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真的,就這麼簡單?我們要去哪裡?你要怎麼養活我們?我到時可就沒有零用錢了。你必須去找份工作。」
她抬起頭來看他,把手上的啤酒遞過去,自己再回冰箱裡拿一罐。
「我是說真的,崔伊,」黛安卓說,繼續和崔伊聊著班恩完全不知情的話題。「他真的不知道他爸是藥頭。」
「那要看是不是死小孩啊!」崔伊自問自答。「為什麼要先將寶寶的腳放進果汁機裡?」
黛安卓朝他翻了個白眼,用力拉著胸罩扣帶;她的乳|房從各種角度跑出來,從罩杯、肩帶、扣帶,怎麼擠也擠不進胸罩裡。她索性把胸罩脫下來,扔到房間的角落:幹!我要件合身的胸罩!她站著,雙眼冒火地瞪著他,內褲褲頭開始從肚皮往下滑,滑到屁股就裂開了。那些性感內衣沒有一件合身。班恩第一個念頭是:她變胖了;接著想:喔,錯了,是懷孕了。
「七月十三號。」他覺得這比告訴她他尿床了還難為情。
這兩個字又回來了。班恩想像一群野蠻人從壁爐裡衝出來,大斧一揮,正在講冷笑話的崔伊人頭落地,滾過狗大便,滾到黛安卓的黑色扣飾鞋旁邊。而下一個要死的人就換黛安卓。幹。班恩再吸一口,只覺腦袋比薄荷還涼,接著再把大麻還給崔伊。體型最大的白色鬥牛犬踱到他身邊,眼巴巴地看著他,好像絕不饒他似的。
殲滅。
「對啊,他很有錢吧?崔伊都跟他買大麻。」她鬆開浴巾,走向她放內衣褲的抽屜。裡面是花花綠綠的絲緞和蕾絲,她翻來翻去,終於拿出一套內衣褲,鮮豔的桃紅緞布,周圍鑲滾著黑色蕾絲,很像西部片裡酒家女穿的樣式。
「也順便幫我拿一罐吧,黛安卓?」他大不高興地說。
「我會去找工作的。妳在威奇塔市不是有叔叔還是堂哥之類的親戚嗎?」
崔伊在隔壁房間大聲咳痰,然後「呸」了好大一聲。班恩想像吐在玻璃拉門上黃色濃痰沿著玻璃滑下,讓那幾隻狗盡情地舔。崔伊和黛安卓就愛來這套——他們喜歡隨意吐痰,有時候崔伊會往空中一吐,那幾隻狗就涎著口水跳起來接(「不過是體液從一個人的身體跑到另一個人的身體裡。」黛安卓總這麼說:「你不也把體液射進我裡面,而且你也不覺得困擾啊。」)
「妳確定我們說的是同一個人嗎?」他說。「我爸……妳知道的,我爸他是做粗活兒的。是勞工。都在農場裡工作。」
「崔伊!」黛安卓對著走廊大喊。她套上一件上面圖案有如幾何實驗的新毛衣,拆下標籤並扔在地上,轟隆隆地跑出去,留下班恩獨自在房間裡,盯著搖滾明星和星座海報(黛安卓是天蠍座的,她把星座看得很重)、水晶球,和一大堆命理書發呆。她在梳妝鏡四周釘了一圈乾枯的舞會胸花,但班恩從沒帶她去過舞會,所以那大部分都是她在希亞瓦薩一個叫蓋瑞的高年級男生送的,而崔伊說蓋瑞很蠢。當然,崔伊也認識他。
「我們去找路尼吧!跟他要錢,再弄點貨來。」黛安卓說,攤在他身邊的沙發上。「這樣一來,我們就能離開道奇城了。」
「你沒辦法去那裡工作,你才十五歲,還不能開車。老實說,如果你媽不答應,我猜和-圖-書你也沒辦法去找工作。你什麼時候才滿十六歲?」
當休息室的電視愈來愈大聲時——你們趕快把事情辦完,我快無聊死了——班恩正想著要怎麼安撫黛安卓。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好好跟黛安卓聊過天,他說的每個字都像手肘,用來擋住她的壞脾氣,或是只挑她愛聽的話講。但是他愛她,他真的很愛她,而男人對於心愛的女人,只要懂得講些中聽的話,以及懂得適時閉嘴。他讓黛安卓懷孕了,他當然要對她負責,得懂得為她打算。他必須輟學去找一份全職的工作,這難不倒他,去年也有好幾個同學休學,到艾比林市的磚頭工廠工作,年薪高達一萬兩千美金;班恩光是想該怎麼花這麼一大筆錢就想不完。所以輟學就輟學吧,這樣也好,天知道他和可麗希.凱茲的事黛安卓知道多少。
