋子後方。細細的搔刮聲中,後門開了。輕微地砰了一聲,後門又關了。他應該是離開主屋,直接走向他的工作小屋,我不用想就知道。
褪色、泛黃、處處汙漬;即便如此,我一眼就知道這是什麼。某個夏日,十歲的女孩穿著熟悉的花朵圖案連身裙,臉上掛著猶豫的微笑。我憋住呼吸,反射性地捏住照片。
但我不能放手。都已經找到這個信封了,我得要知道裡面裝了什麼,於是我小心地打開封口,抽出裡頭唯一的內容物:一張幾乎和信封一樣大的老照片。
「妳繼續躺著吧。」湯瑪士站起來。「盡量休息,我下樓煮晚餐。燒烤起司跟番茄湯如何?」
既然湯瑪士人在工作小屋,我得要好好找一找。這件事非常重要。
是的,有個地方自重的丈夫永遠不會搜到:妻子的衛生棉條盒,堆放在浴室洗手台下的櫃子裡。
「現在我也不確定了。」我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可能介於中間吧,但是等到我終於得到妳的笑容,感覺都值得了,我只想不斷重複再感受。我認為花上一輩子讓我愛的女人開心,不是什麼差勁的事情。」
警察猜錯了;星期三晚上,我丈夫根本不用把我灌醉、塞進車裡。
薇蘿。
我試著思考男人心目中與衛生棉條地位相同的物品,卻一無所獲,但我仍不斷翻找。他有秘密,我知道。因為二十二年後,那些秘密漸漸追上我們,甚至是在我們搬來此處前;在我「出意外」前。我們之間的紐帶當是緊繃扭曲。
「可是我並不開心。」
更衣室大得驚人,它的設計構造相當有意思,用的也是樱桃木,裡頭有各種形式的架子跟內嵌抽雁,像是居家雜誌上的照片,都是湯瑪士裝設的,他說是他的週末奮鬥計畫之一,他這麼做是要逗我開心。
我從抽屜開始,一個個翻找。找到襪子、內衣褲、運動服、T恤、睡衣、短褲,沒別的了,接著我檢查一小堆鞋子,大多是運動鞋、登山靴,幾雙義務般存在的皮鞋,一雙黑色,一雙是棕色漆皮的,用來搭配西裝。
「你為什麼要待在我身邊?聽起來我只是個大麻煩。」
我已經是那種妻子。
「為什麼?」
「很痛。」
https://www.hetubook.com.com「妳怕黑,一直都怕,但最近,妳摔下地下室樓梯後,狀況變得更嚴重了。妳尖叫著醒來,幾乎失去理智,滿臉汗水。要是我試著碰妳,伸出手,想要安慰妳,妳又會惡化。」
「妳以前開心過,至少一開始是。我們第一次離開紐奧良,搬到奧斯丁時,妳好愛那裡溫暖的天氣,出色的音樂,席爾科公園玩耍的狗兒,可是妳又變心緒不穩定,好日子越來越少,所以我們試了舊金山,然後是鳳凰城、博爾德、西雅圖、波特蘭、芝加哥、諾克斯維爾、羅利、羅德岱堡,還有一大堆地方。妳會開心一陣子,接著又開始憂傷起來,於是我們就再繼續搬家。因為一直到今天,我唯一的願望就是能逗妳笑。」
「妳以為妳離開我們的床,我就不會受傷嗎?」
我沒有回應。不相信自己的語氣中沒有半點內疚或是慌亂,不過下一秒,我什麼都不用說了,湯瑪士站在門口,雙眼找到我直挺挺地躺在我那側的床鋪上。
「可是妳說得對:我不能再討妳開心了。」湯瑪士低聲說:「妳再次被悲傷籠罩,當我問起時,妳都拒絕回答。妳到底需要什麼?我要怎樣才能讓妳開心?告訴我妳想要什麼就好,但妳不再跟我說話,妮可。天啊,我甚至沒辦法讓妳好好解釋那條該死的黃色被子。」
接著我找上床邊桌。看得出湯瑪士睡哪一側,床單比較亂,床邊桌上放了一副看書用的眼鏡,一排制酸劑、一疊雜誌:《槍枝與子彈》、《每週娛樂》、《國家地理雜誌》。根據題材的多樣性來看,我丈夫是個標準的文藝復興式的通才。
戒指內側刻了字,是一組日期:一九九三年十月三日。當時我們才結婚剛滿一個月。我們在想什麼?區區四個禮拜就能累積天長地久的愛情?
