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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空旅人之妻

作者:奧黛麗.尼芬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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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一碗牛奶裡的一滴血 間奏曲

第二部 一碗牛奶裡的一滴血

間奏曲

走廊上傳來腳步聲。門打開,傳來艾塔的聲音。
變小。
有誰能說
媽媽在一九七九年失去了寶寶、試圖結束她自己的生命。我的胃開始痛,我的眼睛開始氤氲。我現在知道她當時的感受了。我拿起這些紙,沒有閱讀就把它們擱在一邊。在另一個抽屜裡,我發現更多近期的詩,其中有一首是寫給我的:

亨利跟著我上樓,一起站在媽媽的桌子前面。
「你們在做什麼東西?」

克萊兒:媽媽的房間是白色的,家具都搬空了,所有的醫療設備也都不見了。床被剝得只剩床墊,上頭斑斑點點的,在這間乾淨的房間裡顯得相當醜陋。我站在媽媽的桌子前面,一張沉重、現代的白色富美家辦公桌,和這間相當女性化、精緻、擺滿法國古董的房間格格不入。媽媽的桌子放在一個被窗戶包圍的小隔間裡,晨光洗過小隔間空蕩蕩的表面。桌子上了鎖,我花了一個小時找鑰匙,但我運氣不好,沒找到。手肘靠在媽媽那張旋轉椅的椅背上,瞪著那張桌子。後來我下了樓,客廳和飯廳都空無一人。我聽到廚房裡有笑聲,於是我把門推開,亨利和奈兒擠在一堆碗、一條包糕餅的麻布和擀麵杖的旁邊。
「克萊兒?啊……」
是如此悲傷?
「遵命,夫人。」
「啊。」亨利飛快射來一個眼神,太快了,我讀不出它的意思。「嗯,這好辦。」亨利離開這個房間,幾分鐘内就回來了,坐在媽媽桌子前的地板上,把兩根迴紋針弄直。他從左邊底下的抽屜開始進行,小心地轉動其中一根迴紋針探查,再插|進另一根迴紋針。「好啦(voila)。」他說道,然後把抽屜拉開,裡頭塞滿了紙。亨利不費吹灰之力就打開其他四個抽屜,裡面裝的東西全曝光了:筆記本、活頁紙、園藝型錄、種子包、鋼筆和小枝的鉛筆、一本支票簿、一條好時水果棒、一把捲尺,還有很多小東西,這些東西在日光下看起來像被抛棄似的,很容易受驚。亨利沒有碰觸任何東西,他望著我;我下意識地朝門口望和圖書了一眼,亨利明白這暗示,於是他離開了。我轉身看媽媽的桌子。
我把媽媽放回枕頭上,撫平她的睡袍和頭髮。
將會融化這個遼闊
「我想打開這張桌子,但找不到鑰匙。」

