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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們這裡最好的醫生。真是詭異,我今晚才和他碰過面,校友會晚宴上他和我都坐講者席,後來有人找他,他就先離席了。」
「目前還沒有定論,先看看葛德溫醫師對她的精神狀態怎麼說吧。希望葛德溫是個好醫生。」
「有這麼糟,呃?」我說。
「我沒暗示什麼,只想找出線索。哈格提教授怎麼變成桃莉的導師的?」
「談什麼?」
這裡除了我們還有另一輛車,是輛深色的敞篷車,沒亮燈。霧太濃了,看不太清楚。應該要去仔細搜查的,但我被罪惡感壓著,一心只想趕快確認海倫是不是還活著,顧不了那麼多。
他一臉驚訝。「應該沒有,怎麼了?」
「如果我想接這份工作,就會是這樣。」這不算精確的事實,但跟克瑞恩說太多只會顯得很蠢。
「她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還指望你知道呢。她在學校有沒有樹敵?」
克瑞恩張嘴要說話,想想又覺得不可能說得過布萊蕭,就又把嘴閉上了。我和布萊蕭出屋外,走到屋裡的人聽不見的地方時,我說:
我和顏悅色說:「可是陪審團不這麼想。」
「在哪兒?」
「這事我今早聽說了,你有沒有查出她為什麼離開?」
「依我看,她至少兩小時之前就死了。當然,看他那副作賊心虛的樣子,也可能是回來清理痕跡或是拿凶器的。」
女孩再度陷入沉默,從剛才到現在她始終一動也不動。艾力克斯把我們拉出去,讓門開著,好看著她。他低聲說:
他又對布萊蕭說:「羅伊,我若是你,就會趕緊去看看布萊蕭太太現在怎麼樣,我給了她鎮靜劑,可是她很驚慌。她認為,或者假裝認為,有一堆瘋狂刺客要暗殺她。要哄她別這麼想,你比我厲害。」
「哈囉,羅伊,你今晚的演說我雖然只聽了一半,但真喜歡。你一定能把我們提升到西方雅典的層次。真可惜中途有病人把我拖走。她想知道如果她一個人去看田納西.威廉斯的電影安不安全,她想要我陪她去,保護她,讓她別有不好的想法。」他轉頭對我說:「亞徹先生?我是葛德溫醫師。」
外頭的霧越來越濃,向這屋子的玻璃牆襲來,給我一種詭異的感覺,好像整個世界都往下沉,布萊蕭和我這一對原本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卻和一具女屍裝進了同一個膠囊,飄浮在太空中。
「她的背景應該要深入調查。」我說。「她好像結過婚,最近剛離。我想查出她和桃莉是什麼關係,她們顯然走得很近。」
「你知道她心裡想什麼了嗎?」布萊蕭問。
「這樣啊,嗯,我想我們得報警。」
腳步聲從主屋朝這邊過來,霧中走出一個身穿鱷皮外套的大個子,禿頭在門口燈下微微發光。他親熱地跟布萊蕭打招呼。
克瑞恩受到羞辱,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布萊蕭又說:
親愛的海倫:
「你不想接?為什麼?」
在門和血灘之間,隱約有個棕色手印,摸起來還黏黏的,大小和桃莉的手差不多。也許她不小心跌了一跤。雖然她用盡全力想擔上殺人罪,但那並不表示人就一定不是她殺的。
「我手上有另一件工作。」
「葛德溫醫師怕她自殺,不想冒險。」
