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男孩失去女孩
尼克.鄧恩 事發之後五日
「你這話真是中聽,」邦妮喃喃說道。忽然間,她讓我覺得她和愛咪完全一樣:她們低聲說出該死的反駁,音量控制得剛剛好,這樣一來,我確定聽到她們說些什麼,卻不能斷然肯定。如果我提出我有權提出的問題呢——妳剛才說什麼?——她的回答始終相同:我沒說什麼。我瞪著邦妮,目光灼灼,嘴巴緊閉,然後我心想:『說不定這是計畫的一部分,試探一下你如何應付生氣、不滿的女性。』我試圖強迫自己露出微笑,但此舉似乎只讓她更不開心。
「嗯,咖啡肯定在冰箱裡擺了很久——我注意到垃圾堆裡沒有裝咖啡的紙杯。」
「不只數十起,」邦妮打岔。
「我太太可不是這麼說的。他這些年一直寫信給愛咪,持續了好多年,而且他在搜救行動的現場露面,隆妲,妳曉得這事嗎?他第一天就在這裡出現。妳提過警方會注意那些熱心涉入調查的男人——」
「我把冰箱裡喝剩的咖啡加熱,」我再度聳聳肩,意思是:『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搖搖頭。邦妮輪流扮演不同的女性角色:一下子是權威女強人,一下子是慈愛的看護,試圖看看何者獲致最佳效果。
我的頭轟轟作響,趕緊回過神來。『冷靜、冷靜。』「應該像是?」
「沒錯,清理貓咪的砂盒、採買雜貨、打電話請水電工人過來修理那個滴水滴到讓她抓狂的水龍頭。」
「她失蹤的那一晚、你們為了哪件小事吵架?」吉爾賓說,他咧嘴斜斜一笑,好像剛剛趁我不備之時、把我逮個正著。
「你們現在究竟做了什麼追查我太太的下落?」我問。「除了我之外,你們還在追查哪些線索?」
但是我從我收看的電視節目和電影之中得知,只有犯了罪的傢伙才會祭出律師這張牌。悲傷、憂慮、無辜的先生不需要律師。
邦妮繼續說:「她們去年十月一起去了聖路易市的動物園,還有她們跟三胞胎野餐、六月某個周末一起划橡皮艇,所謂的『六月』,也就是上個月。」
「比方說清理貓咪的砂盒,」邦妮說。
「你們兩人為了貓咪的砂盆大吵大鬧?」邦妮說。
「沒錯,非常理想、非常棒。」
「老天爺啊,那只是一個愚蠢的小說點子,」我說。「當時我考慮寫本書。」
「沒錯,我請你們調查一下,因為她最近出現在鎮上到處哭訴關於愛咪的事情。」
「還有什麼?你們肯定不會為了龍蝦大吵整個鐘頭。」
「反正啊,」吉爾賓打岔。「他和他媽媽都否認他曾經跟蹤愛咪,他們也堅稱這些年來,除了偶爾通信之外,他和愛咪甚至很少聯絡。」
我點點頭。
我呆呆地瞪著照片。
他們並肩而坐,默不作聲,靜靜等候。
「這就是你對那些信用卡帳單的解釋?」吉爾賓問。
我們波此和對方笑笑:『我知,妳知,來拚吧。』我真的想到那個愚蠢的用詞:『來拚吧。』但從某個方面而言,我也感到欣喜:下一個階段登場囉。
「沒什麼特定的問題,只是意見相左。我的意思是,愛咪性子很烈,她把一些小事悶在心裡,然後劈劈啪啪地爆炸,但是氣消了就沒事。我們從來不帶著怒氣上床。」
警探們再度互看一眼,好像打賭已經分出輸贏。
「因此,當茶几被推倒之時,書本應該順著茶几倒下的軌跡,大多滑落到茶几前方。但是書本卻掉在茶几後方,好像有人先把書本全都扔到地上,然後再推翻茶几。」
