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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實在太過低估她了。她有著令人激賞的務實聰慧，有著討人喜歡的明確性。他突然想到，她肯定會受到男人的注意，也或許已經有男人注意到她了。在他離去的這段時間，或許已有男人用同樣的盤子吃晚餐；或許這些男人愛上了她，和她睡在他的床上，用著他留下來的梳洗用具。

「至少不在我這一行。心理學是女人的世界。」

她在他懷裡喃喃說著話，她的呼吸透過他的衣服溫熱了他的皮膚。「如果我在街上和你擦肩而過，我一定認不出你。我會直接走過去，不會再看第二眼。」

「陶德，你也太離譜了。」

「隨便啦。」陶德回答，對這個叫卡爾森的小子失去了興致。

他放慢保時捷的速度，停進三十二號停車格。他花了點時間享受擁有東西的尊貴感。這聽來有點荒誕，但他就是不太能壓抑他劃分領土疆界的本能。這兩百平方英尺的空間是他的，他擁有這些空間；三十三號停車格也是他的，裘蒂的奧迪就停在那裡，從這觀點來看，奧迪也屬於他的財產。

以前的習慣讓他們度過了尷尬的開頭，而當他取下玻璃杯，再從冷凍庫取出蘇托力伏特加，她切碎荷蘭芹，在淺盤裡擺上小分量的甲殼類海鮮，一切清楚到令人頭皮發麻：過往並沒有他想得如此遙遠。他們可以像陌生人一樣，對話客氣而造作，小心測量彼此移動的距離。當他們相互舉杯輕碰、喝下溫熱的第一口酒，他坐在椅子上看著她把檸檬縱切成四片。她笑著遞給他開胃菜，但他卻只能在她眼裡看見疏離。他咀嚼、吞嚥的同時，她則在廚房裡穿梭，純淨白上衣的鈕釦扣到鎖骨。他試著回想她赤|裸的樣子。

「喬爾．卡爾森？」

這些想法讓他很不舒服，他努力平息自己的想像。有部分的他想站起來，憤怒地在房和圖書間裡宣示他的主權，他的所有權。

「他過來借一本雜誌。裡面有篇關於一個小提琴家的文章，他叫什麼來著，那個為《天使與魔鬼》獨奏的人呀。卡爾森小提琴拉得很動人。」她起身再去拿一瓶酒，帶到桌上打開，把空掉的酒杯重新斟滿。「但在現在的情況下，」她說：「這也不關你的事了吧。」

「妳自己最近都做些什麼？」他突然問道。

「什麼男人？」她問著：「我不認識任何男人。」

「妳跟走廊底那個叫卡爾森的小子挺熟的啊。」他說。

他乘著電梯扶搖直上，物業主的驕傲仍刺|激著他，他用他的鑰匙進入了公寓。在他進門之前，她烹煮的氣味已歡迎著他，誘發了他期待中的往日情懷。佛洛伊德也在門邊歡迎他，在他腳邊跳躍旋轉。狗兒看起來很健康，眼睛明亮，一身金毛閃亮豐厚。他走到客廳來，用好奇的眼睛四處打量，彷彿他已經離開了很久。這裡華麗闊綽，他過去住在這裡的時候一定相當習慣了；再不然就是他被目前住處的髒亂同化了。娜塔莎習慣把所有看得見的地方都塞滿生活雜物，這就是她料理家務的最高宗旨。

「好啦，我知道了啦。」他說：「再怎麼說，妳既漂亮又迷人，每個有眼睛的人都會注意妳，就算是滿臉粉刺、拉小提琴的小鬼也一樣。」

「哈哈，這世界到處都有男人。」他說。

「卡爾森沒有長粉刺。」

「他是個好男孩，很貼心很純真。」

他知道自己應該閉嘴了，但是他卻甩不開腦裡冒出來的影像：一個沒姓名、沒面容的男子赤身站在浴室裡，剛沖完澡，陽|具還在那兒懸晃著。他拿著毛巾準備擦身體，用他留下來的牙膏和刮鬍泡。

