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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遊戲

作者:蘿倫.奧立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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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八日,星期六

六月十八日,星期六

他將會為黛娜贏得這項榮耀。他將會嘗到復仇的滋味。
隔一年,蘿倫.戴維斯為自己裝了新假牙、隆胸,搬到紐約去了。她在兩年後的聖誕節回到卡普鎮,待的時間足夠讓她四處炫耀身上的名牌皮包,甚至是新鼻子,之後再像一陣旋風似的回到城市去。各種流言飄了回來:她和某個減肥實境秀的前製作人搭上了,她成為「維多莉亞的祕密」模特兒,不過卻沒有人看過她的照片被登在任何一本目錄裡。(很多男孩可是特地確認過。)
康拉德.史波拉克則投身他父親的生意:製造冰毒。在他們上一個地方被燒成平地之後,他花大錢在梅洛里路上蓋了一間新棚屋。不過尚恩.麥梅勒斯則利用這筆錢上了大學,他的目標是成為一名醫生。
兩個裁判會設計整場比賽、為每項挑戰命名、傳達指令、頒發獎金和扣減分數。他們會由前一年的裁判以極度機密的方式指定擔任。在整個「恐懼遊戲」的歷史中,沒有人承認過自己曾經擔任裁判的角色。

但是現在已經太遲了。麥特的聲音又悄聲回來,而海瑟繼續往上爬。
因此她只說:「我現在要跳了,免得我臨陣退縮改變主意。」
海瑟的心跳得猛烈。「嗨,小娜。」她開口說道。同時間娜塔莉站直了身體。
這不重要。贏得比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的膝蓋狠狠撞上了岩石尖銳的突出部分。她低下頭,看見自己的膝蓋頭上迅速湧現些許暗色的血。奇怪的是,她並沒有感覺到任何疼痛。其他每個人仍然不斷高聲歡呼叫喊著,聽起來卻是如此遙遠。
水冰冷得讓海瑟幾乎喘不過氣來,她還得一路掙扎擠過占滿整個沙灘邊緣的學生,他們站在淺水處,揮舞著毛巾和自製的牌子,為剩下的跳水者歡呼、點名打氣。
恐懼。
規則很簡單。畢業典禮隔天便是比賽首日的「驚天一跳」。比賽會持續整個夏天。最後一關的挑戰結束後,勝利者可以拿走全部的獎金。
兩位被祕密挑選出來的裁判發誓會守口如瓶,一起做事。這是唯一的方法。要不然,他們會成為賄賂、甚至是威脅的目標。這也就是為什麼必須要同時有兩位裁判的原因,以確保事情得以平衡,降低單獨一人會舞弊、洩漏資訊或提供線索的可能性。
海瑟最好的朋友。
人群這時候才開始聚集。偶爾,道奇會聽到車門關上的隱約聲響、從樹林方向傳來的歡呼聲,以及遠處的音樂聲。惠普衛爾路還在四分之一英里外的距離,學生們才正開始從小徑上走過來,一路跟濃密的灌木叢纏鬥,猛力拍繫垂懸的苔蘚和可怖的樹藤,搬運著冰桶、毛毯、酒瓶和iPod喇叭,在沙地上用木樁標示出自己的地盤。