「我們最近有些財務問題,」我說。「我們剛結婚的時候,愛咪相當富有,我的意思是,她非常有錢。」
我推一推,但是椅凳滑過地毯,而非翻過來。我點點頭,我同意,椅凳確實下重上輕。
「妳認為她說不定逃家?」我問,語氣顯得過於迫切。「把這裡弄得像是犯罪現場、然後一走了搞出落跑太太的花樣?」
「很多、很多起。這裡——客廳這整個區域——記得嗎?椅凳四腳朝天,茶几倒下,花瓶摔到地上,」——他把一張案發現場的照片啪地一聲放在我面前——「這整個區域看起來應該像是發生掙扎,對不對?」
「從來沒有。」我說謊。
吉爾賓猛然晃動,好像一個午睡醒來的病人。「你很傳統,對不對?我也一樣。我一直跟我太太說:『我不會燙衣服,我不會洗盤子,我不會燒飯,所以啊,甜心,我和*圖*書出去逮捕壞蛋,這點我做得到。至於妳嘛,麻煩妳偶爾把一些衣服丟進洗衣機裡。』隆妲,妳結過婚,妳以前也做些家事嗎?」
「沒錯,不然除了我之外,你們怪誰?聽好,我跟愛咪結婚,並不是因為她的錢。你們真的應該多跟愛咪的爸媽談談。他們了解我,他們知道我的人格。」『他們並不曉得一切,』我心想,胃部一陣緊縮。邦妮看著我;她似乎有點為我抱憾。吉爾賓甚至似乎聽都不聽。
「戴西.柯林斯不是嫌犯,」她重複一次。
我深深吸兩口氣,花了九秒鐘鎮定下來。
就在那時,布里克搖搖擺擺地走下樓梯,走到一半停了下來,透過樓梯的欄杆觀望。
「請相信我,我跟你們一樣想要解決這事,但是,不,我想不起來。」
「我們搬到這裡後,愛咪從頭到尾都沒提過諾耶兒這個名字。我是說真的。」我趕緊想想上個月我做了什麼事,忽然想到六月的一個周末,我和安蒂出門旅行,但我跟愛咪說我和幾個哥兒們到聖路易一遊。回家之後,我發現她臉頰通紅,怒氣沖沖,她宣稱她周末看了太多爛電視節目、讀書讀得無聊透頂。這會兒警方居然說她去划橡皮艇?不,我無法想像愛咪對這項典型的中西部娛樂產生任何興趣:冰桶跟獨木舟繫在一起,桶中的啤酒冒著泡泡,音樂開得震天響,兄弟會的男孩喝得爛醉,露營營地一攤攤嘔吐穢物。「你們確定那些照片裡的女人是我太太嗎?」
邦妮顯然不太高興。「我也逮捕壞蛋,白癡。」
「說不定我們應該開始提出我們的問題,」吉爾賓悄悄提醒。
房子開始震動,天空一分為二,透過後窗,我們可以看到一架噴射機呼嘯而過,正巧飛過河面,我們的耳朵隆隆作響。
這是我頭一次接獲命令。他沒說『我們可不可以、我們想要、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而是『我們必須、跟我們碰面……』
『沒錯,妳只是剛好注意到這事,』我心想,『我認識一個警察名叫瘦巴巴的莫洛麗……她布下的陷阱是如此明顯,顯然全都假兮兮……』
「是的,她很勇敢。」她也非常害怕看到鮮血,但是我暫且不提,靜待兩位聰明的警探想出這一點。
「你依然不記得有沒有任何人看到你在那裡?」邦妮問。「如果我們能將這件小事從單子上篩除,對我們辦案將非常有幫助。」她暫不作聲,表示同情。隆妲不但能夠保持沉默,而且有辦法讓周遭沉浸在她選擇營造的氣氛之中,好像章魚噴出的墨汁。
我爸媽對於信用卡小心到了極點——信用卡只作為特別用途,而且每個月都付清。『我們不買付不起的東西。』這是鄧恩家的座右銘。
車子停在戴西家外面,我坐在熱氣滾滾的車裡,搖下所有車窗,查看電話留言。吉爾賓留了話:「嗨、尼克,我們今天必須跟你報告一下狀況,讓你知道幾件事情的最新發展,核對幾個疑點,四點鐘在你家跟我們碰面,好嗎?嗯……謝謝。」
