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想望之物
「你已經帶我們繞了很多圈,丹尼爾。」
「奥圖博士,」丹尼爾說,從門口走出來。「妳認識奧圖博士?」
「我——我很抱歉我不記得了,」露西結結巴巴地說,她的確不記得。「妳是位天使嗎?」
當那女人低聲唱著她那沒有歌詞的曲調時,她稍微抬起頭,翦影整個投射在牆壁上——鼻子的弧度、往上翹的下巴、眉骨短短的突出——都讓露西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在過去的記憶中搜尋著前世,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何時認識這女人的。
她往旁邊踏出一步,展示放著一只銀製高茶壺的銀製托盤,上面還有一些瓷盤,盛裝著小黃瓜三明治和攙了金色葡萄乾的蓬鬆司康,更有一只滿溢著奶油醬和櫻桃的水晶碗。露西的胃在看到食物時猛地往下掉。
「我就知道!」阿琳歡呼。她往後靠上椅背,拍拍安娜貝拉的背,後者正斯文地細咬著司康。「我一看到妳,就知道我們會一切順利。『想望之物』在妳手上,對不對?」
「我也有一陣子沒有看見妳了,」露西忿忿地說,她自丹尼爾懷中扭開,舉高火鉗,暗自希望它是更為致命的武器。「自從妳殺了我的朋友以後——」
露西走到書架前,手指劃過滿是灰塵的書脊。「你想這些書裡,會有一本藏著我們在找的『想望之物』嗎?」露西問道,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佩托拉克的《抒情詩集》,以哥德字體印刷。「我確定奥圖博士不會介意我們到處看看,如果這樣能幫助我們找到想望——」
「阿琳。」當阿琳太過分時,羅蘭就會使用在這種常見場合中的警告口吻。「讓他集中精神。」
「因為我們得到啟發。因為我們和訊息天使的家族歷史,還有因為我們能接受天使的光耀、而不像許多凡人被弄得手足無措等等,因此我們被賜予長命百歲。我們是天使和其他凡人間的聯繫,因此整個世界總是能感覺到天使的守護。我們當然可能在任何時候死亡,但由於缺乏暗殺和不正常的意外,天人可以活到世界未日。我們只剩下二十四個人了,是瑪士撒拉僅剩的子孫。我們一向是模範人類,但我很羞愧地說,我們的人數愈來愈少,妳聽過施瑪林長老嗎?」
「奥圖,Z。奧圖。」那女人抽抽鼻子。「願他安息……」
丹尼爾拿出皮製背包,拉開拉鍊,露出裡面的黃金玻璃光環。自從露西潛水到那座沉沒的教堂裡,將光環從雕像頭部拉走以來,好像過了永恆那麼久。
下方的建築顫動。路燈彎腰,空氣中的原子似乎破裂。露西納悶時震對正下方在床上作夢的市民做了什麼,他們感覺得到它嗎?如果他們感覺不到,她嫉妒他們。
「丹尼爾?」
遠方,教堂鐘聲響起。自從露西、丹尼爾和其他人從博物館破碎的天窗間出發後,鐘聲已經響了四次,而他們飛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現在真的是凌晨三點嗎?