已經有三十一個人完成跳水的動作了,他們全是海瑟的朋友或是以前的同學。只剩少數一撮人仍留在隆起岩岸的頂端。這裡是採礦場北邊一列凹凸不平、處處可見缺口的湖岸,尖凸出來,距離地面有四十呎高,彷彿一顆破土而出的巨大牙齒。
這兩者之間的含意是非常非常不一樣的。
他並不害怕,只是不在意。
「報上妳的名字!」狄金大聲說話。
但是狄金的聲音轟轟的傳過來:「各位先生女士,他加入戰局了。我們第三十二位挑戰者,梅爾.崔西加入戰局了!」
如果參賽者事先知道會遇上什麼狀況,就可以提前準備。這可就一點都不公平了。
海瑟的聲音在喉嚨裡乾澀了。因為人群在這個時候又散開,她正要朝他走過去,彷彿是地心引力領著她前進般,她的胸口同時升起了一股安慰,這是彌補事情的機會,就這麼一次,把事情真正做對的機會。然而在那一秒,她看見他正對著德蘭妮.歐布蘭說話。
狄金不理會各種雜音,繼續解釋規則:整個夏天會進行六項挑戰,以最機密的方式宣布時間、地點和方式;每次挑戰之後會進行淘汰;完成半數挑戰的每位參賽者則會進行個人部分的挑戰……可惜已經沒有人在聽他說話。每次的規則內容都一樣。海瑟從八年級就開始觀看「恐懼遊戲」,可以輕鬆無誤的說出所有內容。
看懂了嗎?即便是「恐懼遊戲」的勝利者也一樣會害怕某些事情。
回想他們最初困在卡普鎮的時候(這就是他不斷想著的情況——被困住了。他、黛娜和他母親就像是空蕩蕩的塑膠袋,隨著一陣陣的風飄往全國各地,偶爾被一根電線桿攔住,或是被輪胎之類的東西壓在底下,才得以在一個地方稍作停留,但仍是困在進退不得的窘境),他就被人揍了三次:先是葛雷格.歐赫爾,再來是薩福.https://www.hetubook.com.com凱勒,然後又是葛雷格.歐赫爾,而這一切就只是為了確定道奇懂得這裡的規則。道奇沒有還手,一次都沒有。
天空裡夾雜著紅色、紫色和橘色條紋。這讓道奇記起了一塊超級大的瘀青,或是一張身體內部的攝影照片。距離日落和揭曉總獎金數字還有大約一個小時的時間,然後第一項挑戰「驚天一跳」就要開始了。
這就是娜塔莉,固執得很。也有點虛榮。海瑟還是不明白她為什麼想要參加比賽,她向來害怕世上所有的事情。
說不出來的特別。意思就是:毫無特別之處。
海瑟爬上岩脊頂端時,正趕上戴瑞克.克雷格起跑,把自己拋向空中,身體彎曲的同時,張口大喊著。幾秒鐘後,他落入水面,四周爆起一陣歡呼聲。
「我要跳下去。」海瑟說話的同時,理解到自己說出來的話有多荒唐,荒唐到了極點。突然間,她覺得自己可能要吐了。
海瑟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這是「恐懼遊戲」的味道——夏天的味道。水潭邊緣突然爆出了一堆顏色、聲音和興奮的尖銳笑聲。有人燃放煙火。在瞥向奔放的紅光和綠光時,海瑟看見了凱特琳.佛洛斯特和雪娜.蘭伯特笑彎了腰,而派翠克.庫伯特則試著想點燃多一點信號彈,增加能見度。
就在這時候,海瑟看見他了。人群暫時散開,她可以看見他一臉微笑的對著某人說話;接著人群又聚合起來,她失去了他的蹤影。「他在這裡,小娜,他在這裡!」
有個人,或許是比利.華勒斯吧,吹了聲口哨。「維雷茲,屁股挺翹的唷。」
「妳不能跳。」小娜仍然盯著她,這麼說:「我才是要跳下去的那個人。」
