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隨後,克勞利小姐親切地朝門外大廳的方向點了點頭,首相格萊斯頓氣宇軒昂地站在那裡,克勞利小姐繼續說:「即便是首相想向南丁格爾小姐請教,他都得寫在紙上,所有人都得這麼做。」
我苦苦哀求地道:「天哪,我不知道,但我真得見見南丁格爾小姐本人。」
我心甘情願地默默離開了,因為此時幾件事已占據了我的思緒。
佛蘿倫斯.南丁格爾家中的刺繡有一種特殊的魅力,我曾經見過那樣的虛幻、簡約。
如果她長得和她姐姐很像的話,那的確不奇怪。
我像隻停駛的小船在門內的地毯上躊躇,因為領我進門的那名年輕男子轉眼就不見蹤影,所以我不知該何去何從。困惑之際,我研究起走廊邊的家具:一組結合衣帽架、鏡子和雨傘架的精緻漂亮長沙發、高聳的玻璃櫃大鐘、成櫃可能從克里米亞帶回的紀念品,牆上還掛了裱框的名言刺繡,刺了一些像是「忍耐與堅持方能致勝」、「善良的出發點無法補足糟糕的決斷力」、「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之類的金句,邊框還縫上了花邊。
儘管我想要表現出對一切都滿不在乎的樣子,但實際上,我對屋內許多部分都很感興趣。
克勞利小姐完全不為所動地說道:「南丁格爾小姐的雙親還在世時,她沒見他們,她也沒見自己的親姐姐,過去三十年間幾乎從無例外,所以我想她應該不會見妳,但當然妳可以自己問問看。」她擺出「到此為止」的手勢,隨後指了指我腿上的寫字用具。
怪了。緞帶hetubook.com.com是十分昂貴的裝飾,刺繡也費時費力,往往在一件禮服上擇其一足矣,兩者皆採用實在太過奢華。
「這個容易安排,去圖書室的辦公桌找克勞利小姐。」她點點頭微笑說道。
我手足無措,只是結結巴巴地說:「但……但我真的得和南丁格爾小姐當面談談。」
「還是來關心救濟院的環境改善問題?」
一個朋友
「妳肯定不是陸軍醫療委員會的一員,那妳是受訓護士執照委員會的嗎?」這名年輕女子仍積極想替我指引去處。
我掃視層層的肖像畫,找尋蟾蜍般的面孔,又開口問道:「哪一位是佛蘿倫斯.南丁格爾小姐呢?」
「機會渺茫就是不可能。妳看起來是名學者,應該會寫字吧?」克勞利小姐的聲音越來越刻薄。
「親愛的,南丁格爾小姐在床上都能辦到這麼多事,的確非常令人驚嘆。她總是獨自吃飯,從不停下手邊的工作,除了寫給家裡人的字條外,她有時候一天得寫超過一百封信。她是許多重大改革的推手,但她從不讓人在報導上提及她的名字。圈內人都知道,我們的國會實際上可不只兩個院,而是三個院:上議院、下議院,以及佛蘿倫斯.南丁格爾院。」
「全都不是,她不喜歡拍照,更不喜歡拿照片出來展示。」
儘管我裝扮成一名成熟|女性,但此刻我發現自己的反應就像是個生澀的十四歲少女。「呃,不是…和_圖_書…」
當然不能到此為止,我不同意。
克勞利小姐簡單來說就是剛剛指路的那名華麗長袍少女的年長版。我跟她說,我想和佛蘿倫斯.南丁格爾對話時,她也是臉上掛著微笑直點頭。還好她沒問我姓名,因為我根本就不知道今天自己該扮成什麼身分,她也沒請求我為傷殘退役軍人寫卡片或推薦信,幾乎沒對我這不速之客提出任何疑問,只是揮手要我坐到旁邊的位子上,然後遞給我一張小桌子,桌子上擺了筆、墨和一捆上好的乳白色小紙張。
我一臉慌張地看著眼前的陣仗,克勞利小姐溫柔地對我說:「寫下妳想問南丁格爾小姐的問題,然後那個穿著束膝燈籠褲的無禮男就會把字條拿上去給她,南丁格爾小姐只要一有時間就會寫下回覆給妳。」
此事刻不容緩,所以我就開門見山了:一名老婦人遭劫匪綁走,似乎是起因於她與妳在克里米亞相互認識,且她為妳帶了條訊息。她名叫戴娜.圖柏,妳能聯想到她在哪裡或是誰抓走她了嗎?