葛德溫露出憐憫的表情,他的嘴非常有彈性,像演員似的。「這麼做很不智,金凱德先生。我已經安排好療養院的床位了,事關她的生命安全,我們可不想冒險。」
「希望如此。」布萊蕭說。「警長想問她槍擊案的事,我https://m.hetubook•com•com盡全力才攔住。」
布萊蕭有點像在為自己脫罪。我在筆記本上寫下蓋斯曼這個名字。
我又看布萊蕭,他說:「在我家。我母親僱她當司機。」
「你該不是暗示她們同性戀吧?我們……」他決定不把整句話講完。
妳真貼心,從陽光普照的加州寄卡片給我,全國我最喜歡的就是這一州,可惜好多年沒去了。妳爸一直說他放假會帶我去,但每次都有事作梗,一延再延。無論如何,他的血壓比之前好了些,值得慶幸。我很高興妳一切都好。離婚的事希望妳能再考慮考慮,但我想妳應該早就考慮完畢,下定決心了吧。妳和伯特不能白頭到老實在很可惜,他是個好人,但我畢竟是局外人,遠處的牧草看起來總是比較綠。
「誰說的?」
「你和哈格提教授熟不熟?」
「精神醫生?」警長把蹺著的粗腿放下,身體朝我這邊湊過來,怕人聽見似的。「找精神醫生幹嘛?她精神有問題?」
「正常方式是什麼?」
「是啊,明天。」艾力克斯踢了踢門階邊上的刮鞋板。「我最好打電話給爸爸,明天是星期六,他應該能來一趟。」
「而現在,你說醫生在照顧她?什麼醫生?」
「那血跡怎麼解釋?」
「我也實在不怎麼想恭喜,因為那個叫裴萊恩的女人明明有罪,你我心裡都有數。」
門房裡看不出什麼大改變,桃莉依然躺在沙發床上,臉對著牆。我和布萊蕭站在門口,遲疑了一下。艾力克斯低著頭走過來,對我們說:
我們握握手,他的眼光在我臉上十分專注地停留了一會兒,就好像之後要憑記憶畫出我的肖像似的。葛德溫有張威嚴的臉,雙眼從明變暗能跟關燈一樣快。他很有權威,但很謹慎地不去濫用。
「醜聞?我想都沒想到這個問題。」
布萊蕭大病初癒似地靠在門邊。「可憐的海倫,做出這種事的人真是十惡不赦。你說剛才攻擊我們的那個傢伙會不會……」
「一個小時就成了朋友?」
我問他何出此言,他搖搖頭說:「我累了,沒力氣講麥基家的血腥事蹟,很多事也都忘得差不多了,忘了倒好啊。你要問詳情的話,去問法院的人吧。」
「警察或檢察官也許會這麼說吧,所幸當時並沒有這兩種人在場。自白我聽多了,有真的,也有假的。在我看來,她這個就是假的。」
警長還來不及逼問進一步細節,我就逐字(至少儘可能逐字)把我和海倫之間關於恐嚇電話的交談內容轉述給他聽,我提到她曾報案的事,他似乎當我在怪他。
「可是,她有什麼理由自殺?」
布萊蕭的小轎車有安全帶,出發前他要我繫好。從他家去海倫家的路上,我把桃莉說的話告訴他,至少把我認為他該知道的都告訴他了。他表示同情。在我提議下,他把車停在海倫家巷口的郵筒旁邊,下車的時候,我聽見海上傳來霧角的悲鳴。
布萊蕭挺費力地移開了視線,不再盯著屍體看,盯著屍體的那會兒工夫耗盡了他最後的一點男孩樣兒,現在傾身向我的時候,那流露困惑的眼角嘴邊都是皺紋。
「噓,親愛的。」這話說得勇敢。
「亞徹先生,她死了。」
「你認為我們一點都不該跟警長提?」
「明天早上八點鐘。」
克瑞恩警長謝過他,繼續問我:「那麼她和你之間就只有單純的雇傭關係?」
「她是從哪裡來的?」
艾力克斯挺身為她辯白。「她當時神智不清,一時昏了頭,你不能拿她說的……」