我不是有意讓這發生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往水深處前進。那些嘶吼呼喊的聲音和笑聲隨即沉寂下來。
道奇開了一罐啤酒。第一罐也是唯一一罐。他可不想喝醉,也不需要喝醉。不過這一天實在炎熱,他又是一路從「家得寶」直接趕過來,渴死了。
他將會贏得「恐懼遊戲」。
「妳為什麼要這麼做?」這問題像是耳語般低微。
盧克在「恐懼遊戲」最後一項挑戰中驚險拿下勝利。他抱走了五萬美金。另一位駕駛則是想走也走不了。如果醫生說得沒錯,她這輩子再也無法走路了。
惠普衛爾路上的老舊採礦坑自從一八〇〇年後期就廢棄了。五〇年代時被大雨淹沒,形成可以游泳的水潭。採礦坑的南側是他們戲稱的。「沙灘」,是一個由沙子和石子組成的狹長地帶,天黑之後禁止進入,不過在這比賽之前,的確也鮮少有人進出。此時,沙灘上充滿被丟棄的菸屁股、被壓扁的啤酒罐、空蕩的泳褲,有時候還會發現噁心的保險套軟綿無力地被扔置在地上,像管狀的水母。今晚的沙灘上擠滿了人,放眼可見毛毯和沙灘椅,空氣中瀰漫著濃厚的驅蚊液味道和酒精味。
此外,道奇還有一個祕密——他知道「恐懼遊戲」的一些內幕,或許該說他比任何一個站在沙灘上的人還多知道一些事情。
海瑟腳底下的水潭跟石油一樣漆黑,水面上仍然擠滿人。她想要往下大聲呼喊:走開,走開!我會撞上你們的。不過她沒辦法開口。她連呼吸都覺得困難,肺部像是夾在兩塊岩石之間擠壓著。
海瑟沒辦法回答。她甚至不知道答案,至少不是百分百的確定。她只知道(她所能感覺到的)!這是她最後的機會。
「小娜為什麼沒有穿褲子啊?」海瑟問道。
還有三個人必須完成跳水:梅爾.崔西、戴瑞克.克雷,以及娜塔莉.維雷茲。小娜。
不成。她不能離開麥特。麥特說過他愛她。他就是她的計畫啊。她心版上的拉扯力道稍微鬆弛了些,她發現自己又可以呼吸了。
她踩著不確定的小步伐往前走,覺得到達邊緣的速度仍然太快了些。
她有種說不出來的特別。
海瑟先前是這麼對娜塔莉說:我會為妳加油打氣的。罪惡感懸在那裡,伴隨著噁心一起搏動著。但是麥特的聲音壓過了所有的事情,在麥特的聲音底下是一幅畫面,水漬漂浮在她的床鋪上方、公園傳來的單調音樂聲、大麻和香菸的味道、笑聲,接著某個人尖叫著:你這白癡……
他去營火晚會的目的就只是希望能見到她。他在人群中瞥見她之後,朝她和*圖*書走過去,心裡因為嘈雜、炎熱以及先前在停車場吞下的威士忌而激動起來。他希望和她說話,頭一次好好的和她說說話。就在他伸手出去要碰她的手肘時,娜塔莉突然退了一步,踩到了他的腳。
她整個人就是有種說不出來的特別。
她的內心一片蒼白,堆滿了雪。她的嘴巴嚐起來有點嘔吐物的味道。她做了一個深呼吸,閉起眼睛。
空氣冷涼。起風了,冷風一路吟唱著穿過樹林,把樹林裡低沉的嘎吱聲響送上來,不過她卻不再感到寒冷。她的心臟在喉嚨裡用力鼓動著。她發現岩石另一個可以讓手抓牢的地方,雙腳用力在溼滑的苔蘚上一蹬,撐起身體爬了上去,就跟她自八年級開始,每年夏天看那些參賽者的動作一樣。在昏暗中,她聽得到狄金從擴音器中傳出來的失真聲音。
麥克.狄金森是下一個抵達的,身邊跟了兩個友人,他們明顯都喝醉了。狄金森的頭髮開始變得稀疏,當他彎下腰把冰桶放到沙灘上時,可以看到頭頂上一小塊一小塊的頭皮。他的朋友則是在當中擺了一張半鏽蝕的救生椅,做為王座;在比賽進行時,轉播員狄金就會坐在上面播報即時賽況。
