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他很慢、很慢地點頭,仍然沒有看她。
庫柏開始談起這學期的計畫,例如在草地太濕之前再辦一場網球比賽,在下雨的黑夜舉行西洋棋比賽;還有,如果他弄隻天竺鼠養在房間裡,費法克有什麼看法?
「什麼?」
在此之前,她不曾真正感激過這些事:得知自己將是推翻禍主的關鍵時,她雖然曾經目瞪口呆,同時也極力抱怨,卻從未意識到自己被如此挑選出來,正表示她是特別的、她的存在是有意義的。
「萬一他有腦震盪,醫生又能做什麽?」戴德斯對於非魔法世界的醫學,只有粗淺的認識,他希望自己沒說錯。
如今,正好相反:她毫不重要也不特別了,什麼偉大的幻象,就只是幻象而已。
「費法克剛才送了食物進來。」卡許卡力說:「還剰燻鮭魚三明治和一些蛋糕。」
她沒辦法考慮。一想到未來和現實,就像是在水中呼吸,難以描述的劇烈疼痛傳遍腦內深處的各個角落。
「怎麼不能?你又怎能把你剛才說的那些話說出口?是誰信誓旦旦地說我有偉大的命運,只是我不知道?不過兩個星期之前,你才告訴我,你多麼高興我是你的夥伴,你無法和其他任何人完成這一切?可是,現在,你又可以了。現在你說:『謝謝妳,但是不用了,謝謝。』好像我只是隨時可以替換的廚房女傭!」
每一次呼吸都是絕望。
他們來到雪茄菸味早已滲入深紅色窗簾和藍灰色壁紙的撞球室時,第一滴雨打了下來。
「謝謝你的幫忙。」溫特維爾感激地說。
「但我母親向來強調只有一個夥伴。」
有人輕輕敲了門。她轉身看見戴德斯悄然溜進房間。
「妳很清楚,如果讓我選,每一天我都會選妳一千次。然而,這不是由我選擇的,沒有一件事由得了我選擇。我只能沿著早已安排好的路往前走。」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他騰跳回實驗室,把母親的日記安全地收藏好。接著,他急忙離開,以免自己抓起那本日記往房間另一頭擲去。
她的聲音在發抖。「你確定?」
戴德斯上前量了溫特維爾的脈搏。「你們要不要出去呼吸點新鮮空氣?我們可以讓女僕過來陪他一下。」
突然之間,她內心的委屈全轉變成憤怒。她把日記推還給他。「你不愛我。你愛的是個方便,你愛的是我剛好契合你的計畫。」
「我很抱歉。」戴德斯細不可聞的聲音傳來。「我好抱歉。」
就在他們以為他吐完了,他又再次開始嘔吐。戴德斯覺得他要把脾臟,甚至盲腸都吐出來了。在溫特維爾嚴重的腹痛稍微止息時,卡許卡力把戴德斯拉到一旁。「他得看醫生。再這樣下去,他會嚴重脫水。」
「他們沒告訴過我,希望你也不要去找答案。」
他的雙眼看著把一切都變得如此陰霾和淒涼的雨雲。「我一直以為她說的陽台是山區城堡裡我臥室外的陽台。我在城堡時,總是在午餐後躺下來、進入試煉集——因為那是她在靈視畫面中看到的:我醒來,一手放在可能是試煉集的一本舊書上。而且,我總是要達伯特在兩點十四分叫醒我,這也是靈視畫面中的特定時間。」
戴德斯很懷疑。溫特維爾曾經提起在格諾伯勒看到有人倒地。他當時雖然處於開放空間,但也可能吸進了什麼。
「你還好嗎?」他問溫特維爾。「沒有更難受吧?」
「你想怎麼做?」戴德斯謹慎地問。他認為自己沒有流露出心中的苦澀。
卡許卡力已經走到門口。「我去廚房拿。」
溫特維爾一臉無辜。「我醒來了,旁邊沒人,所以我想去找你們。我可能只是餓壞了,體力虛弱。」