孕婦總是喜怒無常。這他曉得。但是,黛安卓的行為一點也不像孕婦,她仍繼續抽菸和喝酒,這些都是孕婦的大忌,但是她說只有注重養生的人才會戒菸戒酒。還有一項她也不做的事情:規劃。黛安卓甚至也不談論孩子——喔,是女兒出生後要怎麼辦。黛安卓沒去看婦產科,但是她確定自己懷的是女兒,因為懷女兒會害喜得比較厲害,而她第一個月簡直吐到不行。不過,實際上她也沒多說什麼,只說自己懷了女兒,講得好像真的會有個小女孩從她肚子裡跑出來一樣。起初他還懷疑她會不會去墮胎,結果不小心把「等到妳把孩子生下來」說成「如果妳把孩子生下來」,把黛安卓氣到抓狂,而他不想看到的其中一件事就是黛安卓抓狂;她心情好的時候就已經不好應付了,抓起狂來就像發生天災一樣,又抓又哭又打,大吼大叫說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那麼過分的話,還說這也是你的骨肉,你想不認帳嗎,你這人渣?
「這樣你才看得到他的表情啊。嘿,班恩,你知道你抽的是你爸賣的貨嗎?」崔伊總算轉過頭來看著他。「爛貨。強歸強,但就是爛貨。所以我們敢說你爸一定有錢。雖然他賣貴了,但我們也沒有其他貨源。聽他說是從德州弄來的。他最近去了德州?」
「那就離開這裡吧!」他想吻她,卻被她推開。
「嘿,哈囉?你有沒有在聽啊?我說我想我們該離開這裡了。」
她看他的眼神,好像他瘋了一樣。
黛安卓隆起的肚子嚇壞了班恩,這幾個禮拜她開口閉口都是「眙動」。胎動了,寶寶在動!這一刻真是太特別而且太重要了,所以班恩時不時就要把手放在她的肚皮上,感覺寶寶有沒有在踢。他很得意自己搞大了女友的肚子,也很得意自己創造了一個新生命,至少用想的還滿得意的,但是他還不大敢去看或是碰黛安卓的肚皮。那塊肚皮摸起來很奇怪,硬硬的,可是又很像果凍,好像壞掉的火腿,摸起來怪尷K的。連續好幾個禮拜,她都會抓住他的手,硬是把它放在她的肚子上,然後觀察他的表情,看他有沒有反應;要是他一臉呆樣,她就會破口大罵。事實上,他以為也許懷孕是黛安卓鬧著玩的,只是想看他出糗而已;他只能坐著,冒汗的手放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心想:那聲咕嚕是寶寶發出的嗎?是吧?還是她只是消化不良?他和圖書好擔心,擔心如果自己一點感覺也沒有——像胎動過後那幾個禮拜那樣——黛安卓一定會吼他:都在動了!都覺得像是快從我子宮分娩了,你怎麼會感覺不到?可是,另一方面他也擔心如果他說他感覺到了,黛安卓會放聲大笑,笑到像被子彈打到般地挺不起腰來;笑到雙手撐著膝蓋,她抹了髮膠的頭髮顫動得跟暴風雪中的大樹一樣,因為她當然沒有懷孕,她是整他的,難道他看不出來嗎?
班恩從來沒有自己買過大麻,他都跟崔伊、黛安卓等身上有貨的人一起抽,偶爾貢獻個一、兩塊錢。在他的想像中,毒販都梳著油頭,戴著首飾,不像他爸會戴著堪薩斯皇家隊的棒球帽,穿著粗跟牛仔靴,上衣皺得像是枯萎的花朵。不,他爸絕不可能是毒販。再說,毒販不是都很有錢嗎?他爸根本連半毛錢也沒有。所以,為這些爭論還真是蠢。而且如果他爸是毒販,而且還真的發了大財,但他還是一毛錢也不會分給班恩。他一定會調侃班恩竟然敢來要錢,說不定還會故意把二十塊鈔票舉得高高的,像小混混把書呆子的筆記本舉在半空中一樣,接著哈哈大笑,把鈔票塞回褲子的口袋裡。爸從不用皮夾,他都把面目全非的鈔票塞在牛仔褲兩邊的口袋裡,這不就擺明他是個窮光蛋嗎?