我等到他的腳步聲一路下樓,在廚房裡敲出回音,這才輕巧地翻到側身,從背後抽出信封。我的手指抖個不停,將信封放在床上,注意到邊緣泛黃,幾處陳年汙漬將紙張染黑,或許是因勞動者指尖的油漬。
可是呢,他一走,我又希望他回來,因為過去從來沒有人對我那樣笑過。
是嗎?我真的不知道。他的話聽起來沒問題,但我為何如此堅持?而且是怎樣的男人會為了認識不久的女生真正地拋下一切、付出一切?
我不喜歡懷抱著這種感覺,於是我喚來薇蘿。
現在我把思緒放在眼前的小瓶子上,總共六瓶,對於糟糕透頂的下午或是充滿壓力的夜晚來說,也很夠了。真想知道逼我喝酒的究竟是湯瑪士呢?還是薇蘿?還https://m.hetubook.com.com是說我才是自己最大的敵人?
我知道妻子背著丈夫藏東西的地方,可是丈夫會把他的秘密藏在哪裡呢?
可是這裡沒有任何可疑要素;至少沒找到他藏的酒。
現在我打開下層櫃子,找到一系列衛浴清潔劑、吹風機,是的,還有一盒衛生棉條。
我突然想到,就這些日期來看,我超過半輩子都跟這個男人耗在一起。
我正拿著薇蘿的照片。
我感覺背後有更多應該要知道的事實,可惜越是努力回想,那些細節就溜得越遠。我不認為那是愉快的記憶,它們也不引領我靠近,而是不斷地低語:當心、當心、當心。
「你愛我嗎?」我聽見自己提問。
湯瑪士擁有一排排工作褲、一堆堆破破爛爛的牛仔褲、驚人的法蘭絨長袖襯衫存貨。大量的非正式衣著,很適合成天賴在工作小屋的男人。我找到三套西裝,灰色、黑色、深藍色各一,出席葬禮和婚禮穿的,我想,可是我們沒有朋友、親人,那誰會邀請我們?
「一開始,感覺妳是受傷的人,」他喃喃絮語。「妳的悲傷好像有如實體一般圍繞在四周,於是我想……我想看妳真正的笑容,我想當個讓妳快樂的男人。」
「是我的。」我聽見自己回答,立刻表現出防備的姿態。
多年以來,他不時碰過這個東西,顯然是一次又一次將它拿在手上。
突如其來的誘惑如排山倒海般襲來。
顯然我已經是那種酒鬼。
「這就是愛嗎?還是某種英雄情結?」
「我會打你。」
「妳想不想知道我們有沒有做|愛?」他問。「過了二十多年了,我們的婚姻中是否還保留著親密接觸?」
「然後我哭了。因為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你滿臉都是血。」
雜音出現,有腳步聲上樓。我猜是湯瑪士想在屋裡潛行。我納悶他在警察離去後做了什麼,料理家務、清洗證據?警官的問題讓我心煩意亂。一個女人究竟為什麼能在六個月內出三次意外?一個沒有家人,沒有朋友的女人,一個從任何角度看來,都僅是依靠著她丈夫的女人。雖然他說這是我的錯,是我的遊戲規則。
「感覺很熟悉。」
「妳認為最好獨自睡。」
我發覺自己在遲疑。這會是個轉捩點,我真的想知道嗎?說不定每對夫婦都有秘密,我依然藏著自己的秘密,從黃色被子到私藏威士忌。
「過來。」他說。
我無法開口。我太在乎他的存在,撫觸、聲音、氣味。我的直覺立刻告訴我:這些都不是新的或者也不是不熟悉的事物。我喜歡他的碰觸,甚至是滿心渴求,他的身軀壓在我身上的感覺,他和*圖*書挺進我體內時熱切的神情,與他的心臟在我耳邊狂跳的聲音。
「什麼希望?」
我的丈夫背著我藏起來的照片。
我僵住了,覺得自己活像是偷拿餅乾當場被逮的小孩,無處可逃。如果他已經爬上樓梯,那他可以清楚看見臥室門口,捕捉到我離開的那一瞬間。那只剩一條路了。
梳妝台毫無成果,於是我轉向更衣室,不時停下來聽腳步聲,但屋子依舊寂靜。湯瑪士工作時需要專心,他得花費完整的一段時間凝神,並從無到有創造出道具,或許他會在小屋待上一整天,甚至直到入夜。我不用想就知道他的工時很長。我獨自度過許多時光,不過我對此從未不悅,我比較喜歡這樣。
記憶片段。三歲、六歲、十歲、十二歲、十四歲。影像在我心頭模糊閃過,拒絕聚焦。我試著要它們慢下來,只得到她的枯骨,問我:「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
「我在測試。」我主動說道。
因為啊,至少開始的時候,我也睡在這個房間裡。
