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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巴斯欽停下來,喝掉一杯水。
「每一次他都是被逼著和她發生性關係,但事後他也總是受到懲罰。她認為他骯髒、不潔。他做了噁心、下流的事,他母親受不了看到他。」
「或者是某個曾經參與調查的人。」
「我也沒看過。」比利插嘴。
「但沒有以後。他割斷她們的喉嚨,目的是為了躲避接下來的懲罰。」
托克結束簡短通話,回頭加入其他成員。他的表情顯示那通電話不是什麼好消息。
他按電鈴,她微笑迎接。他知道她為什麼笑,他知道她要什麼,但接下來她鐵定會大吃一驚。這一回由他主導。她還來不及邀他進門,便被他擊倒在地。他狠狠地打她,連續兩擊。他命令她帶他去臥室,脫|光衣服,換上睡衣,趴在床上。他用絲|襪綁她,待她無法動彈後,他拎著手提袋離開臥室——手提袋裡有他的裝備和用來接小便的空瓶——尋找合適場所,尋找她可能用來鎖他的地方。他在地窖找到了。可以從外面上鎖,裡面暗黑一片。他把帶來的東西擺在地上。待會兒他就能體驗懲罰了。等事情結束以後。
「我不是指你們。除了你們,當年能在犯罪現場走動的應該還有很多制服警察和鑑識人員吧?」比利澄清,「當年你們找到這些食物的時候,旁邊應該還有別人在吧?」
「我有在想。我只是想跳出常態思考邏輯,如此而已。所以我想錯了。」
「沒人發現這件事嗎?沒人懷疑過嗎?」比利頗感興趣,上身微傾。「我是說,這事鐵定會影響他的課業或其他生活表現吧?」
「我沒看過你的書。」
大夥兒露出疼痛不堪的扭曲表情。比利和托克的感受可能更複雜些。
沒多久,她開始發出聲音。從枕頭深處傳出來。他討厭這種聲音,好希望這聲音能消失。不過這種聲音也表示快結束了。他不喜歡他們做的事。現在他已經知道,別人的媽媽不會有這種舉動。他討厭這樣。但他也不喜歡接下來的事。聲音停止以後……
「但他們要怎麼聯絡?」
瑟巴斯欽嘆氣。這是真的嗎?這個國家的最高犯罪調查單位竟然有半數成員沒讀過他的書?他知道瓦妮雅看過,但托克呢?他瞄瞄老同事。但托克的表情沒洩漏半點端倪。他肯定讀過。瑟巴斯欽又嘆了口氣。他曾以愛德華.海德為題做過多場www.hetubook•com.com演講。海德案他熟到不能再熟,倒背如流。但現在看起來,他似乎得從頭再經歷一遍;至少是個縮短的版本。
「我是後來才找到的。海德告訴我的。如果是我們找到的,」瑟巴斯欽比比兩位同事,「托克和烏蘇拉會不記得嗎?」瑟巴斯欽瞪著比利。「老天,用腦子想一想好嗎。」
瑟巴斯欽腳下速度不變,把剛才回給瓦妮雅的答案再次奉送烏蘇拉。「我的書裡只寫到他會把東西放在櫥櫃裡。沒提有哪些東西,也沒說怎麼陳列。」瑟巴斯欽在白板前站定,用指關節敲敲那幾張格蘭倫家地窖的照片——排得整整齊齊的飲料與食物。「這傢伙選的東西和排列方式和愛德華.海德的手法如出一轍。」他又說。「當年沒有任何書籍或報章雜誌提到這些細節。所以這傢伙鐵定和海德有聯絡。」
他等待。一手握著裝有睡衣與絲|襪的手提袋。他知道她想要他。她計畫接替她的位置,她想繼續他母親以往的舉動——她想做那件骯髒事、那件壞事。她想逼他做那些最後會導致懲罰、引來痛苦、黑暗與羞辱的壞事。她們是一丘之貉。不過他不會讓她稱心如意,這回不行。
「愛德華從小與母親相依為命。她健康狀況不佳,總是臥病在床;不幸的是她不只身體不好,精神狀況也有問題。他告訴我,他還記得第一次的印象。那天是星期三,他記得很清楚。他剛從學校回來。他……」
「因為海德無法與外界聯絡,所以我只是試著尋找其他解釋。」
「但那些食物到底是怎麼回事?」烏蘇拉問。「他為什麼要把這些東西藏起來?」
「第一次發生時,他才剛滿八歲。不用說,當時他並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他三十八歲才停止,但他也被毀得差不多了。」
「我們要逮的這個傢伙熟知海德的作案手法。而他只能透過一種方式取得這些資訊。」待眾人就坐,瑟巴斯欽開口。
「出現第四名被害人了。」
「那他幹嘛不離開她或阻止她,不就好了?」
「我不知道。但這傢伙只可能從海德那得到這些資訊。」
