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日本短篇推理精選2

作者:藤澤周平 戶板康二 大西赤人 多歧川恭 戶川昌子 渡邊淳一 佐野洋
日本短篇推理精選2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夭折與野狗

夭折與野狗

我不願隨便編謊話來安慰我的病人。但我又不能說實話。有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轉移話題呢?我急急打量了一下四周。這時我看到窗外正在探頭望過來的一隻狗。
把東西餵給小嗚吃,看著牠無力地走過去後,俊太郎頹然倒下。不到幾分鐘後,他已絕命。這個時候是十二月六日上午十一點五十八分。
「嗬……?!那你正在讀的是哪一本呢?」
俊太郎突然重重地說了這一句話。我把開了一半的窗子關回去,忸怩地望了俊太郎的臉。這隻狗依然在窗外擡頭望著我們。再度瞅住俊太郎的臉時,我知道讓他看到這隻狗是無可挽回的大失策。俊太郎看到垂死的病狗後,本能地察覺到這正是自己的寫照。也就是說,他直覺到自己的病是沒有希望了。原來就蒼白的他的臉,此刻更變得和紙張一樣的白。我覺得自己的唇角僵住,卻也佯裝平靜,對著俊太郎說:
年齡還不到三十的俊太郎的年輕母親從開著的門扉探頭出來對我喊道。
「現在十一點五十分哪。」
我打開窗戶,俊太郎把兩三枚餅乾抛給了小嗚。小嗚看到餅乾就露出饞嘴的樣子,一下子全部吃掉了。看到這個樣子,俊太郎露出久未見過的笑容,顯得無比高興的樣子。這隻狗連連響出鼻聲,表示想要更多的餅乾。
「我也有病啊,大夫!」
我一邊說著一邊自己也走到窗前去。這時,這隻狗又探頭過來。原來牠是前腳掛到窗框上,用後腳站立著的。這隻狗從哪裡進來的呢?醫院裡並沒有養狗呀。由一身骯髒的樣子就知道這是一隻野狗。而且這隻狗好像有重病的樣子。牠的身體雖然沒有衰弱到很嚴重的程度,但眼睛太缺少生機了。和_圖_書我覺得這樣的狗最好不要讓俊太郎看到,於是準備開窗將之揮走。
俊太郎拿起了放在枕頭邊的一本書。這本書的封面上畫有火柴盒和身高只有火柴棒高的小人國少年。
我朝著十五號病房的方向跑過去,途中,我和餐食搬運車擦身而過。快十二點了,肚子開始咕咕叫。想起昨天俊太郎和狗的情形時,我的心情一沉。叫我「趕快過去」——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呢?俊太郎的病情應該不會起急變才對。三十五號病房和十五號病房約莫在同一幢大樓的不同的兩端,我為跑這麼一段路而稍微有些氣喘。
俊太郎的發病時期是上小學二年級的暑假中,因此,這個第二學期他一天都沒有上課過。由於這一星期來保持著小康狀態,他不斷吵著「我要上課去」而使母親甚為為難。俊太郎住的是一樓的十五號病房。這是面臨院子的一間病房。這一天,我又來到十五號病房巡視。他的病牀就擺在窗前。這是應他特別的要求而如此做的。他是透過眺望窗外而覺得和外界有所接觸吧?俊太郎今天照例又將臉貼在玻璃窗上,正望著院子裡的景色。已是晚秋季節的風相當寒冷,所以院方禁止他打開窗子。他的母親今天還沒有來。
「我一來就看到俊太郎和這隻野狗玩在一起!讓他和這樣的狗接觸,大夫,這是什麼意思呢?這隻狗髒死了!」
俊太郎回過頭來就行了一個禮。喜歡讀書的俊太郎床頭櫃上擺著將近十本書。
俊太郎去世後已過十日左右。小嗚再也沒有出現。想到牠死在什麼地方的路邊時,我的心頭不禁湧上一抹憐憫。
「大夫,我的病會不會好到能去看馬戲團小人或和杜里和*圖*書德醫生一樣坐船旅行去的程度呢?」
雖然聽到母親在叫罵,俊太郎卻頭都不回一下。我只有把昨天發生的事情簡略說明了。他的母親漲紅著的臉倏然變青就衝到俊太郎的面前去。她猛然關上窗戶就以訓誡的口氣對著兒子說:
「一樣好看。只是,這一本我還沒有看完,所以不敢肯定地說。」
俊太郎側一下頭做了思索狀。
俊太郎卻以簡潔而有力的話對母親表示反抗——
「你要知道這是一隻病狗。和這樣的狗狗一起玩,你的肚子會疼起來的。這樣,你不是不能上課了嗎?我們不要和這樣的狗狗玩,好不好?」
「你在看什麼呢?」我對著俊太郎的背影說。
「大夫,那您就把窗子打開好不好?」
俊太郎到我服務的A縣立綜合醫院小兒科來住院已有三個多月時日。俊太郎是「小兒癌」重症病患。他在入院時已被視為沒有痊癒的希望。我告訴了俊太郎的母親「頂多再三個月」這一句話。所幸病狀的進行較我的預測緩和一些,所以他的小生命可以說是勉強持續著。
大西赤人,一九五五年生於埼玉縣大宫市。其父為「神聖喜劇」之作者大西巨人。罹患極難治癒之血友病而仍連續發表深刻諷刺現代社會之作品。十四歲時於雜誌上發表之極短篇「計畫」曾受朝日新聞絕大之讚賞。作品有一九七一年之創作集「善人多夭折」及翌年之「哀歌贈予人」。
「中島大夫,十五號病房姓新口的病患,要您趕快過去一下。」
「媽和_圖_書,現在幾點呢?」