「你太執著於那些小之又小的細節了。你母親並沒有提到任何人名。你在陽台上,看見我在兩點十四分的時候召喚了一道閃電從天而降,這還不夠嗎?我們有過的合作關係,難道沒有任何參考價值?」
所以,當她首次瞭解到,亞麗安公主的靈視畫面有很大程度必須仰仗戴德斯的行動才有可能www.hetubook.com.com實現時,只覺得完全迷失了方向。許多年前,她讀過一份資料,討論預言的自我矛盾性:一個預言之所以成真,是因為——只因為——有人毫不懈怠地要它成真。
「我去了廁所,回來時發現溫特維爾昏倒在地上。他說他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又不讓我找醫生。我剛把他弄回床上,正要下樓去問你,到底要不要找醫生過來看看?」
「給我看你母親的日記。」她說:「我要親自閱讀那些靈視畫面記錄。」
「我愛妳。」他說。
沒等她追問,他重述了溫特維爾在格諾伯勒的遭遇:亞特蘭提斯設下陷阱,他們從廣場逃走,船自乾船塢下海直接駛入北海,以及幾乎立即出現的追兵。
那猶豫不決且細如懸絲的聲音,完全不像是她的。
戴德斯搖頭。「不,我看目前只吃白吐司就好。」
「聽說你下床時跌倒了。」戴德斯說。
「如果你不想去懷俄明地區,可以和我去我父親的法律事務所工作。」庫柏的語氣充滿誠心誠意的希望。「我若有個朋友在身邊,或許就不會覺得法律工作那麼可怕了。而且我敢拿錢打賭,你一定可以成為很厲害的律師。」
一分鐘之後,日記已在她手裡。上面的文字看來像在漂游,不過她仍帶著相對於他陰鬱的絕望而顯得過分樂觀的決心,全神貫注地閱讀每個字。
他把日記抱在胸前,面如死灰。「對不起。原諒我。」
其中的諷刺讓她想死。
英格蘭
「萬一他有腦震盪怎麼辦?」
「但我母親從未預言流星雨之夜將有偉大的魔法師誕生。」
她瞪著他。莫非她前一晚喝了和卡許卡力同樣多的干邑白蘭地,醉昏了?她雙腳突然發軟,嘴裡好像塞滿了灰燼和粗沙。「你是要說,你母親的預言其實是指溫特維爾,不是我?」
他們一定祈禱得不夠用力,因為溫特維爾立刻抽搐起來。
「他的情況怎樣?」他問。
「你給他吃了什麼?」卡許卡力大叫。「裡面是不是有蜂毒?他對蜂毒過敏。」
但,究竟是什麼事呢?
約蘭曦向來抱著近乎敬畏的心情看待亞麗安公主的靈視畫面。這些精確的記載與幾乎跪異的關聯性,開啟了她的眼界和心靈,讓她明白自己的命運或許遠比在魔法學院當個教授更加宏大,以及她的責任或許除了照顧自己和海伍德老師,也要盡可能地照顧這個世界。
「但這就表示你將和溫特維爾去亞特蘭提斯。」這想法使她的血液結成了冰。「那時你不就死定了。」
他協助溫特維爾進人廁所,然後留在外面等他。不久,溫特維爾出來,再度靠在戴德斯身上走回床邊。「亞特蘭提斯這麼想要一名法力高強的元素魔法師,到底要做什麼?」
據說,我這一代有位偉大的元素魔法師,那個男孩曾使死火山重新噴發,幾百哩外的人都看得見。(我也聽說他很年輕就病死了,但卡麗絲塔非常篤定地告訴我,當時的審訊官海耶司對她說,那男孩並非病死,而是家人為了不讓他被關進當地審判所,先動手殺了他。)
他靜立著,表情一片空白。然後他突然跪倒在地,雙手蒙著臉。她實在太震驚了,感覺體內好像有火在燒。這個男孩連審訊官親自審訊他時都不曾失控,現在竟因為她問出的三個字而崩潰。
「我給他的是普魯士最先進的藥。」戴德斯爭辯道,同時抓起手帕擦去溫特維爾下巴的血。「絕對不含蜂毒。」
問題只在,他的成就竟然使據她所知最冷靜的戴德斯舉止失常、惴惴不安。
