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危機四伏
「那他們為何要傷害丹達路斯?」
「他們自認擁有至高的榮譽。」丹尼爾接著她的話說:「從那時候開始,他們便像是天堂巡警般、自以為有權如此服侍天堂,只不過這職位是他們自己發明的,而非天堂的指派。墮落之後,大天使們都消失了。天秤善用了這種權力真空。他們替自己塑造了一個角色,並說服王座自己的重要性。」
路西法無法擁有它。他無法奪走這分記憶——任何其他記憶。他無法從露西這邊,或從在她眼下伸展的那個燦爛、驚人和不完美的世界中奪走它。
她放聲尖叫。「丹尼爾!」
「在什麼之前?」
下方傳來警笛的尖叫聲,一輛警車快速通過環狀交叉路口。等它經過後,四周又變得安靜下來,露西不知道該如何打發這分死寂。
「現在認得我了?」
露西最先看到的是壯麗的紅銅圓頂,在霧氣中閃著海綠色光芒。丹尼爾在圓頂前將她放下,她於是站在傾斜的紅銅屋頂上,那裡的雨水形成水坑,被一道短短的大理石欄杆圍住。
「我們希望第二個古物尚未落入他們手中,」他邊說邊向後挺起翅膀。「一等其他人重獲自由,我們可以規劃如何一起尋找它。」
層層迷霧籠罩著城市,丹尼爾和流放者得以在夜幕完全降臨前,降落在一座龐大的建築物屋簷上。沒有人看見他們。
「自從我們離開劍與十字後,我是不是老在抱怨?」她問。
她腦中浮現紫眼鼓脹的阿琳,和一口碎爛、血染牙齒的羅蘭。她不想看到他們落得跟丹達路斯同個下場。
流放者圍著圓頂散開,或靠在因煤灰而顯得黝暗、更加襯托出皇宮屋頂的煙囪上,或站在豎立在屋頂中央、掛著紅白條紋奥地利國旗的旗杆前,露西站在丹尼爾身旁,發現自己夾在丹尼爾和一座大理石雕像之間。那是一尊戰士,頭戴騎士頭盔、手握高高一根長矛。他們循著雕像的眼神望向城市。每樣東西聞起來都是木頭燃燒的煙霧和雨的氣味。
「我不會因為冷或下雨就死掉或昏倒。」
露西立刻站起身,不自覺地舉高拳頭,即使她納悶在面對這名巨大的惡魔時,拳頭有何用處。
丹尼爾笑得苦澀。「但了不起的天使重返天堂並不需要靠天秤。問問葛碧,問問阿琳;天秤是個笑話,儘管他們仍舊成功了一兩次。」
露西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丹尼爾,我們的朋友有危險。」
「很好,露欣達.布萊斯。」丹尼爾說。「在五點時超越五官感受。」
「天秤在下游控制了一個地點,」文生說,指著摩天輪的方向。「某座博物館的荒廢側翼。那裡正在維修,外面全是鷹架,因此能在不被察覺的情況下奪下它。那裡沒有警鈴。」
丹尼爾的嘴唇刷過她頭頂。「我知道。」
奥莉安娜失去知覺了。露西聽到的聲音是流放者被擊中頭部的聲音。
露西轉身,緊咬著下唇。翅膀被綁起來的天使一定很不好受。當她想像阿琳無法自由揮動她那散發著珍珠光采的翅膀時,她簡直無法忍受。她也無法想像有任何東西能夠箝制羅蘭那雙大理石紋羽翼。「嗯,既然知道他們在哪兒了,我們馬上就能去救他們。」她說。
他將奥莉安娜踢到一邊——奧莉安娜發出呻|吟,但沒有動——而在她穿著風衣的纖瘦身軀之下則是那個黃金光環。
「因此,天秤既然是第一批向天堂宣誓效忠的天使——」露西說。
「他們搶走了古物了嗎?」丹尼爾追問,將手繞過她的腰。「一切都危如累卵。我們會救阿琳和其他人,但也得找到那個古物。」
那個天秤天使在斗篷上抹擦雙手。「骯髒的東西。」然後他粗魯地抓住露西的肩膀,將她整個人拉著站起來。
