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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本事自己賺錢了（我現在覺得心平氣和）。如果我有爸的消息，如果我能跟爸談一談，就可以再大賺一筆，整整夠我四個月花用。如果我不闖禍的話。

媽的，她連我的事都寫進去了。看看這個：她知道我騙我媽說潔西卡．歐多奈不是我打的！這倒是真的。可憐的潔西卡被我一拳揍成熊貓，我卻跟我媽發誓說是她自己從鞦韆上跌下來摔傷的。麗比說是魔鬼叫她做的，蜜雪寫道，該不該跟媽告狀？

「我推測得很有道理啊，妳不覺得嗎？」

十四分鐘。

「我覺得以後你都不要跟來比較好。有夠丟臉。」

我闔上一九八三年的日記，拿起一九八二和一九八四的來翻。尤其一九八四下半年的日記我看得特別仔細，生怕蜜雪記下任何有關班恩的重要事項。結果根本沒什麼，只不過一直罵他是怪胎和討厭鬼。我想警察當年辦案的心情也跟我一樣吧。我想像一名菜鳥警官在半夜時吃起中國菜，讀著蜜雪記錄下她麻吉第一次來月經。

「懸案之所以被稱為懸案，就是因為不管怎麼推測都言之成理！」我學他說話。「《天家血案》，很棒的偵探小說吧？」我歡愉地說。過了幾分鐘，我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承認：「和-圖-書你的推理是不錯。我想我們也應該去找我爸談談。」

我看著那堆箱子，跟自己討價還價，心境平靜許多：如果二十分鐘後還是受不了，就放火燒了吧。第一個箱子很容易拆開，我膠帶才撕起來，箱子的一邊就塌了。最上層是一件警察合唱團演唱會Ｔ恤，是我媽的，上面沾到食物的污漬，拿起來非常輕軟。

我翻開一九八三年那一本，赫然想起蜜雪是個多討人厭的管家婆，即便那時她才九歲。我翻到的那一頁上面記載了蜜雪最喜歡的柏朵老師在教師休息室跟男生講色情電話——柏朵老師還沒結婚耶。蜜雪在想要不要去問老師這件事，說不定老師會請她吃好吃的午餐（柏朵老師曾經把自己的果凍甜甜圈分一半給蜜雪，之後蜜雪的眼睛就離不開柏朵老師以及她的棕色紙袋。只要你眼巴巴地盯著老師看，十之八九都可以得到半個三明治或一片水果：不過這一招不能太常用，否則學校會寄信回家，然後媽媽就會哭得淅瀝嘩啦。）蜜雪的日記本裡滿是極具戲劇性且諷刺的國小大小事：下課時，麥藍尼老師在男生的置物櫃外面抽菸，抽完還噴一下口腔噴霧（口腔噴霧下面畫了好幾條底線），所以都沒有人發現。教堂的喬柯阿姨在車上喝酒……蜜雪問喬柯阿姨是不是感冒了，不然為什麼要喝糖漿，喬柯阿姨笑了笑，給了她二十元，說是要跟她買女童軍餅乾，而蜜雪根本不是女童軍。

十一分鐘。我找到蜜雪的日和*圖*書記，用橡皮筋捆著，裝在人造皮革的袋子裡。她每年聖誕節都會收到兩本日記本，她的心事是正常小女生的兩倍。當我們都還在樹下登記每人所收到的禮物，比一比誰收到的多，蜜雪已經開始在新的日記本上寫了起來。

我轉過身去看堆在樓梯底下的那疊箱子，我愈是放任自己去想凶殺案，就愈覺得那疊箱子很不吉利。我告訴自己，不過是一些舊物，它無法傷害人的。

賴爾和我開了二十分鐘，一路上沒什麼交談；終於，他用他那新聞播報員的聲音總結道：「所以，她說班恩性騷擾她顯然是騙人的。我想她當年也是這樣編她爸。勞爾．凱茲一氣之下把你們全家殺了，後來才發現女兒說謊，導致自己濫殺無辜。凱茲家因此家道中落。勞爾．凱茲消失了，染上酗酒的惡習。」

