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胡說，有好幾次你差點找到你妹妹了。」
不過這座城市該死的喧鬧聲，特別是馬車本身的金屬車輪與街上鵝卵石的碰撞聲，吵得我一個字都聽不到。除了有一次，夏洛克特別大聲地說：「……一個實驗，麥考夫，最簡單不過的實驗！我以為家裡的老牧羊犬能夠找到我們那大膽又行蹤飄忽的妹妹。反正為了拿這個，我還是必須回蕨谷莊園一趟。」
「振作一點，福爾摩斯，這件事對你的打擊真的這麼大嗎？」
「你說得沒錯，但女士們仍然沿著裙襬與袖口縫製一些花裡胡哨、一點都不實用的滾邊……」
原來。沒意外的話，他們八成是要去見路易斯．奧蘭多．德坎普公爵。
「與埃及的荷魯斯之眼，或者印度教的第三隻眼有異曲同工之妙——」
「……除了在某些場合中，打從遠古時代就流傳，所有袍服的開口處都必須用魔法象徵物裝飾來預防邪靈的入侵。」麥考夫說完這串話之後，顯然是轉過去對著夏洛克質問道：「這是誰寄給你的？」
從他們激烈的反應來看，「這個」應該就是上面繪有炭筆符號的牛皮紙包了。顯然夏洛克不想讓他們知道，老牧羊犬雷金納德的確找到了我，而他，大名鼎鼎的神探夏洛克，又再一次把我搞丟了。於是他只好從包裡拿出「這個」來轉移大家的注意力。「你們有人知道這是什麼嗎？」
華生醫生抗議道
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過，應該也不是所有的推測都要這麼黑暗吧？難道就沒有一絲可能性……」說到這裡，這位好心的醫生猶豫了一下。麥考夫跟夏洛克一定想不到，現在的我有多麼緊張。的確，我的一顆膽子懸在他們帽冠的邊緣上，還真是被撐得快破掉。布朗尼則一如既往，拉著牠滿載乘客的車子勇往直前。
「他太太是英國人，對嗎？」
華生醫生非常真摯且抱歉地說：「你也知道，我絕對不是在刻意影射發生在你身上的不幸事件……」
夏洛克用詼諧的語氣，準確地猜出醫生沒說完的話。「啊，你可能是聯想到了我們特殊的家庭狀況了。你的推論是這位女士可能是出於自己的意願，逃離家裡是嗎？」
麥考夫大聲說：「那就是比死還要糟糕的命運啊！」
夏洛克．福爾摩斯、麥考夫．福爾摩斯，還有華生醫生！
「拜託，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是絕對的。的確，他們可能將她綁走了，整起案件裡面出現的老婦人很可能就是名老鴇。如果她被帶走，作為世界上最古老的行業裡的上等貨色——」
這幾次的「差一點」，看來是要再加上一次了。我一邊想著，一邊將馬車掉頭離去。我必須承認，我的心裡正隱隱作痛，光是聽見哥哥的聲音就讓我近乎落淚，特別是他用苦澀的語氣談論我的時候。https://www.hetubook.com.com
我聽到這裡，忍不住挖苦自己一番：對呀，妳膽子還真大。
我雙眼發光、直起身子，這個點子熱烈地燃起我的希望與鬥志，這些韁繩彷彿也變成了電報線，將我的情緒傳遞出去。顯然乖巧的布朗尼收到了這個訊息，牠揚起頭，噴了一口氣，接著往前衝去，硬是讓馬車駛過了一個我原本以為過於狹小的空隙。
「任何女性都會想要逃離如此暴躁易怒又情緒化的丈夫——」
不過我兄長的回應卻像是被靜音一般，任憑我拉長了耳朵，也無法辨識出他到底說了哪些關於蕨谷莊園、母親或我的事，除了麥考夫突然爆出的一聲。「那個膽大包天的女孩！」
華生醫生忍不住插嘴。這一次，他說的話可是聽得一清二楚。「看在老天爺的分上，我的好兄弟呀，這裡可是十九世紀的英國吔！」
我用同樣低沉的聲音回話：「好的，先生。」接著滑動馬車的天窗，作勢將它關上——我並沒有全部關緊，畢竟我還想要偷聽他們談話的內容。
華生醫生聽起來有點難為情，他喃喃地說道：「那個……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可能性。」
不過這些感受都無濟於事，我還有未盡的任務。
麥考夫補充。「一半法國籍，她母親那邊的血統。」