不過,話說回來,他們沒有規劃,也無從規劃,因為如果黛安卓的爸爸發現她未婚懷孕,不把她殺了才怪。如果讓他發現女兒發生婚前性行為,他一定會把她給宰了。黛安卓的爸媽只有一個規定,真的就只有那麼一個規定,就是她絕對絕對不能讓丈夫以外的男人碰她。她滿十六歲那年,她爸送了她一枚戒指,純金的,上面鑲著一顆紅寶石,好像結婚戒指一樣,她把戒指戴在無名指上,承諾父親也承諾自己:一定會在婚前維持貞操。班恩聽了覺得好噁心,不覺得這很像跟自己的爸爸結婚嗎?黛安卓說比較像是她爸對她的管教。就只有這件事她爸一定要管,他只要求她這件事,所以她最好乖乖聽話。她說這樣她爸才會放心留她一個人在家,而且還是一個人在家好幾個月,除了幾條狗兒,沒人保護,沒人看管。他覺得這樣他也算盡到父親該盡的責任:雖然我的女兒嗑藥喝酒,但至少她還很純潔,所以我可不像表面上那樣是個糟糕的父親。
「你得跟路尼要錢。」她對著鏡子中的他說。
那些胸花讓班恩不自在,那層疊疊的皺摺,紅中帶紫的色澤,像極了性器,也讓他想起學校置物櫃裡那塊發臭的肉,那是黛安卓送他的驚喜小禮物,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陰|部,黛安卓打死也不說她是從哪裡弄來的,只暗示是她和崔伊血祭完剩下的;但是班恩猜應該是從生物實驗課拿來的。她就是喜歡嚇他。前陣子她們班解剖乳豬,她把捲捲的豬尾巴送給他,自以為這樣很好玩。好玩個屁,討厭都來不及了。他站起來,走進客廳。
總之,至少過去這一個月,可以明顯看出來她懷孕了,至少她裸體時非常明顯。她照樣每天穿著寬大的毛衣去上學,只是牛仔褲不扣釦子,不然就是拉鍊拉一半;她捧著一天比一天大的肚子,用手在肚皮上面摩挲,好像那是一顆可以看到他們黑暗未來的水晶球;有一天,她把他的手拉和圖書到她的肚皮上,他千真萬確地感覺到了:那東西踢了一下,就在那瞬間,他的視線彷彿穿透黛安卓的肚皮,看到一隻小腳迅速動了一下。
如果他們能多聊聊,或許對現況會大有幫助。自從胎動後,她連續好幾天都不跟他說話,後來他才知道,原來他應該要因胎動而送她禮物,孕婦胎動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她爸媽在她初潮時,送給她一條金鍊子,所以胎動也得比照辦理。她要他幫她口|交十次,彌補他沒送禮物的過失,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他覺得她是故意的,因為他不喜歡口|交,他一聞到那味道就反胃,尤其她現在有孕在身,感覺味道特別難聞。再說她似乎也不大喜歡口|交,更讓他覺得她是存心處罰他;她會罵他,要他手指怎樣怎樣、用力一點、上面一點,上面一點,再上面一點,最後她會嘆口氣,用力抓住他的頭,手貼著他的耳朵,把他往她想要的地方拉。他在心裡大罵她賤人,一完事就立刻抹嘴巴。還要來八次,幹,妳這賤胚。妳要喝水嗎,寶貝?她說不用,但你需要,你聞起來好騷,說完就哈哈大笑。
「開運動用品店的那一個?」他提示她。
她說這段故事時,眼角泛淚,而且總是喝得爛醉。她說她爸告訴她:要是他發現她食言,一定會把她趕出家門,一槍斃命。她爸爸打過越戰,說話的樣子也像個軍人,而黛安卓把這個諾言看得很重,所以才完全沒談論任何關於寶寶的規劃。班恩列出一張他們需要的嬰兒用品清單,還在聖誕節前後跑去跳蚤市場買二手嬰兒服;他實在尷尬極了,所以沒多看就掏出八塊美金,向一名婦人買下一包衣服,回家後才發現都是內衣和內褲,而且適合各種年齡層,大部分都有荷葉邊——那女人直說那是「襯褲」——沒差,反正小朋友的內衣褲永遠不嫌多。班恩把整包衣服藏在床鋪底下,一想到他那幾個妹妹可能會偷跑進來、摸走幾件合身的衣褲,他就慶幸自己的房門可以反鎖。的確,他對即將出世的孩子沒什麼打算,也沒多想接下來該怎麼辦,但黛安卓還比他更沒有想法。
說來奇怪,他剛開始本來很緊張,沒想到謠言滿天飛,後來不禁小小得意起來。雖然可麗希只是個小女孩,但至少是很酷的小女孩,有些國高中生也知道她,有些女同學也對這個漂亮、有教養的她感興趣,所以即使她年紀還小,但是被她暗戀還是滿爽的。他確定剛黛安卓只是慣常地誇大內容,她講話有時還會歇斯底里哩!