從下車處望去,她的房子像樹梢後模糊不清的一抹光,我們走U字形的鋪石車道上去,有隻貓頭鷹低飛掠和*圖*書過頭頂,靜得像飄過的一團霧。牠在灰暗中某處停下,呼喚伴侶,它的伴侶在另一處與它應和。這兩隻看不見的鳥,叫聲像遙遠的霧角,彷彿在嘲笑我們。
我們彷彿同時接收到了波長相同的訊號,同時轉頭去看海倫.哈格提的屍體。那具屍體在客廳的另一頭,看起來好小好寂寞。我們和它一起,在陰霾的太空裡飛了好久,我看看手錶,才九點三十一分,我們到這裡才十四分鐘,時間過得真慢,好像分成了無數個小單位,就像芝諾的悖論,也像吸過大麻的狀態。
「我能理解。」
「理由多了,這可憐的孩子,心裡放了很多事。我對自殺的危險特別留意,就連一點點線索也不會放過。」
「她運氣也太糟了。」葛德溫仰頭看看陰沉的天空。「有時候我覺得,諸神對某些人真的是一點忙都不肯幫咧。」
「你當真認為她是嫌犯?」
看來葛德溫是個聰明又謹慎的人,無論如何,他真的很權威,我們三個都乖乖聽話照做了。
「一起吃晚飯的事他跟我提過。」
「嗯,我和葛德溫是老朋友。」他陷入沉思。
他臉上寫著介意,但猶豫片刻後說:「那就先不提吧,至少暫時不提。雖然在學時間很短,她畢竟念過我們學校。」
「有很多種。金凱德太太是高年級學生,通常我們都讓高年級學生自己選導師,只要導師還有時間就行。」
我說:「你和學校現在最棘手的問題恐怕不是找人接任教職。」
「警長,您畢竟不是專業人士,可能不太了解葛德溫醫師所堅守的職業道德。」
「這麼可怕!」他說得好像恐嚇比實際上的謀殺還糟。「究竟是誰……?」
「沒有,我只管找人。我找到了。」
「你說殘酷的懲罰是什麼意思?我又沒打算拷問她。」
赫曼.克瑞恩警長是一個肩膀厚實的男人,身穿淺褐色華達呢西裝,全身上下只有帽子像警長的裝扮,帽簷略寬,還有皮編的帽圈。他的聲音聽起來就像當主管的,態度像政客,懂得軟硬兼施,把布萊蕭當成一株肯定重要但不確定值多少錢的含羞草。
我把浴室垃圾桶裡的東西倒到地毯上,在一堆用過的衛生紙裡找到一封裝在航空信封裡的信,上面有伊利諾州布里吉頓一星期前的郵戳,收件人是海倫.哈格提。裡頭只有一張信紙,署名「媽媽」,沒有回信地址。
「確實如此,」布萊蕭說,「得為明天留點體力。」
「沒有。我和她今天第一次見面。」
我對布萊蕭指出這點,他點點頭說:「我第一次來的那天晚上也很驚訝,她似乎把錢都花在不必要的地方。」
「她打算怎樣?」
「哈囉。」
「什麼工作?」
「今天之前呢?今天之前你們有沒有說過話?」
他強逼自己經過她屍體旁邊,走到房間另一頭打電話,我迅速把其他房間檢查一遍。第一間臥室只有一把餐椅和一張餐桌,沒有別的傢俱,她拿那張餐桌當工作桌。桌上有一疊考卷,考的是法文不規則動詞變化。旁邊堆了許多書,有法文和德文的字典、文法書、詩集和散文集。我打開其中一本,扉頁上蓋了紫色墨水的橡皮章:海倫.哈格提,楓園學院,楓園,伊利諾州。
「我們還有事要談,醫生。」
「幹得好呀,你完全把他的氣勢壓了下去。」
對我,他就跟一般警察一樣,有種職業性懷疑,懷疑我會犯下自主思考的罪。我成功促使克瑞恩警長派出一輛警車去追那輛內華達車牌的敞篷車,他抱怨手下人手不足,而且到了這步田地,設路障也沒有用。到了這步田地,我暗自決定,不會全力和他合作了。
