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西蒙娜感覺臉頰上噴到幾滴口水。
「妳是不是罵尼奇笨蛋？」班雅明問道。
她拾起他掉落的一張卡片。「這是誰？」
「你是誰？」西蒙娜又問了一次，這次更大聲。「那些男孩是你的朋友嗎？」
「等一下。」她說。
「是阿爾宙斯。」尼奇回答道，一面將卡片放在整疊的最上面。
「班雅明，我有時候也會做錯事。」她壓低聲音說。
男孩開始緩緩移動開來，但當她往前跨出一步，像是要阻止他逃走時，他打了個踉蹌，卡片全掉落在地。他低聲嘟囔幾句，便溜向電扶梯。
「你們在做什麼？」西蒙娜邊走過去邊喊道。她很想用跑的，卻又擔心他們會因為受到驚嚇而鬆手。
「不過我比較喜歡夢幻。」她又說。
「你為什麼不出手？他們可能會害死她的。」
「我們搭計程車好了。」快到地鐵站時，她忽然說道：「我受夠地鐵了。」
「妳沒事吧？」
西蒙娜慢慢走回刺青店裡，坐了下來。
「他說了什麼？」他問道。
女孩只是猛搖頭。
她不理會他，繼續看窗外。
「對不起，我……」
「怎麼了？」她問道。
「很難看。」
「沒有，我……」
女孩一走出店門，便邁開大步奔跑。西蒙娜正隨她走到門邊，忽然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你是誰？」西蒙娜問他。
「艾妲的弟弟，他有點智能不足。妳在外面有看到他嗎？」
「知道。」西蒙娜不耐地說：「當然知道。」
女孩顯然嚇壞了，但將她吊掛在邊緣的其他孩子卻顯得泰然自若。
「媽，妳在這裡幹嘛？尼奇呢？」他問道。
尼奇對她露出微笑。
他移過來坐到她旁邊。「等一下，妳聽我說。我有過一個女人，而我的女人，我的女人……」
「誰？」
「那麼再見和圖書了。」西蒙娜說著淺淺一笑。
「艾妲希望我陪她去改變刺青圖案。」班雅明輕輕地說。
他自顧自地點點頭。
「我不想牽扯進去。」
「我得跟他說句話。」
「夢幻會學東西。」他小心翼翼地說。
西蒙娜凝望著地鐵窗外。她離開空無一人的住處後，便直奔地鐵站，到現在還流著汗。
「我問妳為什麼。」
「閉嘴！」男孩不滿地噓她。「妳要不閉嘴，我們就肏妳當作懲罰。」
艾妲回來時，帶著方才西蒙娜在追的男孩。他們停在店門外，西蒙娜可以看到艾妲每說一句他就點頭，然後抹抹鼻子。女孩一手遮在胸前走進來，看也沒看西蒙娜和班雅明一眼，便從他們身旁走過，消失在布幕後面。西蒙娜剛好來得及瞄見她脖子上紅紅一片，因為刺了一朵深紅玫瑰，玫瑰旁還有一顆小小的大衛星。
上了特蘭伯橋後，西蒙娜俯視著史托拉．艾辛根島。冰層尚未形成，但水流看起來淺淡緩慢。
他眨了幾下眼睛，終於說出來：「妳是個女人，對吧？」
「其實沒有為什麼。」她說道：「你爸……很難解釋。即使你真的很愛某人……我也真的很愛你爸爸……一切都還是可能會結束。」她說得支支吾吾。「剛認識的時候，有孩子的時候，你不會這樣想……可是過了一段時間以後，當謊言愈積愈多……對不起，我不應該說這個的。」
坐在她對面的男人沙沙地翻著報紙，從窗玻璃上的倒影可以看到他的眼光偶爾會往她身上飄。
「別說了。」他壓低聲音說。
「那妳怎麼不回答？」他問道。
「你還太年輕，不……」
