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這些」包括兩個鮮奶油泡芙、一個水果塔,和一塊由柔滑奶油餡和香脆醉餅交疊而成的法式千層派。
閱覽室裡,戴德斯的額頭抵著眼前那本又厚又大的書,睡眼惺忪。
費法克曾為了營救這些孩子而想盡各種辦法,在這個故事裡耗去許多時間。她從未完全成功。不過,換成溫特維爾執行這項任務後,深深的湖水立即分開來,露出一條泥濘的路徑通向氣泡。
「可是,他到現在還無法自行活動,所以診斷器是正確的。」
「反正我也睡不好。不過,我不是睏,只是快被各種資料淹沒。」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擔心?」
杜明曆一〇一一年九月三日
她為什麼不能繼續是那個偉大的魔法師?
「你認為他有幻覺?」
「真的沒有。」這點戴德斯不必說說。他母親就是因為和反抗軍扯上關係而死,他完全不想再重蹈覆轍。「祝你好運,希望你別在尋找反抗軍的時候被亞特蘭提斯逮到。」
「也得附近有這麼大的石塊,你才辦得到。」
但,這一刻並沒有。這一刻,她只是他的朋友。
他在實驗室裡坐下,研究著她在〈靜水神諭〉及〈睡美人〉篇章裡的畫像許久許久。失去這些畫像,而她又離開學校之後,他可能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這時,卡許卡力進來了,庫柏和蘇哲蘭跟在他後面。戴德斯溜了出去,但是溫特維爾的沮喪卻揮之不去。
溫特維爾的表情絕望多於失望——他在亞特蘭提斯的追兵之前死裡逃生,也發現自己擁有少見的神奇能力,但縱使如此,他依然被困在這所非魔法國度的學校裡,不但沒辦法尋找母親,也無法為反抗行動貢獻力量。
他有點擔心她會不會又指責他對溫特維爾不夠真心誠意,但她只是平靜地說:「對你來說,沒有一件事是容易的,對吧?」
事情總是這樣。
父親曾經要我練習如何進入黑堡的寢宮深處,以便使用海爾嘉的祈禱凹室作為通道門。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曾經打扮成女僕,抱著酒壺進去,但幾乎立刻就被人識破,只以毫秒之差說出「從此幸福快樂」後逃了出來,差點被剁成肉末。
不過,更改了之後,我開始思考看見這段靈視畫面最根本的原因。童話人物的事蹟只應存在於小說——和試煉——裡,不該出現在與未來有關的靈視畫面中,不是嗎?https://www.hetubook.com.com
他和戴德斯相處起來,向來比和其他同學時更放得開,也比較常向戴德斯抱怨生活中遭遇到的種種挫敗:例如他那脆弱的母親、他對杜明國的思鄉之情,並用各種拐彎抹角的方式說出害怕自己有辱溫特維爾家族的偉大名聲。
她伸手覆住他的手,停留了好幾分鐘,才唸出通行密語和暗碼,進入試煉集。
身穿白衣、長髮飛揚的年輕女人高舉雙手,我所見過最驚人的閃電隨即劈下,彷彿整片狂亂天空的能量,全都凝聚在這股力量。
他們對每個人說溫特維爾有嚴重的肌肉拉傷,以免杜立許太太知道後又堅持要再找醫生來看他,而溫特維爾很不喜歡外人在他身上戳戳弄弄。
可是他不要我的協助。