「事實上,蒂,我們不能留下來喝茶。我們在趕時間。聽著——」
「我的確知道它的位置,」丹尼爾說。「至少,我知道它以前的位置。」
她幾乎可以聽見他從齒縫間發出的氣音,感覺他吐在她脖子上的氣息。
「帕提納是現實之間的界線,」阿琳說,拇指塞進工作服的吊帶。「只有特別的人才看得到的雷射燈光秀。」
「蒂?」阿琳大叫。
「他是怎麼辦到的?」露西問。
「我希望你們辦得到。」
「這孩子說得對,」阿琳說。「我們不能放棄,我們——」
露西眨眨眼。
那婦人深吸一口氣,金色眼眸變得濕潤。「事實上,我陷入愛河。」
「是啊,」阿琳嘲弄地說,看起來好像想踢開另一片雲。「除了怎麼進去以外。」
「因此,當這條街道在一個現實中、以直線時間的方式存在時,」安娜貝拉揮手比向連棟公寓,「另一層現實,一個獨立的國度隱藏在底下,而引導我們到基金圖書館的路就在裡面。」
「這樣的話,」丹尼爾說,「我就不知道該如何找它了。」
「他在此住了幾百年——就連他都不清楚,這個帕提納是怎麼出現在這兒的。」丹尼爾研究著建築。「不知道現在的圖書館員是誰。」
羅蘭往前邁出一步,擋在露西和蘇菲亞小姐中間。「不過妳是看起來很像某人。」他將手放在露西的肩膀上,他的鎮定使露西停下來。
丹尼爾搖搖頭和圖書。「除了帕提納藝術家之外,沒有人知道。而這種人非常罕見。妳記得我的朋友奧圖博士嗎?」
「那叫『帕提納』,」丹尼爾說。「聯合時空以扭曲現實的一種方法——」
「我就是你們要找的『想望之物』。」她露出微笑。「我等這天已經等好久了。」
丹尼爾點點頭。「很少人擁有能創造帕提納的力量,而創造者們都會小心保護它們。那個圖書館在這兒。但阿琳說得對,我們得想想該怎麼進去。」
「雖怪他沒有回我任何一封信,」丹尼爾說。「看來博士已經搬走了。」
露西緊張地笑了,火鉗從她手中滑落,掉在地板上。她仔細觀察那個中年婦人,發現她和蘇菲亞小姐的相似處——看來既老邁又年輕的臉——和不同之處。和蘇菲亞小姐的黑眸相較,這個女人的小眼睛幾乎是金色的,她開襟毛衣的黃色|色調更強調了這點,和她的眼眸非常相稱。
想到自己揮舞著火鉗的事讓露西尷尬極了。她往後靠在有弧度的磚牆上。頹然坐到地上,感覺很空虛,不確定是否因為不必再面對蘇菲亞小姐而感到如釋重負。「我很抱歉。」
丹尼爾握緊露西的手。「現在我們在找能告訴我們墮落早期歷史的三樣古物,集合了它們以後,應該就能找到墮落的原始地點。」
「它還在那裡,,它只是不在這兒。」丹尼爾說。
「這下慘了,」阿琳說,朝一片雲踢了一腳,萬分沮喪,她怒目瞪著雲朵稀疏的鬚蔓,它們緩緩向東繞行,不為所動。「這沒有我想像的那麼刺|激。」
露西聳聳肩。「什麼永遠是我?」
露西盯著空曠的街道,迷霧將他們身邊的每樣東西都染成了棕色。「你在說什麼?什麼鈴?」
露西在丹尼爾懷裡稍稍轉身,面對他。「這不過是個小障礙。想想我們在威尼斯經歷的一切,而我們拿到光環了;我們也會得到『想望之物』,那才是最要緊的事。上一次看到這座圖書館的人是誰?在多久以前?兩百年前嗎?事情當然有所改變;但那不表示我們就得放棄,我們只要……只要——」每個人都盯著她。但露西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只知道他們不能放棄。
就在那兒,在街道南邊中央,一棟棕色小屋佇立在一排當代連棟公寓中央,裊裊煙霧從煙囪升起。除了天使的羽翼外,唯一的光線是房子前窗窗台上一盞燈的幽暗黃色光芒。
「它們很罕見。真的很珍貴。」丹尼爾搖搖頭。「那個木屋只是我們在萬分緊急的情況下,所能找到最隠密安全的避風港。」
路西法。
他沒有回答。