他一臉的渴望讓她不忍拒絕。庫柏即使被戴德斯拒絕也很興奮,因為在庫柏眼裡,戴德斯是反覆無常但有權有勢的半神,根本不必講道理。但庫柏認為約蘭曦是朋友,朋友怎麼對他,他會很在意。
「怎麼回事?」戴德斯問道。
hetubook•com•com「上學期末我是否告訴過你,亞特蘭提斯正在追捕一名召喚閃電的魔法師?」溫特維爾像個罹患關節炎的老人,一邊慢慢地往廁所移動,一邊問道。
他抓起一把最可能有用的,回到溫特維爾床邊。「你為了可能會胃痛而隨身攜帶這麼多藥?」卡許卡力既佩服又困惑地問。
「我不知道。我不想坐在家裡發抖,也不敢要任何流亡者幫我尋找母親,她總說他們之中有人會通風報信。我不知道我們家的錢存在哪裡,而且除了流亡者和伊頓的同學,我不認識任何人。」
戴德斯心裡有一部分相信,自己是因為太過於快樂,忘了生命的殘酷總在轉角窺視而受罰。另一部分則成為瘋狂囚犯,在地窖裡拚命尖叫,而外面的世界都聽不到。
他注視她好長一段時間,宛如即將閤眼死去的人。恐懼勒住了她的脖子。
戴德斯領頭走出門。他們繞過海岬,來到一塊上有遮蔽、從屋子那邊看不見的岩架上。大海在底下起伏,雨雲蹲踞在海岸上方,帶鹹味的寒冷海風不斷吹來。戴德斯設下兩道防止入侵的保護圈。
他離開房間,騰跳到放有幾千種藥物的實驗室。問題是,他並非受過訓練的醫生,說不出溫特維爾的病因,而手上的止吐劑幾乎每一種都有特定的適用目的。他排除和懷孕、食物中毒、暈車暈船、宿醉有關的藥,但剩下來的選擇還是多達好幾十種。
「如果我是溫特維爾夫人,就會毀掉救生艇上的求救信號。」她盡量讓聲音保持正常。「或許就是這信號讓亞特蘭提斯可以追縱他。」
卡許卡力離開之後,溫特維爾要求戴德斯協助他上廁所。
「不!」他捧著她的臉。「我的生命絕對不能沒有妳。我——」不要說,她在腦中大喊。不要說出來。
「我和你出去走走。」約蘭曦說。
回到灣峰屋之後,他站在撞球室外許久,聽著球桿頂端擊中象牙小圓球的清脆撞擊聲,以及庫柏認真指導她該怎樣出桿,才能打好下一球。
壓力在她的眼後出現,那是一股不肯消退的疼痛。她繼續閱讀。
輪到約蘭曦時,庫柏擔任她的教練,解釋擊球角度和撞繫力道。約蘭曦打出的球第一次落袋時,他大力拍手。「太棒了,費法克。你的撞球技術很快就會和板球一樣傑出。」
約蘭曦很確定事情出了差錯,不祥的預感沉重地壓在她的胸口。
他的話語好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每個音節都既微弱又細小。她點頭,脖子很僵硬。
問題是,這些對她有什麼好處?但她沒說話。
他若要諷刺人,還真是一針見血啊!她的大公。不過他對母親的信心也純粹得教人心碎。
戴德斯看了約蘭曦一眼,她的不安更深了。卡許卡力或許沒看見,但戴德斯在發抖。不,他整個人都備受打擊。那神情讓她想起,審訊官說他母親只是利用他來實現個人預言時的情形。
「謝謝你的提議。」她對庫柏說,同時捏了一下他的肩膀。「我很感激。」庫柏一臉高興又尷尬的表情。「哎,你考慮看看。」
該庫柏出手時,他繞著球桌硏究策略,他問:「你昨晚真的是說,你可能很快就要去美國西部?」
「不。」她反射性地回答。「除非你打算告訴我,你弄錯了,不然你說的任何話都不是我要聽的。」
「最好不要。他母親非常不信任不認識的醫生,溫特維爾在這方面很像她。」
卡許卡力由虛掩的門進來,端著的托盤上有杯茶和幾片烤過的麵包。
突然間,一切有了意義。這並不是隨機畫面,這是戴德斯首次踏入他的命運。我到目前所知的元素魔法,以及認識的元素魔法師都指出將有一項啟示性壯舉,而有位傑出的元素魔法師將隨之現身。