我打開一九八四那個學年的紀念冊，翻到班恩那一班仔細搜索。沒看到黛安卓，只看到一張令人揪心的照片：班恩肩膀一高一低，頭髮一邊長一邊短，身上穿著只在正式場合才穿牛津布襯衫。我想像拍照那一天，他一早在家套上襯衫，便在鏡子前面練習怎麼笑才好看。一九八四年九月，我媽買什麼他就穿什麼，誰知到了一九八五年一月，他就變得暴躁易怒，不但頭髮染黑，還成為凶殺案主嫌。

九分鐘。一堆生日卡片和信件。突然我挖到一張紙條，摺得異常精巧，好像日式摺紙那樣，摺得像一根大屌，我想摺的人是故意的，因為紙條上寫著「給大鶚」。我攤開紙條，映入眼簾的是秀氣渾圓的字體：

她簽名從來不簽「媽咪」，我們小時候也從來沒那樣叫過她。我心想：我要媽咪。但我們從不這樣講，我們都說我要媽媽。我心裡有個不該鬆開的結鬆開了。針腳鬆脫了。heｔuboｏｋ.com•coｍ

我把電話答錄機關掉。答錄機是我前兩次搬家從我室友那裡偷來的，這讓我想起可麗希，她家裡應該也塞滿了別人的垃圾吧！我偷了一臺電話答錄機、近一整組的餐具、二十幾對鹽罐和胡椒罐，最近才又從克拉克燒烤摸走一對，到現在還擺在門口的茶几上，懶得拿進廚房。臥室一角，電視機旁邊有個箱子裝滿上百瓶我順手偷來的乳液。我還保留著是因為我喜歡看這些瓶瓶罐罐擺在一起，紫的綠粉紅的。我知道如果有人來我家看到一定覺得我瘋了，但反正沒人會來，偏偏我又愛不釋手，捨不得扔掉。印象中我媽的手總是乾澀粗糙，雖然她動不動就在手上抹油，卻總不見效。我們最喜歡開她玩笑：「不要摸啦，媽，好像鱷魚喔！」偶爾我們去做禮拜的那間教堂，女廁裡有提供乳液，媽說聞起來有玫瑰花的味道；我們輪流把乳液擠在手上，然後湊上去拚命聞，互相稱讚彼此身上散發著淑女的芬芳。

再底下是一疊便條紙，有蜜雪傳給我的，有我傳給黛碧的，有黛碧傳給蜜雪的。就在我一張一張翻看時，發現中間有張生日卡片，卡片正面是冰淇淋聖代，有顆用紅色亮片妝點的紅櫻桃。

我把他丟在莎拉酒吧，不打算送他回家；賴爾站在人行道上，像孩子般一臉困惑，不敢相信爸媽就這樣丟他在夏令營然後一走了之。我到家時已經很晚了，煩躁焦慮地點數我的鈔票。到目前為止，我已經從殺手俱樂部那邊賺了一千塊美金，賴爾還欠我訪談可麗希的費用五百塊，不過我想可麗希不管誰去訪談都一樣吧；才想著，我就知道事實並非如此。殺手俱樂部那些怪咖不可能可以像我這樣從可麗希口中套出那些話。她之所以肯跟我談，是因為我們血液裡有相似的因子在作怪：我們都自卑、憤怒、貪婪。莫名其妙地懷念著逝去的時光。

回到車上，賴爾只說了四個字：「噩夢一https://m•hｅｔuboｏk•ｃｏm.coｍ場。」我回他：嗯哼。可麗希讓我想到自己：貪婪、焦慮，總是未雨綢繆，以備不時之需。那包洋芋片就是證據。我們總是乞討小包裝食物，因為人們不會斤斤計較那麼多。