「閉上眼睛,」丹尼爾說。「想起它,進入過去,找到拉鈴索。」
「也許這些時震還是有好處的。」阿琳說。
安娜貝拉在親吻那女人蒼白的雙頰。「我自從諾丁漢的農民起義後就沒見過妳了……那是什麼時候,一三八〇年代?」
其他天使在丹尼爾和露西的兩側盤旋,離底下的街道大約二十呎。
「喔,露欣達。」蒂沒有對露西伸出手,反而是張開雙臂擁抱她,讓露西覺得很突兀。「抱歉,我不幸和蘇菲亞長得很像,嚇到妳了,我必須說,是我的妹妹長得像我,不是我長得像她。但妳和我在妳的眾多前世裡認識了那麼多年——我忘記妳可能不記得了——妳告訴我妳最黑暗的祕密:妳對丹尼爾的愛、妳對未來的恐懼,以及妳對坎恩的困惑情感。」露西漲紅了臉,但那女人沒有注意到。「而我則將我存在的理由和本質,以及妳在追尋的事物關鍵託付給妳。妳是那個就我所知,唯一天真無邪的人,我可以託付妳做任何需要完成的事。」
可是有那麼一剎那,那房子在那裡,在似乎要吞隨一切的混亂中,它是唯一固定的事物,同時也是不屬於維也納街道的一部分。
她點點頭,一下子想不起博士的名字。
她試著叫喚丹尼爾,但她的聲音被扭轉,好像在水底似的。她閉上眼,這讓她作嘔。她睜開雙眼,試圖專心凝望牢固的白色建築,它們在地基上拚命抖動,最後變成一團模糊、抽象的白色斑點。
然後露西抬起頭,看見了那副用碎布條編織成的拉鈴索,和她在空氣中拉的那條一模一樣。她看了丹尼爾一眼。他點點頭。
一間房子,位於震動不已的白色街道中央。
時震戰慄後停止,露西和天使周遭的世界平https://www.hetubook.com•com復下來。時震之後,世界最為死寂。
天使們用力吸了口氣。露西睜開眼睛。
露西的牙齒打顫,並在身體深處的核心感覺到它——狂暴而原始,彷彿她的五臟六腑都被鐵鍊捆綁起來。
「蒂。」阿琳將手伸進背包,拿出丹尼爾的書,然後翻到「想望之物」那篇文章邊緣的註解。「我們來維也納找這個,」她指著註解。「『想望之物』。而我們快沒有時間了。我們不知道它是什麼,或者該去哪裡找。」
桌子上早已放滿精緻的瓷器,數量比他們的人數還要多上許多。蒂將冒著煙的琥珀色茶水斟滿了茶杯。「在這裡不必太正式,隨便坐吧。」
「那得從曾祖父瑪士撒拉開始說起,」蒂驕傲地說。「他發明了禱文。這是真的!」
「是啊是啊是啊。」阿琳翻白眼。「最好回到『隊形』。」阿琳像某些女孩搧睫毛般拍動著翅膀,用手指晃了一下表示和平的手勢,然後歸隊。
「我們走吧,」羅蘭說。「如果『想望之物』在這兒,我們就得在天秤重整旗鼓、追蹤到我們之前找到它,並離開維也納。」
「蘇菲亞.布利斯?」那女人看起來不太愉快。「那賤貨還活著?我以為她一定早就被宰了。」她皺起她的小鼻子,對露西聳聳肩。「她是我的妹妹。那個討人厭的醜女人可讓我積了好多年的怒氣,我還只有表現出一小部分而已。」
在露西意識到自己的舉動之前,她已經從圖書館門旁的置物架裡抓起一根冰冷的黃銅火鉗。她像拿著武器般舉高它,繃緊了下巴,心跳加快地衝進走廊。
「我有次在派對上聽坎恩說他曾進入某個帕提納,」羅蘭說。「還是他在帕提納裡開了個派對?」
「比方說,柯爾先生的夏屋。」羅蘭又說,柯爾先生是劍與十字的一名教師。他是個凡人,但從天使抵達學校以來,就一直是他們的朋友,現在還在露西離開後為她做掩護,多虧柯爾先生,她的父母才不必擔心她。
裡面暗得難以看清,但露西記得在房間另一頭的爐床裡,爐火燃燒得很旺。在她的記憶中,壁爐周圍環繞了幾十個書架,堆滿皮製封面的書;那是奧圖博士的圖書館,她的前世不是曾把穿著毛料長襪的雙腳靠在腳凳上,讀著《格列佛遊記》的第四部嗎?而博士不斷供給的蘋果酒,不是曾讓整個房間聞起來像是融合了蘋果、丁香和肉桂的味道嗎?