最後的時日終於來到。俊太郎為痛楚受煎熬的情形已到不忍卒睹的程度。他在深夜裡就因痛苦而狂叫不已。接著,他會由於疲憊而昏睡幾分鐘。睡醒後又不斷呻|吟——這樣的情形一直重複到天亮時。俊太郎由於意識矇矓,所以連母親的面孔都認不出來了。但這樣的俊太郎突然眼睛發亮地問母親了——
「沒有,我沒看過。這和你前些天在看的『杜里德醫生什麼什麼遊記』哪一本好看呢?」
「你還要,是嗎?你好像餓壞了。好,這回給你巧克力餅乾吧。」
俊太郎連狗的名字都取了。我覺得對他已不可拂逆,不知不覺中點了一下頭。俊太郎接著以命令的口吻向我提出要求——
「你不能動得這麼快啊。」
俊太郎把新開的罐裝餅乾接連抛給狗吃。看到這個情景,我越發覺得難過。瀕臨死亡的少年因餅乾而和一隻狗連繫在一起。我將視線移到小嗚的身上去。一身髒兮兮的體毛、貪婪的表情、一雙毫無光輝的混濁的眼睛——我匆忙地從十五號病房跑了出來。
俊太郎的病況經過短暫的小康狀態後,日復一日地惡化下去。他又開始發燒,全身不但顯著地衰弱,痛楚也變得越來越厲害。他已是病入膏肓了。我在治療上能做到的只是盡量減輕他的痛楚而已。
「這是一隻病狗,所以……」
我正在三十五號病房看病患時,護士前來叫我。新口是俊太郎的姓氏。
「呃,中島大夫,您好。」
這位母親昏厥過去。我要是沒有支持住她,她的腦袋一定會撞上床架吧?俊太郎看都不看一眼昏迷過去的母親,又逕自打開了窗子,小嗚並沒有跑掉,依然坐在窗前。小嗚和我四目www•hetubook•com.com交接在一起。牠那毫無生機的眼神令人厭惡透了。
「是的,俊太郎已經知道了,太太。」
說完這句話後,俊太郎一骨碌倒在床上。躺在床上後,他盯著我的臉,靜靜地問了。這個臉色蒼白極了。
「哦!大夫!」
俊太郎以充滿自虐性的口氣凜然地說。我只有啞口無言,茫然佇立著。
他的母親用手帕拭一下淚汪汪的眼睛,看看小手錶說:
小嗚從不間斷地每到中午前就前來找俊太郎。見面後,他們就如一對密友似地一起度過一段時間。小嗚也變得更為無精打采。牠好像連跑都跑不動了,俊太郎餵的東西,牠泰半以躺的姿態吃著。俊太郎對日益衰弱的小嗚好像越發疼愛的樣子。不過,他並不想將小嗚挽留太久。以疲憊的腳步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該回到何處的小嗚——俊太郎好像以和這隻狗如此短暫的會晤而感到滿足的樣子。(俊太郎和小嗚到底哪個會先去呢?)——我甚至有了這樣做為一名醫生不該有的想法。我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想法,這是因為他(牠)們的生命好像都到了盡頭的緣故吧?俊太郎的母親似乎已經認了,每次看到小嗚前來,也只有以悲戚的神情望著而已。
「這些書你看完幾本了?」
我壓低聲音對俊太郎的母親問道。她拉著我似地把我帶進病房裡去。
俊太郎猛然欠身而起就膝行移到窗前。
「知道了。藤田小妹,我下午會再來看妳的。」
——小嗚不是根本沒有生病的嗎?
「我已經看完六本了。」
「新口太太,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俊太郎小弟他怎麼樣?」
俊太郎從下面邊敲邊算堆積著和-圖-書的書,然後面帶得意之色回答說:
母親手裡的皮包掉了下來。她回過頭來對我發出了質問的視線。我只有把實在的情形對她囁嚅地說:
「大夫,您要幹什麼呢?」
「嘿!小弟弟你看!那邊有一隻狗哪!」
「大夫,給小嗚吃餅乾,可以吧?」
大西赤人
昨天那份不愉快的心情再度襲上我的胸臆。小嗚今天又來到窗前,而俊太郎正在把早餐時喝剩的牛奶倒在小盤裡餵牠。這隻狗看起來比昨天更骯髒。俊太郎的母親厲色衝到我的面前來。
「我反正很快就會死,妳就不要管我吧。」
「大夫,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我叫他不行,他還不聽哩。」
俊太郎霍然欠身坐起。我們都嚇了一大跳地跟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小嗚正在窗外!今天的牠顯得更為憔悴。俊太郎膝行移到窗邊去。他的母親和我默然望著,任由他高興怎麼樣就怎麼樣。他的生命只剩下幾個小時而已。這個時間讓他自由支配,有何不可呢?
中午休息時間來到時,我走出醫院準備去吃飯。走到馬路上時,我怔忡地停住腳步了。小嗚不是在我眼前嗎?牠的病好像好了的樣子,不但身上的毛富於光澤,連四隻腳都是強健有力的。而且牠的眼睛……這雙眼睛已不像往昔那般混濁,正以狡猾而帶有嘲笑意味的眼神望著我哪!接著,牠一翻身就從我眼前消失了。我受到咒術般地動都無法動一下。我認為我從牠的眼神裡看出一件事情了。這使我覺得慄然。我想我的猜測絕不會錯的。
「這本書叫做『馬戲團小人』。大夫您看過這本書嗎?」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