與他們無關。
雖然庫柏嘮叨個不停,但戴德斯仍幾乎可以感覺到她的哀傷。當伊頓公學是她的避難處,和*圖*書以及與正常生活的連繫時,包括天竺鼠在內的所有活動她都會非常喜歡。不過,失去了她的命運之後,學校將只是個她連廁所都無法使用的地方。
不知怎地,他分秒不差的描述使她充滿恐懼。也或許是他宛如機器的說話方式,好像他必須假裝事情與自己無關,才有辦法說下去。
「我或許有東西可以幫他。」戴德斯說:「我去行李箱找一找。」
溫特維爾已經醒了。
「我受到審訊之後,我們閱讀了我母親的日記,妳還記得她寫了:我站在陽台上,目睹一場令我極為震驚的異象?」
她在房裡走來走去,檢査藍色壁紙密集的青灰色圖案,調整擺在壁爐架上的幾樣小飾品,還把溫特維爾腳邊的棉被塞得更緊實。他的額頭有點濕,不過摸起來沒發燒。他的眼皮在她碰觸額頭時微微抖了幾下,但沒有醒來。
那麼這也將是戴德斯要目睹的。他將看見一位偉大的元素魔法師隨同一場異象現身,而正如他在另一段靈視畫面中所說的,這位魔法師將成為他的任務夥伴。
你回到過去。在你母親要你離開廣場時,乖乖離開。你從没碰上裝甲戰車。你沒有弄沉亞特蘭提斯的飛行船。你也沒有摧毀我心中的無價之寶。
「那麼……我該怎麼辦?」溫特維爾似乎有些害怕。
他語調平直地敘述整段經過,完全不像在講一個勝利的故事。溫特維爾是亞特蘭提斯的死敵,也是個熱心有餘但信心不足的男孩。今天,他面對了生命中最險惡的一刻,遭迫使家族流亡的敵人追殺,並挺身做出了極少數人才辦得到的反擊。
戴德斯應該為自己身邊有這麼強大的盟友而歡喜,可是他卻彷彿被宣判了死刑。
海狼號。她看見白色的希臘文字母——AABPA三——漆在灰色的船舷上。那艘飛行船被呑沒的速度太快,船員或許來不及送出求救信號。
「啊,你在這裡。」庫柏看到她進屋時嚷道。「溫特維爾不舒服,卡許卡力在照顧他,蘇哲蘭去拜訪鄰居。我一個人好無聊,你陪我去打撞球好嗎?」
「當然有,但是妳也讀到我母親所寫——」
為什麼他得放棄費法克?為什麼?如果他已經是命運的囚犯,難道不能擁有自己的一扇小窗,以及窗外的一小片藍天?
「我可以教你。」
他看起來如此挫敗,讓她好想哭。
「告訴我就是了。讓我被蒙在鼓裡,反而更可怕。」
他立刻顯得很憔悴,好像徒步走了好幾個月,幾乎已無法站立。她不自覺地伸出手撐住他。
她走到窗前,用遠視咒語掃視北海灰色的洋面。在溫特維爾製造了大漩渦的地點附近,海難殘骸漂浮在翻騰的白浪之上;但是,幸好沒有屍體,或其他殘肢。而且,也沒有裝甲戰車在上方盤旋,準備將視線轉向諾福克海邊。
「溫特維爾夫人必定是先把溫特維爾打昏了,以便送他到安全的地方。」戴德斯說:「不過,他還是被發現了——接下來的,妳都看見了。」
戴德斯在其他的小藥瓶中翻找。眩暈、盲腸炎、膽汁逆流、與感染相關的嘔吐、胃壁發炎、異物驅除劑。
「讓我考慮一下。」溫特維爾咬著嘴唇。「有那麼片刻,我真的好快https://www•hetubook.com•com樂。我們就要加入反抗軍,而我的生命終於有了目的。可是現在……我又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天哪,別再亂給他服藥了。」
約蘭曦並不想用這麼平和的方式打發時間,她多麼希望庫柏提議去打幾場拳擊——在長大的過程裡,大人常引導元素魔法師用暴力把憤怒發洩出來,此刻她非常需要打爛某個人的臉。
那個名詞是怎麼說的?