西蒙娜驚呆了，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男孩當著她的面往地上吐了口痰，然後跳過欄杆，走下通道後消失不見。
和*圖*書「媽。」
「賤人。」他看著她離去，冷冷地罵了一句。
她步下列車，跑著出車站，穿過一座樹脂玻璃橋，衝下階梯。到了購物中心裡面的廣場中央，有一面巨大看板、一個購物指南和一個列出所有商家的樓層平面圖。西蒙娜氣喘噓噓地從頭看起，直到找到坦斯塔刺青店。店面位在中心的另一端。她起步朝電梯走去。
「我們得去找警衛。」西蒙娜說。
「沒什麼。」她說。
「我現在不是回答了。」
「我們走吧。」班雅明用微弱的聲音說。
「他們都拿吼鯨王沒轍，誰都打不贏他，他是最巨大的。」他接著說。
「別再說了！」他斷然制止。
「對。」男孩正色說道。
這時一道黑簾被拉開，有個女孩走出來，手機貼在耳邊，上半身赤|裸，幾滴小血滴從她的喉嚨流淌而下。只見她神情專注而憂慮。
「尼奇，」女孩對著電話說：「發生什麼事了？」
「艾妲？」
「笨蛋！」她尖聲罵道。
她發覺除非自己有所反應，否則他不會輕易罷休。
「你就只是想問這個？」她說完又轉過頭面向窗外。
班雅明似乎非常心煩意亂，臉頰脹得通紅，眼神飄忽不定，好像想逃跑似的。
她看著他。這種語氣來自他的口中，聽起來不太對勁，但她也知道，自己和艾瑞克最近說話愈來愈像這種語氣。
列車減速下來，西蒙娜發現坦斯塔到了。
「沒有。」
「你人真好。」
十二月八日星期二，午餐時間
「我本來在找你。結果看到幾個男生……他們一定是有病，竟然抓著一個小女孩把她吊在欄杆外面。艾妲的弟弟就呆呆站在那裡……」
「可是妳怎麼能那樣？」
「我就知道，」男人用身子擋住她和圖書的去路。「來嘛，給我一個小小的擁抱，我只想要一個小小的擁抱。」
「喂，」那個男人叫了一聲，聲音執拗得令人惱火。
西蒙娜轉身要去照顧小女孩，不料她也不見了。西蒙娜沿著上層走道往回跑，經過一間間幽暗的空店面，卻見不到女孩，也見不到任何男孩的身影。忽然間，她發覺自己就站在刺青店外面，店家的窗戶貼著一層不透明的複合膜，上面繪有北歐神話裡的巨狼芬里爾，但因貼工粗糙，窗膜已經捲起變形。
「她很像伊莉莎白．泰勒，」他繼續說著：「妳知道那是誰嗎？」他神祕兮兮地伸出兩根指頭按在她的手臂上。「妳知道伊莉莎白．泰勒是誰嗎？」
西蒙娜轉向他，冷冷地說：「我聽得很清楚。」
「妳說什麼，妳這個老女人。」
「不是因為你。」
女孩又搖頭。她全身都在發抖。那個高高胖胖的男孩就只是站在一旁看著她們。他身上穿著一件深色羽絨夾克，戴著一副黑色太陽眼鏡。
她三步併作兩步爬上電扶梯，很快便來到頂端。離開電扶梯後，她瞥見中心另一頭，一個店面都空著的荒涼區域裡，有些奇怪的動態。好像有人吊在欄杆上。
「是我說錯話了，我才是笨蛋。」
「妳有跟他們說什麼嗎？」
班雅明默默地走在母親身旁。
他臉色蒼白焦慮地站在原地，眼看著母親毅然地朝男孩走去。
「我罵了他們以後他們住手了，可是他們好像覺得整件事很有趣。」
她推門而入，但店裡好像沒人。牆上貼滿刺青圖片。她環視一周，正準備離開時，卻聽見一個高亢焦慮的聲音說：「尼奇？你在哪？說句話啊。」
她內心暗自想像有個男孩倒在地上，一群孩子在和_圖_書一旁圍觀。她擠過人潮，發覺那是班雅明，他身上某處未完成、黏糊糊的刺青正血流不止。
