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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空旅人之妻

作者:奧黛麗.尼芬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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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一碗牛奶裡的一滴血 祕密

第二部 一碗牛奶裡的一滴血

祕密

「抱歉,你認錯人了。」英格麗走過來,看起來回復到她平常龐德女郎的模樣。她打量這個男,眼前這個男人算是男性中相當不錯的樣本。我伸手抱住她。
「喔?」
「克萊兒,別生氣。」
「有些事情就會發生……」
「真的,我……」
「喔?」
「你們倆不常外出嗎?」
我微笑。「我從來都沒有發覺妳比戈梅茲更激進。」
「你是一夫多妻主義者之類的嗎?」
我覺得很不舒服。「我失陪一下。」我起身,走進廁所,用冷水潑了潑臉。我雙眼緊閉,靠在牆上。當情況穩定,確定我哪兒都不會去之後,我回到位置上坐下來。「抱歉。妳是說?」
「這是怎麼一回事?」英格麗問道。
「你只是想轉移我的注意力。」我說。
「他使用暴力嗎?」我無法想像亨利會打女人。
該死、該死。「我說了什麼?」
「對。」我把他褲子拉鍊拉下,將手伸到他的襯衫裡面,在他的肚子上游走。

「我知道。跟她在一起是誰?」
「當然,看看他對克萊兒這整件事情……」雀兒喜猛然停下來,望著我。
我走了。
「跟他做的感覺如何?」他漫不經心地問道,背對我,正在弄咖啡機。
「沒有。我不知道。」
「差不多一整天了。」
「當然囉。」
「大多是一遍又一遍的『亨利』,就像妳正在召喚某人來妳身邊似的。還有『我很抱歉』。有一次妳還說『嗯,既然你不在這裡』,好像妳真的很憤怒的樣子。亨利是誰啊?」
我和克萊兒有個私人包廂,這是我們的愛好之一。我把簾子拉開,雀兒喜走進去,然後說:「哇!」我把我們脫下來的大衣垂掛在一張椅子上,雙雙坐下。雀兒喜交叉雙腳,雙手十指交叉放在膝蓋上,她的黑髮在昏暗的柔和的燈光下閃閃發亮。雀兒喜有一雙誇張的大眼,她塗著黑色的口紅,就像一個服飾過於講究的男子,就一個調皮的兒童盛裝打扮,終於得到恩准,可以跟大人待到很晚。她坐著,全神貫注地享受芝加哥抒情歌劇院美輪美奐、裝飾華麗的金色和綠色布幕,以及觀眾興奮的低語。燈光暗了下來,雀兒喜對我露齒而笑。布幕升起,我們置身在一艘船上,伊索德正在唱歌。我靠在椅背上,隱沒在她流動的嗓音裡。
雀兒喜皺著眉頭看了我一眼。「他決定從內部改變這個體制。他已經被可怕的虐童案件搞到筋疲力竭了。我想他已經說服他自己,如果他擁有某些勢力的話,可以真的改善一些事情。」
「你要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嗎?」我問他。
我沒有說話。雀兒喜瞪著我,接著她就低下頭。「我們回家吧。」她終於說話了,然後我們打道回府。
她微笑。「這齣戲很蠢不是嗎?但歌唱的部分讓這齣戲變得不一樣。」
亨利:我帶雀兒喜去看經典歌劇「崔斯坦與依索德」。之所以會帶雀兒喜而不是克萊兒來,是因為克萊兒極度嫌惡華格納。我其實也不是華格納的迷,但我們有季票,而我是那種有票就去看的人。某個晚上,我們在雀兒喜和戈梅茲家裡討論這件事,雀兒喜很嚮往,說她從來都沒有看過歌劇。於是搞到最後,就是我和雀兒喜在芝加哥抒情歌劇院前下計程車,而克萊兒在家照顧阿爾芭、陪來探望我們的艾莉西亞玩拼字遊戲。

「什麼整件事情?」當我問出這個問題時,我才了解到,這是我們之所以在這裡的原因,雀兒喜一直等著要跟我談這件事。我在想,有什麼是她知道,而我不知道的,我在想我是不是想要知道雀兒喜所知道的事情。我的答案是不想。