「古物呢?」丹尼爾低聲問文生。
露西不想說。她不想讓丹尼爾知道,每次她想到路西法時,她對自己充滿厭惡。
天使迅速脫下斗篷,像窗簾般罩過她的頭,露西有好長一陣子什麼都看不見,感覺非常可怕。然後維也納的夜晚——那個天使——又重新出現在眼前。露西注意到那個天秤天使在他的斗篷下穿了另一件一模一樣的斗和_圖_書篷,他是將上面那層脫下來、綁在露西身上,他彎下腰,拉了一條繩索,露西的斗篷便像精神病院的約束衣般緊捆住她。當她踢腿或扭動時,她感覺到那件斗篷變得更緊。
她專注地望著在皇宮底下繞成一圈的聖誕節攤子,一排帳棚內傳來細微的喧鬧聲;蠟燭在紅綠色球形玻璃燈籠裡閃爍不已,孩童們彼此追逐,拉著裝上輪子的木狗玩樂。然後它發生了:在她憶起丹尼爾曾在下面那裡為她買了鮮紅色的天鵝絨髮帶時,一股滿足感淹沒了她。那個記憶簡單、快樂,完全隸屬於她。
她抓緊自己的臉。她在流鼻血。
「但流放者受命保護你,」文生以他那平板單調的腔調說。「我們會跟你保持一段距離,然後——」
「他們要去尋找天秤,」丹尼爾解釋。「丹達路斯給了我們關於位置的線索,但我需要更清楚其他人被囚禁的地點和方式,這樣才能引開天秤的注意力,並拖延時間,讓流放者趁機救走他們。」他坐在脊架上,雙腿跨坐在一尊俯視城市的漆金老鷹雕像上。露西頹然在他身邊坐下。
「很好,那妳聽我說:妳有能力將妳自己從凡人的束縛中釋放出來,妳不必受它們的約束。」
「我很抱歉。」露西聳聳肩。「我對過去的事不是每件都記得。我們早就認識了嗎?」
「露西,如果妳累了或害怕的話——」
「怎麼了?」丹尼爾將一隻手放在她肩上。
「我們不知道古物的下落。」文生搖搖頭。「倉庫的守衛嚴密,丹尼爾.格里葛利。他們在等你自投羅網。」
露西身後站著一名披著黑色斗篷的巨大身影。他的臉上滿是皺紋,看起來非常老邁,淡藍色的眼睛下方和突出的下巴之下都是層層垂掛的皮膚,下巴上是一嘴歪斜的黑黃色牙齒;右手抓著一根旗杆,他肯定是拿那來當武器。奧地利國旗鬆垮垮地掛在旗杆底端,輕輕在屋頂表面飄動。
「別害怕,露欣達.布萊斯,」奧莉安娜說。「我只是打算保護妳,以防敵人接近。」
「為何流放者突然都叫起我們的全名?」她轉身發現那個女孩歪著頭看她,弓箭靠在肩上。
她伸手抓住他的翅膀,用翅膀包住她。讓它的溫暖席捲全身。這次,他翅膀的重量歡迎她進入一個強大有力的新國度。「我辦得到。」
「你是什麼人?」露西問,站直身子。「你想要什麼?」
「流放者並非無辜。引申來說,直到他們證明自己無辜前,沒有人是。」
「他們和天秤在一起。他們的翅膀被縛住了。」文生說。
流放者稍稍抬起她的頭。「我們以前見過對方。」
「我正好也不想和你在一起。」露西望向奥莉安娜,偷偷看著她蒼白的手和緊握在手裡的星箭。
「天秤是在墮落後成立的。他們是一小群……階級較低的天使。他們在選邊站的唱名裡是第一批被問到的天使;他們選擇了王座。」
四對襤樓的翅膀在遠處的霧靄中成形。當它們接近皇宮屋頂時,露西和丹尼爾起身迎接他們。
「哪件事不是呢?」露西轉回身子,沒心情在這個時候費神去解開任何莫測高深的對話謎題。她將凍僵的雙手插入白色毛衣的袖子裡,看著車流在滑溜溜的馬路上移動;小車努力擠進彎曲巷弄裡的歪斜空間,人們穿著暗色長外套大步走過燈光照得通明的橋,提著雜貨返家。
她臉上浮起一個不情願的微笑。「嗯,我們已經證實你可以替我呼吸。」
「說得也是,我想妳坐下來就無法保持警戒,」露西嘟噥道。「哈哈。」