「我想我們該離開這裡了。」黛安卓突如其來地說,秀髮遮住了她半張臉,而班恩的手仍放在她肚子上,小寶寶在裡面向鑽地洞似地跑跑跳跳。黛安卓微微轉向他,一邊的乳|房懶懶地靠在他的手臂上。「我瞞不了多久。我爸媽隨時會回來。你確定蜜雪真的不知道?」
班恩.天。一九八五年一月二號,下午五點五十八分
他不知道該不該識趣地離開,索性賴著,仍坐在床邊,試著對上她的視線。她像畫家在倒顏料那樣倒了深色粉底液在手掌上,然後和勻往臉上抹。雖然他聽過其他女生笑她「帶面具」,但是他喜歡她黝黑、帶有光澤的臉頰,就算頸部有時看起來較白,像是淋了焦糖www.hetubook.com.com的香草冰淇淋。她刷了三層睫毛膏,她說睫毛膏就是要上三層,第一層顯色,第二層濃密,第三層捲翹。然後她開始塗唇膏:打底,上色,亮澤。她發現他在看她,便停下動作,用三角海綿沾一沾嘴唇,在海綿上留下黏點的紫色的吻。
其實他也一直在觀察她有沒有說謊:那些丟在垃圾桶內、像他媽媽一樣捲起、卻總是不到一天就展開的血色大片衛生棉。除此之外他不曉得還能觀察什麼,也不確定是否該問她孩子是不是他的。她說得好像孩子是他的,而他能確定的也就只有那麼多。
「我叔叔一定會告訴我爸媽,這算哪門子的幫忙?」
過了幾分鐘,黛安卓像陣風般地走進臥室,身上只圍了一條紅色浴巾,頭髮還在滴水,看也不看他就逕自在梳妝臺前面坐下來,對著鏡子,往手掌心擠了一大坨慕斯,像狗大便一樣地往頭髮上抹,用吹風機從各個角度往頭上吹。擠慕斯,抹頭髮,吹整;擠慕斯,抹頭髮,吹整。
他說謊。就在昨天,蜜雪才盯著他的眼睛,屁股扭向一邊,用揶揄的語氣說:「嘿,班——恩——你『性』福嗎?」這個死小孩。她之前也用其他事情勒索過他,例如他家事沒做完,或是偷吃冰箱裡的食物。一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她存在的意義似乎就是在提醒班恩,他的生活過得多麼受拘束。她把勒索來的錢全拿去買果醬甜甜圈。
她站起來,光著身子在房間裡踱步,她因為沒有捧著肚子,看起來萬分危險,班恩真想伸出手幫她撐著,心想不知道她還會變胖多少。她沒穿衣服就直接穿過走廊進入浴室,不怕也許還坐在沙發上的崔伊會看到。淋浴間傳來扭開水龍頭的聲響。談話結束。他用放在黛安卓洗衣籃附近的一條發霉毛巾擦一擦身體,然後再擠進皮褲,穿上條紋T恤,坐在床緣,揣想等下走進休息室,崔伊又要說什麼話來挖苦他。
「那走吧!」他說,想著他們只要一離開家,很快就會把這件事給忘了。至少他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他的腦袋自行捆綁,一團混亂。他想回家。
他立刻抽開手,黛安卓氣得罵他:你他媽的有病啊?你不是接生過很多小牛?這不過是個寶寶!她把他的手拉回去貼在她肚皮上,讓他的掌心感受生命的抽搐,他心想:幹,小牛和寶寶根本是兩碼子事,接著又想: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好像那東西是恐怖片裡的殺人魔,會伸出手來抓住他、將他拉進肚子裡。這就是他所認為的:那是個東西,而非寶寶。