「告訴我你不會去任何地方,告訴我克萊兒並不想要戈梅茲,告訴我一切都會順利,或是告訴我這一切全是狗屎,我不知道……就只要告訴我到底怎麼了。」她的聲音在顫抖。她把手放在我的手臂上,我強迫自己不要把她的手拿開。
亨利從我身上滾下來,我們肩並肩地躺著。「告訴我,」他要求。
「戈梅茲。」
「你害怕告訴我的事。」
「阿爾芭很完美,妳也很完美。我是如此地愛妳,我們分享生活的一切,我們了解彼此……」
「為什麼?」亨利紋風不動,等著我給他致命的一擊。
「那妳去了嗎?約會?」
她嘆氣。「你呢?」
(凌晨六點四十三分)
四小時後,美妙的一劑藥,觀眾熱烈鼓掌,我轉頭對雀兒喜說:「妳喜歡嗎?」
「就這樣了。」
我的頭好像有人在重重敲打,五臟六腑好像被人揍過了似的。我搖搖晃晃地起床,走到走廊上,走進浴室。他的浴室很潮濕,到處都發霉,裡面塞滿了刮鬍子的用品和潮濕的毛巾。等我走進浴室後,我就不確定我要幹嘛了。我上了廁所,用已經發硬的肥皂薄片洗臉;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想看看我看起來有沒有不一樣,想看看如果亨利望著我的話,會不會看出我哪裡不一樣……除了有點噁心想吐之外,我就像我在早晨七點看起來的樣子。
「妳會好好的,雀兒喜,沒事的。」她瞪著我,壓根不相信我的話,卻又很想相信。我靠在椅背上。「他不會離開妳的。」
阿爾芭向我瞄了一眼。「還好啊,」她說道:「爺爺正和圖書在教我拉聖桑的第二號小提琴協奏曲。」
我聳聳肩。戈梅茲轉換到交叉質詢脆弱證人的模式。
「妳在學校裡演戲。」我迅速地說道。
告訴他,告訴他。
「你怎麼知道……」現在我搞砸了。媽的,狗娘養的。
亨利把他的飲料放下,開始解開我襯衫的釘子。「如果不告訴妳的話,妳會放過我嗎?」
「妳又不是真的很想知道。」亨利在我耳邊呼吸,用舌頭舔我耳朵邊緣,我顫抖著。他把我的襯衫脫掉,解開我胸罩的鉤子,我的乳|房垂下來。我躺下,看著亨利脫掉他的牛仔褲、內褲和襯衫。他爬到床上。「還有襪子。」
「別出聲!克萊兒。」
亨利:我和英格麗在里維拉戲院,跟著伊吉.帕普美妙悅耳的音調跳舞,拚命甩著我們小小的腦袋。我和英格麗在跳舞、做|愛,或是做其他任何和體力活動有關、不用開口說話的事情時,總是非常幸福。現在我們就置身在天堂。我們站在最前面的位置,帕普先生煽動我們,讓我們全都陷入瘋狂的狀態。我有一次跟英格麗說,她跳舞的樣子很像德國人,雖然她不喜歡我這樣說,但這是實話。她跳舞的時候很嚴肅,就像生命正懸於一線,就像舞跳得精確可以拯救印度挨餓的兒童。這很棒。帕普正在低吟,「呼喚午夜姊妹,我在妳面前就像個白痴……」我完全可以了解他的感受。那是像這樣的時刻,像我明知我和英格麗之間的問題的時刻。我們一路飆過三首歌曲,英格麗和我的速度都快到可以飛到冥王星了;我產生了一種很詭異、很崇高的感覺,還有一種很深刻的信念:我可以做得到,我可以下半輩子都待在此地,別無所求、心滿意足。英格麗汗如雨下,白襯衫以一種很有趣、很賞心悅目的方式黏在她的身體上,我很想把她的襯衫剝掉,但我強忍住,因為她沒有穿胸罩,一扯的話就知道一失足成千古恨了。我們跳舞,帕普唱歌,可悲的是,在他唱了三首安可曲後,演唱會終於無可避免地結束了。我覺得很棒。在我們跟著其他觀眾魚貫而出時,我在想我們接下來應該做什麼。英格麗加入女廁前的漫長隊伍,我到外面百老匯街上等她。當這個高大的金髮男子朝我走過來時,我正在旁觀個坐在BMW裡的雅痞,在一個不准停車的地方,和一個泊車小弟爭吵。
「這我知道。」這件事情我幫不了她。
雀兒喜看起來很害怕、很纖弱。「亨利,」她小聲地說道:「告訴我。」
二〇〇五年六月十二日星期日(克萊兒三十四歲,亨利四十一歲)
戈梅茲很認真地說:「克萊兒,我……聽好,克萊兒……」