我抽出前一學年的紀念冊——不見她的蹤影。我抽出後一學年的紀念冊——還是不見她的蹤影。

「對不起喔。」說完我們又陷入沉默。當遠方堪薩斯市的燈火將天空染成病態的橘紅，賴爾看也不看地對我說：「妳不覺得我推測得很有道理嗎？」

「我沒意見。不過我還是會繼續追查勞爾．凱茲的下落。」

也許夠我五個月花用。賴爾在我還沒到家前就已經在答錄機裡留了口信：堪薩斯殺手俱樂部要舉辦跳蚤市場，有人想買我家人的「紀念品」。這次活動由梅葛妲主辦，問我有沒有興趣參加。梅葛妲，那個山頂洞人，就是她在我頭上加了一對魔鬼的角。（好啊，梅葛妲，我很樂意到妳家作客，妳把錢藏在那兒啊？）

我沒來由恨恨地想著：我有本事自己賺錢了。賴爾付我錢似乎付得挺爽快的。是我自己心裡有鬼，腦海裡忿忿不平地自我辯護，為了還沒發生的事情大發脾氣。

班恩沒有女朋友，他從來沒交過女朋友。包括班恩他自己在內，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班恩有女朋友。我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箱子最底下是一疊學年紀念冊，從一九七五班恩入學，到一九九〇黛安阿姨第一次把我丟給別人寄養。

黛安阿姨沒有打來。她早該聽到我的留言了，卻沒有回電。這不太尋常。縱使我們這次冷戰了六年，但是黛安阿姨向來都大方接受我的道歉。早知道就送她我的親筆簽名書。

十四歲的時候，我時常有輕生的念頭——這在當年是神的召喚，如今則成為我的嗜欲。九月初一個早晨，學校剛開學，和_圖_書我拿起黛安阿姨的點四四麥格農手槍，像玩扮家家酒似地在膝上把玩了好幾個鐘頭。腦袋開花是件多享受的事，我卑鄙的靈魂隨著槍響而煙消四散，就好比一吹蒲公英，白色的種子便隨風飄散。但我想起了黛安阿姨，想像她回到家後發現我的頭沒了，而牆上一片紅時，我就下不了手。或許這就是我恨她的原因，我恨她不讓我做我最想做的事。但我就是不能這樣對她，所以我只好跟自己商量：如果到了一月一號還是沒有好轉，我就自殺。但是到了二月一號還是沒有好轉，所以我只好再跟自己討價還價：如果到了五月一號還是沒有好轉，我就動手。於是我一拖再拖。而現在，我依舊活著。

我翻找出更多紙條，內容無聊的放到一邊，留給殺手俱樂部；我想念我的姊姊，嘲笑我們當年的幼稚：那些奇怪的小煩惱、用密碼寫成的紙條、粗率的塗鴉，還有那一張張愛人和仇人的名單。我都忘了我們天家三姊妹以前有多親。以前我絕對不會承認我們感情很好，直到現在像個人類學家那樣看著這些紙條，我才明白我們的確姊妹情深。

「所以？」我抓著他的話不放。

「但你根本是在幫倒忙。」

十八分鐘。底下是一疊筆記本，用橡皮筋捆著，全是黛碧的。我隨意翻了幾頁：

「隨你便。」

我快速翻閱班恩上個年級的照片，一瞥到黛安思或黛安就抖一下，但依然沒看到黛安卓。我再繼續往上找，就在我要放棄的時候，她出現了：黛安卓．華茲納。好糟的名字。我伸出手指，順著標示她名字的那一排找過去，期待是個土氣的大嬸婆，嘴上還長鬍子；沒想到卻是個漂亮的女孩子，蘋果臉，還有一頭瀑布似的褐色捲髮，五官雖然不明顯，但她畫了濃妝來補強，即使是在書頁上，她都像要跳出來一樣。她深邃的眼睛裡有著過人的膽識，雙唇微啟，露出一點點虎牙。

「出錢的人可是我耶，麗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