她原本打算今晚告訴他她愛他。
她衝破水面換氣,發現自己已經游過窄長的淺水域,來到另一邊的岩岸:醜陋的岩石堆雜亂錯置,上面長滿滑溜的烏青苔蘚,看起來像是樂高積木的古代版本。充滿各種裂縫和缺口的岩堆從水面突出,相互堆疊而上伸向天際。
此刻只剩下一個聲音跟著她。
他知道「恐懼遊戲」就屬於一場大型的魔幻表演。裁判是魔術師,其他人則是只會張大嘴驚呼的愚蠢觀眾。
海瑟覺得腹部被什麼人揍了一下。六萬七千美金。這是有史以來最大的數目。群眾開始鼓譟,所有人像是被電流擊中般,這個數字從這個人的嘴巴跳到另一個人的嘴巴。媽啊,老天,除非瘋了才不想參加呢。小娜看起來則像是剛吃進一大湯匙的冰淇淋。
整個水域人體如鯽魚,到處可見有人扭動四肢、踢水、濺水、踩水:預備跳水的人和那些加入慶祝隊伍的人嘩嘩進入水潭,身上的衣服都還沒換下呢,手上提著啤酒罐、指間夾著大麻菸。她能聽見遠處傳來的規律節奏,鼓聲隱隱約約,她讓鼓聲催動自己潛入水中——無思、無懼。
海瑟笑了笑。「小娜,妳是我最好的朋友。」她說:「妳不應該對我說謊的。」
沒有人知道是誰發起「恐懼遊戲」的比賽,或是第一次比賽是在什麼時候舉行的。各種版本說法都有。有些人歸咎到紙廠關門的緣故,因為這讓紐約州卡普鎮四成的人在一夜之間丟了工作。麥克.狄金森喜歡攬下發起「恐懼遊戲」的功勞。他在被選為返校舞會國王的同一晚,不光彩地被警察以「私下交易」的罪名逮捕,如今則是在22號公路上傑非.盧伯的店裡替人換煞車片。這就是為什麼他在畢業七年之後,仍然持續參加「驚天一跳」的原因。
卡普鎮上從來就沒有大事發生。沒有任何驚奇可言。狄金的聲音在群眾間迴盪著。

突然間,她只能想到克利斯.韓茲,他在四年前跳下岩脊之前,灌了五分之一瓶的伏特加,結果卻沒站穩。他的頭撞上岩石的聲音很優雅,彷彿只不過是一顆雞蛋破了似的。她記得大夥那時倉皇跑進樹林裡的情形,以及克利斯破碎的身體大半浸在水裡、癱軟躺著的畫面。
突然間,一個暗影急速超越她,那個人害得海瑟幾乎滑跤。她在最後一秒把雙腳用力踩在狹窄的岩礁上,手指死命用力扣住,穩住自己的身體。一陣高聲歡呼爆出來,海瑟第一個想法是:娜塔莉。
當她轉過身體面對水潭,娜塔莉伸手想要拉住海瑟,彷彿要把她拉回來。不過她沒有這麼做。
「恐懼遊戲」就要正式開始了。
海瑟覺得腳底下的岩石開始移動,像馬一樣跳起來。她突然感到驚恐,害怕自己會失去平衡,滾下多岩的斜坡,滾到淺水處把頭給撞爛。
這感覺挺怪異的。儘管昨天才從高中畢業(既然母親柯絲塔不會出席,海瑟乾脆略過典禮儀式,沒必要假裝自己載浮在這四年的必修課程裡是一件多榮耀的事情),但她已感覺到自己和高中生活的距離遠之又遠了,彷彿那段生活是一個久遠到不再記得的夢。她想,或許是因為人仍然沒改變吧。所有的日子就這麼糊在一起,然後被吸入「過往」裡。
這就是「恐懼遊戲」挑戰的目標:一無所懼。
不過,海瑟知道這些人。每位hetubook.com.com參賽者一旦爬上了岩岸頂端之後,都要報上自己的名字,然後由今年的比賽實況轉播員狄金.羅傑斯從擴音器複誦名字一遍;為此,狄金還特地跟擔任警察的哥哥借來了擴音器。