我在腦海裡聽到康普頓神父從告解室鐵格子窗後傳來的聲音,他很溫柔地問我是不是還有別的事情想告解。沒有,我堅定地告訴他,沒有,我沒有事情要告解了。那是個錯誤,我喝醉了,那不算。好心的神父嘆了一口氣,然後把簾子拉上。告解結束。我的補贖就是對亨利撒謊,只要我們倆還活著一天,我就不會告訴他這件事情。我注視著他,在充分享用了比較年輕的我的魅力之後,他現在處於幸福的飯後時光。戈梅茲睡覺的影像、戈梅茲的臥房在早晨的陽光照射下的畫面,閃入我的腦海。那是個錯誤,亨利。我無言地告訴他。我那時候在等你,而我失足了,就那麼一次。告訴他,康普頓神父還是某個人在我的腦海裡說道。我不能,他會恨我的。
「我有嗎?」她說道:「我想還沒有。」
「我離開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
雀兒喜用叉子把她的冰淇淋攪碎,開懷大笑。「喬都這麼做。他說攪碎後比較好吃。天啊,我竟然沒有讓他們學到我的好習慣,反而把他們的壞習慣都學起來了。」她吃了一口派。「回答你的問題,我們確實會外出,但幾乎都是為了政治事務。戈梅茲打算出來競選市議員。」
「我就是想要妳,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不會。」我把他的皮帶鬆開,解開他牛仔褲的鈕釦。
「告訴妳什麼?」
「戈梅茲有耐心?」
「克萊兒?」亨利正輕輕地咬著我的嘴唇,「妳在哪裡?」
「值得。那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幾天之一。」我安靜下來,回憶那一天。我經常會喚出那天的回憶,亨利的臉在我上方,被藍天襯托,還有我被他穿透的感覺。當他消失而我輾轉難眠的時候,我就會回想這些事情。
「克萊兒,妳沒有愛人。這半年來,我和雀兒喜幾乎每天都見到妳,妳從來不跟任何人約會,也從來沒有人打電話給妳。」
「我就是。」
「在你身上。」雀兒喜直視我。
我幫她拿著大衣,她感覺一下袖權的位置,把大衣穿上。「蠢嗎?我想也是。但我會努力裝作珍.伊格蘭既年輕又貌美,而非一頭三百磅重的母牛,只因為她有歐忒耳珀的嗓子。」
一九九〇年四月十四日星期六(克萊兒十八歲)
「喔,抱歉,」我說道:「我想到明年之前都沒有。」情況就像這樣進行,我們斷斷續續地交談,話題圍繞在我們知道的事情上,避免談到我們一定不能讓克萊兒和小阿爾芭知道的部分。過了一會兒,大阿爾芭把頭枕在放在桌面的手臂上。「累了嗎?」克萊兒問她。她點點頭。「我們得走了。」我告訴克萊兒。我們付了帳,我抱起大阿爾芭,她癱軟無力,幾乎要在我懷裡睡著了。克萊兒把小阿m.hetubook•com•com爾芭抱起來,她因為吃了很多糖而興奮得要命。回到車上,我們開到林肯大道上時,阿爾芭消失了。「她回去了。」我對克萊兒說道。她從後視鏡盯著我許久。「回去哪裡啊,爸爸?」阿爾芭問道:「回去哪裡啊?」
「歐忒耳珀?」
「不會……嗯,有點吧,但我的意思和妳不一樣。我依舊穿梭在妳緬懷的時空裡,所以對我來說,那些事情並不是真的消失了。我很擔心我們沒有把心思放在當下;時空旅行可以說是某種意識狀態發生了變化,當我旅行到那裡的時候,我所意識到的事物會更加……清楚。不知道為了什麼,這點似乎很重要。我有時候會覺得,如果我在此時此地就意識到,會有多完美。但最近倒是發生了一些很棒的事情。」他微笑,笑的時候臉向側一邊,笑容很好看,滿面春風、天真無邪的。我強迫我的罪惡感下沉,塞進小盒子裡,盒子像降落傘般落下去。
我因為嗆到而咳了起來。當我又能說話時,我說:「妳是在開玩笑吧?這不是太墮落了嗎?戈梅茲一天到晚抨擊市政。」
「繼續說。」
「你有雀兒喜了,為什麼還想要我?」
「一九八四年。」
「阿爾芭。」
「我可以想像妳是個女同性戀的樣子。」
雀兒喜搖搖頭。「我比較喜歡我們還年輕時的無政府主義革命黨人,我寧可把事情毀掉也不願屈服。」
克萊兒:我終於把阿爾芭哄睡了。亨利坐在我們的床上喝蘇格蘭威士忌,凝視著窗外,有幾隻松鼠沿著葡萄架互相追逐。我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嘿。」亨利望著我,用手環抱住我,把我拉向他。「嘿。」