「你總有什麼東西是有效的吧?」溫特維爾邊喘邊說。
她能控制住自己,沒有忍不住放火燒掉蘇哲蘭叔叔的別墅,已經是她能力所及最大的成就了。
她不懂自己怎麼會突然想哭,或許,被人需要的感覺還是滿好的。
戴德斯的喉頭動了一下。「我真希望她記得這樣做。」
更何況,這話還是由她冒著生命危險,救了好幾次的男孩說出。她為他走過大半個地球,而且她還打算和他……她再也無法去想試煉集裡〈四季皇后〉那座花瓣都被清掃乾淨了的避暑別墅。
她完全迷惑了。「就這樣?正如你在另一段靈視畫面中所說?她說的是我到伊頓那天,你首次把計畫告訴我的那場談話嗎?」
戴德斯低聲咒罵,又給他服用了治療魔法疾病的藥水;或許,溫特維爾被下了什麼咒語。結果,溫特維爾這次卻吐出血來。
「只能說我體質不好吧。」
「那就走吧。」她說。反正獨自沉溺在悽慘中,和去玩一場非魔法世界的奇怪遊戲,也沒多大差別。
「好吧,出生日期不重要。但你還記得嗎,試煉集裡的海爾嘉和我長得一模一樣。這總該有點意義吧?」
他要怎樣才能讓她瞭解,自己仍像以往那樣需要她?也許比以往更需要:光是想到要鼓勵溫特維爾進入亞特蘭提斯高地最高指揮總督的宮殿,他就好想躲進最深最暗的地洞裡,永遠都不出來。
她只是搖頭,一直搖頭。和他一起完成任務是她的命運——她的命運,不是可以任意轉讓給別人的一件舊外套。
「我從未讀到她最後提起的這段靈視畫面。」
他終於再也承受不住內心的痛苦,沒進門便離開了。他也不想見溫特維爾,但仍逼自己往卡許卡力的房間走去:這些事不能怪溫特維爾,他與他們一樣,都只是被命運捉弄的傻瓜。
「這就是我們見面那天的情況。我在下午兩點十四分醒來,走到陽台上,不到一分鐘之後,妳召喚的閃電就出現了。」
「試試看這個,並用力祈禱。」
「我們不能用這些詭辯來處理她的靈視。像她這樣的靈視者,五百年才出現一位,要不是她的指引,我們什麼也完成不了。」
「說得也是。」卡許卡力表示認同。「有沒有可能是內出血?」
「我沒事。」卡許卡力說:「我如果要新鮮空氣,隨時可以開窗。」
溫特維爾呑下解毒劑,靜躺了幾分鐘。戴德斯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
戴德斯用湯匙量了一匙解毒劑——他開始懷疑,追上從乾船塢逃離的人後,亞特蘭提斯追兵在水裡下毒,意圖令跳水的人失去能力。或許,溫特維爾搭救生艇加速逃離時,被毒海浪打到了。
「我現在就死定了,反正這也早就刻在星辰裡了。我原本以為……我原本以為我還擁有妳。」他的眼睛黯淡下來。「但我無法和命運的力量對抗。」
然而,溫特維爾卻又跳了起來,再度開始嘔吐。
「約蘭曦——」
「她有禁止你多邀請一個嗎?」
這是她在長大過程中聽過無數次的講法。每個人都聽過無數次。「不加干預地讓預言自然發生,和放棄整個人生、力求每個現實生活的細節都絕對符合她幾十年前寫下的文字,是兩件截然不同的事。」
她拿球桿的手握緊了些。既然不用再參加大冒險,她似乎該開始思考未來的動向。「我的父母都不是很懂得規劃的人,誰知道明天的計畫又會變成怎樣。」
結果,食物是個糟糕透頂的主意。溫特維爾才吃完最後一口吐司、喝完最後一口茶,就立刻開始嘔吐,把胃裡的東西全吐進了夜壺。
「我去看看。」
卡許卡力和*圖*書憂心忡忡地站在房門外。
他很少叫她的真名。即使周遭沒有旁人,他也叫她費法克以養成習慣。