「喂，妳沒聽到嗎？我在跟妳說話！」男人不肯放棄。
「怎麼回事？」班雅明問道。
「他很高大，還戴著黑色太陽眼鏡。」
男孩看見了西蒙娜，便假裝要鬆開女孩的手。女孩和西蒙娜都尖叫起來，但男孩們抓緊了，並慢慢將她拉上來。男孩一哄而散，其中一人臨走前，還向西蒙娜投以怪異的微笑。最後只剩下那個較高的男孩。小女孩蹲在欄杆旁縮成一團，啜泣著。西蒙娜停下腳步，心噗通噗通跳個不停，然後在她身邊蹲下。
「那太可怕了，在脖子、在臉上刺青……」
「所有的神奇寶貝裡面他最巨大嗎？」
她的胸部布滿雞皮疙瘩，但她似乎沒有注意到自己半裸著身子。
「你跟我去警衛那邊。」她口氣堅定地說。
她朝那個方向走去，靠近之後才看清情況：原來是兩個男孩抓著另一個小女孩，讓她懸空掛在三樓欄杆外。掉下來到二樓的高度至少有三十呎。有個高大的身影在附近走動，揮舞著手臂，像在電暖爐前面取暖似的。
「好了，走啦，妳不是說要去搭計程車。」
「能請問妳一件事嗎？」西蒙娜出聲說。
她伸出手，把男孩的身子轉過來面向自己。他約莫才十三歲，但既不害怕也不驚慌，反而露出蔑笑，就好像她是來自投羅網的。
西蒙娜走到店外，看見尼奇站在晦暗的窗邊，雙臂交抱在胸前。她朝他走去，盡量露出和善的神情，指指他的神奇寶貝卡。
「到站了，我要下車了。」她說著站起身來。
「哈—囉？」男人又喊道。
「再見保重。」尼奇呆板地回應道。
「我不喜歡你待在這種地方。」西蒙娜說。
他們走到計程車招呼站，跳和圖書上一輛計程車後座。車子正要啟動駛離購物中心時，西蒙娜說出學校打電話來的事。
「艾妲會聽到的。」
「為什麼？你也想刺青嗎？」
她本該搭計程車，但又告訴自己沒有出什麼事，別老是杞人憂天。
「什麼？為什麼？」
兩人有一陣子默不作聲。
西蒙娜可以感覺到腎上腺素仍在體內奔竄，太陽穴的脈搏快速跳動，胸口也是心跳怦然。「我在問你話呢，你為什麼不出手？」她狠狠地瞪著他。
他沒有回答，反而從口袋掏出一副卡片，開始洗牌切牌地玩弄起來。
他還是沒反應。
她一轉身發現是班雅明。
「媽，別管閒事了。」班雅明哀求道。
「好啊。」班雅明說著便要轉身。
「你現在跟我回家。」她鎮靜地說。
「他看起來很不錯。」西蒙娜說。
「我剛才看見你：」
「對不起，剛才對你那麼兇。」
她認出剛才脅迫女孩的其中一個男孩正站在車站欄杆旁，好像在等什麼。她可以感覺到班雅明想把她拉走。
這時候班雅明走出來，眼中閃著光。
「妳先出去，我就跟妳走。」他說。
「你爸和我可能要分手了。」她說。
「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他回說。
「我才不在乎……」
她全身僵硬，咬牙切齒地說聲抱歉，將他的手臂推開。她感覺到他的手在摸她的臀部，但就在同一時間車停住了，男人一時重心不穩跌坐回座位上。
他臉上的表情毫無變化。
「大家都最喜歡皮卡丘。」她說。
西蒙娜深受震撼；她往外走回班雅明身邊。
「可不可以拜託妳到外面去？」班雅明口氣變兇了。
他往後一靠，對她的回答十分滿意。「她老是在找新的男人，」他唧唧哼哼地說：「每次都是好還要更好，要鑽石戒指、要禮物、要項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