當然,妳爸還是很氣,妳的名字他連提都不讓我提。妳當年離家的事他始終無法完全原諒,我想他無法原諒的不只有妳,還有他自己吧,畢竟一個巴掌拍不響,吵架也要有兩個人才吵得起來。可是不管怎麼說,妳都是他女兒,妳不該跟他那樣講話。我不是要反過來指責妳,只是希望你們能在他死之前和好。妳知道的,他不會變年輕,我也不會,海倫,妳是個聰明的孩子,受過良好教育,如果妳願意,可以寫封信給他,那會讓他對「事情」的看法有所不同。妳畢竟是他的獨生女,竟然說他是瀆職的納粹走狗,而且始終沒有啟口,這叫身為警察的他情何以堪?都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他到現在還很痛苦。請寫封信吧。和圖書
「她不想說太多話,她很累,等明天再問也不遲。」
「她現在在哪裡?」
「她不是普通的女教授。今天下午我跟她聊過,她說了很多事,其中一件就是有人恐嚇她。」
我聽見有聲音朝這邊過來,是踏在鋪石地上的腳步聲。我拉拉布萊蕭的袖子,站定不動。迎面出現一個人,走車道下來,身穿薄外套,頭戴軟邊呢帽,臉長什麼樣子我看不見。
桃莉也是,任他和艾力克斯一邊一個攙住,走出屋外,上了他的車,沒有掙扎,也沒出聲,走路的樣子就像要去的是等候處決的小房間。
「我不是保鏢。她在報上見過我的名字,所以知道我是偵探。」
「中西部某個小學院,應該是楓園學院吧。我們決定聘她的時候她已經離開那裡,來了這裡。當時有突發狀況,法蘭德博士得了冠狀動脈心臟病,幸虧海倫可以接任。現在正在學期中,我真不知道現代語文學院要怎麼辦。」
「就照正常方式吧,我想。」
「哈格提教授邀我過來。」
「我想金凱德太太目前恐怕沒辦法也不應該接受訊問。而且問她有什麼意義?如果她有需要隱瞞的事,就不會急急忙忙把這可怕的消息告訴一個偵探。我們可不會只因為這女孩善盡公民義務,就給她殘酷的懲罰吧。」
「你來報警好嗎?我現在渾身發抖。」
「我們算是變成朋友了。」
「是咧。」當時我和海倫之間的對話太過複雜,也不會有下文,沒必要再提了。
「我剛也說了,我們人手不足。我們留不住有經驗的人,洛杉磯出高薪又畫大餅,把老手都挖走了。」他知道我從洛杉磯來,故意這麼說。「要是哪家接到恐嚇電話我都派人去守,局裡頭的事就沒人做了。」
「安靜多了。」艾力克斯說。「現在這樣,她應該可以和我一起留在這裡,沒有關係吧?」
「那件事我知道。」布萊蕭臉色發白,聲音卻仍控制得很好。
「沒錯。」
「金凱德太太之前離開了她先生,金凱德先生僱我找她。」
我沿車道走到屋前,看見布萊蕭坐在門口臺階上,一副快吐的樣子。門開著,門裡的光照出來,把他低著頭的影子投射在石板路上,支離破碎。
「我沒看時間,就在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候吧,我在這裡大約待了一小時。」
「我說的不是和性有關的親密,拜託,她根本不是我的型。我的意思是,她不愛談自己的事。」
「也對,沒錯,你看我多累。安全處理掉病人的問題之後,我剩下的力氣只夠回家上床了。」
他沒回答。這人一定很年輕,膽子又大,直衝我們跑過來,撞到我,還把布萊蕭推得倒進灌木叢中。我想抓住他,可是他下坡力道很猛,竟逃走了。
葛德溫那張善變的臉立刻沉了下來。「所以她說有謀殺案是真的?又有一起謀殺了?」
我看布萊蕭一眼,他勉強點點頭。我說:「她是這間學院的學生。」