露西朝房子走近一步,發現自己就站在人行道上。她看見嵌在泥磚牆上的大型青銅告示,那是個歷史告示,大型雕刻字體寫著:「基金圖書館,創立於一二三三年」。
沒有回應。
他滑動大門的門閂,抵住門,讓其他人先進入。通往棕色屋子的礫石小徑長滿茂盛的紫色野小倉蘭和彼此糾纏的白色蘭花,空氣中瀰漫著它們甜美的香氣。
「不,親愛的。」蒂搖搖頭。
街道安靜、空蕩而黑闇,兩旁是長長的石砌連棟公寓。百葉窗在夜間閉合。小型車沿街停靠在狹窄的停車格內。鵝卵石人行道兩旁是維修良好的小前院,院子裡種著這座城市的年輕橡樹。
「那麼……我們該怎麼辦?」丹尼爾問。
「妳在做什麼?」丹尼爾耳語。
「喔,蒂!」安娜貝拉輕喊出聲,緊握住婦人的手。「太美妙了。」
蒂將最後幾杯茶遞過去,在瓷器和湯匙在茶裡攪拌糖的叮噹聲響後,露西清了清喉嚨。「我們要阻止路西法,蒂。」
「什麼傳說?」露西瞇起眼睛,想找出那棟棕色建築。但那排現代連棟公寓文風不動,街道上唯一的動靜是光禿禿的樹枝在風中婆娑起舞。
然而,露西發現一棟保持穩定的建築,彷彿它不受宇宙波動的任何侵害。它是棟小小的棕色建築。
「而這全是因為一個男孩愛上了一個女孩,」她最後說。「很讓人心煩。真的將所有老敵人最糟糕的部分引出來,不是嗎?天秤胡作非為、長老殺害無辜,這麼多令人不快的事,好像你們這些墮落天使要煩的事還不夠多似的。我想,你們一定累壞了。」她給了露西一個安撫的微笑,再次比出手勢要他們坐下。
「露西!」丹尼爾突然說,讓他們全都驚詫地停在半空中。「就是妳。永遠是妳。」
「我們需要全部三件古物。」丹尼爾說。
「你看見了嗎?」羅蘭高興和圖書地大叫。
「她也是最棒的說書人,」安娜貝拉說著,「或者我該說,是在她降落凡間之前?妳都躲哪裡去了,女人?」
「宇宙流言。」安娜貝拉搖搖頭。「每個帕提納都不同,進去的方式完全由創造者決定;他們設計了密碼。」
「只是個老暱稱,親愛的。」那女人說,露出一個羅蘭擅長的神祕微笑。當她轉向露西時,她的金色眼眸閃閃發光。
「我聽過這些傳說,」羅蘭撫過他那頭金黑色的髮辮。「但我從不認為它們是真的。」
他們一行人抵達沉重的木製大門,它有個拱頂和尋常的鐵門環。露西抓住丹尼爾的手。安娜貝拉輕輕敲門。
突然間,露西的臉血色盡失。染髮劑也騙不了她。推著餐車的女人是蘇菲亞.布利斯小姐。
一道黑影投向他們。走廊彎曲如隧道,燭光在那些粉紅色的石砌壁龕內忽明忽滅;影子扭曲變形!手臂看來彷若鬼魅,不可思議的長。
蒂皺起前額。「是的,我記得這個東西。賽密哈札天使創造了它,對吧?即使是在史前時代,他都有銳利的審美眼光。他沒寫下任何諷剌的文章,但他創造了這個,作為對凡人藝術家試圖捕捉天使光芒的愚蠢方式的評論。很有意思,不是嗎?想像你頭上戴著一個醜陋的……籃球圈,好像投了個兩分球之類的。」
「那能重新建構現實,用來隱藏某些東西。」羅蘭補充,飛到丹尼爾身旁,往下凝視,彷彿他能看見那棟房子。
影子的主人是一位削瘦的女人。她穿著灰色直筒長裙、暗黃色開襟毛衣,和非常高的黑色高跟鞋。她朝著他們走來,推著一台精緻的銀色托盤餐車。她如火焰般的紅髮整個挽起來梳成髮髻,耳朵上的優雅黃金環狀耳環閃閃發光。她走路的方式和儀態似乎都很眼熟。
羅蘭為蒂拉出主位的椅子,然後在她左邊就坐。「也許妳能幫助我們。」他比了個手勢,要大家就坐。安娜貝拉和阿琳坐到他旁邊,露西和丹尼爾則在對面入座。露西握住丹尼爾的手,十指交纏。