「尼克,你太太失蹤那天,你有沒有打掃家裡?」吉爾賓問。
他拿了一張三個相框的照片給我看。我原本希望他們是愚笨的警察,即使他們逮到我謊稱在休士頓餐館訂位,我依然希望他們是那種出現在電影之中、土裡土氣、一心想要討好別人、信任同鄉的傢伙:『兄弟,你說什麼都行。』我碰到的警察顯然不笨。
「來,我們坐下,」邦妮說。她對著我指指客廳的一把椅子。「你吃過了嗎?你要不要吃個三明治、或是其他東西?」
「我的意思是,暫且當個英雄、扮演救星的角色,感覺確實不錯,但是無法持久。我沒辦法讓她快樂起來。她不想要快樂。因此,我以為如果她負責幾件實際的工作——」
「你把你太太的人壽保險金額提高到一百二十萬美金,」吉爾賓說,他故作疲態,甚至伸出一隻手撫過下巴尖細的狹長臉龐。
「看起來不對勁,」吉爾賓繼續說。「我們一看就覺得不對勁。老實說,整個現場好像經過布設。首先,所有掙扎的跡象都集中在這裡,為什麼除了客廳之外,其他地方毫無異狀?這點相當奇怪。」他又拿出一張照片,這張是特寫。「你看看這裡、這一疊書?它們應該滑落在茶几的前方——書本原本放在茶几上https://www.hetubook.com.com,對不對?」
她鼻頭一皺,意思是:『你說謊。』
「沒錯,你太太設法逃出客廳,」吉爾賓說。「不知怎麼地,根據我們的推測,她勉強逃到廚房——而且沒有弄亂廚房門口那張桌子上的小東西——昏倒在廚房裡,在那裡流失大量鮮血。」
我意識到我對自己的想像完全錯誤。
「你有沒有回電給其中任何一位?」邦妮問。
邦妮眉毛一揚。「這事似乎讓你相當生氣。」
「我們不會——最起碼我不會——但我不認為愛咪會——我可以看看那些帳單嗎?」我講得結結巴巴,這時剛好有架轟炸機低空飛過,窗檻隨之嘎嘎作響,我們不得不閉嘴,大家安靜十秒鐘,頭昏腦脹地看著樹葉被震得飄落到地上。
「好吧,搬回密蘇里呢?」邦妮問。「你違背愛咪的意願、拉著她搬回這裡?」
「是喔,」邦妮回答。
「F-10,」隆妲說。
「麻煩跟我們描述一下這些障礙,」邦妮說。
「很奇怪,對不對?」邦妮說,聽起來卻不像充滿困惑。
「你的意思是,向你太太借錢?」
吉爾賓揉揉狐狸般的下巴。「好吧,你只想要一個家庭主婦,」他對我說,試圖讓這話聽起來合情合理。
「兩個月前,有人用你的筆電搜尋資料,」邦妮繼續說。「關鍵字是屍體漂浮密西西比河,你能不能解釋一下?」
他們兩人互看一眼,意思是:『這傢伙說真的嗎?』
「違背她的意願?不。我們做了應該做的事情。當時我沒有工作,愛咪也失業,我媽媽生病,我也會為愛咪做出同樣的事情。」
「說不定這會兒我該聘請律師。」
「愛咪賦閒在家、或是出去找事,不管如何,你們負擔得起嗎?你們的財務應付得來?」吉爾賓問。
「我不需要,謝謝,」我說。「事實上,我有些消息跟你們分享,事關一個愛咪以前的跟蹤狂,她高中的時候曾經跟這個傢伙約會。」
我聳聳肩。「我的意思是,我是否跑去沙灘、整天躺在那裡?不、我不是。但是早上在那裡啜飮咖啡?當然可能。」
「我們也是,尼克,我們也是,」隆妲說。「但還有一點。那張椅凳——你記得它被推得四腳朝天嗎?」她拍拍方方正正的椅凳,指指椅凳的四個椅腳,每個木頭椅腳僅僅一吋高。「你瞧,因為那四個短短的椅腳,所以這個東西下重上輕。椅墊幾乎是擱在地上。來、試試把它推得四腳朝天。」我猶豫不決。「來,試試看,」邦妮催促。