海瑟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麼來鼓勵小娜,她和畢夏為了娜塔莉來到這裡,用行動支持她。畢夏甚至還做了海報,上面寫著:小娜,衝啊!他在口號旁邊畫了一根細長如棍子的人(小娜看得出來畫的應該是她,因為那個棍子人穿著粉紅色的T恤),站在一堆鈔票上面。
海瑟再次察看手機,怕是第一百萬次了。什麼都沒有。她把手機關機好幾次,再重新開機,只是想確定手機一切正常。
雷伊.韓拉罕和他的朋友們最先抵達。這一點也不令人意外。即使要等到「驚天一跳」時才會正式宣布參賽者的名字,雷伊早在幾個月前就吹噓著自己會把獎金拿回家,就跟他的哥哥在兩年前贏得勝利一樣。
不過如果他真的站起來,就勢必也要跟娜塔莉說話。即便是從沙灘這一邊看著小娜,都讓他的胃一陣揪緊,彷彿被人踢了一腳。小娜並非真的對他很壞,至少跟學校其他孩子不一樣,但對他也沒有多和善,這一點讓他備受困擾。當娜塔莉發現他和海瑟說話時,通常會微微一笑,但等到她的眼睛掃過他時,他知道她永遠不會正眼看自己。有一次,在去年的校友營火晚會上,她甚至把他喊成「戴夫」。
道奇在手掌裡翻轉著一枚硬幣,先是讓它消失,然後輕易地讓它在手指間再次出現。他四年級的時候,母親當時的男友(他已記不得是哪一個)買了一本魔術書給他。他們那一年住在奧克拉荷馬市,一個位在全國中央平坦沙地的狗屎地方;太陽把那裡的土地曬成塵土,青草也曬得枯灰。他整個夏天都努力學習如何從一個人的耳朵裡拉出硬幣,把一張撲克牌迅速放進口袋而不被人察覺。
「妳在這裡做什麼啊?」娜塔莉粗聲說道。
道奇
海瑟
比賽開始了。每個人都雀躍歡呼。又是一連串的啪啪聲,煙火怒放著。大夥待在樹林裡中央,距離最近的房屋有五哩之遠,可以盡情製造各種噪音且毋須擔心。
然而,這些所有的故事版本都不是正確的。「恐懼遊戲」開始的原因就跟卡普鎮上其他許多事發生的原因一樣,這個有著一萬兩千人口的貧窮小鎮,座落在鳥不生蛋的地理位置上:正值夏天,此外也沒啥其他事情可做。
麥特的聲音把其他所有聲音都壓了下去。
學校裡的每個人都認為道奇很好欺負。他也心裡有數。他看起來的確很好欺負。他長得又高又瘦,他母親說他乾巴巴的都是骨頭,就跟他父親一個樣。就他所知,骨瘦如柴(和皮膚黑)是他跟父親唯一相同之處。他的父親是多明尼加的屋頂工人,母親在邁阿密時跟他有短暫的露水姻緣。道奇連他父親的名字都記不起來。羅伯特,或是羅瑞哥。反正就是那一類的狗屁名字。
夜色愈來愈濃。光線消退了,色彩也同樣的往岩脊上一排樹影後方滾滾退去,彷彿有誰拉起了塞子似的。
因此,讓我們回到畢業典禮隔天,「恐懼遊戲」比賽進行的首日,也就是「驚天一跳」的日子。
他跟自己爭辯著要不要站起來,走過去打聲招呼。海瑟挺酷的。他喜歡她頎長的身高,以及她以自己的方式表現出來的堅強勇敢。他喜歡她寬闊的肩膀,以及挺直走路的姿態;不過他也確定,她會希望自己再矮個幾吋就好了(從她只穿平底鞋和鞋跟幾乎要磨平的運動鞋就知道了)。
她張開嘴。「海瑟。」她啞著聲音說:「海瑟.尼爾。」她的聲音被冷風給鞭打回來,破碎了,附和的喊聲持續著:名字、名字、名字、名字!然後是:跳、跳、跳、跳!