「是的,親愛的?」那女人應聲,就在她發現露西朝她衝過來之前。她急忙跳開,丹尼爾一把抓住露西,將她往後拖。
天使們於是輕盈地在空蕩的街道上降落,丹尼爾也不再緊抓住露西。他親吻她的手。「妳還記得。做得好。」
其他天使讓丹尼爾和露西先走,他們是唯二曾來過這裡的人。丹尼爾首先跨過門檻,進入走廊,牽著露西的手。「哈囉?」他大叫。
阿琳突然伸手把露西從地板上拉起來,露西整個人跳離地面。「蒂是老朋友了。我還可以說,她是個頭等派對動物。她有驢子般的新陳代謝。她引誘薩拉丁的那晚,整個十字軍東征幾乎因此停止。」
阿琳和安娜貝拉跑向蘇菲亞小姐,兩人擁住她。
只有幾座地標穿透霧靄。龐大哥德教堂的尖塔高聳、陰暗的摩天輪空蕩的紅色座艙在夜色中搖擺,還有他們剛抵達維也納時,所降落的綠色紅銅皇宮圓頂。
「妳總是那個拉鈴的人。妳能進入圖書館。只要妳拉鈴就行了。」
蒂似乎不受影響,仍逕自擺弄她的茶點。她將小黃瓜三明治分配好。天使們等著她的回應。爐火裡,一塊木頭劈啪破裂,從壁爐架上滾了下來。
「沒有那麼久吧,」女人彬彬有禮地回答。她的聲音帶著早期在劍與十字的仁慈口吻,騙得露西喜歡上她。「甜蜜的歲月。」
「它以前在這兒,」丹尼爾說。「它曾經在這個地方:離河流六個街區,就在土耳其公園西方。我發誓它在這裡;以前沒有這些東西。」他揮手比劃過下方長得一模一樣的石砌連棟公寓。
「幸會。我是寶玲娜.賽倫妮蒂.碧森格。」那女人微笑,用一條蕾絲手帕擦拭她濕潤的眼睛,朝丹尼爾和羅蘭伸出手。
安娜貝拉皺起眉頭。將膝蓋擁在胸前,銀色翅膀柔和地拍動著,讓她保持在空中。她交叉的足踝露出牛仔褲底下亮粉紅色的條紋襪子。「你想它會不會被拆掉了?」
「妳也感受得到時震?」露西問。
「它在哪兒?」丹尼爾低語,往左一斜,循著河流的水道飛行,然後離開水道,飛在一條寬廣的大道上,大道兩旁是黑黝黝的百貨公司。露西也看過這條大道了。他們在繞圈子。
「露西!」丹尼爾叫道。
「好,圖書館以前在哪兒?」露西問。
她沉默下來,她聽到和-圖-書聲音——一個女人在低聲吟唱。
「這解釋了震動的事。」蒂喃喃低語,斟滿另一只茶杯。
「這個,在很久很久以前,當凡人想要某樣東西時,他們只是以一種隨興的方式『希望』東西會掉下來。曾祖父是第一個直接向上帝請求的人,而且——這是他天才的地方——他請求上帝。如果祂有收到訊息,請讓他知曉,上帝派出一位天使回應他,訊息天使也於焉誕生。那就是葛碧。我想,她創造出天堂和地球之間的通道,因此凡人的祈禱能夠更順利地直達天聽。曾祖父很喜歡葛碧,他熱愛天使們,並教導他所有的家族也去愛天使。喔,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我也是。」露西止不住地發抖。「我看到某樣東西,羅蘭。一棟棕色的房子。就是那兒嗎?基金圖書館?」
「你們似乎對這些很瞭若指掌。」露西說。
燭光在磚塊上發出微光,其他天使跟著進入,羅蘭在身後關上大門。他們往前走時,露西意識到走廊有多安靜,以及他們的腳步聲在平滑地板上咚咚迴響。
「太棒了。你們來對了地方。」
她提到蘇菲亞小姐那邪惡的黨羽時,露西打了個寒顫。
「妳說得對。」丹尼爾從走廊的磚砌壁龕裡拿走一座燦爛的枝形大燭台,將它移入房中,好增加照明。可是壁爐上的壁爐架緊閉著,角落的古董木製寫字檯也塵封多時,即便在溫暖的燭光底下,空氣似乎仍顯得冷冽而渾濁。書籍的重量壓凹了書架,上面覆蓋了一層濛濛的灰塵。過去可以眺望忙碌街道的窗戶如今拉上暗綠色的窗簾,給這房間一股被棄置的淒涼感。