瓦妮雅望著同事,掩不住驚訝。那聲音是比利的,但說出來的話卻不是。比利和-圖-書從何時開始會「跳出常態思考邏輯」了?或許他一直是這麼思考的,但他從什麼時候開始懂得用這種文謅謅的詞彙?「明天和海德見面時,你可以當面問問他。」托克突然插話。「你的會面許可下來了。」
眾人重回會議室。瓦妮雅將他們在格蘭倫家拍的照片逐一釘上白板,瑟巴斯欽則不斷兜圈子。一圈一圈繞個不停,精神緊繃。他從沒想過,在所有可能從往日現身、再度搜住他的噩夢中,會出現海德這個選項。
……在廚房準備晚餐。平底鍋裡的煎魚柳滋滋作響,馬鈴薯在另一只覆著鍋蓋的鍋裡隨著滾水翻滾——一切都照她教他的進行。他好期待這頓晚餐。他喜歡魚柳;至於飯後甜點,昨天他的生日蛋糕還有剩,他們可以分著吃。他邊做飯邊哼歌,披頭四的《一夜狂歡》(A Hard Day's Night),那可是排行榜前幾名的暢銷歌曲。他正打算將番茄切片時,聽見她大聲喊他。他放下刀子、關掉爐火——為了安全起見——上樓找她。有時候,她會要他拿書朗讀給她聽,可能需要不少時間。他讀得並不好。他才剛開始學閱讀,用自己的方式,從簡單的兒童讀物慢慢讀起,但她說她喜歡他的聲音。而且朗讀是很好的練習。他母親總是臥病在床,每天大概只有幾個小時是清醒的。狀況好的時候,她會醒久一點;要是狀況不好,她起來一下又倒回去了。今天她看起來似乎心情很好,身著睡衣的她看起來容光煥發。她拍拍床畔,邀他共享。他走過去,坐下來。他是個聽話的孩子。聽話,有教養。他在學校從不惹麻煩,老師們都喜歡他。他喜歡學習新事物,也覺得學起來很簡單。他母親和他的班級導師都說他很聰明,老師甚至建議他,春天就可以提早開始學下一學年的數學課。母親說他是大男孩了。她說他真是個好孩子。她撫過他的手臂、執起他的手。他是她的大男孩、她的好男孩。今天,她想他幫她做點別的事。她緊緊抓住他的手,引導他來到被單底下,探入一片溫暖。她把他的手按在大腿上,愛德華疑惑地望著她。為什麼她要他把手放在那裡?他偶爾也會把手塞進大腿縫裡,但那是在他非常非常冷的時候,然而現在他並不冷呀。
「他母親一九九四年過世。短短一年後,海德開始找別的女人。第一名受害者是他在國家hetubook.com•com健康福利委員會(National Board of Health and Welfare)的女同事。這名女子明顯對他有好感,不時想找他聊天。」。
「我不相信。」比利說。「怎麼可能有人受到這種虐待卻沒人發現?他鐵定常常缺課才是。」
「最後他會被放出來、被原諒,但懲罰還沒結束。為避免再犯,他時時被提醒自己所犯下的罪,因此她用大鋼夾夾住他的包皮;除非得到她允許,否則不准拿下來。」
瑟巴斯欽轉身看她。她臉上掛著滿意的微笑,迎上他的視線。有可能嗎?難道她是純粹出於惡意,故意不去讀瑞典有史以來、以連續殺人狂為題寫得最棒的幾本書?
「當年的調查小組由瑟巴斯欽、烏蘇拉、托勒.賀曼森和我四人組成。」托克就事論事地陳述。「其中三人目前也在這個房間裡,至於托勒,我認為他應該不太可能會透過和命案扯上關係這種方式重溫往日光輝,不過我會去找他聊聊。」
「對。」
瑟巴斯欽渾身一僵。托勒真有可能與命案有關?這幾年他狀況愈來愈差,但連續殺人案?或許他極有可能是在喝醉之後,向不該說的人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話。目前特調組成員並不認為他可能涉案,但要是瓦妮雅去找他、開始盤問他怎麼辦?瑟巴斯欽一陣暈眩。他甚至能想像到瓦妮雅與托勒對話的畫面。托勒把瑟巴斯欽交代他的事一五一十告訴瓦妮雅。死定了。瓦妮雅根本不用逼他吐實,托勒這人可以純粹因為好玩,不費吹灰之力就把瑟巴斯欽埋進糞坑裡。瑟巴斯欽費力吞了吞口水,設法專心參與會議室裡的討論。
「但他想必已經知道她們不可能活下來了吧?」瓦妮雅接下去問。「幹嘛還要費事把食物擺在那裡?」
「他母親威脅他。要是他敢說出去,她就自殺,所以他的行為舉止必須保持正常,這樣別人才不會起疑,這點非常重要。要是他稍微有哪裡不一樣,即使再微小也好,旁人可能因此好奇打探,最後揭發真相。奇怪的是,這種關係持續愈久,海德竟然也愈變愈『正常』。他成為處變不驚、善於應付各種突發狀況的大師。他不得不。因為要是他做不到,她就會死。」