不可能是他給的。那根羽毛彎曲、斷裂,在羽管處有些破損,毛尖沾了褐紅色的血,不像丹尼爾給菲力的那根羽毛一般筆直,反而是枯萎褪色、黯淡地別在那名陰森天使的黑色斗篷上。
「什麼?你是說我不必擔心寒冷嗎?」
奥莉安娜動也不動。她的站姿就像屋頂上的其他雕像,只是罩了件風衣。她面對著露西,雙手交握在胸前,金髮順著前額往後緊緊梳成一條馬尾,讓人擔心頭髮隨時會繃斷。當她將手探入風衣時,一陣強烈的木屑味飄出。她和圖書拉出一支銀色星箭,將箭搭在弦上,露西慌亂又急忙地倒退了幾步。
「你確定那些人是天秤?」丹尼爾立刻問道。
「我懷疑,」丹尼爾說。「但在我們去找他們之前,可以在這裡先做好準備。」在圓頂之下,迷宮般的附屬建築物形成了皇宮的其餘部分。有些建築沿著下方十層樓高處的蔥茂院落組成一個四方形,其他則形成直直的長方形,延伸到霧靄外露西看不見的遠方。不同部分的紅銅屋頂閃耀著不同的綠色|色調:這個是亮綠色、那個幾乎是鳧藍色——彷彿在漫長的時間以來,人們在不同的地方加蓋不同的建築,彷彿它們是在不同時代的雨中被淋得繡跡斑斑。
風兒狂嘯,遠處的鐘樓敲了五下——她感到一陣放鬆,不再空虛。她覺得精力充沛,已為夜晚的任務準備妥當,決心一定要成功。
「我告訴過妳,那沒那麼簡單。」他說。
露西再次凝望城市,黑暗正逐漸籠罩。她想著那位口氣酸臭的多佛副校長,她連他的名字都不記得;他對她的說法從來不感興趣,在那場害死崔維特的火災後就決定開除她。「我也領教過那種人。」
現在,露西已經瞭解,當丹尼爾的聲音像那樣消失時,那並不是因為他不信任她,或他覺得她不會明白,而是儘管她已經看到和學到很多事,現在讓她知道真相還有點太早,因此,她沒有問——即使她非常想問——王座的最高階天使還未做出選擇時,是什麼讓王座放棄了唱名。她讓丹尼爾自己準備好何時開口。
她的寒毛直豎,決心要打敗他。她知道因為她拒絕了他,他現在重新啟動了墮落,這一切可能因此消失。她心中充滿憤怒。
「那你得自己贏到它,」露西說。「這樣我才會尊重你。」
「很好。」丹尼爾點點頭。「我會用他們自己的程序將他們一軍。我一抵達前門,天秤就會浪費時間弄清我的身分、檢查我有無違禁品,或任何他們可以指控我違規的東西。當我在入口附近讓他們分神時,流放者便強行從倉庫屋頂進入,救出羅蘭、阿琳和安娜貝拉。如果你們在上面時碰到天秤——」流放者一起打開他們的風衣,露出淡銀色的鈍頭星箭箭鞘和袖珍的弓。
「很好。」她將冰冷的雙手插入牛仔補口袋裡。「那蘋果餡捲餅呢?」
「喔,」丹尼爾說。「天秤可以很殘忍、享受讓人痛苦。他們也許會讓我們的朋友暫時覺得不舒服,但不會永久傷害他們。他們不殺人。那不是他們的風格。」
「沒錯,但是……我無法在幾分鐘內將數千年的爭論解釋清楚,某些超越我控制之外的因素,讓這個選擇變得很複雜。」他再度將眼神移開,望向城市,然後低頭看著雙手。「而且,被要求做出選擇是種侮辱。你的創造者要求你將廣袤的愛簡化為唱名中的一個小表態,那是種侮辱。」他嘆口氣。「我不知道。也許我太老實了。」
「什麼時候的事?」
「他們被叫做天秤不只是因為對規矩的狹隘執著。他們也提供抗衡路西法的基本力量。你們可以很快躲過他們的斗篷,我們只需要拖延他們,而造成威脅就可以了。」
「天秤不會傷害他們。」
某種小而金黃的物體別在那男人的斗篷前:一根羽毛——一根大理石紋的羽毛。露西知道那是誰的羽翼。但羅蘭為何給這傢伙他的翅膀信物呢?