「跟誰?」他問道,沒有看我。
「我見過這個傢伙……不對,我見到某個很像他的人。這傢伙太老了,他們不可能是同一個人,但那傢伙也叫亨利。」
我的心跳得很快,就像瘋了一樣。我假裝隨口問問:「你在哪裡見到他的?」
「就連真實也可能相當不真實……」如果我要說的話,現在是最好的時機。他等著……但我就是辦不到。
「等一下,這是哪一年的事?」
「我總是夢想當一個女同志。」亨利的眼神變得很矇矓,眼瞼低垂。我覺得很受傷,準備要罵他了,這不公平。他打了個呵欠,「喔,不是這輩子,得動太多手術了。」
「現在的話我不太清楚,但那時候,他的技巧一點都不好。他和我做|愛時,還在抽菸。」亨利瑟縮了一下。我起身,走到他身邊。「我很抱歉,這是個錯誤。」他把我拉向他,然後我柔聲地對著他的衣領說:「我很耐心地等待……」可是接著我就說不下去了。亨利撫摸我的頭髮,「沒事的,克萊兒,這沒那麼慘。」我心想他是不是在心裡比較他才剛見過的一九八九年的我,和現在在他懷中這個對他撒謊的我,而他就好像能夠讀我的心似的,他說:「還有別的驚喜嗎?」
一九九〇年四月二十七日星期五(亨利二十六歲)
克萊兒:我睜開眼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我聞到香菸的味道,百葉窗的影子投射在龜裂的黃色牆上。我轉過頭,躺在我身邊、睡在他自己床上的,是戈梅茲。我驀地記起來了,開始感到恐慌。亨利,亨利會宰了我,雀兒喜會恨我。我坐起來。戈梅茲的臥房是失事現場,散佈著裝得太滿的菸灰缸、衣服、法律教科書、報紙、骯髒的碗盤。我的衣服堆成一堆,控訴般地躺在一旁的地板上。
「好一點沒?」
「他現在人在哪裡?」就在附近。
「我把所有的東西收拾好,把自己打點到差不多可以見人後,就走回屋裡。我走上樓,沒有碰到任何人,然後我洗了個澡。過了一會兒,艾塔開始拍打我的門,她想知道我為什麼中午就泡在浴缸裡,我還得假裝生病。後來我就有點……整個夏天.整個夏天都很失魂落魄,都在睡覺、讀書,有點把自己關起來了。我會花許多時間待在牧場上,期待你出現。我有寫信給你,後來又把這些信燒了。有一陣子茶不思飯不想的,媽媽還把我拖去看她的心理治療師,然後我才開始吃東西。到了八月底,我的父母鄭重告訴我,如果我不振作起來的話,秋天就不能去上學,所以我馬上就振作精神,因為我生命的唯一目標就是離開這個家去芝加哥。上學是件好事,能為我帶來新的生活,我有一間公寓,我愛這座城市,除了不曉得你人在哪裡,或是如何才能找到你以外,我有很多事可以想。等我終於遇見你的時候,我已經過得相當不錯了,我很忙,交了許多朋友,經常有人找我出去約會……」
另一個阿爾芭露齒微笑,「嗨,媽媽。」我也在微笑,然後我說:「哈囉,阿爾芭。」當她轉過來看到亨利時,她大聲喊:「爸爸!」然後跑向他,伸出雙手抱住他,放聲大哭。亨利看了我一眼,彎腰安撫阿爾芭,在她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亨利微笑了,但他的眉毛皺在一起,以致於笑容看來憂心忡忡。「克萊兒,那是年紀比較大的阿爾芭,她正在時空旅行。」
「事實上,這是因為我沒有戈梅茲那麼有耐心,我渴望起而行。」
克萊兒:現在是星期四下午,我在工作室裡做淡黃色的構樹紙。亨利已經消失差不多二十四小時了,和往常一樣,我被兩股情緒撕扯,一方面像是強迫症般地想著他究竟去了什麼時空,另一方面則因為他不在這裡、讓我一直擔心他到底什麼時候回來而痛恨他。這對集中注意力一點幫助都沒有,我已經毀了很https://m•hetubook.com•com多張紙了。我把紙放進甕染料桶裡,為自己倒一杯咖啡,停下來休息一會兒。工作室裡很冷,甕染料桶裡的水應該也很冷,我為了拯救我的手、預防龜裂,已經稍微加熱過了。我用手貼著馬克杯,蒸氣冉冉上升;靠著臉,把水氣和咖啡的香味都吸到肺裡。我聽到亨利吹著口哨穿越花園小徑;真是太感謝祢了,上帝。他來到工作室,重重地跺腳好弄掉靴子上的雪,抖了抖大衣。他看起來副難以置信、喜孜孜的模樣。我的心跳得很快,於是大膽地猜測:「你去了一九八九年五月二十四日嗎?」
