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深淵
坎恩先將牛骨丟下懸崖才站了起來，在牛仔褲上抹淨油膩的雙手。「時空旅客」，丹尼爾確定了。「你剛錯過她，再一次。什麼事情耽擱了你這麼久？」坎恩遞出裝滿食物的錫盤。「水餃？它們真是美味極了。」
「那不是真的。我不曾向她示範使用宣告者的方式。」
丹尼爾閉上雙眼。「那也代表她破除這詛咒的機會——」
坎恩搖頭。
坎恩點頭。
「自由意志。」坎恩聳肩。「這陣子非常流行。」
坎恩悠哉地繞著丹尼爾打轉。「她和她心儀的對象完全不同，非常有時間觀念：在正確的時刻抵達，目睹自己華麗的死亡——這一世真的很美，在這鳥不生蛋的風景陪襯下顯得非常壯觀。就連你也不得不承認這點，是吧？」
「我是不需要，你別插手此事，我要自己處理。」
騙自己可以辦到。
「別小看我。我知道什麼事情危若朝露。這麼漫長的時間，不是只有你痛苦。」
「拜託不要。老天爺，別這麼做！我可沒辦法忍受你跳崖。」
此刻，在這山上同他說話的並不是葛碧。這聲音透著嘲諷。丹尼爾早在轉身前就已經明白聲音的主人是誰。
「其他人還沒接近她。」坎恩終於開口。
只感到稀薄的空氣。
他翻身、腳擦過岩石，同時揮動雙臂。丹尼爾的背部撞上地面，在掉入萬丈深淵之前停了下來，調息後，他小心移動身軀，往崖邊窺探。
他的骨和*圖*書頭重新接回、傷口密合為整齊的傷疤，而後隨著時光流逝徹底消失；破碎的內臟恢復健壯，很快、太快地，心臟再度完整無缺，強而有力地跳動。
「我說到哪裡了？嗯——她前世的死，已經說過了……啊，我想起來了！她待在這裡的時間正好可以看你跳下懸崖、忘了怎麼使用雙翼。」
西藏，拉薩
「跟著虛擲了。」
「很好。」丹尼爾的視線掃過光禿禿的山頂，想像露西在那兒的模樣，然後快速看了看四周，尋找露西的痕跡，但什麼也沒發現，灰色塵土、黑色岩石、風的切口，毫無生命跡象——在他看來，這裡是地球上最荒涼的地方。
回憶令他渾身打顫，原因不全然是骨頭盡碎的痛楚，或是墜落在他身上留下的瘀血，而是事後，他在谷底躺了好幾個禮拜，困在兩塊巨石間的黑暗與虛無中。偶爾清醒時，現實的慘況讓他無法分心思念露欣達，無法分心思考任何事物。
「我才是那個親眼看到她在這裡的人，而你從來不準時出現。歸根究底，她會流落在外，根本就是你的錯。」
「我怎麼能相信你沒跟著攪局？」丹尼爾問，努力不表現出自個兒的急切。
腦中的回憶浮現。他正逐漸接近痛苦，瀕臨危險的邊緣。他定睛細看面前的空間——
「是你說不需要我幫忙的。」
風窣窣吹過他的身體
和-圖-書，烈陽近得彷彿貼在皮膚上。他跑了又跑，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他在不知不覺間走出了宣告者，雖然事情沒出什麼差錯，但有什麼撩撥著他的回憶；有什麼事情不對勁。它們不見了。不對——它們當然還在，可是他完全提不起勁釋放它們，沒有飛翔的渴望。取而代之的是，下墜的引力。
往下墜落的過程，他始終知道自己會失敗，自殺是人類的奢侈，不屬於天使。
「你口中的所有人是什麼意思？」
丹尼爾低頭不語。
「她在哪兒？」丹尼爾緊握著雙拳走向他。橫臥在他面前的是這一世的坎恩，還是和丹尼爾同樣來自未來的時空旅客？
不過身為天使，他身體痊癒的速度是他靈魂永不可及之快。
而今他又回到這裡，丹尼爾站了起來，再次搖搖欲墜地站在崖邊。
一七四〇年四月三十日
「等她回到現代時，可能已經判若兩人？」坎恩說。「是啊，我也很害怕那點。」
丹尼爾撇過臉。
一個月後，是葛碧找到他、扶他爬出岩縫，然後拿夾板固定他的雙翼、帶他離開底下的，不但如此，葛碧還逼他發誓永遠會心存希望、再也不會做出那種傻事。
可是坎恩已經離開，飛翔的反作用使地面的塵土捲起，形成小小的龍捲風。丹尼爾遮住陽光，仰望坎恩拍打一雙金色翅膀飛過天際，沒多久便消失在視野ｍ•hetｕｂooｋ.ｃoｍ.ｃoｍ中。