他堅定的眼神帶著憤怒,露西納悶,天堂是有哪裡那麼糟糕,令丹尼爾情願自我放逐。天堂的祥和難道不比他現在的處境要好,而且每個人都在等著他做出選擇嗎?
「多麼傲慢無禮,」他對著她皺起鼻子。「我可不打算忍受妳。」
「端看他們離此地有多遠,但應該不會花太久時間。也許需要半小時來完成天秤的程序——」他歪著頭估算。「除非他們決定開庭。他們上次騷擾我時就是用這招。我會在今晚嘗試擺脫這個審判,將它延遲到我不會遵遨守的其他時日。」他抓住她的手,重新集中注意力。「我最晚七點會回到這裡。也就是從現在算起的兩個小時後。」
「心靈戰勝物質。」
「放和_圖_書尊重點。」天使的喉嚨痙孿,彷彿他原本想要狂吠,但聲音卻只能柔和、微弱又老邁。
露西瞥了那位流放者女孩一眼,她空洞的眼眸回瞪她,眼睛呈淺灰色。「好,我會留在這兒。」
「我沒事。」
當露西轉離丹尼爾時,她意外地發現流放者已經不再盤旋,不再用死寂的眼神瞪視她。
「不!」她雙手用力探入她剛看見光環消失的暗處,但那天使打她第二次巴掌。她的身體整個往後搖晃,頭髮在屋頂邊緣翻飛。
他們離開了。
在迷霧和霧靄之下,維也納閃耀著百萬顆聖誕節小燈泡的熒熒光芒,街道上是城市中常見的光景,到處是奇怪的汽車和行色匆匆的行人,露西並不習慣這種景觀。遠處山巒聳立,多瑙河繞著城市外圍迆邐而去。露西和丹尼爾一起往下眺望,覺得自己似乎到過此地。她無法確定是在何時,但那股強烈的似曾相識感覺揮之不去。
「我已經努力到現在了,丹尼爾,我想要在這裡。我不會讓你自己一個人來這兒。這是我們雙方的共識。」
「我知道。」丹尼爾的坦白讓她大吃一驚。「我應該知道妳也明白這點。一般來說,凡人受限於他們的身體需要和功能——食物、睡眠、溫暖、庇護、氧氣、對死亡的恐懼等等,因此大多對這類旅行感到卻步。」
他對她露出半個邪惡的假笑,然後低下頭,他拉下斗篷,露出他的頸背。露西在微弱的光線中眨著眼。他的脖子上有個烙印,在街燈與月光交織的光線下閃爍著金芒。她數出那星星有七個角。
強風在他們周遭呼號,將籠罩在城市上空的霧靄吹散,露出在河流另一邊緩慢轉動的摩天輪。人們坐在上面旋轉,彷彿世界永遠不會結束,彷彿摩天輪會永遠旋轉下去。
一陣痛楚襲來,露西感到很孤單。她的家人想念她嗎?他們以為她還睡在劍與十字那間窄小的宿舍房間裡嗎?凱莉現在回到多佛了嗎?她現在是否正蜷縮在她房間窗戶前冰冷的椅子上,等待她暗紅色的指甲油變乾,在電話上聊著她古怪的感恩節之旅、見到一些露西以外的朋友?