「我真的跟他們出去了,本著研究的精神……也因為我偶爾會想到你就在某個地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跟別的女人約會,我就很抓狂。但這有點像是黑色喜劇,我會跟某個長得很帥人很不錯、搞藝術的年輕小夥子出去約會,然後花一整個晚上頻頻看錶,心想約會怎麼這麼無聊、這麼沒意思啊。我跟五個人約過會後就停了下來,因為我真的很討厭這些傢伙。有個人在學校裡宣傳說我是個女同性戀,結果就有一大票女孩來約我出去了。」
「對,乖一點,要不然我可是會改變性向的。」
「怎麼了?」
「或許他說得對。」
「我想他認錯人了。」我聳聳肩。英格麗看起來憂心忡忡的樣子。只要是和我有關的任何事情,英格麗似乎都很擔心,所以我決定把這件事情抛在腦後。「嘿,英格麗,我們接下來要幹嘛?」我覺得自己精力充沛,可以一躍跳過好幾棟高樓大廈。
「告訴我……」
亨利愛撫我的肚子。「我是想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如果順便也轉移了妳的,那算額外賺到的。」
「你一定得告訴我。」
「想吧。」我把臀部抬起來,亨利把我的牛仔褲和內褲脫掉、分開我的雙腿、低下頭親吻我。
「最好不要。」亨利開口說道,但就在他說話的同時,這兩個阿爾芭跳起來,手牽手朝後門跑過來。她們闖進廚房,笑得很開心。「媽媽,媽媽。」我的阿爾芭說道,三歲大的阿爾芭指著那個女孩說:「看!這是大女孩阿爾芭。」
雀兒喜用手指描摹桌面的紋理。「因此……克萊兒一直叫他不要煩她,但他覺得,如果他堅持得夠久,有些事情就會發生,最後就能跟她在一起。」
「早安。」戈梅茲對我微笑著伸出手。我跳開,突然放聲大哭。「哇。貓咪!克萊兒,寶貝……」他趕緊爬起來,很快我就被他抱在懷裡。我想起所有那些我在亨利肩膀上哭泣的片刻,你在哪裡?我絕望地想著,我需要你,此時,此地。戈梅茲一遍又一遍呼喊我的名字。我在這裡做什麼啊!我身上一|絲|不|掛,在同樣光著身子的戈梅茲懷裡哭泣?他伸出手,把一盒面紙遞給我,我擤了擤鼻子,把眼淚擦乾,用徹底絕望的眼神望著他,而他則是困惑地望著我。
「不要,我不想知道。」我起身,把我的菸捻熄,開始穿衣服。戈梅茲非常平靜地坐著看我穿衣服。在戈梅茲面前穿起我昨晚派對上的衣服,讓我覺得很洩氣、骯髒、作嘔,但我努力不表現出來。我自己沒辦法拉上洋裝後面那道長長的拉鍊,戈梅茲一臉嚴肅地幫我拉上。
二〇〇五年二月十日星期四(克萊兒三十三歲,亨利四十一歲)
「這真是太棒了。我覺得有時候我好像已經忘記當一個大人是什麼感覺了。」
「我的天啊。」我瞪著那個女孩。她在轉圈圈,然後指了指房子,我看到她側面了,就那麼一下子,又轉過去了。「我們應該出去嗎?」
「可是……」
「在夜店裡。大部分在Exit,還有Smart Bar。但我無法想像他是妳的男人,他是個瘋子,他的每一個行為都伴隨著混亂與失序。他是個酒鬼,還有他……我不知道,他對女人相當粗暴、苛刻。我聽到的大概就是這樣。」
「你是亨利嗎?」他問道。我懷疑他是不是要來向我遞送法庭傳票還是什麼的。
「這讓我了解到,跟你比較好……這讓我懂得感恩……」
「我不知道。」戈梅茲以為這一切都是我捏造出來的。沒有任何理由,我就是下定決心要讓他相信。我把皮包拿來、打開我的錢包,讓戈梅茲看亨利的照片。他仔細端詳這張照片。
這傢伙微笑。「對不起,你在什麼地方一定有個分身。」我的心揪了一下。有些我不明白的事情正在發生,我未來有一小部分滲透到現在來了,但此刻不是調查這些事情的時候。他似乎因為什麼事情暗自高興,道了歉,然後離開了。
「事實上,讓人生變得更加真實的,就是那些艱難的日子。這就是我所期盼的真實。」
戈梅茲的睡相很美,看起來很安詳,不像一個剛背叛女朋友、跟他女朋友最好的朋友上床的傢伙。他的金髮亂七八糟的,不像平常控制完美的狀態。他看起來彷彿是個個子長得太高的小男孩,因為玩了太多小孩子的遊戲而累壞了。