克勞利小姐的嘴角又微微上揚了一點,說道:「哦,真糟糕,原來妳是真的不知道那機會渺茫,基本上沒人能和南丁格爾小姐面對面交談。」她的言語中透露的是最和藹的羞辱。
「哦!很抱歉,大部分我都無法透露,那兩位是威廉.愛德華.南丁格爾和芬妮.史密斯.南丁格爾,也就是佛蘿倫斯.南丁格爾小姐的雙親。」他指向庭園桌邊的老夫妻,隨後指向石門前那名長得像蟾蜍的年和-圖-書輕女子說:「而那位是法蘭西斯.帕泰諾佩.南丁格爾。那張照片是在他們的老家恩布利拍的,一般大家會叫她帕泰小姐,她是佛蘿倫斯.南丁格爾小姐的姐姐。」
我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相片上,其中有好幾個帥氣的面孔,有些如剪影般拍的是側面,也有些是全身的婚禮肖像,只有少數幾張顯得輕鬆寫意。有一張是一個老男人和一個格外樸素的年輕女子在鄉間別墅石門門口休息,還有一張是另一個老男人和另一個長得不討喜的女人在園中的桌邊喝茶。我試著猜出照片中人物的關係,而此時,穿著束膝燈籠褲的時髦無禮男正好來找我,他拿了張字條給我,可想而知是那接近不得的南丁格爾小姐所寫下的回應。紫羅蘭香氣的薄紙上是幾行細緻的紫色墨跡,與我送上樓的字條形成強烈的對比。
當我仔細看著「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那幅刺繡時,一名身著絲質長袍的年輕女子端著一個托盤閃過我的身旁,托盤上放了一大壺檸檬水和幾個玻璃杯,看她的穿著打扮顯然不是僕人。雖然這個時節不會有黃蜂飛來飛去誤入壺中,但大壺上仍蓋了塊雛菊刺繡的布。這塊精美的布吸引了我的注意,所以這名年輕小姐突然對我說話時,我嚇了一跳。她用與朋友對話的口氣說道:「小姐,妳是來討論醫院改革的嗎?」
我在一樓四處遊蕩,穿過賓客們用手取用三明治、水果片和熱糕點的桌子,儘管南丁格爾小姐不會現身,但她絕對是以盛宴款待。我不停掃視著刺了繡的餐巾、桌巾、椅墊,甚和_圖_書至是蓋在果醬罐上的布都有刺繡!特別是每個果醬罐上的布分別刺了覆盆子、葡萄、桃子、杏子、草莓、小葡萄乾和榲桲的圖案,以對應瓶內果醬的口味。
「但這件事可能人命關天!」
我像個小笨蛋一般直搖頭,最後才勉強擠出說:「我想向佛蘿倫斯.南丁格爾小姐請教一個問題。」
確實許多人都會認為上流階層的家戶中必有許多女紅藝術品,然而除了刺繡外,我在屋內並未看到模製蠟花、手工荷葉邊絲綢燈罩、貝殼拼湊而成的無用小盒子,或是手繪的玻璃器皿,至少到現在還沒看到。我繼續往前廳走去,依然沒看到鉤針編織的椅套,只有一堆可愛的刺繡小枕頭,牆上掛滿了裱了框的刺繡風景畫,還有許多家族成員的肖像畫;有些是繪製而成,有些是相片,還有幾張是以前流行的黑紙剪影。
就那件裙撐的緞帶上。
儘管就我所知,至今仍沒有人針對刺繡透露習慣進行研究或寫過專文,像我哥哥夏洛克就時常寫一些關於菸灰、密碼和化學反應的專文。我似乎可以合理推斷刺繡就和寫字一樣,都會因人而異,每個刺繡之人手藝展現出的精緻或大膽、細長或圓潤、緊實或鬆散、規則或混亂全都不同。
我搖了搖頭。
真是受夠了,如果這種怪房子的牆上長滿常春藤,那我就會跑到屋外,然後沿著常春藤爬上南丁格爾小姐的房間。然而這種房子的牆上並沒有常春藤,所以我只能對著面前的紙筆墨皺眉頭。
很抱歉我幫不上忙,我不認識任何姓圖柏的人,也對妳煩心之事一無所知,不好意思。www•hetubook.com•com
墨水乾了後,我將字條摺好,隨後交給了臉上一直掛著笑容的克勞利小姐。她點頭收下,揮手示意要好好招待我,她說:「親愛的,先喝點茶或檸檬水,去享用一些餅乾,拿到回覆時我們會通知妳。」
又為何會在裙撐上大費周章?不過是粗陋的架子,根本不會有人看見,即便是新郎在新婚之夜都未必見得到。
到此為止。
親愛的南丁格爾小姐:
這位南丁格爾小姐確實將病弱的藉口用到極致,我想她應該是一位脾氣暴躁的婦人,我真的很想掐死她,最少也要找個某物或某人來掐,但我還是努力溫順地點了點頭並緩步走開。
儘管覺得會是徒勞無功,但我還是寫下:
那一家的某人很喜歡刺繡。
反正此刻我歸心似箭,想趕緊多瞧瞧那件不起眼的禮服。
身著斜紋軟呢西裝的年輕男子再次離開後,我開始仔細閱讀這張有著紫羅蘭香氣的字條。字條上的筆跡細小而工整,並不像簿記員代寫的手筆,上頭寫道:
我伸手接過字條,但翻開來讀之前,我先是指向了牆上的肖像畫,並問年輕的男子說:「可否請你好心告訴我這些人是誰嗎?」
「但……但她的身子都已經如此虛弱,她怎麼能……」
佛蘿倫斯.南丁格爾敬上
如果她為人那麼不受歡迎,也難怪她終身未嫁,且個性變得尖酸刻薄?她幾乎從不出席任何活動,連自己的家人都保持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