「我最好站著保持警戒——」
露西握緊拳頭,閉上眼睛,吻了丹尼爾,在最後一刻緊緊擁住他。
「不必。」
「拜託,丹尼爾.格里葛利,」文生懇求。「解決他們對我們比較有利。」
「其他人一定是以某種方式惹惱了他們。只要我遵循他們的規矩、滿足他們的虛榮,天秤不會困住我,」他說。「我要自己去。」他瞥了流放者一眼,然後又說:「不帶武器。」
「不——」露西驚詫地說。
「阿琳和其他人就在這裡嗎?」
「不!」露西懇求。「你會走進陷阱裡。要是他們像對待其他人一樣,把你抓起來當人質呢?」
「他們遊說上帝?」
丹尼爾面向城市,紫羅蘭色的眼眸循著河流,彷彿在尋找那間倉庫。他的翅膀拍動。「他們不會等太久的。」
現在他告訴她,她會有凡人的需求,是因為她以為自己有。她決定給這個瘋狂的點子一個機會。她打直肩膀。她對著迷霧籠罩的薄幕說出這些字眼。「我,露欣達.布萊斯,不冷,不餓,不累。」
「但你尚未對王座宣誓。為什麼?」
這是陷阱。
她舉起腿,準備像她在功夫電影裡看到的那樣踢他,他卻突然將箭和弓往屋頂邊緣扔去,露西扭過頭去,臉頰貼在冷冽的石頭上,看著武器在空中旋轉,墜入維也納街道上閃燦的聖誕節燈光中。
「但你顯然並不會選擇路西法。」
她瞪著鐘,瞇起眼睛,彷彿這樣能幫助她看穿霧靄。丹尼爾現在是否已經抵達倉庫了?當他們看見流放者時,阿琳、羅蘭和安娜貝拉會怎麼做?露西想到,丹尼爾只給了菲力他的羽毛信物。天使們要如何知道他們可以信任流放者?她聳起的肩膀貼在耳朵旁,整個人為了徒勞無功的挫折感而感到僵硬。她為何要坐在這兒空等、講些愚蠢的笑話?她在這件事上應該更積極才對。畢竟,天神要的不是露西。她應該辩幫拯救她的朋友或尋找古物,而不是像個苦惱的少女、枯坐在這裡,等和_圖_書著她的騎士回來。
「妳想坐下來嗎?」她問奥莉安娜,後者拿著搭好的弓箭,直接躲在露西身後。
「那你剛證明了自己沒有榮譽感——從背後偷襲一個女孩。」
「我說我沒事,丹尼爾,」她陡然回嘴,但她不是有意的,立刻感到抱歉。
「別低估妳自己。」丹尼爾微笑了一下。「這得靠妳,而不是我。試試看:告訴自己妳不冷,不餓,不累。」
「霍夫堡皇宮。」丹尼爾踩過一道石砌排水溝,站在屋頂邊緣。他的羽翼刷過白色大理石欄杆,欄杆在襯托下看來單調無比。「維也納皇帝,然後是國王,現在是總統的居所。」
「那是表示尊敬,露欣達.布萊斯。我們如今是盟友了。我們,以及妳和丹尼爾.格里葛利。妳還記得我嗎?」
露西的頭髮因霧氣而濕透,但她聽從丹尼爾的建議,告訴自己這不會影響她,而就那般奇妙地,她真的不再受它影響。「你擔心其他人嗎?」
「發生了一件事,令王座對他所有的天使都失去信心……」
「不,妳令人刮目相看——」
「那羅蘭、阿琳和安娜貝拉呢?」露西問。
「妳冷嗎?」丹尼爾的白色羽翼包裹住她。它的超自然重量讓她覺得有點無法承受,它們提醒她身為凡人的缺憾——以及丹尼爾對那些缺憾的關切——拖慢了他們的速度。
「天堂驅離了所有沒選擇效忠的天使。記得我告訴過妳,有幾位天使沒機會選擇嗎?他們是在唱名的最後階段,最高階的天使。在墮落後,天堂失去了大部分的大天使。」他閉上眼睛。「那些運氣好的天秤看起來很忠心,於是他們彌補了這些空缺。」