二〇〇五年二月十八日星期五(亨利四十一歲,克萊兒三十三歲)
戈梅茲越過我的身子,抓起放在桌邊上的菸,拿出一根點著。他把火柴揮熄,深深地吸了一口菸。不知道什麼緣故,戈梅茲手裡拿著菸時,比較像……有穿衣服。他默默地遞給我一根菸,我拿住了,就算我不抽菸,但這似乎就像是應該做的事,而且幫我爭取了一點時間,思索我應該說些什麼。他幫我點菸,然後起身在櫃子裡找到一件看起來並不是很乾淨的藍色浴袍,把它交給我。我www•hetubook.com.com穿上這件大浴袍,坐在床上抽菸,看著戈梅茲套上一條牛仔褲。就算我是如此地苦惱難受,我還是意識到戈梅茲的英俊、高大、寬闊,而且……很大,他和亨利是完全不同類型的美,亨利就像隻柔軟但狂野的美洲豹。我立刻就因為比較他們兩個而覺得自己很悲慘很糟糕。戈梅茲在我身邊放了一個菸灰缸,然後在床上坐下來,凝視著我。
「不,我不告訴妳。」他用手捧住我的乳|房,用大拇指摩挲我的乳|頭。
我對戈梅茲微笑。「他是很不可思議。」我可以想像得到我傷害了戈梅茲的情感。「戈梅茲,我很抱歉,如果我單身,而你也單身……」戈梅茲搖搖頭,就在我明白之前,他吻住我,而我吻回去,有那麼一下子,我開始懷疑……
亨利嘆息。「這樣值得嗎?用一整天焦慮交換真正美妙的幾小時?」
「喔,對。」他把襪子脫掉。我們凝視彼此。
「天啊,」我心裡想,「可能會是什麼情況?最壞的情況是什麼?」我閉上眼睛,回憶浮現,我孩提時代很冷的一天,在牧場上,我跑過乾枯的草地,有個聲音,他在叫我……
稍後:
他開始大笑。「噢,克萊兒,別這樣整我啊。靠,一九九〇年。老天,我還以為妳在跟我說剛發生的事,像是上個星期之類的。」我虛弱地微笑。「我是說,我聽見這件事並不會欣喜若狂,但因為我才剛告訴妳要出去約會,去找別人試試看,所以我沒辦法真的……我不知道。」他開始焦躁不安。他站起來,在工作室裡來回踱步。我還是沒辦法相信,這十五年來,我因為懼怕而癱軟無力,我害怕戈梅茲會把事情抖出來,我害怕戈梅茲會以他冷酷無情的方式做出,或是說出什麼事情來,但亨利並不介意。或者,他其實是介意的?
「妳在睡覺的時候,一直喊著一個叫作亨利的傢伙。」
「克萊兒,妳有過性經驗嗎?」我點頭。「是因為雀兒喜嗎?妳是因為她才這麼難過?」又點頭。「我做錯了什麼嗎?」搖頭。「克萊兒,亨利是誰?」我一臉難以置信、目瞪口呆地盯著他。
「但你又不知道,所以我不能告訴你。」
「她是音樂繆思。」我們加入心滿意足的聽眾行列,加入離去的人潮。下樓之後,我們湧流到外頭,湧流到寒冷的天候裡。我領著她走到韋克道,沒幾分鐘就攔到一輛計程車了。「亨利,我們去喝杯咖啡吧,我還不想回家。」我差點就要告訴計程車司機雀兒喜家的地址了。我叫司機載我們去唐氏咖啡俱樂部,這家咖啡館位在賈維斯大道上,就在這座城市的北角。雀兒喜聊著歌劇,她覺得演唱的部分很莊嚴,至於布景,我們倆都同意這部分沒有什麼新意;我們還聊到喜歡華格納的道德難題,因為你知道他是一個反猶太的混帳,而且他的頭號樂迷就是希特勒。我們抵達唐氏時,店裡還人聲鼎沸的。唐穿著一件橘色的夏威夷衫,正在接見他的仰慕者。我朝他揮揮手,在後面找到一張小桌子。雀兒喜點了冰淇淋櫻桃派和咖啡,我一如往常點了花生醬果凍三明治和咖啡。立體音響傳來派瑞.柯摩的低吟,香菸的煙霧飄浮在上空,雀兒喜用手支著頭,嘆息。
「如果這傢伙可以從像妳這樣的女孩身邊離開,還指望妳兩年後會再跟他在一起,他肯定不簡單。」
我不是很有看戲的心情。當我到雀兒喜家接她時,戈梅茲對我眨眨眼,用愚蠢爹娘的聲音說:「別讓她在外頭混太晚啊,小子!」我記不得我上次和雀兒喜單獨相處是什麼時候了。我很喜歡雀兒喜,非常喜歡,但我跟她實在沒有什麼好聊的。
「噓。」外面依然是金色的午後。室内的我們很冷,緊緊貼著彼此取暖。阿爾芭躺在她的床上,睡得很熟,她夢到冰淇淋;而另一個阿爾芭,在未來的某處,夢到雙手緊緊摟著爸爸,她醒來後發現了……什麼?