冰寒之氣如雷鳴,嗡嗡地在她的體內急速流竄。她身上的牛仔短褲彷彿被石塊拉著往下墜。幸好,長年和畢夏在採石場裡賽跑、在溪流裡游泳,都讓海瑟.尼爾成為健壯的游泳好手。
也就是因為這個「意料之外」,以及「未知」開始吞噬所有的參賽者,一個接一個的淘汰出局;獎金金額在扣掉裁判(不管他們是誰)應得的酬勞之後,通常是五萬美金左右。四年前,湯米.歐赫爾拿著贏來的獎金,付現買了兩樣東西,其中一樣是檸檬黃顏色的福特汽車,他直接開到拉斯維加斯,把車子壓在輪盤賭局的黑色格子上。
狄金的聲音再度轟隆喊出:「『恐懼遊戲』的規則很簡單。每個人都可以參加,不過只有一個m.hetubook.com.com人能帶走獎金。」
狄金宣布了獎金金額。
「比賽來到後段……一個新的參賽者……」
當然,總是有流言蜚語流傳著:各種的謠言和推測。卡普鎮很小,而裁判也有酬勞可拿。例如梅拉.坎貝兒因為家裡沒有食物,總會設法在自助餐廳裡偷午餐吃,但突然間她卻買得起二手本田汽車?她解釋說,有個叔叔過世留下錢給她。不過卻沒有人聽說過梅拉有什麼叔叔,也沒有人曾經認真想到梅拉這個人,直到她開著車子進鎮:車窗全搖下來,吸著菸;擋風玻璃上的陽光顯得異常明亮,照得她臉上的笑容都因而朦朧不少。
我們先把相機輕輕轉個方向。故事還沒走到那裡。不過,就快了。
那雙眼睛、捲長的睫毛,以及他右眼下方的痣。
小娜沒理會對方,但海瑟看得出來她聽見這句話,假裝不是很高興。海瑟懷疑如果自己試著在身上裹上那一類的布,華勒斯會說什麼。哇,看看那東西的尺寸!海瑟,妳需要得到許可才能穿成那樣走來走去吧?
「什麼?」小娜失神聽著。
聽我說,我們就是不適合。
把故事帶回到水潭的淺水邊緣,在這裡暫停幾個小時,直到海瑟站在隆起的石脊上時,整個人突然僵住,不敢往下跳。
不只是說話。他們正在喃喃低語。
向來就只有一位勝利者。
有那麼一會兒,霧氣在她頭頂上散開來,怨憤和傷害也被吹離,海瑟想要爬回岩石上,回到底下安全的水潭邊——畢夏在那裡等著呢。他們大可以到「圓點快餐店」去吃深夜的格子煎餅,加上特多的奶油、特多的霜狀奶油。他們可以搖下所有車窗,四處遊逛,聽著蟋蟀愈來愈熱鬧的鳴叫,或是一起靜靜的坐在畢夏車子的引擎蓋上,一句話都不說。
我們還是可以當朋友。
「各位先生女士,我要正式宣告:學校放暑假了!」
而那則是道奇的第二個祕密,也是他的力量來源。
他一開始是想消磨時間,但後來則變成一種執迷,魔術當中有優雅的部分:人們明明看見了整件事情卻不曾看清、人心又是如何被期待所盤據著,以及眼睛如何能夠欺騙你。
海瑟不喜歡在畢夏面前談到麥特。她討厭看到自己提起他的時候,畢夏轉動眼珠的那副表情,彷彿她不小心把收音機轉到了難聽的流行音樂電臺。最後,她實在忍不住了。「他還是沒出現。」海瑟降低了音量,因此只有小娜能聽見。「對不起,小娜。我知道現在不是說這話的好時機,我是指,我們是特地為妳來這裡的——」
六萬七千美金。
哨子吹響了,在突來的安靜之中顯得又細又尖銳,像是某種外星鳥禽的叫聲。
海瑟