白色的虛空劃破我的冰。
就像一株植物一樣,露西兒會隨著季節變遷有所消長。夏天時,當我們都回去時,露西兒的元氣就會恢復,房子裡充滿馬克和雪倫的孩子的快樂喊叫聲和乒乒乓乓聲,這些孩子像小狗一樣在噴泉裡翻滾,手腳不靈活但活蹦亂跳地在草地上嬉戲玩耍。露西兒經常都是髒兮兮的,但永遠都很優雅,白色摻雜紅銅色的頭髮盤在腦後,幾綹頭髮散落在臉上,她會把白色小山羊皮的園藝手套和「史密斯與霍肯」牌的園藝工具丟到一邊,起身迎接我們、接受我們的擁抱。我和露西兒的親吻總是很正式,都會親在對方的臉頰上,彷彿是兩個年紀很大的法國伯爵夫人,好一陣子沒有見到彼此。雖然她使一個眼神就足以讓她的女兒乖乖聽話,但她從來都沒有對我不親切過。我很想念她。至於克萊兒……對她而言,用「想念」這個詞還不足以形容。克萊兒痛失親人,她會走進房裡,忘記她走進來的原因;她會坐著瞪視一本書,一個小時一頁也沒動。但她沒有哭泣,如果我開玩笑的話,克萊兒會微笑、會吃我放在她面前的飯菜,如果我跟她做|愛的話,她也會努力配合……沒多久我就讓她一個人待著,我害怕面對她那張溫馴、欲哭無淚的臉,她看起來總是心不在焉的。我很想念露西兒,但我卻失去克萊兒了,克萊兒消失了,留下這個只是長得很像她的陌生人,和我待在一起。
一九九八年八月十二日星期三(克萊兒二十七歲)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會輕一點的,可是別再這樣狠狠地打我了。嘿,克萊兒。」亨利轉頭對我微笑,渾身都是麵粉。
克萊兒坐在她媽媽桌前的地板上,周圍都是白色和黃色的紙,檯燈在她四周照出光圈,她的臉卻落在陰影裡,頭髮有紅銅色的光暈。她抬頭看我,手裡拿著一張紙,對我說:「亨利你看,她寫了一首詩給我。」就在我坐m.hetubook.com.com在克萊兒身旁讀詩時,我原諒露西兒了,有一點點原諒她驚人的自私,和她可怕的死亡方式。我抬頭看克萊兒,「這首詩真美。」她點點頭,有那麼一會兒,顯得心滿意足,因為她母親真的愛她。我想到我母親會在吃過午飯的夏日午後唱舒伯特的藝術歌曲,會對著我們在商店櫥窗裡的映影微笑,會在演出化妝間裡穿著藍色的禮服旋轉。她愛我,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她對我的愛。而露西兒就像風一樣善變。克萊兒拿在手上的詩,是證據,永恆不渝、無可爭辯,是她某種情感的快照。我環顧地板上圍繞在她身邊的紙張,鬆了一口氣,因為這團混亂裡浮出了某種像是克萊兒的救生艇的東西。
音樂和美
一九九八年九月十二日星期六(亨利三十五歲,克萊兒二十七歲)
一九七九年一月二十三日
我用雙手抱住她惡臭、軟趴趴的身體,她很完美,再度變成我既完美又美麗的媽媽,就那麼刻,雖然她的骨頭頂著我的乳|房、螓首低垂,雖然她的肚子裡都是癌細胞,但她在記憶中復活了,她很耀眼,笑得很開心,她已經被釋放了:她自由了。
「奈兒,我要借用亨利幾分鐘。」奈兒點點頭,用擀麵杖指了指亨利,「十五分鐘内回來,我們要開始做醃泡汁了。」
亨利:露西兒是唯一愛這座花園的人。當我們去看大家的時候,克萊兒會直接穿過草地雲雀屋的前門,直直走出後門找露西兒,不論晴雨,她幾乎永遠都待在花園裡。當她還健康的時候,我們會看到她跪在花床上,播種、移植或是幫玫瑰施肥;當她生病的時候,艾塔和菲利普會把她包得密不透風地帶下樓,讓她坐在她的籐椅上,有時候坐在噴泉邊,或是坐在梨樹下,讓她看見彼得工作,或挖土,或修剪樹枝,或嫁接;當露西兒還健康的時候,她會拿花園裡的種種事物款待我們。名花終於有主的紅頭山雀、種在日晷旁令人喜出望外的大麗花,或是新栽的玫瑰,因為她不忍剷除,變成一片欣欣向榮、恐怖的淡紫色。有一年夏天,露西兒和艾莉西亞進行了一場實驗:艾莉西亞每天花幾個小時在花hetubook•com•com園裡練習大提琴,看看這些植物對音樂有沒有有反應。露西兒發誓說,她的番茄從來都沒有這麼豐收過,她還秀一顆有我大腿那麼粗的節瓜給我們看。這項實驗可以說是相當成功的,只不過這實驗後來就沒有繼續下去,因為那年夏天是露西兒身體好到可以去花園的最後一個夏天。
這些紙亂成一團。我坐在地板上,把某個抽屜裡的東西都堆在我面前。我一撫平有她字跡的紙張,堆在左手邊;有些紙張是她寫給自己的清單和條子:「別跟P打聽S的事情」,或是「提醒艾塔星期五晚上請B一家吃晚餐」。許許多多的紙張都是亂寫亂畫,螺旋、波形曲線、黑圈圈,還有像鳥腳的符號。有些塗鴉裡還寫了隻字片語:「用把刀子分開她的頭髮」、「無法無法做這件事情」、「如果我安靜的話,這個東西就會過去」。有些紙張上寫著詩,沾了很多髒污,又打叉又畫掉的,只有幾句詩句留下來,就像莎芙所寫的斷簡殘篇。
沒有空氣XXXXXXX她說的

所有的希望都凋萎
一艘夏天的船
極端的XXXXXXXXX
「牛角麵包。我已經發誓一定要掌握揉麵糰的技藝,不然我就死在廚房裡。」
XXXXX擁有,
一九九八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星期三(克萊兒二十七歲,亨利三十五歲)
滔滔不絕的黑暗