試煉集旁有個食物盒,下面壓著一張字條。她抽出字條閱讀。
在那之前,戴德斯所能做的就是帶他進入試煉集,除了幫溫特維爾做好出征的準備,也能鼓舞他的士氣。反正亞特蘭提斯已經知道試煉集的存在,所以即使溫特維爾不小心說溜嘴,也不至於引發任何警戒。
閃電馭使海爾嘉。獨一無二。
「今天稍早的時候,他差點撞到窗戶,說好像看見他母親在外面。可是從他坐的地方,應該只看得到天空,或者對街的屋頂一角。」
靈視畫面離開後,我找出自己的試煉集,翻到海爾嘉的故事。書上插圖畫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身形仍然帥氣,卻已有許多疤痕與戰門留下的剛硬,和我在露台上看到的那位美麗優雅的女子完全不同。
我常在靈視畫面中看到一個地方,但不知道那是哪裡。這次不一樣。我立刻從粗拙外型認出那是黑堡,試煉集最困難的地點之一。
她看著他的眼神有點奇怪,他無法確定她是在生氣——或正好相反。
至於他的內心,因為溫特維爾早已決心盡力享受生命,又很擅長用好玩的新事物把情緒波動埋藏起來——至少這是戴德斯的猜測——即使偶爾感受到,也甚為短暫。
即使好像睡著了,他也是滿臉憂慮和緊張。她的心是如此揪結,多麼希望能夠幫助他。
但是,當溫特維爾問起反抗行動的整體狀況時,戴德斯就開始閃爍其辭。他並不希望溫特維爾因為亞特蘭提斯大力鎮壓反抗人士而洩氣,也不想讓溫特維爾認為戴德斯個人對反抗行動的發展有興趣。
「當時你希望,所謂的心智和圖書穩定度失調,也是受到萬靈丹的藥效影響。」她說。「因為一個人睡個不停並不正常。」
然而,當戴德斯往外看時,除了一個以前沒見過的叫賣小販,杜立許太太之家外面的街景都和以前一樣。
他們離開試煉集時,溫特維爾仍然很興奮。「我甚至無法告訴你,我感覺自己隨時可以拿下一隊裝甲戰車,用那些巨大的石塊問候它們。」
約蘭曦在熄燈後抵達實驗室時,大公已經在那裡了,或者該說,在試煉集裡。他的手放在書上,頭垂在桌面。
「我知道。」
最後,他還是清除了自己所做的更動,把插畫恢復成原始模樣。
他得在某個時刻把一切都告訴溫特維爾,至少也要承認自己有意推翻亞特蘭提斯。不過,考慮到溫特維爾那口無遮攔的個性,戴德斯打算等到絕對必要時才說。
溫特維爾把頭靠在窗框上站著。「我一時——以為,好像看到了我母親。」
「離開前扶我去上個廁所,可以嗎?」溫特維爾問道。
這麼說來,她是誰呢?
他只說妳不是那個當代最偉大的魔法師,他幾時說過不再需要妳的協助?
他直起身體。「我討厭自己像個壞掉的鐘,可是妳在熄燈後離開杜立許太太之家並不安全。」
在她這方面。
「你還好嗎?」那是費法克的聲音。
新的溫特維爾仍維持著喧鬧外向的外表,可是一旦他們獨處——機會不多,因為卡許卡力才是長時間陪伴他的人——戴德斯覺得他變得比較安靜,也比較愛打聽事情。
她就是海爾嘉嗎?
他最大的焦慮仍是他的母親,而戴德斯很高興能告訴他事實:溫特維爾夫人一直沒有消息。溫特維爾也想知道那天晚上在格諾伯勒掉入陷阱的其他人發生了什麼事;戴德斯也告訴他事實,那就是戴德斯完全不知道。
不,他對自己說。亞麗安公主當年更改畫像的原因,和現在有什麼關係?