她打開樓梯底下那個禁閉空間的木門,同時撇開頭。他走進去,坐在冷和*圖*書冷的地板上。此刻不論是大哭或哀求她不要把他留在這裡,不但毫無意義,而且只會讓情況變得更糟。他會被關在裡面更久。他用手臂環住膝蓋。她不發一語關上門,自從在枕頭裡發出那些聲音以來,她沒說過一句話,他甚至不確定她發出的那些聲音是不是話語。這裡好黑。他從來都不曉得自己在黑暗中待了多久。他不知道現在幾點,沒人告訴他。學校最近剛開始教時間概念。雖然他知道什麼是一小時、半小時、整點前十五分鐘、整點後十五分鐘,但就算知道這些也無濟於事,因為他根本沒有手錶可看。有時,他覺得這樣也不錯;如果他有錶,就會知道自己被鎖起來多久,並且可能因此驚惶失措。他會猜她可能忘記了,或者出門去了,獨留他一人在家。但他沒有手錶,因此時間與黑暗融為一體。記得老師曾說,狗狗沒有時間概念,牠們不知道牠們究竟是孤孤單單過了一小時,還是一整天。在黑暗中,他是一隻狗,徹底喪失時間感。現在到底過了五個鐘頭,還是兩天?他其實並不清楚,他只知道門打開的那一刻,自己會有多開心,就像一隻狗。
他不明白,他永遠都不明白。他做了她叫他做的每一件事,但最後總是被關在這裡,關在無盡的黑暗與寒冷之中。從來都不是他說要做那種事的,沒有一次是他的主意。喊他過去、召喚他的人是她,是她把他的手拉進床單底下的。但她事後卻不敢看他,覺得他骯髒齷齪,覺得他醜陋不堪。他肚子餓了,但飢餓感會慢慢消失,口渴才是最糟糕的,他尿在地上。如果可以,他其實不想尿在地上,因為他知道他還得自己清理乾淨——當然是等門開以後,待懲罰結束以後。有時他也會大號,如果關太久的話,因為他憋不住。如果過了很久,她還是不來開門的話……
托克的手機響了。鈴聲打破濃重的沉默,眾人嚇得跳起來。托克走開去接電話。
「以防萬一。萬一她出乎意料活下來、而他也因此受到懲罰的話,他不想捱餓。但誠如我們都很清楚的,他從來用不到那些東西。」
他母親面朝下趴在床上,撩起睡衣。他不曾直視母親的臉。她總是把臉埋進枕頭。起初,她還會告訴他,要怎麼壓在她身上,該怎麼做,怎麼和_圖_書移動。現在她不再解釋了。她靜靜地不出聲,至少剛開始是這樣。現在他非常清楚整個流程,從無例外。她會喊他過去,邀他坐在她身旁,告訴他現在他是大孩子了,說他是個多棒的男孩,說她好開心能擁有他、他令她多快樂。然後她會握住他的手,引導他探進被單底下。每一次、每一個步驟都不偏不倚、精準執行。
會議室裡的所有動作頓時中止。眾人一致轉向比利。
這也是剛才瓦妮雅聽完瑟巴斯欽的推論後,所提出的第一個問題。瑟巴斯欽嘆氣,現在的他並不比二十分鐘前在車上的他聰明到哪兒去。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看法正確無誤。
「我寫在書裡了。」瑟巴斯欽答得扼要。
瓦妮雅只能點頭。瑟巴斯欽這話或許輕蔑、有意侮辱,但她願意忍下來。她很高興不用想像那個孤單的八歲小男孩曾經歷過什麼樣的人生。
這個問題,瑟巴斯欽被問過太多次。愛德華的母親病了,即使他要離開,她也無力阻止,而且他後來也是個大人了;但他為何不走?
「她會打電話去學校幫他請病假。氣喘、偏頭痛什麼的。但除此之外,他在學校表現相當優秀,即使過著這麼不堪的生活,他仍順利念完中學、高中和大學,在校成績相當好。大學畢業後,他找了一份收入足以應付生活基本開銷的低薪工作。他做這份工作顯然是大材小用,不過他在履歷表上刻意隱瞞。另外,他和同事互動不多,僅維持表面上的交往;況且他智商高達一百三十幾,這麼聰明的人要『裝正常』鐵定不是難事。不過他完全沒辦法建立較深的人際關係,因為這通常需要同理心或真心、自然流露的情感,但這兩項他都沒有。所以,假如他與人深入交往,也許會有人發現他不正常。」
「你的書?」烏蘇拉問。方才從頓巴開回警局的路上,瑟巴斯欽陳述他的想法;當時瓦妮雅第一個想到的也是他的書。
「剛開始是因為他年紀太小。後來是因為太害怕。再後來……已經無法回頭了。」瑟巴斯欽搖頭。「如果要把這部分解釋得再清楚一點,我勢必得提到更多人格組成、人格塑造的細節,但這對案情沒有幫助。海德與他母親的關係不是你們能夠想像或理解的。」
「持續了三十年?」瓦妮雅相當懷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