另一間臥室就佈置得比較講究,比較優雅,有新的法國鄉村風傢俱,光潔的地磚上鋪hetubook.com•com了小羊毛毯,窗戶巨大,手工編織的窗簾柔軟厚重。衣櫃裡一整排衣裙上都有高級品牌美格寧與布拉克斯的標籤,下面放著一排新鞋,和上方的衣服搭配。衣櫃抽屜裡裝滿了運動衫和更為私密的衣物,但整個房間裡沒有真正私密的東西,沒有信件,也沒有照片。
桃莉用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可以大聲直說沒關係,你想拋棄我。」
我一路追著他的腳步聲跑,只來得及見他爬上那輛敞篷車,引擎聲響起,停車燈亮起,我朝車跑去,在車開走前辨出那是內華達州的車牌,看見了車牌上的前四個字,回到布萊蕭車上,在筆記本上寫下:FT37。
「現在這個狀況,去問法院的人不好吧。」
「是了,」他說,「今天早上你幫裴萊恩太太作證,也許我該說聲恭喜,她成功脫罪了。」
「你是說她想僱你當保鏢?」
「我想不至於,葛德溫醫師也不覺得真有這麼糟啦,他說這只是合理的安全顧慮,我說我可以通宵照顧她,但是他認為這種事我不應該勉強自己來。」
「那位朋友逃跑時開走的車,掛的是內華達車牌。」
「如果你不介意稍微通融一下的話。」
「我向來討厭那個囂張的傢伙,幸好他現在有弱點,上回選舉得票率滑落很多。郡裡大多數的人,包括我和葛德溫醫師,都想換個比較開明、有效率的人來執法,那一天應該不遠了。」
我想找個地方坐,左看右看,只有海倫的帆布躺椅。我決定蹲著。這屋裡有些事讓我想不通,其中一件就是它同時具備奢華和貧乏兩種特質,好像有兩個女人在輪流佈置,一個是公主,一個是貧婦。
「海倫.哈格提有沒有提過內華達州?」
「她有點歇斯底里,所以我打電話找了精神醫生。」
「沒仔細查。我剛說了,當時狀況緊急,而且那也不是我的責任,是她的系主任蓋斯曼博士喜歡她的履歷,才約她面談的。」
「葛德溫醫師。」
「她怎麼知道你是做保鏢的?」
葛德溫按住他肩膀。「放輕鬆,金凱德先生,我們現在不能下定論。大家都需要先睡個覺……尤其是你太太。我要你坐我的車一起去療養院,以防路上她有狀況。而你,」他對我說,「可以開車跟在後面,等會兒載他回家。反正你也得知道療養院在哪兒,因為明天早上八點我們要在那裡見面,在那之前我會先跟金凱德太太談談。明白了?」
「我不明白金凱德太太跟你說了什麼,你是說,她承認這……這起謀殺是她做的?」
「所以桃莉有可能選擇哈格提教授,主動建立了她們的友誼?」
「她想要我留下來陪她,保護她。我很遺憾當時沒有留下來。」有機會能把這句話說出來,讓我覺得好過了一點。
我不想在艾力克斯面前說,但還是說了,說的時候眼睛看著他。「談她犯下二級謀殺的可能性,或者,就說是她被控二級謀殺的可能性好了。她似乎希望如此。」
「這些錢哪來的?」
我挑起眉毛,布萊蕭微微紅了臉。
聽起來他有點怨怪這女人不該因死曠職。雖說院長會想到學校和學校的問題是很自然的事,但我聽了還是覺得不舒服,有點想揍他。
我和警長一人坐繩條椅,一人坐躺椅,談話時有位會速記的警察在旁記錄。我告訴他,我客戶的妻子桃莉.金凱德發現屍體後就通知了我,死者是她的導師,她受到嚴重驚嚇,目前由醫生照料。
布萊蕭一直在我們身邊焦慮地晃來晃去,這時開口說道:「警長,這我可以保證,您不必費事查問。」
「我很高興你能理解。不過有件事情我沒法理解……你和死者怎麼會聊到這些?」