時間是夜晚,不過堡内燃著許多火炬。而在堡壘頂層的地方,有一座若在白天景觀必定非常壯麗的露台。露台上有個年輕女人,她身穿白衣,深色長髮隨風飛揚。
看著她安全返回房間之後,戴德斯把信封放在胸前,在床上躺了許久,想著自己是多麼地幸運,在朋友這方面。
因為亞麗安公主更改了試煉集裡海爾嘉的樣貌,費法克才能在黑堡進出自如。而當亞特蘭提斯質問召喚閃電的女孩何在時,戴德斯也能聳個肩說,那只是杜明國的童話故事。https://www•hetubook.com.com
她差點推開那個食物盒,害怕裡面的甜點吃起來只會是心碎和拒絕的滋味。但,不知怎地,一塊水果塔就進了她嘴巴。好吃得不可思議,更讓她想起他向來是多麼周到地照顧著她。
然而,戴德斯不知怎地就是覺得……不安:他從未一步登天,任何微小成就都是透過處心積慮的多年努力換來的。來得太容易的東西總是怪怪的。他搖著頭提醒自己最好享受這一刻,因為更困難的即將來臨。
她繞過桌子,把信封塞進他的口袋。「我夠安全了。你需要照顧自己。」
溫特維爾突然跳起來,可是並非朝戴德斯伸出來的手,而是朝窗戶的方向跳去,還差點撞到頭。戴德斯在他撞到書架的硬角之前及時抓住了他。「小心!」
溫特維爾醒來的第六天,首次說出和未來有關的話語,而且只有兩句形同宣告的話:「我要去找反抗人士,我要加入他們。」
原來她長這個樣子。
「什麼?」
「我這輩子從來不曾這麼痛快!」眼看巨人有如骨牌般一個撞倒一個,使他們腳下的地面隨之震動,溫特維爾對戴德斯大叫。
她看著他好一段時間,才伸手從口袋裡拿出一個信封。「送你,生日禮物。」
戴德斯應該高興才對:他讀過《偉大元素魔法師行誼》許多遍,溫特維爾與書中那些主角相較,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他也該對自己做出正確的選擇而感到放心:除了無法召喚閃電,溫特維爾每一方面的能力都比費法克出色。
「你從沒騎過雙足飛龍。」
然而,他母親真的看見了未來。站在海爾嘉臥室外露台的是費法克,她召喚下來的閃電打死了禍主。至少,曾造成禍主的暫時死亡。
「什麼資料?」
杜明曆一〇一一年二月五日
溫特維爾無法走路這個問題,其實讓戴德斯很是困惑。溫特維爾可以移動腳趾,下肢也有感覺:冷、熱、碰觸,他都能感覺到。只要有人扶著,他就可以拖著腳走到想去的地方。可是只要沒有人幫助他平衡,即使靠著牆,也會在一分鐘後往旁邊倒去,怎樣也站不直。
溫特維爾的平衡感和行動能力毫無進步。從睡個不停到醒來,已經過了一個星期,他仍然沒辦法靠自己的力量站立,更不可能像以前那樣https://m.hetubook.com.com,坐在樓梯扶手上,火車頭似地一路鬼叫著滑進門廳。
他現在最需要做的,顯然就是讓溫特維爾恢復平衡感和行動能力。以溫特維爾目前的狀況,戴德斯完全不可能拉著他橫越亞特蘭提斯,去到最高指揮總督那座位在高地的宮殿——即使可能,也非常不明智。
「你睡太少了。」她說。
結果一定不同,戴德斯得承認,至少某些戰役就不會輸。他拿著試煉集,從兩人並肩而坐的溫特維爾床上站起。把試煉集帶回學校有風險,但溫特維爾的騰跳技術向來不佳,而戴德斯還不想透露實驗室新入口的地點。
我更改了我那本試煉集裡海爾嘉的臉,也把修道院及要塞之城那兩本都改了——希望父視不要在意,他認為要塞之城那本是他的。
不過,溫特維爾和以前不一樣的事情還有許多。
正當他要閤上試煉集時,他想起該去海爾嘉的故事〈黑堡之戰〉檢査一下。他又看到了,費法克的臉。前兩個故事的確是他更動的,但這個故事他完全沒動。他迅速査閱附錄的更動紀錄,它顯示那是二十年前的修改。