沙灘上的聲音愈來愈鼓譟,幾乎變成喧囂了:噓叫、尖喊。人們揮動著自製旗子和布條,爆破的煙火像是零星的槍砲聲。她知道時間到了。哨音隨時會響起。
他以前遇過更糟的情況。
海瑟.尼爾下一個來到沙灘,後面跟著出現的是娜塔莉.維雷茲,畢夏.馬克思則像是一隻龐大的牧羊犬,愉悅的小跑步跟在最後面。即便從遠處觀看,道奇可以看出來這兩個女孩感到緊張不安。海瑟把她的頭髮做了些改變,他無法確定是哪種改變,不過她不再跟平常一樣紮著馬尾,看起來倒像是把頭髮燙直了。儘管無法確定,他還覺得她可能也化了妝。
然後,他們接吻了。
不過麥特愛她。麥特認為她很漂亮。
沒有任何一個站在沙灘上的人會為道奇.梅森歡呼打氣。不管他在比賽裡可以撐多久,的確不會有人為他加油。
她跳下去了。
他們高聲嘶吼,其他人不會聽見。
往上,往上,再往上,海瑟無視於手指和雙腿的痠痛,試著緊貼著隆起石脊的左側,這部分的岩塊相互傾軋,形成寬闊的突出開口,較容易通過。
「沒關係。」小娜伸出兩隻手,捏了捏海瑟的手。她擺出怪異的表情,彷彿有人逼她喝下萊姆汁一樣,「聽著,麥特不值得妳難過。明白嗎?妳可以找到比麥特更好的人。」
「我們一起跳下去。」海瑟說。
因此,道奇待在原地,把腳趾深入土裡,等著天色暗下來,等著比賽開始的哨音響起。
「報上妳的名字!」狄金再度吼著,底下的群眾也附和喊著:名字、名字、名字!
六萬七千美金的數字包裹住了她的心,再用力擠壓著。儘管並非存心設想,她忍不住想像自己可以用這筆錢做的種種事情:想著自己可以到多遠的地方、想著自己https://m.hetubook.com.com可以買什麼東西、可以活多久。她可以離開卡普鎮到多遠之外。
每個卡普中學的學生都要捐錢贊助,沒有例外。費用是一天一美元,從開學第一天算起,從九月持續到隔年六月。拒絕現金贊助的人會收到提醒通知,方式從溫和而到激進:破壞置物櫃、砸碎玻璃,到砸爛你的臉。
此時此刻,海瑟突然意識到:雙手和大腿痠痛、手指發疼,以及強風尖銳的刺在身上。娜塔莉看起來很憤怒,全身顫抖著,不過有可能是因為寒冷。
海瑟身邊的娜塔莉則搖擺著穿著牛仔短褲的身體,連鞋子都踢飛了。「妳能相信嗎?」她說。她脫下T恤,冷得在風中直哆嗦。海瑟不敢相信她竟然堅持要穿那件可笑的比基尼,一等她跳下水之後,比基尼就會飛出去了。娜塔莉只是一逕笑著,還開玩笑說,搞不好這可以幫她額外賺到一些分數呢。
可惜他半數的話語都被風給吹糊了。
在舉辦比賽的七年裡,發生過三起死亡事件,如果加上湯米.歐赫爾知道滾珠最後落到紅色格子,當下拿起從當鋪買來的手槍一槍斃了自己的話,則算是四個人死亡。
學校生活已經結束了,永永遠遠。他深吸了一口氣。在他住過的所有地方:芝加哥、華盛頓特區、達拉斯、瑞奇蒙、俄亥歐、羅德島、奧克拉荷馬和紐奧良,紐約的味道最怡人。就跟成長和變化一樣,事情會有所翻轉而變成其他的事情。
「也許她往下跳的時候褲子鬆脫了。」畢夏回答。他轉過身,露齒對小娜笑著。他每次這麼笑的時候,眼珠會從糖漿般的棕色變成蜂蜜色。「畫圖從來就不是我的長處。」