「我們很熟。」那位神祕的女士又抽了抽鼻子。
等等——他們已經飛過皇宮了。也許是在半小時前。露西試圖尋找奧莉安娜的身影,她被天秤天使敲昏。她那時沒有在屋頂上發現她,現在也不見她的蹤跡。
「所有的天人,」蒂說。「那些長老剛開始時都很高貴,我有段時間曾和他們過從甚密。當然,所有的好人都變節了。」她瞥了露西一眼,皺起眉頭。「那是在妳朋友潘妮被殺之後不久的事,蘇菲亞一向很殘忍,現在她則變得野心勃勃。」她沉默下來,拿起一條白手帕擦亮銀色餐車的一角。「我們好不容易重逢,卻得提這麼惹人不快的事。但值得開心的是:妳還記得怎麼進入我的帕提納。」蒂對露西露出微笑。「非常棒。」
「碧森格小姐,」羅蘭說,「能請問女孩們為何叫妳蒂嗎?」
阿琳突然沉默,翅膀一陣嘎嘎作響。
丹尼爾全身緊繃,露西感覺得出來:從他圈住她腰際的雙臂、與她平行的肩膀,甚至在他們頭上振翅的方式。她知道他的感覺;就像丹尼爾緊繃的雙手所顯露的,她也很想馬上衝到基金圖書館去。
「帕提納是怎麼製造的?」露西問。
露西已經回去了,回到她和丹尼爾最後一次在維也納時的圖書館。她正穩穩地站在地上。那時在下雨,她的頭髮披散著,浸濕了鮮紅色的髮帶,但她不在乎。她在找某樣東西。庭院裡有一條短短的小徑,然後是圖書館外的一個陰暗的壁龕。外頭很冷。而裡面爐火正旺。就在那裡,在靠近門的霉臭角落,一個貨真價實的銀製鈴鐺底下掛著一條有著白牡丹刺繡的編繩。
蒂點點頭。「但大部分的凡人不行,如果妳想知道的話。」
「天人,親愛的。」
「她是,她是——」露西在丹尼爾懷中掙扎,他抓住她的手臂好像在她腰際燃燒。這個人害死了潘妮。她還想殺掉露西。為什麼其他人不想殺她呢?
「你是什麼意思?」那女人說。
「我聽說得透過宣告者。」阿琳說。
當另一個聲音從黑暗的圖書館中傳來時,天使們面面相覷,現在,在縈繞不去的歌聲外,還有鞋子的咚咚聲和推著推車的刺耳聲窖。丹尼爾走到敞開的門口,露西跟著他,小心翼翼地望進走廊。
蒂啜飲了一口茶。「聰明的男孩。你們的運氣如何?」
「窮人的帕提納。」阿琳說。
當記憶淹沒了她,她在大廳左邊第一扇打開的門前停下。「這裡,」露西說,指著房間。房間幽暗,只有一盞在窗台上的燈發出黃色的光芒。那就是他們從屋外看見的燈光。「這不是奥圖博士的辦公室嗎?」
安娜貝拉拍動翅膀,用手指撫平頂端。「我還沒從上一次的震動中恢復過來。我恨這個。」
蒂抬起一邊眉毛,嘴角噙著一抹微笑。「一個女人可不能說出她『所有的』祕密,否則會被占便宜的;不是嗎,女孩們?」她稍微停頓。「嗯,現在我們又都是朋友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你們為何前來基金圖書館?我正要坐下來品嘗天亮前的茉莉茶。你們一定要陪我喝,我總是泡太多茶了。」
一秒鐘前它並不在那兒。它似乎從瀑布中現身,在剎那間清晰可見,然後又重疊、抖動、消失在那排龐大的單調現代連棟公寓間。
丹尼爾往前踏出一步。「妳聽說了路西法的事嗎?他正帶著一群天使墜落,嘗試抹消從墮落到現在之間的過去。」
「沒錯,」丹尼爾說。「如果是在白天,妳可以看見鄰居,但他們不能看見妳。」
那棟棕色屋子只有一層樓高,但周遭的連棟公寓都有三層樓,因此可以看見屋後平行的街道,和更多的現代白色連棟公寓。那屋子長得奇形怪狀:露西研究起它的茅草屋頂、雜草叢生的草地邊緣及人形牆入口、不對稱的洪頂木製前門……一切都讓這房子看起來像是在中世紀。