在第六個鐘聲敲響後又響了一下——這次聲音更接近。露西轉身,剛好看見奧莉安娜猛然往前,彎著膝蓋跌下來,她身軀倒下,沉重地落入露西的懷中。露西將衣衫襤褸的天使轉過來,碰觸那位流放者的臉龐。
「有個唱名?」露西問,不確定她聽到什麼。那聽起來比較像課前點名,不像在天堂會發生的事。「在天堂分裂後,我們所有人都被要求要做出選擇。從力量最小的天使開始,我們每個人都被點名,要求對王座宣誓效忠。」他瞪著霧靄,彷彿再度身歷其境。「唱名就花了好久時間,從最低階的天使開始,逐漸往上。我們唱名的時問可能和羅馬興起然後又衰退的時間一樣長。然而他們沒有完成唱名,因為在那之前——」丹尼爾突然粗嘎地吸口大氣。
「或多或少。他們保證讓墮落天使迷途知返、重回天堂。他們花了幾千年力勸我們重新效忠『正確的』那邊,但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不再試著改變我們的任何觀點;現在,他們只致力於阻止我們完成任何事。」
「這可由不得妳。」天秤結結巴巴地說,彷彿強迫自己開這個不合邏輯的玩笑。
「你不能殺了他們。」丹尼爾警告。
「我們都有這種經驗。他們固執己見,堅守著自己發明的繁瑣規矩,還認為那些條文很正當。我們都不喜歡他們,但不幸的是,王座賦予他們監視我們的力量,他們可以毫無道理地拘留我們,以他們所選擇的陪審團將我們定罪。」
「妳還記得我嗎,露欣達.布萊斯?」流放者的聲音低得露西幾乎聽不見。
「我們在哪兒?」她問,凝視裝飾著金色錦緞繸繐的圓頂,橢圓形的窗戶蝕刻著花朵圖案。高聳無比,凡人的視線難以企及,除非他們是在天使的臂彎中。
事實上,露西冷斃了。她又餓又累,但不想讓丹尼爾寵壞她。他們有重要的事得做。
透過朦朧的迷霧,她可以看到馬兒拉著載運觀光客的馬車,以及人們模糊的輪廓,他們正努力在討生活,就像露西也正在努力完成這項任務一樣。
「他聽不見妳的,」天使發出陰鬱的咯咯輕笑,用一隻手臂將她抓起來,走向屋頂邊緣。「就算妳一直叫下去,他也聽不見。」
一朵烏雲飄過鐘樓上方,它敲響六點時鐘面清晰可見。丹尼爾才走了一個小時,感覺起來像是一年。露西看著教堂鐘聲響起,看著古老大鐘的指針緩緩移動,她讓記憶飄回直線式時間發明前的前https://m•hetubook•com•com世,當時時間意味著四季、播種和收成。
「妳比他們想的還要危險,」他以沙啞的聲音說。「他們告訴我們,妳只會發牢騷,膽小如鼠。我想在我們飛走前,我最好把妳綁起來。」
「不。」丹尼爾舉起一隻手打斷文生的話。「你們就守在倉庫屋頂上。你感覺到天秤在那兒嗎?」
維也納正下著毛毛細雨。
「怎麼樣?」丹尼爾問。
「但他們說服不了你?」她問。「你還沒做出選擇,所以他們才跟著你不放,對吧?」一輛擠滿人的紅色電車沿著下方鋪了鐵軌的路面繞過,然後岔入一條窄街。
他是天秤之一。