此刻

XXXXXXXXXXXXXXXXX
或是已知的慾望
「怎麼了?」亨利問。奈兒很有效和*圖*書率地挖了一球麵糰,使勁揉一揉,切一切,用蠟紙包起來。
游過我冬天的眼簾。
雪下的花園
給克萊兒
如今花園已埋在雪下
像是空白的一頁,我們在上面印上足跡
克萊兒她永遠都不是我的
但永遠都屬於她自己
睡著的美人
像水晶般透明的空白
她在等待
這是她的春天
這是她的睡/醒
她正在等待
萬物都在等待
十個吻
塊莖根的形狀未必確實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
我的寶貝
幾乎她的整個臉龐
是一座等待的花園
是我悲傷的刺|激品;
或是:
她說XXXXXXXXXXXXXXX

春天的花園:
一九七九年四月六日
像是老肉,柔軟鬆弛
有些詩是用打字機打出來的:
他的手XXXXXXXXXXX

「放輕鬆,小子,放輕鬆!你會把它們弄硬的,你得輕輕地撫摸它們,要不然它們會有泡泡糖那樣的質地。」
性的天使
「她寫了一首詩給我。」克萊兒又說了一遍,她很迷惑。眼淚從她的臉頰流下來,我伸手抱住她,她回來了,我的妻子克萊兒,平安健康地歸來了,終於在船難後被沖到海岸了,她哭得像個小女孩似的。她的母親在下沉的輪船甲板上,朝她揮手。
「你就安息吧,小子。」奈兒咧開嘴笑著說道。
亨利:差不多是晚餐時間了,我一直都在煩奈兒,所以當她說「你是不是應該去看看你的女人在做什麼啊」時,似乎是個好主意。
https://www.hetubook.com.com「她走了。」
我閉上雙眼,空調發出嗚嗚聲。我很冷,起身走到另一扇窗邊,關掉空調。房間安靜了下來。我走到床邊,媽媽一動也不動,老是擾我清夢的吃力呼吸聲已經停止,她的嘴微微張開,眉毛挑得高高的,好像很驚訝的樣子,雖然她的眼睛閉著。那個時候她可能正在唱歌吧。我在床邊跪下,把床單拉開,耳朵靠在她的心臟,她的肌膚還很溫暖。什麼都沒有,沒有心跳、沒有血流、沒有氣息進入她的肺裡,沒有聲音。

克萊兒:媽媽終於睡著了。她在自己的房間裡,睡在自己的床上。她從醫院逃出來,只為了找她的房間、她的庇護所。但她的房間已經變成一間病房了,只是她再也無法分辨其中差異。整個晚上,她都不停地說話、哭泣、大笑、大喊,她呼喊著「菲利普」、「媽媽」,與「不要,不要,不要……」。整個晚上,我童年時的蟬和樹蛙一波接著一波地發送蟬鳴和蛙叫。夜燈把她的肌膚照得閃閃發光,像是塗了蜂蠟一樣,消瘦見骨的手抓著我送到乾枯嘴唇邊的水杯。天已經破曉了。從窗戶看出去是東邊,我坐在窗邊的白色椅子上,面對著床,但我沒有往床的方向看,沒有盯著媽媽,她在那張大床上是如此不顯眼。我也沒有看那些藥瓶、湯匙、水杯,以及掛著裝了液體、飽滿鹽水袋的點滴架,和一直閃著光的紅色液晶顯示器、便盆、盛裝嘔吐物的腎形小容器,與裝在盒子裡的橡膠手套、貼著「生物危害物」警告標籤、裝滿沾血注射針筒的垃圾桶。我望著窗外,望著東邊,有幾隻鳥在啁啾。我可以聽到住在紫藤花裡的鴿子甦醒了,整個世界都灰濛濛的,顏色慢慢滲進這個世界,並不是曙光初現般地瞬間光明,而比較像是慢慢蔓延,一塊塊紅橙色在地平線上流連,淹沒了花園,才是萬丈金光、蔚藍天空,接著所有的顏色在被指派的地點跳動,炮杖花、玫瑰花、白鼠尾草、金盞花,全都點綴著清晨才凝成的、玻璃似的露珠,閃閃發光。種在樹林角落的銀樺樹懸盪著,就像懸吊在天上的白條。一隻烏鴉飛過草地,影子在地上劃過,形與影一起停在窗下,呱呱地叫。光線找到窗戶,照到我的手和身體,我坐在媽媽的白色椅子上,朝陽升起了。
冬夜,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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