「那房子跑哪兒去了?」露西問。
「他們嚴格說來算是凡人,」丹尼爾解釋,「但他們可以活上好幾百年,甚至好幾千年。他們和天使合作很久了。」
蒂微笑,轉身再次將車推過走廊,露西和天使們得慢跑才能跟上。蒂的高跟鞋喀達喀達往前走,然後右轉進一間以同樣粉紅磚塊砌成的大房間。角落裡爐火正旺,房裡有張擦得亮晶晶的橡木餐桌,可以坐上六十個人,還有一座以石化的樹幹製成的大型枝狀吊燈,上頭有數百個閃亮的水晶燭台。
「我們來此是因為我們得査出墮落的原始地點,」丹尼爾說。「路西法和天堂主人會出現的地方。我們得阻止他。」
丹尼爾意味深長地看了阿琳幾次,阿琳終於往前走,輕觸蒂的背。蒂正將奶油醬舀入高腳杯中,接著放上水果。
「也許我們該去亞維農,」羅蘭建議。「看看坎恩那組的運氣如何。」
她拉動鈴索,門慢慢地吚呀打開,彷彿房子本身早在等待他們似的。他們偷窺進一個被蠟燭點亮的走廊,長得露西看不到盡頭,從外面看不出來裡面有這麼大,天花板是低矮的弧形,就像穿過山巒的鐵路隧道。每樣東西都是以柔美的淡粉紅色磚塊砌成。
露西環顧這條單調平凡的街道。馬路上有裝滿塑膠保特瓶的環保垃圾桶,小型歐洲車並排停得如此靠近,保險桿都碰在一起了。還有路面上的淺淺凹洞。「因此我們是在維也納一條真實的街道上——」
「喔,老天!」那個女人並沒有畏縮。她看著露西衝向她,一根細長的手指在唇上敲打。「妳一定是搞錯了。」
「哎呀,我的禮數!」阿琳說道。「我們必須介紹一下,丹尼爾、羅蘭,我想你們從沒正式見過我們的朋友蒂——」
「沒錯。」丹尼爾飛近露西看到那房子的地方,在上空繞著小圈。集中注意力尋找。
「妳創造了這個帕提納?」阿琳說。「我都不曉得妳有這本事!」
「你是說,她不是蘇菲亞小姐?」
然後安娜貝拉大叫。她的羽翼顫抖,身軀被扔上半空中,丹尼爾的手在露西身上顫動,此時,霧靄瀰漫的夜空扭曲成那種特別的灰色——地平線上的暴雨顏色——露西現在能認出那是時震的顏色。
「別擔心,親愛的,」那女人快活地說。「等我再碰到蘇菲亞的那天,我會抓住手邊最重的東西!親手揍她一頓。」
「喔,原來如此!」丹尼爾給了露西一個悲傷的微笑。「妳以為她是——我們應該告訴妳,『天人』往往看起來很相似。」
霧霾吞噬了天使們。他們回頭飛越河流,四對翅膀在每次拍動時發出巨大的颼颼聲。他們低空飛行,路邊的鈉燈所散發的柔和橘光看起來像機場跑道的燈光。但他們還不能降落。
「帕提納很常見嗎?」露西問。「我在喬治亞那個小島睡覺的木屋也算一個嗎?」
丹尼爾嘆口氣,稍微收攏羽翼,就地垂降了五十呎。寒冷的強風打在露西臉上。他們筆直落下時,她的胃往上衝,在丹尼爾突然停止時又往下掉。丹尼爾彷彿降落在一根看不見的鋼索上,就在一條住宅區上方。
「天人為何能活那麼久?」露西問。
「所以妳在等我們。」安娜貝拉說,用手指數著茶杯。
「我以為你知道它確切的位置!」阿琳離開他們已經維持了很久的隊形——丹尼爾和露西在前,羅蘭、阿琳和安娜貝拉在他們後方形成正三角形——從高空撲下、來到丹尼爾和露西下方十呎處,近得足以交談。她的頭髮蓬鬆鬈曲,珍珠光的翅膀在霧靄中忽明忽滅。
「喔,胡說八道!」蒂說,揮揮手不表贊同。
他們為什麼在繞圈子?他們迷路了嗎?
她將手探進空氣,扯了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