湖面分開。
「我不必走路也能施展我的元素能力。」溫特維爾說。「他們可以把我放在雙足飛龍的背上。」
不管去上課或從教室回來、去餐廳吃飯,甚至只是上個廁所,都要有人攙扶。這個人通常是老在溫特維爾房裡坐著的卡許卡力,好讓前者不必只因要從櫃子裡拿片餅乾,或是開窗呼吸新鮮空氣,就得扯開喉嚨大喊。
英格蘭
可是,他不能任由這種自我縱容的危險行為繼續下去。他個人的感覺並不重要,從來就不重要,只有任務是至高無上的。
他搖頭。「心靈分裂的病症在一千五百年前就已出現,那時魔法師還在辯論癌症到底是不是神對非法惡行的懲罰。不過我肯定這方面的可能性很小。」
他帶溫特維爾前往另一個故事,〈蝗蟲肆虐的秋天〉。溫特維爾看著群聚而來的蝗蟲擁向可憐農夫的麥田,他像頭野狼般地咧嘴笑著舉起雙手。應他召喚而來的旋風,立刻把蝗蟲吹得無影無蹤。
杜明曆一〇一一年九月十九日
溫特維爾的元素能力大幅增加,可是膀胱卻好像縮小了,至少只要戴德斯在附近,他總是常去廁所。「走吧。」
費法克曾經那麼張揚地走過他的生命。
「但你甚至無法自己走路。」
「我得讓溫特維爾能自行站立,才能帶他去和圖書亞特蘭提斯。而在那之前,我得找出他的問題在哪裡。」他敲著桌上有如石碑的巨著。「這是解讀萬用診斷器最完備的參考書。有些組合可以立刻縮小成一或兩個診斷,可是造成『大肌肉運動機能』和『心智穩定度』失調的可能性有無限多——從突然產生的某種恐懼症,到不可挽回的心靈分裂。」
今天是他十七歲生日,他本來想讓它默默過去,不過她居然記得,讓他很高興。他拆開信封,竟看見裡面是類騰跳器的零件。
不過,他還是拿起日記本翻了開來。
二十年前,這本試煉集屬於他的母親。
「或者我可以從地球的骨架抓一些出來。」溫特維爾說得熱血沸騰。「想想看,如果我父親在一月起義時有像我這樣的人幫助他。」
在妳這方面。
「不,妳錯了。」他說:「我其實非常、非常幸運,尤其是在朋友這方面。」
達伯特告訴我,欣德史東太太的店也賣法式甜點,非常受顧客歡迎。這些是從巴黎來的。希望妳喜歡。
但是,他得要先把費法克在書裡的蹤跡全數清除乾淨,他才敢讓溫特維爾看到試煉集。
戴德斯緩緩搖頭。對於這樣偉大的力量,除了讚嘆,還是讚嘆。
那是海爾嘉。
「我可以學,在我找到反抗軍以後。你真的沒有這方面的人脈嗎?」
「不。」他太震驚了。「不,我不能收。它們是要保護妳的安全。」
出於天性與情勢使然,戴德斯永遠都在未雨綢繆。然而,在他發現母親從頭到尾指的都是溫特維爾之後,每次只要想到下個星期甚至明天,內心就很想蜷縮起來——少了費法克,哪還有什麼未來?
那妳為什麼不幫?她的另一個自我問道。即使不再是妳所想像的偉大女主角,還是有很多事可以做啊。
在另一個故事裡,他彷彿那只是幾顆網球地抬起五十噸重的巨石,接著輕而易舉便幫即將慘遭巨人踐踏的城鎮築起高牆。鎮民再從牆上攻擊巨人的弱點,也就是巨人毫無保護的頭,因而獲得歡欣鼓舞的勝利。
這是內陸海,面積之大,讓對岸彷彿遠到地平線之外。在湖底,一群小學生被困在越縮越小的氣泡裡。
她的語氣引起他的注意:憤怒消失了。大漩渦發生那天以後,不管她說話時如何有禮,他都能清晰且大聲地聽見那些話語下的盛怒。
「不,他很清醒。只是這件事讓我想起,當我用萬用診斷器檢査他時,萬靈丹的藥效還沒退,他整天都睡個不停。我那時的想法是,診斷器測出他大肌肉運動機能失調,是因為他一直要人扶才能行動——換句話說,診斷器可能是受到萬靈丹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