他眼裡充滿傷心和困惑。「妳怎能這樣說?」
溫特維爾向來害怕自己太過普通、太過渺小,永遠比不上父親。現在,他不必擔憂了;現在,他已經展現了連她都為之驚嘆的元素法力。
他略帶不安地為自己辯護。「人永遠無法改變已註定的事。」
無名的恐懼擰絞著約蘭曦的心。
她抓住他的手臂。「我的命運也有很大的力量,不是嗎?是你母親寫的字使我召喚了第一次的閃電。要不是我在試煉集裡殺掉禍主,你現在早就死了。何況,我是在巨型流星雨出現的那晚出生的——你不會要告訴我,溫特維爾的出生日期也是偽造的吧?」
「我不會打撞球。」她告訴庫柏。
「被創造的真實。」她說。
「我不知道除了這樣,我還能怎麼做。」
他拿起最後一瓶,那是可以讓有害身體的任何物質沉澱並加以排除的藥劑。
他的態度平靜,但話中的熱切彷彿拳頭擊中她的肚子。她再也忍不住了。「你還有其他事沒告訴我。什麼事?」
「目前還好。」溫特維爾回答。
「我不確定。」卡許卡力把書放到一邊,回答道。「他說是因為吃了不乾淨的東西,對吧?可是我並不覺得他的胃有問題,反而一直冒冷汗,而且脈搏跳很快。」
溫特維爾躺在卡許卡力房間那張堅固的四柱大床上,輕聲打著鼾。卡許卡力坐在床邊椅子,拿著約蘭曦要廚房做的三明治,正在閱讀一本名為《科學怪人,或現代普羅米修斯》的小說。他也拿了一本《海底兩萬里》給約蘭曦,但她只讀了最前面描述大海「神祕又難解」現象的幾行文字,就把書放在一旁。
「你一字不差地遵從她的預言,好讓這些預言成真。」
麻痺感漸漸擴大,令她僵硬且茫然。她完全無法理解這是怎麼回事。當她這麼勇敢地面對了危險、打敗了禍主,而且一路保護著戴德斯時,怎麼會是溫特維爾突然變成了「獲選者」?
他弄錯了。他一定是弄錯了。
她看到最後一篇的開頭時,他說:「看到這裡我才知道。今天下午,我醒來時臉上帶著微笑,因為我剛夢到妳。」
在他們一起經歷過這麼多之後,在他們為彼此做過這麼多之後,他只能這樣說?
「今无下午,」他繼續說:「我在兩點十四分醒來,走到陽台上。」
她常對溫特維爾其實比大公矮感到驚訝,因為他似乎占了更大的空間:他每次站到她的房門口,都把手臂伸得高高地壓在門楣上;他只要一說話就比手劃腳,永遠有許多生動的手勢;而且不管杜立許太太怎樣抱怨,他仍經常坐著樓梯欄杆滑下樓,著地的撞擊聲弄得整棟屋子都震動起來。
從某方面來說,他是全校最粗獷、看起來最像男人的學生之一。同時,他又比大公、卡許卡力,甚至蘇哲蘭,都更為孩子氣。這也難怪,只要他還是個小孩,就不必符合人們必定會對溫特維爾男爵獨生子抱有的期望。
「我在學校裡一直都受到嚴密監視。」戴德斯協助溫特維爾回到床上。「所以,你如果想逃避亞特蘭提斯,學校並不是最好的地方。而如果你想去其他地方躲一段時間,我可以先借你一些錢。」真是的,他正刻意要支開溫特維爾。
她放開他,心裡逐漸理解:日記並非只是他母親寫的文字;在他心中,那本日記等於他母親,等於命運的聲音。而他永遠不會違背亞麗安公主,這輩子不會,下輩子也不會。「所以,我該退場了?」
她轉身走開。
戴德斯的胸口被壓得好緊:這也正是費法克可能說的話。
其他的記錄對她的抗辯都沒有幫助,因為那些記錄全指向那位「救世主」。「沒理由一定要讓溫特維爾取代我。我們可以合作,我們三個人。」
「據我最近得到的消息,他們還在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