當她笑著對他說：「我不跟陌生人說話。」他感覺到她身體放鬆、朝他傾倒和-圖-書，彷彿她的身體化作水似的。

「我很想妳，」他說：「我想念回家的時候，想念和妳一起上床睡覺，想念在妳身邊醒來的樣子。我只能說，我一定是瘋了才會認為自己能放棄妳。」

她緊握他的手，她和他的眼淚同時落了下來，澆灌著他們萎縮和乾枯的愛。他們看進對方的眼裡，超越了尷尬和疏離感。等到他們終於擦乾眼淚，她起身拿了巧克力慕斯過來。他們像貪心的小孩般一口口舀進嘴裡，還舔了碗，嘲笑自己的貪心。

他在廚房裡找裘蒂的身影卻沒找著，等他再回頭，她已站在他面前。她比他記得的嬌小些，其他地方也不太一樣了：更為嬌弱、脖子更長、皮膚更白，連五官也不一樣了。她怎麼會改變這麼多，難道就只因為他以前沒用心看嗎？

「妳去參加他學校的音樂會？老天，妳跟這小鬼還真是黏得很。」

「時代變了，現在是女人的天下了。」

她盤子裡的食物分成三等分：鮭魚——豌豆——節瓜——留下來的空間形成粗略的和平符號。

「我看過他看妳的樣子。」

她穿著平常穿的米色長褲和白襯衫。也許這對她來說不過就是平常的日子，不是他一路上交替想著重聚或分手的重要時刻。當她的眼睛落到他身上那件喀什米爾夾克和留長的頭髮，眼睛閃著疑問的光芒。他本來想親她，最後卻轉身面對廚房。

「妳是什麼時候聽他拉小提琴的？」陶德問。

「當然不是。」他說。

「他什麼時候來這裡？」

當他們一路吃完沙拉、魷魚和主菜鮭魚後，他逐漸感覺自己似乎從未離開這個家。他們坐在餐桌旁的老位置，吃著家常晚餐。她不僅只穿著日常的衣服，也沒費心擺出水晶酒杯、銀器或鋪上桌布。食物當然美味，不過裘蒂一向就擅長烹飪。餐https://www.hetubook.com.com桌上擺上蠟燭和餐巾，但他們平常日子裡也就如此布置。

「艾倫、瓊恩和艾莉森。」

「重點是妳人美心也美，我第一眼就愛上妳了。沒錯，妳那時渾身濕答答，還撞上了我的車子，但妳是如此美麗——到現在都一樣。」

「你知道的，」她回答：「就那些平常的事情啊。」

他敲著手指。「妳最近有認識誰嗎？你知道的，感情上的？」她的眼睛睜大了。他看得出她不僅被問題嚇到了，連這想法都讓她驚訝。

「如果卡爾森真有這念頭，至少他沒表現出來。他有一次來這裡，一隻手放在門把上，恨不得趕緊離開的樣子。」

「我愛妳。」他說。

他的雙手摸索著她纖細的背骨和肩骨，重新感覺她衣服下的隱約曲線和孩子般的比例。他已經很習慣娜塔莎的健壯骨架、豐唇，以及過分誇張的腰部曲線。

他沒花什麼力氣便把她抱起來，仿若她失去了意識，或她成了一具屍體。就連她的體重也跟娃娃似地輕盈。

然後，他懂了。她故意表現出再平常不過的氣氛，這不是了不起的時刻，也不是特殊事件，而是可以一再重複的尋常日子。她想讓今天就跟平常日子一樣，彷彿沒有任何改變。為他煮晚餐是日常的一部分，在常規下的小歡樂、向就是她的支柱，是她感到幸福的關鍵、她存在的主題。一瓶酒、一頓家常晚餐、舒適的住所、可預見的小花心、可依賴的安逸。他完全看出她的用心，彷彿在玩一場遊戲。

他看見她的眼睛張大了，便伸出手橫過桌子握住她的手。他突然明白自己像是無根的浮萍到處漂離，一天醒來發現自己在別人的生活裡，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此刻坐在這裡，她的手握在自己手裡，他感到時間就像一列在遠處行進的火車，在這無限的時間裡，ｗｗｗ.heｔｕｂｏok•ｃｏｍ.ｃoｍ所有他推到一旁的感覺和思緒全湧了上來。

