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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魯請廣田坐上由司機駕駛的一輛法國高級轎車。廣田聽說過歐洲畫商的實力大到令人難以相信的程度，現在見識到如此氣派的接待，心裡著實有了一些惶恐。

夏魯以調侃的語氣指著東說。

和東在一起後，他突然完全改變態度，開始數落夏魯的不是了。這個人大概是由於長久沒有回去日本，所以人變得乖僻了——廣田心想。廣田一點也沒有從夏魯得到不好的印象哩。

夏魯又以流利的日語說完就揮揮手。

東好像有些醉意，口齒不清的大聲說。

「你會慢慢發現，我是看在同胞的份上，提醒你一下而已。你不是在Ｔ大美學系讀過的嗎？我也在那裡讀過一段時期呢。因此，我們是有前後期同學之情分的。……不過，大學畢業，不見得對繪畫具有鑑賞眼光，對不對？」

這位外國人的身邊站著一名四十多歲的日本人，廣田以為這是他帶來的通譯呢。

「很抱歉，讓你久等了。」

「他的日語程度實在令我佩服。」

廣田這次是帶著近三億圓的預算前來採購夏魯所珍藏的一些名畫，對方因此以上客對待自己的吧？

廣田聽說這是住村大師用過的模特兒，於是決心和她見見面。

在蒙帕拿後街一家黝暗的酒館坐下時，東開始滔滔不絕地聊起來。

「你對他的批評蠻嚴厲的嘛。」

「他只是和_圖_書個滿腦子想榨取日本人錢款的黑心商人，和專門製造假冒品香水店的老闆並沒有兩樣。做生意時，他會先獅子口大開，等到被殺價一番而談妥價格時，他就會表示忍痛的樣子，這樣的表演他最拿手了。表演幾下就能從頭腦簡單的日本觀光客的荷包裡撈到大筆金錢，做這樣的生意他當然樂不可支啊。」

由於害怕貨幣貶值，因此企圖以收藏名畫來保值——社會上正流行這樣的風氣，而Ａ百貨公司也有這類客人蜂擁而至。這家公司由於在這一方面的開發較遲，所以在商品的準備上每每處於劣勢。

廣田不便於當面指責對方的不是，只有如此婉轉地說。

廣田服務的Ａ百貨公司開始以積極態度銷售繪畫是近半年來的事情。

「你是我們重要的顧客，叫我等到天亮，我都願意等哩。」

他將送上來的叫做貝爾諾的烈酒兌一點水就一飮而盡。他端著酒杯的手明顯地顫抖著。

「我哪有可能忘記日語呢？一直沒有回去日本，這倒是事實。可是，我在這裡經常和日本人接觸，對日本的情形還是相當清楚。奧運後的東京已有很大的改觀，是不是這樣呢？」

服務於Ａ百貨公司的廣田搭乘經由莫斯科的巨型噴射客機抵達巴黎奧魯里機場時，已是深夜近十二點的時候。

夏魯如果真的是www.hetubook.com.com黑心商人，在知情之下助紂為虐，專門向日本同胞觀光客騙取錢財的東不是更要命嗎？

「你可不能拒絕哦。我推薦這個女人給你，是出於一片誠意哪。這個叫做蒂蒂的女人就是住村大師——也就是你這次準備購買他畫作的畫家——他在一九三三年代時繪畫的模特兒哩。你這次的採購額高達三億圓，因此，除了繪畫本身以外，對畫中的模特兒也應該有所關心才對啊。住村大師如何對著一|絲|不|掛的模特兒蒂蒂畫畫的……那些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傑作如何產生的……只消給她個一百法郎小費，她會把這些跟你說到天亮的。在肥胖成脂肪球一樣的模特兒面前思維什麼叫做美——這應該是你的工作才對啊。」

「改變太大了！」

「廣田先生，吧檯前面那邊你看一看。那裡不是有個女人偶爾瞟過來一眼嗎？她就是蒙帕拿有名的娼婦蒂蒂哩。」

東又以不屑的口氣說。廣田默然聽著。東年輕時真的在Ｔ大讀過美學嗎？

廣田雖然有學生時代在東京一家著名的畫廊打工三年的經驗，然而對繪畫之商業性知識卻相當缺乏。他僅以大學時代修過美術史為理由，由原先的宣傳課被調到繪畫部，主要的原因是為了應付此一新情勢。