「可能是滑倒沾到的。」
「那恐怕不可能。」和-圖-書布萊蕭說。
「她有機會這麼做,但這也可能純屬巧合。」
「是我們新來的教授海倫.哈格提,今晚中槍死在家裡。金凱德太太還在屍體上絆了一跤。」
「否則警察會生氣。」
「什麼時候的事?」
「不熟。有一、兩次學校活動我當她男伴,秋季音樂會首演也是,我們都熱愛亨德密特。」他兩手指尖相抵,作成尖塔狀。「她是個……她是個很帶得出去的漂亮女人,可是我跟她走得不近,她不太鼓勵人家跟她親密。」
「雖然認識的時間很短,但我和她倒挺熟的。我知道她有挺深的閱歷,而且並非全是從研討會和教職員茶會上得來的。你聘用她之前有沒有查過她的背景?」
「陪審團會受騙,證人可以收買。亞徹先生,你在本地的犯罪圈突然活躍起來了。」這話隱約有點恐嚇的意味,他大手隨意朝屍體重重一指。「這個女人,這個哈格提教授,你確定她不是你朋友?」
「最好還是你來,布萊蕭,她在學校工作,你得把醜聞造成的傷害降到最低。」
整間浴室鋪滿地毯,還有一個低於地面的浴缸,藥櫃存貨充足,除了面霜與化妝品,還有安眠藥。後者是奧托.順克醫師開的,藥房叫湯普森,在伊利諾州的布里吉頓,拿藥的時間是今年六月十七日。
「葛德溫醫師拿了病人的錢,自然就會說病人要他說的話。我之前辦案也遇過他,非常麻煩。」
布萊蕭沒留意自己用的是過去式,但我注意到了,而且覺得很難過。聽見警車上山的聲音,我們都鬆了一口氣。行動實驗室隨著警車同來,幾分鐘後這裡就由驗指紋的、驗屍的和拍照的接管,氣氛完全改變,沒了人味,一切都變得公式化,和其他命案現場沒兩樣。不知怎的,穿著制服的那些人看起來就好像在二次殺害海倫,抹去她鮮麗的氣味,將她變成實驗室的肉和品。她那個角落亮起閃光燈的時候,神經緊繃的我差點跳了起來。
「不用。」
「葛德溫醫師去主屋打電話了。他認為應該讓她去療養院待一陣子,只是暫時的。」
「我們必須說明怎麼發現屍體的,但她說的話你不必重述,畢竟她說的時候你也並不在場。」
「我跟警長本人通了話,他馬上過來。能不說的都沒說,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金凱德太太的事。」
我朝屋裡看,海倫側著身子躺在門後,地板上有一灘從前額彈孔流出的血,邊緣凝固了,就像泥潭上結了霜。我摸摸她悲傷的臉,屍體已經變冷,我手錶上的時間是九點十七分。
「我跟她又不熟,怎麼會知道。」
「你跟警方怎麼說的?」
警長雙臂擺出划船動作,站起身來。「我們去跟她聊聊吧。」
「很高興你打給我,麥基小姐……金凱德太太需要一些能讓她鎮定下來的東西。」他望向門內。「希望她現在好些了。」
我把信和其他廢紙一起放回垃圾桶裡,把手洗乾淨,回到客廳。布萊蕭坐在繩椅上,就連獨處時也拘謹僵硬。不知這是不是他第一回接觸死亡,我當然不是,但這一次對我打擊最大,因為原本可以預防,我卻沒做。
「什麼意思?」
「她說她私下有些收入,天曉得,她那些衣服光靠助理教授的薪水絕對買不起。」
「我說的,而且醫生一定也會同意我的看法。」
「有何不可?不過,今天早先我們在學校也說過話。」
「我希望,而且相信,你沒打算今晚去找那孩子。在我看來那就是殘酷的懲罰,警長,而且我想我的看法和這個國家的一般人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