「你竟然讓他們那麼做？」
西藏：光是他幾句話就害死她的地方。那一世露欣達受到清淨守節的教育，絕不會碰他。雖然他很渴望重溫她肌膚貼著他的感受，但他尊重她的意願，也暗自期望她的拒絕終能騙過兩人的詛咒。可惜命運再次愚弄了他。這也難怪，肌膚之親並不是起因。懲罰遠比那還要深奧。
「我、我很害怕。」丹尼爾坦承。「如果她竄改太多歷史——」
丹尼爾咆哮著釋放銀白色的雙翼，感受它們不斷往兩側伸展，靠近坎恩的羽翼時還隨著脈動輕顫。現在他感到溫暖多了，也覺得自己能辦到任何事情。「我會處理——」他開口。
有好一陣子，坎恩看著丹尼爾身後，空曠的山頂和丹尼爾的內心同樣荒涼，坎恩的遲疑令丹尼爾後頸發涼。
坎恩苦澀地笑了。「我不是指宣告者，你這個白癡，我指的是她以為事情只關乎你們倆、傻情侶的口角。」
那就是雙翼不願釋出的原因，它們還記得此生的哀痛，無法走出其中。
「事情只關乎我們倆沒錯。」丹尼爾的聲音緊繃，很想拿起坎恩靠在身後的巨石、砸向他的頭顱。
坎恩悶笑了聲，退回繡帷，然後盤腿坐在他面前。「問題是，」他說，抓起一把枸杞乾送到唇邊。「即使我信任你能自行處理此事——依你的記錄來看，很難令人信服。」他搖了搖手指。「事實上，不只有你牽扯在和-圖-書其中；所有人都在找她。」
他的羽翼。
現在他重返此地，在這裡她的死曾讓他絕望透頂，甚至試圖結束自己的痛苦。
坎恩嘟噥了聲，掙脫丹尼爾的箝制。「我根本沒機會靠近她。當我抵達這裡時，她已經離開了。而且請容我再提醒你一次：是你說不需要我幫忙的。」
「撒謊！」坎恩跳了起來，碧綠的眼睛閃著怒火：「你很清楚事情的格局遠超過你們兩人。」他挺胸釋放巨大的雙翼，金色榮光填滿空中，一時遮蔽了陽光，他退後不讓羽翼靠近丹尼爾。「你最好在她——或其他人——介入並改寫整個歷史前找到她。免得你、我和這一切——」坎恩一彈指。「全部化為烏有。」
坎恩翻了個白眼。「因為你知道我很清楚干涉過去有多危險。我們的目的或許不同，但都希望她能活著解開謎底。」
丹尼爾看向坎恩。他們倆很久沒像兄弟一樣地對話。「你只看到她一個人？確定沒有其他人和她在一起？」
丹尼爾不停地奔跑。
不！丹尼爾不會讓任何人捷足先登。
下方：是異常熟悉的深淵，他撐起身子研究底下廣闊的黑暗。他還在深淵底下嗎？宣告者是在事情發生前，還是發生後吐出他的？
「我不是任何人的保母，兄弟。」
「那項表演所得到的反應並不是很好。」
「噢，管他去死？」坎恩聳肩、咀嚼。「儘管跳吧。有什麼遺言要我幫你帶給露西的？ｗwｗ.hetｕｂｏok•ｃom.ｃｏｍ」
「你以為在我們和流放者交戰後、你跟著露西離開的那晚，其餘的人會坐下來玩牌嗎？葛碧、羅蘭、茉莉、阿琳，和那兩個愚蠢的拿非利小孩——全都在外面尋找她。」
「別喊我兄弟。」丹尼爾怒氣沖沖地說。「我真不敢相信。他們怎能這麼做？這是我的責任——」
然而——坎恩已搶先接近露西。
丹尼爾突然出手扣住坎恩的喉頭。「你要我相信你只是旁觀？沒和她說話？沒査出她接下來要前往哪一世？沒試圖阻止她？」
「她有看到你嗎？」
丹尼爾背後的雙翼灼痛，不知該如何是好。他能拿六個擾亂歷史的時空旅客如何？他的同伴，墮落天使們，很清楚過去有多脆弱，自然會小心行事。但雪兒碧和麥歐司？他們只是魯莽的孩子，不知輕重，很可能會毀了露西的一切，甚至露西本身。
「聽著，坎恩，一切危若朝露。」
那些曾是關鍵。
「你確定？」
丹尼爾拍開盤子，讓東西撒了一地。「你為何不制止她？」他去過大溪地、普魯士，而現在，花不到普通人過街的時間來到西藏。他總是緊追在露西之後，也總是晚她一步。她怎麼能不斷超前？
黯淡的大地上攤著繡帷——昂貴的酒紅和赭色繡線編織成。坎恩懶洋洋地靠著高大的黑色岩壁，手上抓著一支燒焦的犛牛腿、咬下一大塊肉。
「但是你見到她了？」丹尼爾問道。
「發生了什麼事？」他質問坎恩。「她做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