廣田坐飛機從來沒有遇到誤班的現象，和圖書因此，他為這兩個小時的遲延感到耿耿於懷。

廣田表示婉謝之意時，東按著廣田的手臂，射出銳利的目光說：

那邊有一幢比艾菲爾鐵塔還高的高層建築物聳立在夜空裡。這是一幢非常現代化的建築物，而廣田卻不認為這會有損巴黎的風景。東不是對舊的東西被毁而感到不滿，而是有所感傷於自己的回憶被毁滅吧？

將人生的大部分在異鄉巴黎度過，而且每天和真正的藝術品接觸——這樣的人性情怎麼會如此孤僻呢？

「酒館是以前娼婦們的集合所，現在也完全變了。經營者換了之後，完全變成美國式酒吧了。整天坐下來喝貝爾諾酒，最後喝一碗洋葱湯——這樣的事情再也沒有了。雖然如此，以前的娼婦還是在的。話說：老兵不死，消失而已——她們才不會那麼簡單消失的。……受過古老而美麗的巴黎之精神的娼婦現在還有幾個。廣田先生，我今晚就給你介紹一個非常出色的娼婦吧。到美術館去也沒有意思，在街上溜達更是無聊……我們就找人去吧。」

「你的日本話說的太棒了。」

在今日的環境下，歐洲已是公司小姐或學生們的團體旅行目的地，在他（她）們的零用錢的範圍之內就可以輕鬆地去去回來，再也不是什麼夢寐中的聖地了。

一頭銀髮、像貌頗似黑手黨首領的年近六十的外國和_圖_書人突然以流利的日語開腔——使得廣田大吃一驚。

原來他搭乘的飛機延誤了兩個小時。

「她的技巧可以說是一等一的。和她睡過的日本人沒有一個不叫絕哩。」

廣田對著前來機場迎接的巴黎畫商再三低頭表示道歉。他這卑屈的態度好像認為飛機誤點的責任在於自己一樣。這次的採購事宜按照預定將由這家「龐勃斯」畫廊一手包辦。

東指著蒙帕拿火車站的方向說。

這個人酒精中毒很深的樣子——廣田心想。

東以無限懷念的表情望著廣田當做禮物送給他的壽司說。

東用手肘戳了一下廣田的側腹。廣田他們坐的是沙發椅式的火車座。右手邊的酒吧檯前，有一名披著圍巾的濃粧艷抹的女人坐在那裡。由於店裡相當黝暗，看不出這個女人的年齡。她的臉蛋相當可愛而討人喜歡。她的視線和廣田對上時嫣然一笑了。

夏魯的高級轎車由奧魯里機場經過高速公路來到街景古色盎然的蒙帕拿時，他就請廣田和東下車。

「因為我是在日本的神戶出生的嘛，日本的事情當然知道得很清楚。我和一般的親日人士相當不同哩。東先生對日本的認識恐怕還沒有我深呢。這個人於二十五年前來法國留學後，一次都沒有回去過。他說他的日語幾乎已忘光了呢。」

廣田正在做如斯想時，東走進蒙帕拿的一條巷道裡去。

https://m.hetubook.com.com廣田對玩女人沒有多大的興趣。他的太太比他年輕五歲，膝下有兩個小孩，這次出來旅行根本沒有存著玩一下女人的念頭。

「我是龐勃斯畫廊的負責人，名字叫做夏魯，這位是東先生。你在巴黎逗留期間的一切將由東先生負責，你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他就是了。」

「計程車會帶你們去的。希望你能盡情享受古老美好的巴黎的氣氛。」

「我是搭乘貨輪，花費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才來到法國的。我是在飛機還沒有發達之前的最後一批留學生吧？……現在竟能吃到當天早上在日本做的壽司，這不叫人有隔世之感嗎？」

「廣田先生，你的逗留時間並不長，照理說我們應該立刻開始談生意上的事才對，不過，頭一天晚上我還是讓你盡情享受巴黎的夜晚吧。」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坐了這麼久的飛機，實在太累了……」

廣田以同情的目光望著東說。他在大學修美術史時，也曾經憧憬著自己會有留學巴黎的一天。後來由於父親猝死，他不得不輟學，這個願望終於也無法實現了。

「這一帶也變很多了。……戰前，藤田嗣治這些人經常涉足的圓頂夜總會以及克泡兒等雖然還開著，但，情趣已完全不同了。蒙帕拿的火車站前這一帶將全部拆除，重新以新興都市的面貌出現。你看，正在蓋的那幢大樓不是和怪物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