屋子裡很安靜,附近什麼地方有個鐘在滴滴答答走著。戈梅茲和其他兩個在西北大學法學院就讀的朋友分租這間房子。我不想撞見任何人,便走回戈梅茲的房間,在床上坐下來。
「阿爾芭。」
「別說。」
「到我住的地方?」
「他姓什麼?」
「我會想像最壞的情況。」
「不管在什麼情況下……」
「是啊,我的天啊,妳真是太讓人吃驚了。」我們坐在工作室那張難看的舊沙發上。
「我們可以把這裡的暖氣打開嗎?」
克萊兒:這是一個陽光普照的星期天午後,我走進廚房找亨利,他正站在窗戶旁邊望著後院。他打了個手勢叫我過去,我站在他的身旁往外頭看:阿爾芭和一個年紀比較大的女孩在外面玩耍;那個女孩約莫七歲,有一頭烏黑的長髮,打著赤腳,穿著一件上頭印有芝加哥小熊隊隊徽的舊襯衫。她們倆都坐地上,面對彼此。那個女孩背對我們,阿爾芭對著她微笑,雙手比了個姿勢,彷彿她在飛行似的。那個女孩搖搖頭,放聲大笑。
「你有時候會不會擔心所有很棒的事情都已經發生了?」
「想事情。」
「我認為事情就是在那時候發生的。」
「嘿,」亨利柔聲說道:「妳的魂跑去哪裡了?」
「妳看起來很悲傷。」
「亨利是我的愛人。他消失了一陣子,但他會在一九九一年的秋天回來。」
「這個主意太棒了。」我們先去吃了冰淇淋,很快地,我們就坐在車裡大唱「我尖叫,你尖叫,我們全都尖叫吵著要冰淇淋」,然後笑得像是發了狂的小孩。後來,當我和英格麗躺在床上時,我還在想著克萊兒是和*圖*書誰,後來認為這個問題應該沒有答案,就把這件事忘了。

「那時候發生了什麼?」
「妳是要跟我說我不用因為比較而痛苦嗎?」

「天啊,妳真是守口如瓶耶。」我盯著他,他也盯著我,我察覺得出,自己多少有為他改變了。
「他的比我的大。」亨利像陳述事實般。
「克萊兒要我向你問好。」誰是見鬼的克萊兒啊?
「真的嗎?」他親吻我的脖子。
亨利什麼話也沒說,他緊閉著雙唇。我用雙手纏住他,緊緊抱著他,「最壞的……」
「克萊兒?」我悲慘地望著他,就像一個陷入複雜小謊裡的小孩,接著我用蚊子般的聲音說話。
我小心地遣詞用字。「很不一樣。如果不太挑剔戈梅茲的話……」
雀兒喜把臉轉過去看別的地方,接著又轉回來看我,再低頭看她的咖啡,雙手捧著杯子。「嗯,我還以為你知道,可是……戈梅茲深愛著克萊兒。」
「嗯?」我們交纏在一起,為了取暖,也為了安心。
我領著雀兒喜穿過人群。她慢吞吞地移動,走進富麗堂皇的大廳。挑高的大理石頂層樓座坐滿了優雅樸素的有錢人,和穿著假皮草、打了鼻洞的學生。雀兒喜對著販賣歌劇劇本的小販微笑,兩個穿著燕尾服的男子,站在通往大廳的入口,用兩部和聲唱道:「歌劇劇本啊!歌劇劇本啊!買一本歌劇劇本吧!」這裡沒有我認識的人。華格納的崇拜者是歌劇迷裡的綠扁帽部隊,全是硬漢,而且也都互相認識。我和雀兒喜上樓到包廂時,有很多人在送飛吻。
「晚一點我又去那裡,草地上有個地方全都是血。」
沒,怎麼可能會好啊。「好一點了。」
他點點頭。
「我不是生你的氣,我在生我自己的氣。」
「一九九〇年。」
「我那時喝醉了。我們在一場派對上,而雀兒喜人在波士頓……」
「不用,她很好。如果她們想進來的話,她們會進來的。」