「因為啊,尼克,我們已經查看你的財務狀況,天啊,情況看來不佳,」吉爾賓開口,幾乎把指變為關切或是憂慮。
「好幾天了,味道還是不錯。」
「是的,八〇、九〇年代,那些書賺了很多錢,但是出版商放棄這個系列,他們說《神奇的愛咪》氣數已盡,一切隨之走下坡。愛咪的爸媽不得不跟我們借錢,免得破產。」
「尼克,」邦妮說。「照片裡的女人跟你太太一模一樣,而且諾耶兒.霍桑——三個孩子的母親、你太太在這裡最要好的朋友——表明那是你太太,我們沒有理由懷疑照片裡的女人不是你太太。」
「認真一點,如果有必要,跪下去也行。來,把這個東西推得四腳朝天,」邦妮下令。
我瞄了一眼手錶,三點鐘了,最好不要遲到。
邦妮露出憂慮的微笑。「這就奇怪了,我們跟幾個人提到你在沙灘上——只是隨便提提——他們都說……我們姑且這麼說吧,他們都很訝異。他們說這不像你會做的事情,你不是那種喜歡沙灘的人。」
「好,幾件事情跟你說明,」四周再度靜下來之時,隆妲說道。她和吉爾賓的坐姿好像兩人忽然打算停留得久一點似地。「有些只是做個澄清,有些則是跟你報告,全部都是例行公事,而且跟往常一樣,如果你需要一位律師……」
「沒問題,我們會追查,」邦妮說,神情淡然。「諾耶兒.霍桑?」
「然後有人小心翼翼地拿了拖把清理乾淨,」隆妲看著我說。
「引起我注意的是那些信用卡,」邦妮說。「美金二十一萬兩千元的卡債。我的意思是,我看了簡直喘不過氣。」她在我面前揮舞一疊紅墨水標註的帳單。
「哇,聽起來果真是個令人開心的點子,哈哈哈哈。」
「這倒有趣,因為諾耶https://m•hetubook.com•com兒的客廳擺滿了她和你太太的照片。」邦妮皺皺眉頭。我也皺眉:她真的跟愛咪合影?
「愛咪自己處理的!」我很快說。兩位警探只是看著我,靜待下文。「我的意思是,我呈送了文件,但那是愛咪的點子。她堅持這麼做,我發誓。我根本不在乎,但是愛咪說——她說有鑑於她收入銳減,這麼做讓她較有安全感,或者這是個明智的商業決策,他媽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想要提高人壽保險金額,我沒有叫她這麼做。」
隆妲顯然試圖故意激我,看看能不能惹我生氣。儘管心知肚明,但是我一聽她指控我是個小么兒,我還是忍不住光火,一股怒氣直衝胃部。
「但我的重點是,做點事情。做什麼都行。好好利用這個機會。不要坐待我幫妳料理一切。」我意識到這會兒自己提高了嗓門,而且聽起來幾乎怒氣騰騰,百分之百理直氣壯,但是我卻感覺鬆了一大口氣。我剛開始撒了謊——貓咪的砂盒——令人訝異地,結果卻冒出絕對的真話。我了解犯了罪的人們為什麼過分健談,因為跟一個陌生人講述你的故事——這人不會大喊鬼扯,也不得不聽聽你的說詞(更正:這人也不得不假裝聽聽你的說詞)——感覺真是太棒了。
「你說你們在家裡大吵了一架,我們也應該相信確有此事,但是這裡的地上連片花瓣都沒有,」吉爾賓喃喃說道,口氣帶著憎惡。
「沒錯,」邦妮說。「《神奇的愛咪》暢銷系列。」
「沒錯、沒錯。然後愛咪僅存的信託基金,大部分都被我們拿來買下酒吧,從那時開始,我們就靠我賺錢養家。」