我的哥哥夏洛克則乾淨俐落地回覆。「有很多可能的解釋，但沒有一個是讓人特別樂觀的。舉例來說，假m.hetubook.com.com設歹徒真的是為了金錢而綁架她，那麼他們現在很可能一時喪膽，害怕人質會向警方檢舉，進而草草解決了她。」
「那些是裝飾用的！」
「我親愛的福爾摩斯！這絕對——」
華生的回答幾乎聽不到，不過麥考夫宏亮的嗓音倒是清楚地傳到了我的耳裡。他開始興奮地滔滔不絕，說道：「什麼？我親愛的好傢伙們，這還不夠明顯嗎？你們各自都有自己的專業，但絕對不像我對於人類學有廣泛的認識，否則你們就應該知道，這些線條與圓圈代表的是保護的意思，目的是為了要驅走邪靈。有某件事讓傳送包裹的人感到害怕，進而繪製了這些圖樣。」
可憐的華生醫生繼續捍衛著自己的想法。「好吧，有一半法國血統、年輕貌美且非常可能對於年紀較長的丈夫心存不滿……」
在他們動身朝離街邊有一段距離的摩爾式宅邸走去時，福爾摩斯苦澀地說：「我的線人根本就沒辦法告訴我什麼。那一條又一條的假設，我卻遲遲無法找出結果。當初根本不應該接這個案子的，看來失蹤人口的案件正是我的弱點。」
我的哥哥回答：「成交，載我們到奧克雷街。」
「確實如此。」
一個跋扈的聲音讓我的心毫無防備地跳了一下，雖然感覺往前繼續行駛比較安全，我還是馬上讓布朗尼停下腳步。盲目的、該死的順從之心！我完全不敢看向說話的那個男人，因為不
https://www.hetubook.com.com能讓他看到我的臉。但當我彎下腰，準備拉下把手、打開馬車門時，我還是瞥見了幾眼他高䠷如鸛鳥的身形，還有較矮卻較為結實的同行同伴們，他們魚貫地爬上了馬車。
在他們下車時，華生問道：「你會建議公爵採取什麼行動呢？」
當我們越靠近堤岸站，聲音就越嘈雜，交通也越顯稠密，直到我們抵達河岸街，我的馬車可以說是寸步難行。不過我的乘客們倒是沒有多做抱怨，我也並不刻意為了穿過壅塞的交通而想辦法強行通關，我讓馬匹漫步至查令十字車站，接著不得不停車稍待。看來，全倫敦的交通工具都集中在這裡了。所有車輪發出的隆隆聲，都得暫時停住一下，雖然仍有好些吵鬧的動靜（例如我前方某些車夫正對彼此叫罵），我仍悄悄將天窗的縫隙再開大一點，準備再次試圖偷聽馬車內的動靜。
原來如此。他們現在正在談論失蹤的公爵夫人，華生醫師也恢復了他一貫想破頭也弄不明白的語氣。
不知道怎麼辦到的，他們竟能全部擠進這輛馬車裡。我打開馬車的天窗，用我最低沉、最粗俗的考克尼口音說：「超重的話，要多加半趟的車資。」
當我一打開車頂的滑門，哥哥的手便忽地舉起，給了我一大筆慷慨的車資，接著不耐煩地揮揮手，示意無須找零。接著他、麥考夫與華生在我還沒來得及把錢收好時，自行推開車廂的門。這樣也好，因為我又忘記
https://ｗｗｗ.hｅｔubｏoｋ.ｃｏｍ•com拉動手柄了。「那這些眼睛呢？」
「馬車！」
夏洛克的語氣突然開始變得有點暴躁。「華生，無論身處在何種環境，女人通常不會沒事就離家出走，我也只遇過兩次這樣不幸的例子……」
遠方的道路障礙似乎已經被排除，車流又開始回復了，我用馬鞭的尖端滑過布朗尼的背部來指示牠繼續行進。在這段對話結束後，我再也沒有聽到車內的乘客發出一點聲音，就這樣直到我轉進了奧克雷街並停下馬車，才猛然想起，佯裝成車夫的我並不應該知道正確的地址才對。
片刻之後，我們繞進了一條車道，在後院與小巷縱橫交錯而成的迷宮中繞來繞去。最後，這條路帶我們來到鄰近馬里波恩公園附近的路上。帶著振奮的心情，我讓尊榮不凡的布朗尼邁開步伐，超過一輛公共馬車，直接在貝克街上展開美妙的漫步之旅……
「……天知道為什麼，居然連封綁架信也沒有？」
夏洛克用一種饒富興味的語氣打斷他的話。「想不到連最堅強的英國士兵，都能夠在一位非常體面且非常富有的外國朋友身上找出缺點，令我挺意外的啊，華生。」
「是有這樣的可能性，不過機率不大。」
夏洛克糾正他，語氣中帶著一絲譏諷。「不是公爵，是加泰隆尼亞皇室的公爵大人。」看來華生並不是唯一對外國人抱持偏見的人。「不知道，或許我應該告訴他，他太太沿著倫敦地下鐵逃跑了，現在跟我妹妹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