我想到威士忌。十八年的格蘭利威,頂級首選。我想像裝滿金黃色液體的水晶杯,感受滑潤的滋味溫暖我的舌頭,口水頓時汩汩流出。不用懷疑,我可以來一杯。
「這樣我就不會傷害你。」
同時我聽見樓梯台階咿呀作響。
我拉出盒子,盒身稍稍晃動,玻璃的清脆碰撞聲。我知道會在裡面找到什麼,撥開疊在上方的六根棉條,露出幾個裝滿威士忌的小瓶子。原來我藏了一套格蘭利威的迷你瓶。
我從主臥室開始,裡頭有那張四柱大床和尺寸過大的深色木頭家具。他的地盤,不是我的,隱藏秘密時,人的直覺總會先想到把它們放在周身近處。我一手摸過枕頭下,接著是沉重的加大雙人床墊四周,我檢查了床底下,只找到沾滿灰塵的色情書刊、髒兮兮的地毯。
書桌上有一盞檯燈、一個置放我們合照的相框,以及裝有復古手錶、粗重金鍊、造型簡單的金環的皮匣。我不用想就知道,這是他的結婚戒指;工作上需要操作機具,因此他沒有隨身戴著。他當時想要戒指,於是我走進附近的當鋪,挑出最便宜的款式,兩個窮困的小夫妻只買得起這個。我替他戴上戒指時,他笑了,不對,那叫做心花怒放,他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這時,我上下拍過深灰色的西裝外套,感覺到領子下有個薄薄的扁平物體。我停下來,放慢速度,從胸口的內袋抽出一個老舊破爛的信封。
我在黑暗中獨自飄浮。百葉窗拉下,黃色被子高高拉起,臥室的門緊緊關上。我以為腦袋燒起來了,不過只要閉著眼睛,我就m.hetubook.com.com可以忍受痛楚。我喜歡黑暗,感覺很涼爽、舒服。
他一時之間沒有開口,只是走上前,直視我的臉。
現在我正在他的臥室裡尋找欺瞞的跡象。
「有一天,我還能讓妳笑。」
我知道身體記憶對我來說比較容易。反覆的動作,我常做的事情,比思考還要輕鬆。這樣說來,我不是該想起在深夜兜風前,穿上外套、抓起車鑰匙?或是鑽進車裡,或是倒車上路?我試了,但腦中就是一片空白,除了黑暗,我什麼都看不到。
這些答案無法從身體記憶裡找到。只覺得假如我夠聰明,應該知道為什麼會做這種事,那我也應該夠聰明而不會去做這種事。
沒錯,衣櫃裡有一部分是我的衣服。連身裙、質料不錯的西裝褲、花俏的襯衫。不是我平時的衣著;不像我在客房衣櫃裡找到的居家服,這裡是多餘的奢侈品,我不需要常常穿的衣服留在此處。是我們的關係正在好轉的徵兆?還是說我只是懶得搬走所有的個人用品?
我愛他,我怕他,我需要他,我恨他,我將他拉近,我把他推遠。
「因為我還沒放棄希望。」
我掀開奶油黃色的被子,站了起來,接著—無法用別的詞彙來形容——我偷偷摸摸地走到走廊另一頭的客用浴室。
於是我想警察或許沒錯——那天晚上我早就醉了。
我沒有說話。
「我們會撐過去的。」他這句話是要我安心?要他自己安心?或許兩者沒有任何差別。我的丈夫離開房間。
獨立式洗手台嵌在大地色系的花崗岩板內,下方是胡桃木置物櫃,旁邊是馬桶,另一側則是浴缸,我的浴室。不用多想,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在這裡沖澡。再次靠著記憶行動;伸手拿盤子,不要停下來思考盤子放哪。沒錯,上層的抽屜放了我的牙刷、梳子、鮮艷的拼布包裝滿化妝品。
他笑了;我感覺到他貼在我頭髮上的嘴唇勾起。我再次吸氣,吸入他身上的味道。
「我為什麼要搬出去?」我低語。他的手指還在我臉上飛舞,撫過我的髮際線。他想要讓我分心嗎?我在乎嗎?
我收回棉條,盒子放回櫃子裡。我沒有砸掉酒瓶,或是倒光威士忌,我沒有那麼強悍。另一道思緒浮上心頭,強大到足以帶著我離開浴室。
我摸摸被子,又想到縫這條被子的女人。我想念她,一直都念著她。真好笑,你以為歲月會和緩崎嶇,麻痺痛楚,但是呢,現在我只是更敏銳地感受到她的缺席。
你知道妻子背著丈夫藏東西的最佳地點在哪裡嗎?不是她的珠寶盒,太顯眼了。絕對不是雙人床墊下,或是藥櫃,或是餅乾罐,或是塞在冷凍庫的火雞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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