亨利:克萊兒的臉色慘白,她牽著小阿爾芭的手站著,看著我和大阿爾芭。大阿爾芭緊緊抱著我哭泣時,小阿爾芭嘴巴張得大大地看著。我俯下身子,在阿爾芭的耳邊說:「別告訴媽媽我已經死了,好嗎?」她抬頭看我,淚珠沾在她的長睫毛上,嘴唇在抖動。她點點頭。克萊兒手裡拿著一張面紙,叫阿爾芭擤擤鼻子,然後抱了抱她。阿爾芭乖乖地跟著克萊兒去洗臉。小阿爾芭,現在的阿爾芭,抱著我的一隻腿。「怎麼了,爸爸?她為什麼這麼難過?」幸運的是,我不用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克萊兒和大阿爾芭回來了。大阿爾芭穿著克萊兒的襯衫,還有我的牛仔短褲。克萊兒提議:「嘿,各位,要不要出去吃冰淇淋啊?」兩個阿爾芭都笑了。小阿爾芭在我們四周邊舞邊叫:「我尖叫,你尖叫,我尖叫,你尖叫……」我們魚貫上車,克萊兒開車。三歲大的阿爾芭坐在前座,我和七歲大的阿爾芭坐在後座。她靠著我,我伸手摟住她。除了小阿爾芭之外,沒有人開口說話,小阿爾芭一直在說「看啊,阿爾芭,一隻小狗!看啊,阿爾芭,看啊,阿爾芭……」,直到大阿爾芭說,「是啊,阿爾芭,我看到了。」克萊兒載我們去芝加哥有名的冰淇淋店,我們在閃閃發光的藍色塑膠皮火車座裡坐下,點了兩客香蕉船、一客巧克力麥芽冰淇淋,還有一個灑了碎巧克力的香草甜筒冰淇淋。這兩個小女孩像吸塵器般地把她們的香蕉船舔光,我和克萊兒玩弄我們的冰淇淋,彼此都沒有注視對方。克萊兒開口問:「阿爾芭,妳在妳現在都過得怎麼樣?」
亨利停頓了一下,「為什麼?」
我微笑了。他正是我需要的,但我知道找他也只是枉然。「我需要什麼?」
「沒錯!」亨利把我整個人抱起來旋轉,現在我笑得很開心,我們倆都在笑。亨利渾身散發出歡喜,「妳為什麼沒有告訴過我?我這些年來老是無謂地猜測。妳這個潑婦!妳這個盪|婦!」他咬我的脖子,搔我癢。
我看著亨利。「那個人是誰?」
「就有點像是置身在一間瓷器店裡,試圖躲開一隻公牛。」
「我。只是妳好像不這麼想。」
「我很想見見她……」
「我曾經跟某人上床。」亨利呆掉了,一臉不信的樣子。
「亨利是我的愛人。」
「我不知道。聽好,貓咪,這傢伙會把妳嚼碎,然後再把妳吐出來……他根本就不是妳需要的。」
「那時正值秋天,天色很早,爸爸和馬克出去獵鹿。我醒過來,以為聽到你在叫我,然後我跑到草地上,你在那裡,你、爸爸和馬克全都在看些什麼,可是爸爸叫我回屋裡去,所以我沒有看到你到底在看什麼。」
「可以啊。」亨利跳起來,把溫度調節器的溫度調高一點。不過機器壞了。「我消失了多久?」
「對。」我試探性地吻他,亨利猶豫了一下,但也開始回吻我,過了一會兒之後,我們再度覺得還不錯,比還不錯更好。我告訴他了,這沒什麼大不了的,而他也依然愛我。我整個身子輕盈多了,我嘆息,因為終於告解而覺得萬分美好,我甚至也不用向聖母瑪利亞或天父補贖。我覺得自己就像不用付任何稅金就從一輛全毀的車子裡走出來。在那裡,在某處,我和亨利在草地上的綠色毯子做|愛,而戈梅茲睡眼惺忪地望著我,他巨大的雙手伸向我,而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在現在發生,但和往常一樣,想改變任何事情都太遲了,亨利和我在工作室的沙發上把彼此的衣服脫掉,就像從來都沒有拆開過的巧克力,不管怎麼說,現在並不算太遲,還未太遲。
「我得走了,戈梅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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