「尼克,你們的婚姻如何?」隆妲問。「我的意思是,你們結婚五年,距離七年之癢不遠囉。」
「所以啊,我們實話實說,尼克,」邦妮說,她雙手搭在膝上,身子往前一傾,這樣一來,她才可以直視瞪著地板的我。「你們的婚姻如何?我們跟你站在同一邊,但是我們需要實情。你最好不要對我們有所隱瞞,因為單單這樣,你就會看起來像個壞人。」
「沒有。」
「沒有。那不是你們的工作嗎?我不知道哪些人值得追蹤、哪些人瘋瘋癲癲。我沒有時間打電話給某個假裝是狄托.龐特的混蛋。」
「這似乎非常不可能,」吉爾賓說。「如果她下手把自己傷得那麼重,她為什麼還拿拖把清理乾淨?」
「嗯,這點說不定幫得上忙,」邦妮說,口氣輕快。「那天早上你在哪裡買了咖啡?」她轉頭面向吉爾賓,彷彿想要徵得他的同意。「最起碼可以縮小時間範圍。」
我從邦妮手中取下帳單,看到我的名字,而且只有我的名字。我的名字以各種形式出現在十二張的信用卡帳單上——尼克.鄧恩、藍斯.鄧恩、藍斯.N.鄧恩、藍斯.尼克勞斯.鄧恩——金額從美金六十二元七毛八分到美金四萬五千零六十二元三毛三分,每張帳單都尚未繳款,拖延的日期不等,帳單最上方印著馬上繳款,警訊簡明扼要,感覺不祥。
「不,誠如我先前說的,她似乎太傷心,感覺假假的。誇張不實,意圖引起大家注意,有點偏執。」
「現在她幾乎破產,你也面臨和當初非常不一樣的生活,你知道的,那種你因為娶了她而得以享受的生活。你當初可沒有預料到會有今天。」
「我跟你說了,我沒辦法解釋那些他媽的信用卡帳單,因為我跟帳單完全扯不上關係。他媽的!追查帳單出處是你們的責任!」
邦妮不置一詞,對我做出有如白開水一樣平淡的表情。
「愛咪的血型是B+,」邦妮打岔。「我說的可不是小小的割傷,而是真正的鮮血。」
「還有廚房的血跡,」吉爾賓補了一句。「我的意思是,我依舊不想把事情說得太嚴重,但是你們想想,多少鮮血溢灑在地上?這表示下手的力道……我的意思是,我可沒辦法對自己做出這種事,那些傷口非常深,你太太膽子很大嗎?」
「妳知道的,這是原則問題,我的工作時間很長,而愛咪賦閒在家,如果她做些簡單的家事,收拾一下家裡,我覺得倒也不錯。」
「戴西——嗯,柯令斯,」吉爾賓率先開口。
「你注意一下,這點也令我非常好奇,」吉爾賓繼續說。他指指壁爐架上三個細長的古董相框,然後他重重踏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下地板,相框立刻砰然落下,全都正面朝下,掉到地上。「但是不曉得為什麼,雖然當時現場發生各種狀況,你看看照片,這三個相框卻好端端地立著。」
「我不明白,我真的搞不懂——」
「這麼說來,當初你和愛咪結婚的時候,她非常有錢,」吉爾賓說。我點點頭。我把自己想像成英雄:太太娘家的狀況急遽惡化,先生不棄不離,陪伴她渡過難關。
邦妮開始列舉種種原因,以示否定:「她尚未使用她的手機,也還沒有刷她的信用卡和提款卡,失蹤幾個星期之前,她也沒有提取大筆現金。」
「你們搬回來的三年之前,他就已經住在聖路易。」
「我是個雙胞胎,不是小么兒,其實我比小戈早三分鐘出生。」
「聽好,我覺得目前的情況如下,」我開口。「電視節目之中,先生永遠是那個殺了太太的壞蛋,很多人看了電視節目,透過這種角度看我,結果一些非常普通、非常單純的事情受到扭曲。目前這種情況已經慢慢變成抹黑迫害。」
