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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靜悄悄,空盪盪。吃了藥之後,胃被一種溫和平穩的感覺所包覆。
艾瑞克拿起電話打給約拿。
艾瑞克腦海中浮現在小屋遇見愛芙琳那天,她出現時的模樣:一個穿著銀色羽絨背心、灰色針織套衫、骯髒的牛仔褲還有球鞋的年輕女孩。她穿過林間,馬尾甩來甩去;臉龐看起來率直、稚氣。陽光從松樹枝葉間篩落,她懶洋洋地握著獵槍,在地上拖行,槍碰到藍莓樹叢與青苔便輕輕彈起。
她帶著槍到森林裡去是想自殺,他心想。她跪倒在青苔上,把槍管放進嘴裡,但又改變了心意,實在是下不了手。
「如果你擔心可能有人會來突襲你、殺害你,你會這樣拿槍嗎?」
「是我自己做的決定,我不怪任何人。」
約瑟威脅過她嗎?
愛芙琳一有機會就逃走m.hetubook.com.com了,找了份工作和一個屬於自己的地方,但她已感覺到威脅愈來愈大,並突然間害怕到躲進姑媽的小屋,還隨身帶著槍保護自己。
「我只是想告訴你,媒體把新聞搞得這麼大,我真的很抱歉。等事情平息下來以後,我保證一定會追查洩密的源頭。」
「不會。」約拿回答。
這時艾瑞克忽然認清很關鍵的一點。假如愛芙琳心裡害怕,假如槍是為了保護自己、對付約瑟,不會是這種持槍方式。艾瑞克想起她的膝蓋溼溼的,牛仔褲上沾了幾處黑泥漬。
「我覺得她是到森林去自殺。」艾瑞克說:「她牛仔褲的膝蓋部位溼溼的,很可能是因為跪在潮溼的青苔上,用槍頂住額頭或胸口,但後來又改變心意無法貫徹。這是我的想法。」
催眠後和圖書說的話完全不能當作證據,但艾瑞克知道,儘管確實的動機不明,約瑟說自己殺死家人卻是實話。他閉上雙眼。愛芙琳想必早就知道弟弟很危險,這些年來,她學會了忍受他無法控制的衝動情緒,一面評估著倘若自己想過正常而獨立的生活,引發他暴怒的風險有多大。這一家人應該都得應付他的暴戾,為了忍受他的敵意、不讓他輕易發作,大家都要慢慢地做出無數極其細微的調整與妥協。但什麼事都遏止不了他的衝動,紀律、處罰、姑息都沒有用。他們始終沒有真正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父母親可能以為他的攻擊行為純粹是因為他還小,說不定還自責不該讓他玩暴力電玩或是看殺人魔電影。
「我們在瓦姆多的時候,我從車上發現愛芙琳,看見她正從樹林間往小屋走https://m.hetubook.com.com去,拖著獵槍掃過灌木叢。」
「沒關係。」
艾瑞克試著想像深夜裡漆黑的小屋中,將上膛的槍擺在床頭的愛芙琳該有多麼恐懼。他想著約拿.李納問她話之後告訴他的事。約瑟帶著蛋糕出現後,發生了什麼事?他去找她是想做什麼?她有什麼感覺?在那之後,她才開始害怕而帶著槍嗎?是在他去過小屋後,她才開始時時畏懼被他殺害嗎?
艾瑞克奔下樓衝出門口,到了外面停下腳步,頓時感覺背上的汗水開始發涼。空氣中帶著寒意;不遠處,有個男人裹著一堆厚厚的毯子在睡覺。猶豫不決了半晌,他才緩緩走到歐登廣場,坐在圖書館外面的長椅上。他內心充滿不舒服的恐懼感。他怎能如此愚蠢,竟然因為怕受傷而將西蒙娜推開?
「謝謝你,」約拿說:「和*圖*書我會去找她談談。」
十二月十一日星期五,上午
「我覺得很內疚,因為是我說服你做的。」
「艾瑞克嗎?我正想打給你,但實在是太多……」
「沒關係。」艾瑞克說:「是這樣的,我……」
過了一會兒,艾瑞克起身往回家的路上走,途中順道去石頭窯烤的麵包店買麵包,還給西蒙娜買了一杯瑪奇朵咖啡。他匆匆趕回家,不想等電梯,便直接衝上樓,但一打開門隨即發覺家裡沒人。空空的屋子讓人滿心寂寞,但艾瑞克盡量拋開這個感覺。無論如何,他都要向西蒙娜證明自己值得信任,不管需要多久時間,他都會再次說服她。他這麼想著,然後站在廚房裡把她的咖啡喝掉;何必白白糟蹋了呢。喝了之後胃不舒服,便再吃下一顆胃藥Prilosec和_圖_書。
「所以呢?」
「我個人覺得,雖然目前不能這麼說,但我還是認為催眠約瑟是對的。這麼做很可能救了愛芙琳一命。」
他在樹林邊偷偷觀察她的時候,她正要回小屋去,正要回到她原本想要逃避的另一個選擇。
「我打電話就是想說這個。」艾瑞克說:「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你現在有空嗎?」
現在也才早上九點,還要再過幾個小時才需要進醫院值班。他拿了一本書進臥室,襪子也沒脫就躺到凌亂的床上。但他沒看書,反而想著約瑟.艾柯,很好奇約拿.李納能不能從他口中問出些什麼。
艾瑞克說到這裡為止。他聽到電話另一頭約拿粗重的呼吸聲。有輛車的警報器忽然響起,尖銳刺耳的聲音響徹整條街。
艾瑞克聽到椅子刮擦過地板的聲音,接著是約拿坐下時吐了口氣。「好,」他說道:「說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