「好吧。」露西嘆口氣。「我不……」她開始嘟噥,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然後她看見丹尼爾的眼神。丹尼爾,他相信她能做她以為自己永遠無法辦到的事。他相信,她的意志明白拿到光環和讓它滑走之間的差異。而她手中正握著光環,那是證據。
那個女孩聳聳肩,肩膀優雅地隆起,露西突然察覺她很美。「就是在以前。這很難解釋。」
它們無法殺害凡人。它們無法殺害凡人。她不斷在腦海中重複這句話。但露西記得比爾和她的交易:她身上擁有不朽的一部分,那是可以殺害的。就是她的靈魂,但她不會和她的靈魂分開,不會在她經歷了這麼多事之後,不會在結局如此接近的時候。
「他們已經跟我很久了,」丹尼爾說。「散播謊言,製造醜聞。」
他的翅膀是非常淡的藍色,差那麼一點就是白的。儘管他聳立在她面前,他的翅膀卻小而密實,只比他伸展手臂後再寬一些。
一名流放者點點頭。「我們感覺得到他們的烙印,他們的金徽——他們脖子上印著代表七種神聖美德的七芒星。」
丹尼爾嘆了口氣。「我知道他們抓了阿琳、羅蘭和安娜貝拉。仇恨使他們變得盲目,不在乎耽誤我們就是推了路西法一把。」他用力吞嚥。「我最擔心的是他們也拿到古物了。」
「我就想也許會在這裡找到這個。」天秤天使說,抓起它,將它塞入斗篷的褶痕中。
「那他們的風格是什麼?」露西在堅硬、潮濕的屋頂上將雙腿交叉。「你還是沒有告訴我,他們是誰,或我們對抗的是什麼。」
露西試著不去想像,那名金髮女孩眼中的敵人是什麼模樣。她再度在屋頂上坐下,躲在手持金色長矛的戰士雕像後方避風。這個動作大半是出自於習慣,而非需要。她調整身體,好看見那座高聳的棕色磚砌鐘樓,它的鐘面是金色的。五點三十分。直到丹尼爾和其他流放者回來前,她都會盯著時間看。
當丹尼爾將露西擁入懷中時,露西正要問他,「她」在這個計畫中所扮演的角色。「我要妳留在這裡,保護古物。」他們看著靠在戰士雕像基座上的光環,上面的雨珠閃閃發光。「請別和我爭辯。我們不能讓天秤靠近古物。妳和它在這裡會最安全,奥莉安娜將留在這裡保護妳。」
他在一秒鐘後消失。他竄入夜空時,燦爛的羽翼愈來愈小,三名流放者在他身旁飛行,他們立刻變得只比雲朵的塵土稍大一點。
當那名天秤突然向她傾身時,露西伸手去抓星箭,但天使比他外表看起來的還要俐落和強壯——他從她手中扭出星箭,並往她臉上用力甩了一巴掌,打得露西仰躺在石砌屋頂上,而他將箭尖抵在露西的心口。
文生點點頭。「有幾位。大部分則守在主要出口附近。」
「但他們只想拖延你,」文生反駁。「這些拖延會導致『抹除』。」
「這是王座執法者的運作方式?用棍子把無辜的天使敲昏?」
流放者在露西身邊降落,他們在身側收攏翅膀時,發出如紙傘般的啪喳聲。面無表情的他們絲毫看不出是否已完成任務。
露西想了一會兒。「妳是在我爸媽家後院,和天使戰鬥的流放者之一嗎?」
「總之,回到天秤。他們是天堂官僚。我將他們想成高中校長:以『道德』之名,記過或懲罰沒人在乎的小小違規。」
「不是。」
露西再度顫抖,這次不是因為寒冷。「你認為他們抓了阿琳、羅蘭和安娜貝拉嗎?為什麼?為什麼要抓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