班恩看著那雙藍色的眼睛,藍得那樣鮮鑿,黛安卓似乎從來沒有正眼看過他,他從來沒有和她四目相交過。他頭一次害怕到背脊發麻。他還沒滿十六歲,連輟學都要經過媽媽同意,而磚塊工廠的薪水根本不夠,也找不到一份薪水多到能讓黛安卓不恨他、讓她不在他下班回家時唉聲嘆氣的工作;而這就是他現在可以預見,別說住在威奇塔市那間小公寓了,他們大概只能住在州界工廠旁的房子裡,也許靠近奧克拉荷馬州吧,那邊工資不僅最便宜,還每天都要工作十六個小時,週末也要加班,而黛安卓則忙著帶孩子,她不恨死這個才怪。她這個人沒什麼母愛,寶寶大哭也照睡不誤,還可能會忘了餵寶寶,自己跑去外面跟搭訕她的男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喝酒——她一天到晚被搭訕,逛街、加油、看電影都會被搭訕——把孩子留在家。又不會怎樣,小寶寶能跑到哪兒去!他完全可以想像她的說詞,最後當壞人的還是他,窮光蛋一個,又笨,連家也養不起。
「你也太蠢了吧!」崔伊坐在沙發上,手裡剛點了一根大麻,眼睛直盯著MV看。「連你爸在做什麼都不知道?老兄,也太扯啦。」崔伊赤|裸的古銅色腹肌線條分明且完美。反觀班恩,肚子像白老鼠的一樣又白又軟。崔伊把黛安卓送的上衣揉成一團,墊在頭底下當枕頭。
她又哭了起來。「喔,天啊,天啊,這下該怎麼辦才好?」
「你在跟我開玩笑嗎?你連你爸在做什麼都不知道?我和崔伊上禮拜才跟他進貨耶。」她把性感內衣丟到一旁,換上另一套醜陋的撲素胸罩,再套上新的牛仔褲,因身材而噘嘴。
「嘿,我都還沒哈到半口呢!」黛安卓噘著嘴說。她轉身在食品櫃裡翻找——連地下室的育樂室都有迷你廚房,想像一下,一間額外用來貯藏零食的房間——然後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啤酒,也沒問班恩要不要。班恩瞥了冰箱內側一眼,上個月還滿都是食物,現在居然只剩啤酒和一個只剩一顆醜橄欖的玻璃罐,醃橄欖還像大便一樣漂浮在裡面。
自從媽把爸趕出家門後,爸就從他的生活中消失了。班恩只知道路尼可能在德州待過一陣子。靠,只要辛苦開車,德州就可一天來回,所以他去了又怎麼?「我是用現金買的。」崔伊用沙啞的聲音說,「反正,他還欠我錢,全鎮的人都欠我錢。大家都愛打賭,賭輸了又不肯吐錢。」
「妳堂哥不能幫忙嗎?」
班恩保留了一張黛安卓曾寫給他的紙條,裡面寫著她有多激渴、多麼地想要和他做|愛,就算是「現在這樣」也想;而管家婆蜜雪則在翻他外套口套時翻出這張紙條。而這小賤人竟然勒索他——給十塊,她就不跟媽媽告狀班恩跟黛安卓抱怨這件事時,她快氣炸了!你那賤人妹妹隨時都有可能把這祕密洩漏出去,你還認為那很OK?都是你害的,班恩!你這白癡。黛安卓堅持光憑「就連現在」四個字,蜜雪就會猜到她懷孕!他們被一個十歲的小鬼毀了!這真是太棒了!
崔伊倏地站起來,叮叮檔噹地搖著卡車鑰匙——我知道上哪裡找他——就這樣,他們一行人在寒風裡,拖著腳步穿過冰雪,黛安卓命令他扶著她以免跌倒,班恩心想:如果她跌倒呢?如果她跌倒了,會死?還是流產?他之前聽女同學說每天吃檸檬會流產,便在心中盤算要偷偷地在黛安卓的健怡可樂裡滴幾滴檸檬,不過卻明白背著她做這種事是不對的;不過如果讓她跌倒呢?但是她沒有跌倒,他們一行三人坐在崔伊的卡車裡,暖氣的風呼呼地往臉上吹,班恩一如往常坐在後座——話說那也稱不上是後座,空間小到只有小朋友擠得進去,所以他只能抱膝而坐;他看到座位旁邊有一塊粉紅色肉屑,二話不說就往嘴裡丟,也不管有沒有人看到,只顧著繼續找更多的肉屑。這表示他精神恍惚,而且真的很餓。
「不會的,她完全沒再提起這件事。」
「我爸?」
「拿去,人渣。」他把大麻遞給班恩,班恩接過去,吸了一大口,後腦勺立刻發麻。「我說班恩,刷油漆要幾個小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