「我想要——愛咪想要什麼,我就想要什麼。我真的不在乎。」這會兒我對著邦妮申訴——邦妮.隆妲警探一臉同情,最起碼看起來不至於百分之百虛假。(她不同情你,我提醒自己。)「愛咪無法決定在這裡該做什麼。她找不到工作,她對酒吧沒興趣,這也沒關係,我和她說,如果妳想要待在家裡,我無所謂。但是當她待在家裡時,她照樣不快樂,而且她等我處理這種狀況,那種感覺好像我必須為她的快樂負責。」
「其他一些家務事、夫妻之間的小事,貓咪的砂盆,」我說。「誰清理貓咪的砂盆?」
「我甚至不記得我們為何爭吵,只是一些小事。」
吉爾賓對著我翻翻白眼;我幾乎以為他會開開玩笑——『看起來某人的大姨媽來囉』——這傢伙已經到了口不擇言的地步。
「我們跟諾耶兒談了,」邦妮說。「根據諾耶兒所言,你們的婚姻讓你太太非常苦惱,你們的財務讓她相當心煩,她也擔心你因為她的錢才和她結婚。諾耶兒還說你太太擔心你的脾氣。」
「那個——或許我應該這麼說——根據諾耶兒所言、你為了錢才跟她結婚的太太,」吉爾賓補了一句。
「星期三晚上也沒每氣沖沖地上床?」邦妮問。
「不,太小,」吉爾賓說。「肯定是——」
「好吧,一分鐘之前,你確定戴西.柯林斯涉案,現在你把目標轉向諾耶兒.霍桑,」吉爾賓說。「看起來你真的想盡辦法找個人承擔責任。」
「我的天啊。」一股熱氣忽然堵在我的胸口。「但是——」
「我在家裡自己泡,」我說。
「好吧,因為技術人員做了光敏靈檢測,很抱歉,我得跟你說,廚房地板發出螢光,這表示廚房地板上曾有不少鮮血。」
「酒吧生意還不錯,」我說。「剛起步的生意,通常得花三、四年才能擺脫赤字。」
「那是一架F-10。」
「我不會太在乎舉報熱線,尼克,」隆妲說。「誰曉得這些人從什麼地方冒出來?我的意思是,我們接到不少你的前任女友們的來電,她們只想說聲哈囉、看看你好不好。人們是很奇怪的。」
「等等,我想要談談這些帳單,因為它們不是我簽的,」我說。「我的意思是,說真的,我們必須追查此事。」
「我們碰到一些障礙。」我的眼前浮現愛咪失蹤前一晚的身影,她的臉上浮現一塊塊一生氣就冒出來的紅斑,像是出疹子似地。她惡狠狠地說出一句句刻薄、瘋狂的話語,我靜靜聆聽,試圖認同她說的話,因為那些都是真的。嚴格而言,她說的每一句話全都屬實。
「他媽的!這簡直像是身分被盜用、或是諸如此類的鳥事!」我說。「這些不是我簽的。我的意思是,他媽的,你們看看這些東西,我甚至不打高爾夫球。」某人花了美金七千多元買了一套高爾夫球具。「任何人都可以告訴你們:我真的不打高爾夫球。」我試圖做出自嘲的語氣——唉,這又是一件我不擅長的事情——但是警探們不上鉤。
「柯林斯。我知道你們和他談過話,我也知道基於某種不明的理由,你們對他不怎麼感興趣,因此,我今天自己過去找他,確定他看起來……沒問題。我不認為他沒問題,我認www.hetubook.com.com為他是那種你們應該深加調查的人,真的值得好好調查。我的意思是,他搬到聖路易——」
「我們會找出原因,尼克,別擔心,」隆妲悄悄說。
「我是說真的,」我說。「近來誰都可以利用筆電竄改照片。」
「喔。」她皺皺眉頭。「這就奇怪了,因為你家裡沒有任何咖啡的蹤跡,完全沒有。我記得自己心想,這還真是不尋常。一個咖啡喝上癮的人就會注意到這些事情。」
「戴西沒問題,尼克,他人不錯,」隆妲說。「你不覺得他是個好人嗎?其實他讓我想到你。百分之百的陽光小子,家裡的小么兒。」