道奇聽到一陣高音頻的嗡鳴。他想都沒想的一巴掌打下去,拍中打算飽餐一頓的蚊子,在他的小腿上留下一個黑色的小髒點。他討厭蚊子,也討厭蜘蛛,不過他倒是喜歡其他昆蟲,覺得牠們很神奇。昆蟲在某種程度就跟人類一樣:愚蠢,有時候則狠毒,被需求蒙蔽了眼睛。
娜塔莉往前踏了兩步。海瑟注意到她幾乎是規律的把手掌握成拳頭。握緊,放鬆。握緊,放鬆。連續三次。
「麥克風測試,一、二、三!」狄金正在測試擴音器,一切正常。
事實上,他有兩個祕密。
海瑟把手指擠入岩石間的裂縫,使勁把自己往上拉。在剛才和過去幾年裡,海瑟看著所有其他參賽者在隆起的岩塊上亂抓著摸索而上,像是什麼浸滿水滴的巨大昆蟲。儘管第一位下水的參賽者並不會因此添加額外的分數,每一年大夥還是趕著成為第一個跳下去的人。這和榮耀有關。
這很公平。任何想要參加的人都有機會贏。還有另外一條規則:所有高年級,也只有高年級,都有資格參加,在第一項挑戰「驚天一跳」時,一定要說出自己參加比賽的目的。有時候會多達四十位學生參加。
小娜搖搖頭。「我很確定他很快就會出現。比賽就要開始了。」
天色暗得看不清這些人。手電筒和篝火只能照亮水岸、幾呎距離之內的漆黑水潭,以及那些已經完成跳水卻還在水面上游動的參賽者,他們臉上充滿了勝利感,嘲弄著其他參賽者,滿心快樂而感覺不到潭水的冰冷。隆起的岩岸頂端看起來是粗糙的一片黑黝,生長在上面的樹木逐步蠶食了岩石,或者該說是岩石慢慢的被拖進樹林裡去,反正就是這兩種狀況之一吧。
娜塔莉蹲在離邊緣幾呎的地方,臉色慘白。在那當下,海瑟覺得自己聽見她在數算著。接著,小娜轉過身,重複眨了幾次眼,像是要把海瑟的臉對焦一樣。她先是張開了嘴,又閉起來。
「噢!抱歉了,戴夫。」她咯咯笑著說。她的氣息聞起來像是香草伏特加的味道。他的肚子打開一個洞,勇氣直直落到鞋子上。原先升上卡普鎮中學,年級的一百五十位學生當中,最後畢業的人數只有一百零七位,而她卻從來不知道他的名字。
幾乎就要爬到頂端了。海瑟冒險往下看了一眼,看見突出岩石那陡直的斜坡,黑黝的潭水在岩脊的底部不斷翻湧撞擊著;一時之間,看起來似乎是遠在百萬英里外的距離。
道奇喜歡祕密。它們滋養他,讓他感覺到一股力量。當他還小的時候,甚至幻想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奇幻世界:那是一處充滿暗影的祕境,他可以蜷曲在裡面躲藏著。即便是現在,在黛娜感到身體很不舒服的日子裡,痛楚一路咆哮回來,疼得她開始哭出來;當他的母親用除臭劑把整間房子噴得到處都是,好迎接她最新一任的噁爛約會對象——道奇在深夜裡都會聽見床框撞擊著牆壁,每一下都像是朝他的肚子揍一拳——他會想像自己沉入那漆黑的空間,冰涼且隱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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