「嗯哼。」他在椅子上調整位置。「妳都見到哪些人？」

「我在他那年紀時，愛上了我的歷史老師。她的名字是雷芮碧老師，漂亮優雅，但是紀律分明，打分數很嚴格。她真把我迷得暈頭轉向。現在回想起來，她跟妳很像。我常常想到她。我還想像自己打電話給她，約她出來。我有一次還幫她修車，但我感興趣的可不是她的車。」

他抱著她跨過臥房的門檻，記起了裘蒂的這部分：當她一旦被撩撥，她的身體就會變得這般鬆軟。

「沒事啦，」他說：「妳很有吸引力。這種事遲早會發生。一堆男人會來追求妳。他們早該這麼做了。」

「我會請妳停下來，向妳介紹我自己。」

「我一定在做夢。」他說。

「我在他學校音樂會上聽到的啊。」

「對，沒錯，我跟卡爾森。既然你猜到了，我乾脆也就承認了。我們已經熱戀一陣子。那是從他十五歲生日開始的。還是他十四歲生日？還是十二歲生日？真好笑，我都記不得了。我們愛上對方的時候，他大概是九歲或十歲左右吧。」

裘蒂始終了解他這一點，她能看見大的願景。只要他和裘蒂在一起，他就是屬於她的，這一點她很清楚。很多女人——或說多數的女人——對男人一時的花心會大驚小怪，時刻擔心著對方這裡調情，那裡作戲。也有可能他將裘蒂的容忍和寬容當成理所當然，而低估了她所要吞忍的一切。這是很容易犯的錯，因為裘蒂對事情的接納度一向很高。她不容易驚嚇或慌張。她心中自有一把尺估量著，不輕易驚恐或把事情想得太極端。

「妳得習慣這種事。」他對她說。

「妳也許大得可以當他的媽，但妳不是他的媽。我敢打賭他分辨得出來。」

「你是在逼供嗎？」她溫溫地說ｈｔｔps://m•hｅｔubooｋ•cｏm.ｃｏm著。

她轉過來面對他，身體在他懷裡轉動，雙手合在胸口彷彿在祈禱。

「青春期的男孩一點都不純真。」

「阿德勒、佛洛伊德和榮格就是男人啊。」他數著她那領域裡的明星人物。

吃晚餐的時候，他們談話的主題集中在彼此的工作，避開任何跟未來相關的話題：像是他的新家布置、她那些寂寞的夜晚、他即將到來的父親身分。屋裡的氣氛活潑而溫馨。他不斷講著管線出包和發霉的問題。她則提供病人的近況。當他聽到貪心小姐懷孕，卻不知道父親是她的先生或情人時，笑了出來。他不曾對貪心小姐或任何長期出軌的女人有好印象，因為那是一妻多夫。過眼即逝的調情是一回事，跟妓|女上床是一回事，但是瓜分自己的忠誠則是另一回事，那表示走上了不忠之路——沒有好下場的道路。

「或許不是，但我都可以當他的媽了。」

「要我弄些喝的嗎？」他問道。

他離開辦公室，沿著熟悉的路線行駛。當他駛入藍道夫大道的斜坡，看見遠處的公寓，等著過往情懷襲上心頭，卻什麼也沒有。或許是因為現在太過焦慮了，他不知道該期待什麼。儘管她在電話上相當和善，但現在是敏感時刻。不管最後如何，他應該要乘機拿些東西，至少拿幾件毛衣和冬天外套。他必須把衣服藏在後車廂，否則娜塔莎就會知道他去了哪裡。不過，她可能早晚都會知道，她的鼻子就跟胡狼一樣靈敏。他今晚本來應該和哈利吃晚餐、簽合約，但她可能會想盡辦法查證。這是他們同居後，第一個分開過的夜晚。

桌子收拾乾淨後，她在洗碗槽邊洗盤子，袖子拉到手肘位置，幾縷鬈髮鬆落下來。他從後面用手圍著她的腰，把下巴放在她的頭頂上。

「我還在適應你的新改變。」她說：「不只是髮型和衣服。你看起來年輕許多，你有減重嗎？」