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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提案始終沒有完成，我猜這是因為尼克意識到他永遠不可能了解他那位曾經冷淡而疏離的父親；也因為尼克正在推卸「一家之主」之責；也因為我並未對於我的新生活表現出任何怨懟。沒錯，我略感挫折沮喪，但是沒有怨恨到足以讓他著書描述的地步。多年以來，我老公始終讚美中西部人士共享的感情特質：堅忍克制、謙遜內斂，冷冷淡淡！但是這種人不適合成為回憶錄的主角。請你想像一下書封：『書中人物大多中規中矩，然後撒手西歸。』

這樣錯了嗎？我甚至再也不曉得。

尼克已經將他爸爸一筆註銷；他甚至不願意提到個男人的名字。每次我們接到安適山丘安養院來電，我知道尼克始終希望這是一通傳達他爸爸死訊的電話。至於老媽媽莫琳，尼克只陪他媽媽做過一次化療，然後就宣稱他受不了。他說他討厭醫院、他討厭生病的人、他討厭時間一秒一秒過得好慢、點滴滴速跟糖漿流動一樣緩慢。他就是辦不到。我試圖勸他再試一次，我也說些你得盡你和圖書的義務之類的話，藉此勸他有骨氣一點，他竟然叫我做做看，於是我接手，我真的做了。老媽媽莫琳當然承擔他的過錯。有一天，我們坐在醫院裡，有一搭沒一搭地用我的電腦看一部浪漫喜劇片，但是大部分時間都在閒聊，點滴一滴、一滴慢慢滴落，好慢……好慢……電影裡精力充沛的女主角被沙發絆倒，老媽媽莫琳轉頭對我說：「尼克不想做這類事情，妳不要太苛責他，我把他寵壞了，我始終太溺愛他——妳怎麼可能不寵他呢？你他那張臉喔。所以啊，他沒辦法面對困難。但我真的不介意，愛咪，真的。」

就是必須繼續撐下去，老媽媽莫琳如是說，當她說出這話之時——口氣決然，字字斬釘截鐵，好像果真是個可行的因應之策——這句陳腔濫調不再只是一組字詞，而變得具有某種真實性。而且可行。『沒錯，就和*圖*書是必須繼續撐下去，正是如此！』我心想。

「尼克不必證明他愛我，」她邊說邊拍拍我的手。「我知道他愛我。」

我曾用那種方式跟尼克相處，但是無法持久。我不夠無私無我。獨生女啊，誠如尼克經常指出。

我敬佩老媽媽莫琳無私的愛，真的，我非常敬佩。因此，我沒有和她說我在尼克的電腦裡發現一份出版提案。他打算撰寫回憶錄，內容是一個曼哈頓的雜誌作家返回故鄉密蘇里，照顧年老病弱的雙親。尼克的電腦裡存放著各種奇怪的資訊，有時我忍不住略微窺探，藉此了解我老公的想法。他的搜尋紀錄讓我一窺他最近想些什麼：黑色寫實電影、他曾經任職的雜誌社、一份關於密西西比河的研究報告，研究的重點在於可不可能從此地順水漂流到墨西哥灣。我知道他腦海中浮現什麼景象：他想像自己跟哈克貝利一樣，順著密西西比河漂流而下，而且沿路撰寫見聞。尼克總是尋找寫作題材。

因此，『我保持低姿態，善用逆勢，』真的，我一點都不誇張，我深深尊奉老媽媽莫和-圖-書琳所言。我保持低姿態，盡我該盡的本分：我開車載老媽媽莫琳去看醫生、做化療，我倒掉污濁的髒水，幫尼克爸爸房裡的花瓶換上清水，我帶餅乾過去招待員工，這樣一來，大家才會好好照顧尼克的爸爸。

《雙面人生：追憶種種終點與起始》是一部專為X世代男性撰寫的回憶錄。X世代的男性，man-boy的原型，初次擔負照顳年老雙親之責，體驗隨之而來的緊張與壓力，《雙面人生》將格外引起他們的共鳴。《雙面人生》將詳述：

「妳應該介意，」我說。

儘管如此，我還是有點不高興。「我那位世居曼哈頓的妻子滿心怨懟」，說不定我確實……頑固。我想到莫琳始終如此親切和善，我擔心尼克和我不是天生一對，如果他跟一個喜歡照顧先生、善於料理家務的女人在一起，說不定會快樂一點，我卻欠缺這些技巧：我但願自己是那種女人，我但願自己始終知道尼克愛用哪一種牌子的牙膏、隨口就說得出他的襯衫衣領尺寸，我但願自己是個無私無我、有情有愛的女人，hetubook.com.com只要能讓我的男人快樂，我的心中就充滿無盡的喜悅。

我盡量善用逆勢，而情況之所以惡劣，大部分肇因於我老公——那個把我帶到這裡、那個為了就近陪伴自己病弱父母、迫使我離鄉背井的男人——他似乎已經完全不關心我、以及他自己病弱的父母。

別想了、別想了，我必須從光明面著想。真的，一點都不誇張，我必須把我的老公從我晦暗的思緒抽取出來，在他身上打上愉悅歡欣的金黃之光。我必須多花點精神，好好仰慕他，就跟以前一樣。尼克喜歡受到仰慕。我只願尼克也能為我這麼做。我忙著為尼克設想，腦袋裡亂烘烘：尼克尼克尼克尼克尼克！但是當我想像他在想些什麼之時，我聽到我的名字像是薄薄的水晶一樣鏗鏘一聲，一天只響一次，說不定兩次，然後快速消散。我只願他時時想著我，就像我時時想著他。

中西部的人對於任何事情都不會小題大作，我確實喜歡這一點。大家甚至對於死亡都不會大驚小怪。老媽媽只是繼續撐下去，直到癌症令她功能衰竭，而後她就撒手西歸。

我努ｈｅtubooｋ.ｃｏm•ｃｏｍ力嘗試。我繼續撐下去，尼克卻在鎮上四處晃蕩，好像又變成小孩。他很高興回到這個他理所當然就足以叱吒風雲的小鎮——他已經瘦了大約十磅，換了新髮型，買了新牛仔褲，看起來帥斃了。但我僅僅從他來去匆匆的身影之中得知他很開心。他始終匆匆回家，或是趕著出門，總是假裝非常忙碌。『妳不會喜歡那種場合，』每次我提議跟他一起出去，或是詢問他正要去哪裡，他總是如此答覆。當他爸媽再也派不上用場之時，他就拋棄他們，同樣地，他也一腳把我踢開，因為他的新生活容不下我。他必須花點精神，讓我在這裡感覺自在，而他不願這麼做。他想要自己過得快活。

我偷偷點閱，看著看著，忽然發現這份出版提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