「嗯,你們以前的生活方式非常理想囉。」
「我們的婚姻還好,」我重複一次。「我們還好,並非十全十美,但是還好、還不錯。」
「你認識諾耶兒.霍桑嗎?」邦妮問。「愛咪的朋友、你叫我們調查一下的那個女人?」
「龍蝦,我已經跟你們提過了。」
邦妮轉向吉爾賓,雙手擱在膝上,輕輕點頭。吉爾賓又咬咬下唇,最後終於指指椅凳、茶几、以及恢復原樣的客廳。「你瞧,尼克,這點讓我們百思莫解,」他開口。「我們看過數十起入屋行竊——」
我跪下去推了幾下,角度愈來愈低,最後終於把一隻手擱在椅凳底下,把它翻過來。僅管如此,椅凳只是一邊翹高,一下子又墜回原處;最後我只好抬起椅凳,用雙手把它翻過來。
「我不知道你要我說什麼,」我喃喃說道。「這真是——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我只是想要找到我太太。」
我家剛好位居一條飛行路徑:飛機發出介乎電鑽和山崩之間的噪音。我和我的警察朋友們試圖在轟轟隆隆的空檔勉強交談。隆妲看起來比平時更像隻小鳥——她起先靠著一隻腳支撐重心,然後換到另一隻腳,同時環顧客廳,目光灼灼,飄向不同物品和角度,好像一隻丈量鳥巢的喜鵲。吉爾賓在她身邊走來走去,咬著下唇,一隻腳輕踏地面。午後的陽光照得微塵閃閃發光,大批塵埃有如原子彈似地飄散,連屋裡都感覺喧擾浮躁。一架噴射機颼地一聲飛過房子的上空,那種劃破天空的噪音真是可怕。
「你們最常為了何事爭吵?金錢問題嗎?」
「等等、等等,為什麼某人試圖隱藏血跡、卻把客廳弄得亂七八糟——」
「但是——」
邦妮傾身靠向我,雙手交纏。「我們的職責是確定你絕對沒有涉案,尼克,」她說。「我知道這也是你想要的。好,我們只是希望你能夠幫助我們解開一些小小的謎團——因為啊,那些疑點真的糾纏不清,我們不斷遭受阻礙。」
「沒錯。嗯,我猜我們應該先請問你,你太太失蹤的那天早上,你人在哪裡?」邦妮說,她的口氣忽然帶著歉意,略微恭敬。她扮起白臉,我們都知道她扮起白臉。除非她真的站在我這一邊。有時警察可能跟你站在同一陣線,這似乎不無可能,對不對?
「我人在沙灘上。」
「好吧,這些傢伙呢?這些不停打電話到舉報熱線的傢伙呢?」我走過去、抓起我先前隨意丟在餐桌上的一張紙,紙上寫著姓名和電話號碼。我開始念誦各個名字。「熱心涉入調查:大衛.山姆森、莫菲.克拉克——這些是她以前的男朋友——湯米.歐哈拉、湯米.歐哈拉、湯米.歐哈拉,這個傢伙打了三次電話。狄托.龐特——嗯,這只是一個愚蠢的笑話。」
「我不知道諾耶兒為什麼這麼說;在我的印象裡,她跟愛咪講不到五句話。」
夏季航空展三天之後正式登場——噴射機與螺旋槳飛機翱翔密西西比河的上空,上上下下垂直翻轉,低空飛過蒸汽渡輪,觀光客們看得一陣騷動,牙齒格格打顫。等到吉爾賓和隆妲.邦妮抵達之時,彩排練習已經進行得如火如荼。我們聚集在我的客廳,自從事發當天以來,這是我們頭一次全都回到客廳。
這個訊息刺痛我的心,我想要指控她受到艾倫.亞波特的左右,但是說不定我最好不要提到《艾倫.亞波特現場直擊》。
「好吧,但是他在聖路易,車程便利,愛咪買了一把槍,因為她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